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位郎君似乎不相信他说的,转头看向第一位郎君:“忘书,是这样吗?”
不等第一位郎君说话,第三位郎君就凉飕飕地瞥了他一眼:“严子君,你也差不多点儿。”
三个人说笑着走远了,洛阳学子傻在原地。
姜忘书,严子君,还有第二个疑似季清臣的郎君,这三个人无疑是太学、不,当今文坛上数得上名号的人物!
他们……夸他的……画了?
今日份的惊喜,远远不止于此。
第一天画展结束,主办方直接公布了当日的“官方遴选奖”和“百姓最喜爱的佳作”两个奖项。
《树倒鸦死图》就在其中,而且是更为专业的“官方遴选”。
这位洛阳学子站在领奖台上的时候,整个人仿佛陷在云雾之中,就觉得像是做梦一样。直到亲手摸到那块细腻莹润的砚台,他才终于有了一些真实感。
看着主席台上那些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无缘得见的大人物,年轻学子握着砚台的手紧了紧。
真正热爱的事,即便路途曲折了些,也要坚持下去。
颁完“官方遴选奖”,还有“百姓最喜爱的佳作”,这个就比较有趣了。
凡是前来参观的百姓,进门的时候都拿到了一个投票牌,只要看到喜欢的作品就可以投上一票。
原本很多百姓就是过来瞧瞧热闹,画看不懂,就觉得吧,这种走来走去、假装欣赏的感觉真不赖。
走累了就到院中的小亭子里歇一会儿,有暖烘烘的小火炉,还能喝上一盏免费的香饮子。
尤其是,还能投票!
从前他们遇到这些读书人都是躲着走的,生怕自己身上的泥点子弄脏了人家的学子袍,没想到有生之年还有机会给他们投票。
怀着某种敬畏的心态,百姓们选择起来异常谨慎,很多人都是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才下定决心把票投给谁。
获奖的作品五花八门,有充满野趣的《牧童黄牛图》,也有意境深远的《华山论道》。
颁奖的时候,百姓们都过来围观,看到自己选中的作品被念出来,大伙齐齐欢呼起来。
那些创作者原本心里还挺不是滋味,觉得自己的作品被“亵渎”了,然而此刻,对上一双双善意的目光,看着百姓们淳朴的笑脸,很多人的内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们画画是为了什么?
孤芳自赏吗?还是借此成名?
倘若能画出让那些“不懂画”的人都喜欢的作品,是不是也是另一种意义的成功?
后世研究表明,就是从这一年起,大昭国画的创作风潮开始发生转变——从前是树立一个权威,一窝蜂地模仿;自此之后,衍生出不同的流派,百家争鸣,各自繁荣。
有一对年轻夫妻,原本是闲来无事带着娃娃过来逛着玩的。
回家的路上,娃娃突然说:“我也要好好练习书画,将来请平川王殿下也把我的画挂在这里。”
男人笑着说:“学书画有何用,能赚钱吗,能做官吗?”
孩童想了想,说:“暂时不知道,但是,这个画展可是平川王殿下办的,既然平川王殿下能办,肯定有用。”
男人觉得有道理,哈哈一笑:“那就学吧!”
好在,如今他们吃得饱,穿得暖,夫妻两个都在棉纺厂工作,赚来的银钱给孩子买些画纸颜料还是够的。
这一日,产生类似想法的孩童有很多,开明的父母也不止这一对。
可以想象,不久的将来,平川城的风光、寻常百姓的生活、习俗与风物的变化,乃至大昭的大好河山,都会借助他们的笔一一呈现给后人。
这就是传承了。
***
画展总共持续了十日,每一日都有不同的作品展示,也会有新的作品获奖。
第一日的时候,由于知道的人不多,或者即使知道也没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所以前来参观的百姓很少。
自从知道可以投票后,从第二日开始,平川学院的门槛险些都要踏破了,甚至到了后面,还有一些临时赶过来的书画商人,试图就着这个热度捡个漏。
总之,这场画展办得相当成功。
不过,这可不是平川王殿下的最终目的。别忘了,鹿崽的“初心”可是——
小钱钱。
文化人的事嘛,如果太直白反倒不美了,因此楚溪客把真实的目的隐藏在了颁奖礼上。
凡是参赛的作品,都会得到一个纪念品——贺兰砚。
遴选出的佳作除了纪念品之外,还有全套的绘画工具——笔洗、笔架、镇纸,以及专门为绘画调色设计的“多功能砚台”,都是用贺兰石雕刻的。
起初,获奖者只顾着激动了,等到静下心来,渐渐有人发现这些砚台根本不是普通的砚台,而是传说中“紫晶嵌碧玉,墨汁三日不干”的蒙恬砚啊!
