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姚厝暴跳如雷。
明明都到了任人宰割的地步,为何他还能做到如此气定神闲?
反观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嫉恨你的不是我,是先帝。”
容衍咬了下舌尖,语气因为痛意而不稳,砸在姚厝耳边却宛如惊雷。
“你说什么?”姚厝喋喋不休的嘴突然闭上,他转身掐住容衍脖颈,五指收力,语气怨毒:“你再说一遍!”
容衍却从他极力掩饰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颤抖。
因为被扼住喉咙而接近窒息的容衍缓慢地挤出一句话:“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么?只是……只是找不到人恨……而已。”
先帝后宫豢养了那么多女人,她们或样貌、或神态、或脾气秉性都有那么一丝阿依木的影子,生下来后被册封成皇子或公主的却寥寥无几,连肖似先帝的景越都被扔在冷宫那么多年,唯独宣和一出生就获得了敕封,从小到大恩宠无上。
只因她长着一双和阿依木极其相似的眼睛。
先帝就像守在洞口等果子成熟后好狼吞虎咽的野兽,没曾想某天这颗果子竟起了叛逆之心,自己跳下枝头跟人跑了,怎不叫他狂怒?
姚家被灭门是必然。
他只是不该心软,挨不住宣和哭着求他,在姚家被满门抄斩前放了那把大火,趁乱救出姚氏兄弟,导致了后来的惨剧。
宣和因目睹心爱之人被投入虿坑而大受打击,于深夜坠楼而亡。
那时容衍因私放大火被先帝察觉关进铁笼受罚,被放出来时已经晚了……宣和的尸骨是他亲自收敛的。
自那以后,行走在深宫之中的容衍愈发阴沉寡言了。
姚厝掐着他的手指开始颤抖,容衍的话就像一把利剑直直插入他心脏,宣和每次提起先帝时那厌恶而欲言又止的神情反反复复闪现在他脑海。
是的。
他早该猜到了。
他只是不愿意接受而已。
不愿接受他心中圣洁温柔的公主,只是一个恶心老男人豢养出来的宠物罢了。
姚厝咬牙:“那又如何?凭什么你手上沾了那么多无辜之人的鲜血,说收手便能收手,而我什么错都没有,却要永生永世不人不鬼地活在这个没有宣和的世界里!”
“永生永世么……”容衍低声呢喃,涣散的瞳孔闪过一丝清明。
姚厝并未捕捉到这抹异常,他神情疯癫失常,将容衍狠狠掼到山壁上,狞笑道:“就这般轻松死去岂不是便宜了你,倒不如同我回去,做我的蛊如何?”
言罢他摊开手掌,自掌心钻出一条长生蛊成虫,扭动着往容衍胸口钻去。
容衍蹙眉,一滴鲜血浸透胸前的衣衫。
就见那蛊虫才钻了个头,突然开始剧烈挣扎扭动,返身躲回姚厝体内,任凭如何召唤都不出来了。
“这是——”
只有宁长风的血才会让蛊虫避之唯恐不及。
未及他想明白其中关窍,就见方才半死不活,任他欺凌羞辱都无动于衷的容衍突然极浅地勾了勾唇——
一把匕首贯穿了姚厝的小腹,刃尖在皮肉内绞了半圈,往上一提!
一道半臂长的血口瞬间被拉开,其肚腹内早已被吃得空空如也,一条如黄鳝般的漆黑蛊虫自活尸的腹腔内夺路而出,被飞来的匕首钉在地上。
失去母蛊的活尸僵直倒地,容衍撑着力气站起,摇晃了几步才勉强站稳,就见那被钉在地上的母蛊约三寸余长,全身漆黑黏滑,它扬起异常膨大的头部,开始无差别喷射毒液。
被毒液溅射到的地方无不枯萎腐化,就连牢牢钉住它的玄铁匕首也开始锈蚀,断裂。
容衍面色一变,疾步上前,却还是晚了一步。
那蛊虫带着被蚀断的半截匕首尖一摆尾,钻进泥土中消失了。
第85章
南越,祭司宫。
姚厝换了副躯壳,捂着胸口步履踉跄地奔入地底,一日之内被两次击中本体,对它而言是极大的消耗,亟需补充体力。
落十一迎上去:“二哥,怎这般早——”
话音未落脖颈陡然被掐住,脚尖逐渐离地,脆弱的喉骨发出“咯咯”的声音。
姚厝眼眸血红,獠牙逐渐伸长,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叛徒!”
