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是吐谷浑的领地, 会有吐蕃兵假扮马匪。
楚溪客总结道:“这意思就是,如果想把铁矿搞到手, 不仅要打退那些吐蕃兵,还要搞定吐谷浑?”
钟离东曦点点头:“以吐蕃在任赞普的行事风格, 更有可能挑拨吐谷浑与平川相争,继而坐收渔利。”
更糟糕的情况是, 平川背后还有长安, 今上会不会借着平川与吐谷浑争斗的机会背刺一刀?
答案毫无争议,一定会。
稳妥起见,这个铁矿最好还是放放再说。
楚溪客长长叹气:“看来我的金手指电量不够了,居然还带打折扣的。”
钟离东曦轻笑一声:“未见得。”
这是话里有话呀!
楚溪客追问:“东曦兄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还不确定, 未免让鹿崽失望, 事成之后再说不迟。”钟离东曦卖了个关子。
楚溪客的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没事儿, 你直说,就算不成我也不会失望。”
钟离东曦笑笑,没有开口。
楚溪客把他的脖子一勾:“说不说?不说我亲你了。”
钟离东曦忍俊不禁:“真的吗?我不信。”
楚溪客小白牙一呲,把人往床上一按,亲了个天昏地暗……也没问出来。
大半夜过去了,湿哒哒的平川王殿下被王妃抱着泡了会儿“华清池”——楚溪客给自家澡堂起的名字——然后就钻进被子里扮演小蘑菇去了。
钟离东曦一脸餍足的样子,搬了个条案放在床边,一手轻轻拍着床上的“小蘑菇”,一手握着金笔写国书。
除了红烧排骨酱肘子手抓羊肉大盘鸡驴肉火烧铁板鸭脆皮炸鸡坛子肉……自家鹿崽难得有喜欢的东西,自然要想办法给他要过来。
不过,钟离东曦没直接要,而是以“矿场驻军杀害平川护卫”为由,向吐谷浑讨要说法。
国书末尾还附上阵亡护卫的名单,外加户部拨给家属的抚恤金,并贴心地换成了以铁矿石为单位。
于是,原本严谨的国书上出现了有趣的字样——
“王三良,年三十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稚儿,抚恤金三百斤生铁。”
“李小四,年十七,家中独子,父母年迈,无劳动能力,抚恤金翻倍,合计六百斤生铁。”
“……”
当然,名单上瞎编的,实际一个人都没死,不然楚溪客也没心情吃驴肉火烧。不过,管他呢,王妃殿下说阵亡了几个,那就是阵亡了几个。
书信送到吐谷浑,吐谷浑王慕容氏都惊呆了:“吐蕃兵这么能打呢?竟杀死平川百余名精卫!”
问题是,一捆药材都没抢回来呀!
国师站在一旁,冷着脸道:“吐蕃近来越发肆无忌惮,此次挑衅平川,八成是想栽赃给吐谷浑,好坐收渔利。”
吐谷浑王老谋深算道:“既如此,那就让咱们来做‘渔翁’吧!”
第二天,楚溪客就收到了吐谷浑王的回信。
“他想把矿山送给平川?!”这下,换成楚溪客惊呆了。
“鹿崽往下看。”钟离东曦点点国书后面附带的小纸条。
装帧精美的国书只有寥寥几个字,巴掌大的小纸条上却密密麻麻写了一大片。
通篇读下来,都是吐谷浑王的哭诉,说什么“吐蕃霸占矿脉,自己为了百姓不愿起兵戈”,“吐蕃兵凶悍跋扈,根本不服管教”,“说是五五开,其实九成生铁都被吐蕃拉走”……
重点是后面这句——
“听说贵国有句古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敝国如今便是此等境况,即便坐拥矿山也守不住,反倒连累属地百姓被吐蕃兵奴役。”
所以,他想把铁矿送给楚溪客,但是有个前提,平川要自己打过去,把吐蕃兵赶走。
当然,嘴上说“送”,却不是白送,而是要让平川拿棉布来换。
楚溪客一眼就识破了对方的计谋:“看,又一个想做渔翁的。”
钟离东曦笑问:“鹿崽是要做鹬还是蚌?”