这下,别管参赛的没参赛的,全都不淡定了,纷纷跑到平川书院,打听这些砚台的底细。
书院管事一早就得了楚溪客的交代,这时候拿出了十二分的演技:“蒙恬砚?什么蒙恬砚?听都没听过,这明明是我们平川本地传承千年的贺兰砚!”
贺兰砚?传承千年?
千年之前有人用毛笔吗?
不过,这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搞清楚这种砚台和蒙恬砚的关系,以及……能不能多买一二三四五六个啊!
于是,无数文人雅士派出亲信,四处打听,开启了寻找贺兰砚之旅。
楚溪客摇身一变成了“编剧大大”,编造了一个逻辑严谨、内涵丰富、立意深远的故事,然后,一步步把这些人引进了自己编造的“剧本杀”。
于是,这些人费尽千辛万苦,动用各方人脉,终于一步步发掘出贺兰砚背后的故事——
一位蒙恬将军曾经的属下,在蒙恬将军去世后固执地守在贺兰山,世代以采石雕刻为生。只是,他雕刻的砚台从来不卖,刻好了就丢进黄河里,用来祭奠蒙恬将军。
直到平川城建立后,当年那位副将的“后人”前来投奔,并向平川王献上了贺兰砚,方才让这一传说中的古砚重现于世。
文人们感动之余,向那位“后人”提出购买的意愿,谁知,对方眉毛一竖,恶声恶气——
“不卖,一个都不卖!”
这下,所有人都傻眼了。
这世上还有用钱买不来的东西吗?这可真是太超凡脱俗、太令人敬佩了!
这么一搞,贺兰砚不仅没有沦为大路货,反而身价倍增。
文人们纷纷写信,告知长安、洛阳等地的同窗好友;嗅到商机的商人们果断启程,亲自赶到平川,试图分一杯羹。
就这样,人托人,最后托到了楚溪客这里。
楚溪客坐在胡椅上,看着一圈目光殷切的商人,一副为难的样子:“贺兰砚啊,平川城的存货也不多啊,我还想自己留着用呢!”
有那么一瞬间,商人们险些脱口而出:就您那笔狗爬字,还是不要浪费了!
第156章
平川王殿下演技大爆发,把那些精明的商人们都唬住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从前的平川地界环境恶劣, 人烟稀少,消息闭塞, 这才让楚溪客的“故事”有了变假为真的可能。
他甚至让人排了一出参军戏, 把“蒙恬将军忠心下属独守贺兰山,凿砚祭奠”的故事演给了百姓们看。
这个故事一分真,九分假,真的是蒙恬将军确实在贺兰山附近屯兵十万, 也确实留了一些屯田兵及其后代,其余的都是假的。
然而, 百姓们看得多了,总能从中找到一些自家先辈们曾讲述过的“蛛丝马迹”, 这些蛛丝马迹一传十十传百,最后, 就连当地百姓都坚信真有“蒙恬将军的下属”这个人,也真有“传承千年”的贺兰砚了。
见证并参与了全程的蔷薇小院一家人笑而不语。
文人们想买, 又不好意思死缠烂打,于是把希望寄托在商人身上。
商人们托了各种关系搭上楚溪客, 楚溪客为了证明“贺兰砚不是你想买就能买”, 亲自带他们找到了贺兰砚的雕刻师傅。
当然,这个“雕刻师傅”也是他提前安排好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半个师父——
老驴头。
老驴头根本不用故意演, 长脸一拉, 唬人的劲头就十足了。
商人们一见, 这老师傅连平川王殿下的面子都不给,果然与众不同令人敬佩,于是,就更加相信他的手艺了。
最后,楚溪客亲自劝说,老驴头“不得不”给楚溪客这个面子,“勉强”同意让他的几个徒弟加班加点,雕刻一些贺兰砚出来,卖给这些翘首以盼的商人。
作为“中间人”,楚溪客好心提醒:“虽然老师傅答应了,但是诸位最好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毕竟贺兰山陡峭危险,能做砚台的石料更是稀有难寻,祭奠先人是一回事,若是拿出来卖,想必不会便宜。”
商人们绕了这么大弯子才看到希望,哪里有丝毫讨价还价的意思?生怕老驴头一翻脸不卖了。
于是,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表达善意:“这么好的手艺,谈钱就俗气了,届时让老先生随便开口就好。”
楚溪客满意地笑了。
传说中的“饥饿营销”,还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啊!
