命门被按住,宁长风下意识偏头一让,容衍的手便落空垂下,收进袖子里。随之收起的,是他在那一刹那露出的眼神,倦怠的、厌弃的,好像随时都会在人前消失。
容衍又笑了,这次笑意却不达眼底:“天下喜欢我皮囊的人多了,你——”
那种感觉一闪而过,快到宁长风来不及思考就已经抓住了容衍的手:“不完全是!”
“大可不必——”容衍一顿,眼神难得带上讶异。
就听宁长风停了停,似乎在整理思绪:“我承认,第一眼就喜欢上你那是见色起意,但这些日子的相处,让我觉得你是个温柔可靠的人,我们在一起生活很和谐不是么?”
原来是说这个。
容衍轻轻挣脱宁长风的手,轻笑:“你太单纯了,温柔可靠是可以装出来的。”
宁长风不信邪:“即便嘘寒问暖可假装,那日我衣不蔽体站在赵家院子里,你为何没像他们一样露出嫌恶的眼神,还亲自写下婚书?”
容衍别开眼神:“那是我寄人篱下,权宜之计罢了——”
他话音未落,就见宁长风蓦然站起,倾身朝他吻了过去。
这个吻又深又重,宁长风将这些时日在他身上学的技巧尽数还了回去,容衍没料到他会突袭奇招,一时被他占据上风,分开时喉间逸出几声闷咳。
“还说你不喜欢,身体的反应可骗不了人。”宁长风恶狠狠地盯着他说。
两人离得极近,鼻尖挨着鼻尖,彼此呼吸交融,都有些不稳。
宁长风仿佛能听见自己内心如擂鼓般的巨响。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做这种“恶霸”行径,心里也没多少把握。
镇上关于那个寡妇半夜逃脱的消息他听说了,那把袖弩容衍更没避着他,似乎就是为了告诉他:他捡回来的男人没那么简单。
他是故意的。
故意让他知难而退。
他越想让宁长风退,宁长风就偏不。于是宁长风又欺身上前,吻住他紧闭不言的唇。
“阿父阿爹,我回来啦,开门呀!”
“唔——”容衍发出一声模糊的嗓音,拍了拍宁长风的肩膀。
宁长风不得不与他拉开距离,套上衣衫去开门。
门外站着摊主,手里端着面碗,反观景泰蓝小手捧着一个小纸包,正拈里面的糖渍梅子吃。
“多谢。”宁长风接过面碗,招呼景泰蓝进来,顺手将门关上。
景泰蓝吃着酸甜酸甜的梅子,一仰头看到宁长风面色不虞,悄悄后退几步,挪到容衍面前,正要悄悄问他怎么回事,一转头惊呼道:“阿父你嘴唇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生病了?”
宁长风顺着景泰蓝的目光望过去,果真看到容衍唇色艳红,唇角还残留着不知名的水迹,在阳光下点点泛光。
容衍:“……”
他抬袖,默默擦去了那点水光。
宁长风笑出声,连日来压在心底的难受劲突然就没了,他在收拾好的院子里支起一张桌子,转头招呼容衍:“来吃面。”
日光很好,风也轻柔,像他们在竹楼度过的每一天那样寻常。
容衍只犹豫了一瞬,便摇着轮椅朝他而去。
宁长风并未停留太久,就好像他真的只是来帮忙搬一下家,干完活就走,绝不拖拉。但每次下山又会给他们带些吃食用品,容衍每日都要喝的药包也是他带来的,一次十包,一日一服,次次不落。
景泰蓝被他留在了镇上,美其名曰“有个照应”。
他来的次数很勤,但见面很少,每每都是在院门口放下东西就走,等开门时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某次景泰蓝又一次提着药包进来,见容衍正望着院墙出神,便将多日内的疑惑问出了声:“阿爹为什么不见我们呀?”
容衍收回目光,看着树上落下的叽叽喳喳的鸟雀,道:“他在等我,给个回复。”
景泰蓝似懂非懂地“哦”一声,小小的脑瓜子并不明白两人在较什么劲,他抱出一个木箱子,里面放着笔墨纸砚,是容衍如今吃饭的活计。
“阿父,今天该出摊了。”
容衍在街口支了个摊子,旗幡上写着“代写书信”的字样,他长相出挑,待人彬彬有礼,写出来的字漂亮飘逸,久而久之在镇上传开了,不少酒楼茶馆都想聘他做个账房先生,被他一一拒绝。
“明儿就是端午了,你就忍心让他们爷俩冷冷清清过啊?”