楚溪客机智一笑:“我要做渔网,把他们一兜兜下!”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别管鱼蚌还是渔翁,都得被吃掉。
大昭官场手腕最高的一拨人都在平川,大昭最能打的精兵良将在平川,大昭半数的财富也在平川,这就是楚溪客的底气。
既然小肥鸭都自己飞上烤架了,楚溪客也顾不上会不会被今上捅刀子了,决定拼上一把。
当然,家里的长辈可舍不得他单打独斗。
姜纾和贺兰康在被窝里一合计,转头就写了几张小纸条,塞进了海东青的信筒里。
第二天,夏州便放出消息,赫连老将军要造反,云州、晋州、幽州纷纷响应!
今上顿时慌了手脚,再也没精力盯着平川了。
这下,楚溪客可以安心对付外敌了。
他先是要求吐谷浑兵力彻底撤出矿区,免得对方和吐蕃暗中勾结杀个回马枪。
紧接着,平川特种兵悉数出动,将矿场团团围住,使得吐蕃兵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不过,平川军没有直接开打,而是依照楚溪客的命令,放了几个吐蕃斥候出去,给他们的赞普传信。
楚溪客的意思很明确,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要用人命填。
毕竟,吐蕃占据矿山时间还不长,好处没捞多少就被平川截了胡,势必不甘心,倘若增兵来打,那就不是打上一两场、死上几个人那么简单了。
因此,楚溪客宁可出一些棉布或金条,相当于把这座铁矿从吐谷浑和吐蕃手中买下来。
现任吐蕃赞普是个聪明人,只稍稍和楚溪客在金条的数量上抬了抬价,楚溪客又还了还价,双方就迅速而友好地达成了一致。
最大的阻力反而来自平川内部。
当楚溪客在朝堂上提出“赎买代替掠夺”的时候,不光武将,就连文臣反应都极大。
“平川军又不是没有一战之力,殿下为何不战而降?”
“历来赔款都是弱势一方,难不成今后平川就公然承认屈居吐蕃之下了吗?”
“将来史笔一记,我等都要被列为软弱畏战之徒,千古的骂名都要背在身上了!”
“……”
一时间群臣激愤,吐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楚溪客鼻子上。
楚溪客全程都笑眯眯地听着,直到文武百官骂过一圈,口干舌燥,没了新词,他才反问一句:“诸位可学过《九章算术》?”
众臣怔了怔,就算想转移话题,这也转得太歪了吧!
楚溪客继续笑眯眯:“对了,诸位都是正统的进士出身,学的是圣贤道理,读的是诗词文章,《九章算术》这样的算学入门想来无暇去看……没关系,我不怪你们。”
文武百官:“……”
“不如现在算一算吧,若平川就此与吐蕃开展,需要多少粮草,军帐可还够用,兵甲开销几何?
“沙场征战难免伤亡,多少父母会失去儿子,多少家庭会妻离子散?多少孩童会因此成为孤儿?
“与打仗的花销相比,与将士们的抚恤金相比,用来赎买铁矿的钱是多是少?”
楚溪客的声音不急不躁,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然而,殿中群臣却听得头皮发麻。
这样简单的算术题,他们竟从来没想过!
“至于身后的名声……”
楚溪客歪头看向身后同样惊愕的史官,笑道:“记得写清楚,‘不战而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满朝文武都不同意,甚至好几个言官都要触柱而谏,我却不肯听,就让千百年之后的人骂我好了。”
……
下朝之后,一位胡须花白的老将军叹道:“他姥姥的,明明仗都没得打了,老子这心里怎么还挺得劲?”
众臣纷纷感慨不已。
学过那么多圣贤道理,直到今日他们才将将看透,真正的英明神武从来不是穷兵黩武、面上风光,而是拥有无人能及的智慧与豁达,永远把百姓和生命放在私利与虚名之上。
这才是一代英主。
对于做臣子的来说,便是生而逢时啊!
***
长安,太极殿。
今上又又又一次掀翻了龙案:“吐蕃答应得好好的,为何反悔?”
密探捂着额头的鼓包,小心翼翼道:“想来……是平川给得太多了。”
今上脸色更差了。
他和吐蕃里应外合,伏击平川专列,就是为了让楚溪客主动出兵,这样一来他就有了正当的借口往平川派兵!
万万没想到,楚溪客居然用几车金条就给解决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平川壮大下去,必须想个法子,哪怕担着勾结吐蕃的风险,他也要把平川彻底瓦解!
今上的目光放在四公主和五公主的生辰帖上……
吐蕃赞普求和亲,他原本只想随便选个宗室女送过去,如今看来,要好好打算一番了。
与此同时,平川城。
楚溪客的心情经历了大起大落。
先是云飞冲劲小院,兴奋地大喊:“金矿!铁矿下面有金矿!”