当然,楚溪客并没有把顾客当成傻子,卖出去的每一个砚台都是由姜纾或钟离东曦亲自设计、能工巧匠手工打磨,每一处细节都追求尽善尽美。
他还把“售后服务”这一套搬了过来。凡是卖出的砚台,后续保养、磕碰修补等终身负责。最让人称道的还是“十年质保”这一项,只要十年之内摔坏了,楚记全额退款。
为什么是退款,而不是换货?
因为,楚溪客担心有人喜新厌旧,为了换新货故意摔坏砚台。倘若只是退款的话,很多人就舍不得了。
当然,这也只是他的预防手段而已。实际上,能买得到贺兰砚的,无一不身份贵重,这些人还不至于耍这样的心机。
“饥饿营销”带来的最大弊端就是,为了保持贺兰砚的逼格,每个月的出售量都要严格控制。这样一来,即使单个砚台售价再高,也支撑不起这门生意。
为了抵消这一弊端,楚溪客想到了“周边产品”这个概念。
最好的石料用来做贺兰砚,剩下的颜色差一些,或者花纹不那么独特的,就用来雕刻成笔洗、笔架、镇纸、小摆件等,作为“贺兰石”的周边出售。
那些买不起或者暂时买不到贺兰砚的人,可以买买这些周边聊以慰藉。
虽然是平价产品,但楚溪客力求对得起每一位消费者,即使是一个小小的摆件都要求匠人用心雕刻,不允许任何一件有瑕疵的商品走出平川城。
在这样的理念下,“平川贺兰石加工坊”出产的每一样东西都独具特色,一时风靡大昭文坛。
有人真心喜欢,也有人跟风凑热闹,短短一月就把销量冲了上去。
至此,楚记的贺兰石生意正式步入正轨。
这里需要说一下,贺兰石生意和平川棉纺厂一样,从开采到加工都由官府严格把控,只是把经销和售后这两块外包给了楚记。
也算是创立了公私合营的新模式吧!
***
忙忙碌碌的,就到了除夕。
去年除夕,平川城处于热火朝天的建设中,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蔷薇小院一家人包了顿饺子,守了个岁,就这么把节给过了。
今年除夕,有钱了,有人气了,还有老友相聚,说什么也要好好过一场。
一大早,楚溪客就忙碌起来。
说好了,今天由他带着云飞和云柱两个小子动手,钟离东曦和贺兰康也来帮忙。
姜纾就算了,他虽然饱读诗书、多才多艺,唯独没有点亮“厨艺”这个技能点。
至于家里的娘子们,就歇着,什么都不必做。
这还是楚溪客在现代时从邻居家学来的风俗。
那些有女儿的人家,不让女儿在过年这三天干活,担心往后一年都是劳碌命;也不让家中的妈妈、奶奶们忙碌,因为她们已经忙碌了一整年,未来一年还要继续忙,也就能在这三天歇一歇了。
虽然看上去有点虚伪,但男人们自小养成这样的意识,总归会对将来一起过日子的娘子好一些。
楚溪客一边和面一边如此教育云飞和云柱。
云飞到底大了些,提到“娶媳妇、过日子”这样的话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只一味扎着脑袋应承下来。
云柱话就多了:“可是,咱们家一年到头干活的本来也不是小娘子啊!”
做饭有楚溪客和云飞,力气活有云柱和贺兰康,费脑子的事交给姜纾和钟离东曦,云霄和云崖则是啥都能干一些,剩下的……
除了云娘子会抢着扫地、缝衣服,云竹、云浮和云烟三个小的,好像什么都不干啊!
楚溪客:“……”
“领会精神。”他拿擀面杖敲了敲云柱的脑门。
“哦。”云柱笑呵呵地拿着擀面杖去洗了。他脑袋上有灰尘,沾到擀面杖上就不好了。
楚溪客笑笑,继续忙忙碌碌擀面皮。云飞尽职尽责地打下手。云柱则是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长辈们也没闲着,各自坐在圆桌旁,一边聊着各地下雪的情况,一边慢悠悠地包着饺子。
云竹、云浮和云烟三个小娘子则凑成一堆,给家里的猫猫兔兔小鸭子做小领结呢!
确切说,是云竹和云浮做,云烟面无表情地在一旁看着,只在需要裁布料的时候挥一挥匕首,精准地裁出云浮想要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