言毕朝他脖颈咬去。
只听风声忽响,由远及近,姚厝未及反应,一把匕首飞来,削断了他抵上落十一喉管的半截獠牙。
姚厝吃痛手下一松,被落十一抓住机会脱身,远远地落地,背抵着石壁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宁长风自孔洞内走出,站在落十一身前。
没有及时得到补给的姚厝形容愈发狂躁,他抬起红得滴血的眼珠子盯着宁长风,神经质地大叫:“原液还我!”
宁长风从怀里掏出玉瓶在他面前晃了晃又收起,气定神闲道:“原来这就是你的原液,难怪那些女尸不仅不受活尸攻击,还能死而复活,原是给她们棺材里泡了这个。”
丧尸王的“原液”约等于觉醒出异能人类的能源核心,都是用以储存庞大的能量这一物质的载体。宁长风的木系能量与治疗和净化有关,姚厝的则不得而知。
宁长风一直以为丧尸王的“原液”定然是和毁灭相关,但从方才得到的讯息来看也许不是。
姚厝的脸色愈加狰狞。
连着一日被暗算、被偷家,培育了整整十几年的宣和被毁于一旦不说,连原液都被人偷走了,怎不叫他愤怒?
姚厝被削断的獠牙再次长出,青黑色的指甲伸长,朝宁长风扑来。
“走!”宁长风一脚将落十一踹下孔洞,独自迎上去。
坚硬且长的指甲划破风声撞上短刃,发出金石交击的声音,宁长风将异能灌注在刃锋上,每一击都在姚厝身上留下一道血口,不能愈合。
几十招过后,血口越来越多,姚厝新换的躯体已破烂不堪,身形速度大大放缓。
反观宁长风,身上虽被抓出几道口子,但很快就在异能的催动下恢复如初。
他不动声色地护住小腹,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退出数丈之远的姚厝,以防他突然发出攻击。
姚厝立于虿坑上方,无数新鲜活尸伸长手臂聚集其下,被他随手抓过吸食里面仅剩的生气。随着他的动作,被异能划出的伤口逐渐合拢、消失,姚厝脸上的脓包开始鼓动、破裂。
蛊虫下雨似的从他脸上、身上唰唰掉落,钻进泥土向四面八方散去。
位于山体上方的祭司宫传来无数惨叫,宫内侍从全部被寄生,他们双眼翻白,身体僵直,齐刷刷来到后山,走进石洞,朝山腹的方向而来。
宁长风五指握着匕首,脊背抵靠山壁,却迟迟没有动手。
姚厝快意地笑起来,他隐在黑暗下,语气却带着恶意的探究:“人类,你变得懦弱了。”
这一次,宁长风没有选择如前世一般一见到它就自爆核心,反而缠斗如此之久,显而易见是不想死。
“是什么改变了你?那个巧言令色,自私自利的容衍么?”姚厝说。
活尸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山腹内部传来嗡嗡的震颤,如此多的活尸大军,便是耗也能将他耗死在这。
宁长风右手撑着山壁,闻言冷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轮不到你来定义。”
姚厝闻言大笑,笑声尖锐刺耳,回荡在整个山腹上空。
“容衍有什么好值得你们一个个如此惦念的,宣和是,你也是……明明我才是受害最深的那一个!”
明明他登科及第,才华无双,是盛京人人称羡的姚家二郎,前途光明似锦。
先帝倚重姚家,公主倾慕于他,满腹经纶的少年风姿窈窈,意气风发地走过高台金殿,群臣祝贺,百官侧目,明明他离幸福那么近……
活尸次第出现在孔洞尽头,朝山腹聚集。
姚厝脸上的愤意一收,朝宁长风摊开手掌:“原液给我,我便放你出去,咱俩这回扯平如何?”
宁长风却提了提唇角,身后豁然打开一道门洞,落十一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快撤!”