刚卖完猎物,宁长风正准备回去,看到路边卖彩绳的忍不住驻足观看。
前世他家乡也有这个习俗,端午节包粽子要用五彩绳系上,寓意团圆吉祥。那天他正式退伍,时隔十五年再次回到生养自己的小县城,从机场走出时看到路边有卖这个的顺手买了一把,心想自己小时候他妈就喜欢捣鼓这些,买回去她肯定很高兴,谁知打开家门就看到高度丧尸化的女人扑上来……
全球开始拉起警报,之后他重新入队,可依然抵挡不了来势汹汹的丧尸大军,人类越来越少,昔日队友可能在某个细节就被感染,疯狂地扑过来,再被他射杀,他变得越来越孤独……
等回过神时,宁长风手里已经拿了一把彩绳。
张生华站在他面前,抬手使劲儿挥了挥:“问你呢。”
宁长风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见容衍正收了摊子,带着景泰蓝往这边来。
还没等他反应,张生华已经先他一步打招呼:“我们在这儿!”
宁长风:“……”
大可不必如此热情。
他觉得自己此时的心态很奇怪,一方面想要和容衍好好在一起过日子,另一方面又隐隐觉得有些事一旦他默认了就会超出控制,就像前世他一打开门,迎接他的不是母亲温暖的怀抱,而是散发着腐臭味的丧尸。
虽然不地道,但宁长风的确将这个选择权交给了容衍。
“瞧你这气色好多了,终于像个活人了。”出于医者心态,张生华仔细打量了容衍,满意地点了点头。
容衍谢过他,目光却是落在宁长风身上的。
景泰蓝这小子机灵,闻言跑过去抱住宁长风大腿,仰着大脑袋眼巴巴道:“阿爹阿爹,我也想吃阿爹包的粽子。”
今天他在书信摊子边守了一天,可听那些来来往往的客人们说了,端午节要一家人在一起吃粽子的。
宁长风手里攥着那把彩绳,将目光投向容衍,两人目光一碰,第一次没有各自避开。
宁长风:“回吗?”
容衍:“回。”
……
说回就回,两个时辰后,宁长风驱赶着牛车走进了谷兴村。
村里端午节的气氛反而更浓烈些。
家家户户门口挂着艾草菖蒲,不少妇人搬着凳子坐在门口包粽子,只见她们手法灵巧,三下五除二一个粽子就在手里成型,被五彩绳绑着,有棱有角,叮儿啷当挂了一长串。
她们见到宁长风纷纷笑着打招呼。
“哟,宁哥儿回来啦!”
“歇会儿不,粽子正要上锅呢。”
也有几个朝容衍打招呼的,大多是问病好些了没,还有要往他手里塞鸡蛋的,热情劲儿整得容衍哭笑不得。
连景泰蓝怀里兜里都被塞满了花生瓜子之类的小吃食。
等从七大姑八大姨手里脱离出来,宁长风觑着容衍精彩的表情,忍不住笑道:“我和他们说你去镇上养病了。”
容衍半坐在牛车上,他双膝不能屈伸,便靠在一堆干草上,似笑非笑道:“你早就想好了是不是?”
前方拉车的人只闷声笑。
容衍抻了抻腰,日光有些烈,照在他脸上起了一层薄汗,他就在这样烈的日光下眯眼看着宁长风的背影,突然说道:“其实这里挺好的。”
马车一顿,接着又往前行去。
容衍目光中那道身影又动了起来,飘过来一个字:“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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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本次吵架以容衍完败结束。
第19章
牛车不紧不慢地走着,身后再没人说话,只听得见哔哔剥剥的声音,是一大一小在剥瓜子。
过了一会儿,容衍叫他:“长风。”
宁长风回头,就见容衍摊开的手心里躺着一小把瓜子仁,笑意明浅。
他被那笑意晃了一下眼睛,心想前段时间对容衍的告白其实也并不全然准确,他的确是见色起意,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阿爹阿爹,我也有!”景泰蓝也凑过来,将自己剥的瓜子仁献宝似的给他看,大眼睛亮晶晶的。
宁长风心里升起的那份心思瞬间变了味,他杵回父子俩的手:“你们自己吃。”
沿着鹿鸣河往北,很快就看到了山脚。宁长风照样把牛车放到里正家,背起容衍准备步行上山,景泰蓝熟门熟路地在自己腰间系上麻绳。
就在这时,远远地吵闹声传来,夹杂着锅碗瓢盆碎裂的声响。
玉婶儿给景泰蓝装瓜子的手一顿,撇撇嘴道:“啧,又干起来了,真给咱们村丢脸。”
她说的正是宁大壮一家。
自打上次偷盗被入狱后,宁荣就灰头土脸地回来了,窝在家里不出门。怎知不到三日,那小寡妇竟寻到村子里来,扬言自己怀了宁荣的孩子,非得进宁大壮的门,做宁荣的妻。
村子里谁没听说她和宁荣的苟且之事?