楚溪客的兴奋劲刚刚升起来,就看到了云飞手里的“金块”,很硬,质量却比真金轻,拿刀子用力划伤一道,连个划痕都没留下,这分明是愚人金!
愚人金不是金,而是黄铁矿石。
正失落,就见姜纾拿起黄铁矿石旁边一块闪着零星金光的小矿石,说:“这块确实是明金……或许,这个铁矿的伴生矿中当真有金矿。”
所有人:“……”
也就是说,平川王殿下用几车金条买了一座铁矿,附赠了一座金山?!
第168章
姜纾给楚溪客讲解了岩洞中金矿的形成原理。
“我曾在一则游记中看过, 说是燕山脚下的一个村庄,每逢雨季都能在河边捡到碎金,笔者溯流而上, 发现了一个奇特的山口,寒冬之时, 周遭积雪茫茫唯有那处绿意盎然……”
为了让楚溪客更加直观地理解, 姜纾一边画图一边解释。
虽然姜纾说不出“地壳运动”、“岩层隆起”、“地心岩浆向上喷涌,将大量金属物质带到岩层中”这样的专业术语,但他的描述却精准地与现代研究中矿脉形成的原理相吻合。
“因此,石灰岩中的黄铁矿常与金矿或银矿相伴而生, 只需在矿帽之下细细搜寻,就不难有收获。”
楚溪客听得亮眼放光, 一脸崇拜。
等到姜纾说完,他嗖地一下把脑门放到钟离东曦手心, 一本正经地说:“东曦兄,快看看, 我的脑袋是不是重了一些?”
钟离东曦配合地掂了掂,笑着说:“嗯, 确实重了二两。”
楚溪客摇头晃脑:“这都是知识的重量!”
贺兰康噗嗤一笑:“这么重要的知识,就值二两?”
楚溪客哼道:“圣人云, ‘学如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像我这么不爱学习的人,每天脑袋都要减肥至少一斤,里打外出, 阿爹刚刚说的知识可不止二两了。”
姜纾敲敲他的脑门:“既如此, 未免你瘦成萝卜干, 从今日起每天背一则《诗》吧!”
楚溪客顿时苦了脸。
全家人哈哈大笑。
姜纾打算亲自到矿洞去看看,贺兰康不放心,要和他一起去。
楚溪客原本想钻在被窝里吃吃柿饼玩一玩,却被贺兰康拎走了。用贺兰康的话说就是:“好歹是个小福崽,还是带上保险。”
既然楚溪客都去了,自然少不了钟离东曦。
阿肆看到阿兄阿嫂都去了,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
至于桑桑和二桑,早就蹲在车顶上了。
如今奶牛弟弟们都长大了,自发地加入了楚记跑腿小分队,也算是有正经工作的猫猫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调皮捣蛋、天天被揍。桑桑终于清闲下来,恢复了天天陪楚溪客上班的日子。
就这样,原本姜纾一个人的行程,变成了全家人和猫集体出动。
一家人是坐着火车去矿山的。
刚好,这趟列车运送的是棉布,车厢干燥通风,还有温暖的顶棚。
车站的工作人员专门空出一节有窗户的车厢给平川王一家人用。
车厢的窗户安装的是钢化玻璃——是楚溪客和工部的匠人研究出来的,通透性远远比不上现代的那种,好在强度够高,采光也不错,用在火车上正合适。
实际上,玻璃早在上千年前就被古埃及人发明出来了,楚溪客只是在前人的经验上做了改进,但从造价来看还没办法在民间普及。
“用在火车上也不错。”姜纾微笑道,“等到中原的铁轨铺设完成,或许可以增加几辆客运专列。”
阿肆用力点点头:“我就是坐着火车过来的,比马车快,比骑马舒服,沿途经过几个驿馆,时不时就有商人花大价钱搭车。”
这么一说,楚溪客还真挺动心的。
他的小脑袋瓜吱扭吱扭转起来,已经开始盘算着如果开通客运列车的话要怎么收费了。
全家人一边聊着天一边看起了风景。
这时候已经是冬天了。
入冬之后下了一场雪,塞上戈壁白茫茫一片,远处的高山偶有绿意,仿佛是大自然温暖的怜悯,流淌不息的长河上漂浮着积雪和冰碴,依旧滔滔不绝,让人不由感叹山河之壮美。
姜纾感叹:“这一年过得真快,春日农忙的景象仿佛就在昨日。”
楚溪客重重点头。
这一年,平川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