姚厝脸色骤变,疾行几步便要阻拦,却见人影一闪,宁长风已跳下门洞,不知所踪。
他停住脚步,冷笑道:“以为这样便能跑出去么,整个南越都是我的活死人大军。”
他就要指挥祭司宫外的活尸围住整座山峰,怎知话音刚落山体突然传来一阵震动,溶洞顶上的碎石纷纷坠落,又是接连几下地动山摇,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炮轰声,一下一下砸在祭司宫顶。
“怎么回事?”姚厝被震得站立不稳,摇晃着扶住山壁大声喝问。
然而已无人回答。
整座祭司宫都成了活尸的坟墓。
……
“走。”
容衍带人在石门前守着,见到宁长风二人立即接走,趁乱撤离了南越。
数十门火炮架在葭野平原一字排开,将祭司宫夷为平地。
马蹄在平原上疾驰,身后炮火声震天,容衍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扶着宁长风的侧腰,无声收紧。
最终遁入黔南山脉。
宁长风将拿到手的原液让李顺德取了点样去研究,玉瓶则另外保管起来,做好这一切后,他才拍拍手去找容衍。
这里是黔南山脉腹地,宁长风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桃花源,原是给自己准备的养老之地。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从口入,便是一条小溪,两岸绵延数百里俱为桃花林,四季如春,落英缤纷。
宁长风在桃林深处找到了容衍。
他挽起袖子,正在给新建的小屋打桩,身上的衣服被蹭得湿漉漉脏兮兮,脸上手上都是泥。
宁长风大步走过去,抬手揩去他颊边沾上的一点木屑,要接过他手中的锤头。
“坐着罢,快好了。”容衍笑着将他按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接过他手中的水囊喝了口水,漆黑如墨的眼眸在阳光的映射下漾着水光。
二楼小屋已初具雏形,楼下做饭楼上住人,和在鹿鸣山上的竹楼一模一样。
宁长风打开带来的食盒,和容衍席地而坐,就像普通农家的夫夫一般在农忙时分享着饭菜。
菜是他借百姓的锅炒的。
他们早搬进来些时候,已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并且迅速安居下来,有些已经开始了圈养畜牧,种植农田。
人似乎就是这么个物种。
看似脆弱无比,风霜雷电任何灾难都能夺走他们的生命,但只要一息尚存,他们便如野草种子般迅速扎根,破土而出,来年依旧能长出郁郁葱葱一片草原。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一碗红烧野猪肉,一碗炒野鸡蛋,一碗不知从哪里挖来的炒野菜,粗糙得不能再粗糙,两人却吃得很香。
容衍将碗里的红烧肉和野鸡蛋都夹给了宁长风,自己默默将米饭拌进菜碗里,就着剩下的油星吃完。
初来乍到,物资匮乏,得省着点。
宁长风看了眼碗里堆得冒出尖的红烧肉,又夹了些回去,并按住了容衍的筷子:“纯瘦肉不好吃,梆硬,我就喜欢吃带肥的。”
望着被夹回碗里的满满堆堆的瘦肉块,容衍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宁长风也抿了抿唇,别过眼,唇角微微扬起。
他三下五除二吃完碗里的饭,拿起工具便开始敲敲打打。
容衍接过重活,加入其中。
山中无日月,日子仿佛过得飞快,又仿佛才过去一天。
唯一有变化的是二楼小屋在两人的合力下一天天建起来,他们用篱笆在屋前圈了个院子,有几株桃树被纳了进来,粉红花瓣如云似雪堆在树梢,纷纷扬扬落在草地上,人的身上。
容衍每日清晨都会早起,站在桃树下接花瓣上的露珠,就着桃花瓣装进酒坛一起埋入地下,说是要给宁长风酿桃花醉。
一日一坛,已埋了十八坛。
他还寻了织娘教他学做衣,歪歪扭扭缝坏了好几块布。所幸这人聪明,如此几次还真叫他琢磨透了,小衣服小鞋子被做出来,针脚细密严实,不比织娘做的差。
大些的给除夕穿,小些的给未出生的孩子准备着。
他没日没夜地熬,趁宁长风睡着偷偷起来做,每一件小衣服和小鞋子都绣上一个“衍”字,然后把它们压箱底收起来,油灯从晚亮到早,枯竭得只剩底座。
又是一个午夜。
桃花源静谧得如同世外仙境,月光如水洒落在小楼窗前,宁长风自梦中惊醒,摸到枕边一片冰凉。
他穿衣起身,推开门,凝视那亮起烛火的房间,良久。
白日里,李顺德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原液”的确可以清除活尸体内的蛊毒,但需要一个可以承载它的容器作为媒介,将其尽最大范围地散发出去。
换言之,普通人一旦吞服下原液,只会被里面蕴含的巨大能量反向吞噬,连渣都不剩。
“能承载它的容器呢,最后会如何?”宁长风问。
“不知道。”李顺德摇头:“也许生,也许死,也许不生不死。”
……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宁长风披着一身月色进门。
灯下容衍动作的手一顿,给线头打了个结,扯断,一件贴身小衣便做好了。
宁长风平素生活上粗糙,长年春寒冬冷都是一件单衫,得了风寒扛几日就好,也不在乎。容衍心疼他病了难受,在一起时总是要督促他穿上防寒的小衣。
小衣布料柔软,睡觉时无需脱下,可当里衣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