真让她进门那不得丢了祖宗八辈儿的脸去?
怎知这玉姐儿死里逃生一遭,哪还要什么脸皮,当即便找了大夫验了喜脉,在里正院门口哭哭啼啼,一口一个要跳河轻生。
那哪能让她跳啊。
一尸两命不说,搞不好要招来县太爷降罪的。
无法,里正只得同意这门“亲事”,强行将玉姐儿送进了宁大壮家门。
据说玉姐儿进门当晚家里便大闹一场,宁大壮竟气得中了风,半身不遂躺在床上已有两月有余。
更不必说此后家里大吵小吵不断,动辄摔碗砸盆,闹得左右邻居都不安生。
宁长风背着容衍经过时,正看到宁荣坐在院子的石阶上,满面愁苦,胡须拉喳,房门里头一个大肚子妇人正和赵小芝对骂,似乎还动了手……
宁长风只略瞥过一眼,脚步都没停往前走去。
倒是容衍曲起指弯,轻轻刮了刮他冷峻的侧脸,像哄孩子道:“不气不气。”
*
具体而言,两大一小三人合起来快有一甲子,竟都未正儿八经过过节日。
那便稀里糊涂过吧。
宁长风绞尽脑汁搜索着端午节的习俗,拿起玉婶送的粽叶,循着记忆中的样子包了个囫囵。
容衍就更不会了。
别说他失忆了,就算记忆完好也不可能包过粽子。好在他聪明,手又灵巧,几经琢磨竟也让他捆扎紧了,就是别家粽子是漏斗形的,到他手里就成了直筒形。
“不散就行。”宁长风一撂粽叶,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容衍,自己大踏步走出去:“我去寻些艾草。”
“阿爹怎么跑啦?”景泰蓝天真地问容衍,被弹了个脑瓜镚子:“吃你的大枣去。”
冷清的竹楼再次热闹起来。
傍晚,宁长风烧了很大一锅艾草水,把景泰蓝洗涮得全身都是艾草味儿,香喷喷地往被窝里一塞。
“阿爹,我想吃粽子!”
“给你煮,明早起来就能吃了。”宁长风在门后答。
他关上门,下去准备看着灶火,推开门就看到容衍坐在灶前,炉膛里的火旺旺的,锅里的艾草水滚沸。
“是不是该轮到给我洗澡了。”暖红色的炉火下,容衍眼底的那抹寒潭似乎全都化成了水,随着火光荡漾。
白天被压下的那点小心思又开始泛起,挠抓着他的心口。
宁长风搬下浴桶,往里头一瓢一瓢舀着艾草水,口不对心道:“你自己洗,我还要煮粽子。”
容衍蹙了蹙眉,看向自己双膝:“可是我行动不便——”
宁长风:“……”
他认命地走过去,替容衍除了衣衫,将他抱到掺好的艾草水里,接着起锅烧水,把粽子丢进去,盖上锅盖,全程表现得像个正人君子。
“长风,帮我解下发绳。”那要命的居然还叫他。
怕他冷,宁长风在浴桶旁架了两盆炭火,水又烧得热,此时容衍大半个身体泡在水里,露出的脸白里透红,鼻尖沁着汗珠,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人间殊色不过如此。
宁长风:“……”
他再次认命地走上前,替容衍解开发绳。如墨青丝散开,在宁长风手中滑走,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容衍时那把凝着血块的干枯发丝。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认识小半年了。
容衍的手抓住了他的,抬起的眼眸如墨如星,他翻开宁长风的手掌,于掌心印下一吻:“一起洗吗?”
宁长风脑子“轰”地炸了。
但理智让他勉强挣扎了下:“不行,万一你又受凉——”
话音截然而止,因为容衍手下一个用力,只听“噗通”一声,宁长风被毫无防备地拉进了水里。
水声哗啦中他听到容衍模糊的声音响起:“先前你问过我喜欢什么样子的还记得么?”
耳廓被细密地吻着,宁长风觉得自己好像快失聪了,耳廓热得发烫,导致他听什么都有些飘渺。
“见色起意的——从来不止你一个。”
……
到最后粽子熟没熟不知道,反正两人闹得挺晚的,浴桶里的水都下去半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