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说过,二皇子实际年龄比钟离东曦还大,是真正的长子,且为今上青梅竹马的德妃所生。三皇子要想压他一头,只能从出身上下功夫。
于是,丽嫔便把主意打到了贺兰贵妃身上,几次提出把三皇子记到贺兰贵妃名下,却被贺兰贵妃拒绝了。最后,在旁人的挑唆之下,她竟谋划着要害死五公主!
最后,事情败露,一应参与者皆被处死。在今上的百般维护下,三皇子毫发无伤。从此,贺兰贵妃彻底对这个虚伪自私的皇帝失望了。
五公主受了惊吓,断断续续病了大半年,好了之后就再也不喜欢牡丹了。不过,她记住了救她的人,也第一次知道,她还有一位虽然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但是力气很大、胸膛很温暖的兄长。
从那时起,五公主每个月都会派人给钟离东曦送礼物,过生辰的时候还会亲自去看他。因此,钟离东曦让阿肆假扮自己的时候,瞒过了所有人,唯独没有瞒过她。
好在,五公主小小年纪就非常早慧,她不仅帮钟离东曦保密,还在内侍盘查的时候机智地遮掩过去,就连贺兰贵妃都没告诉。
正是有了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的照拂,那些年钟离东曦才没被德妃磋磨死,还渐渐培植出了自己的势力。
……
楚溪客没有轻易被他带偏,转而问道:“那皇长子呢?他为何叫你阿兄?”
钟离东曦顿了一瞬,说:“是上一辈人的渊源了。”
楚溪客看出他的迟疑,没再追问。
其实,即使钟离东曦不说,他也已经隐隐猜到了——
和皇长子从小认识,还能在五公主出游的时候随同保护,怎么也不可能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乐师。
钟离东曦第一次自我介绍的时候说他姓钟,单名一个离字,楚溪客从来没怀疑过。直到这一刻,他才开始怀疑,这位钟离公子恐怕并非“姓钟名离”,而是复姓“钟离”。
楚溪客一路上变得异常沉默,就连原本说好的去找虎斑猫的事也没再提起。
牛车照例停在蔷薇小院正门。
楚溪客下车的时候,冲着钟离东曦笑笑:“今日多谢你了。”
话说得异常客气,笑容也有些勉强。
就连云浮都看出来了,楚溪客有些不开心:“邻家小郎君是不是猜到了殿下的身份?”
钟离东曦沉着脸,没吭声。
云浮缩了缩脑袋,重新趴回车顶。
牛车调了个头,吱钮吱钮往前走,一路绕过十字街,走了一大圈方才回到翠竹大宅门口。
钟离东曦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云浮做贼似的从车顶翻下来,蹑手蹑脚地下了车,打算找云霄求救。
钟离东曦突然开口:“你可知道为何姜纾没有告诉他?”
云浮就像被喊了“一二三木头人”般猛地定在原地,一脸蒙:“告诉谁,邻家小郎君吗?告诉他什么?殿下的真实身份吗?”
钟离东曦看了她一眼,推开车门,大步下车。
云浮战战兢兢跟在后面,虔诚祈祷着,殿下和小郎君千万不要冷战,不然她都不好意思蹭饭了!
蔷薇小院。
姜纾在画画,桑桑乖乖趴在花瓶旁,尽职尽责地担任小模特。
楚溪客绕着书案转了好几圈,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然而一人一猫除了最开始问候了一句之外,就再也没放一个眼神在他身上。
最后,还是楚溪客憋不住,黏到姜纾身边,软乎乎地开口:“阿翁啊,如果,我是说如果哈,你有很重要的事瞒着我,是为了什么?”
姜纾动作一顿,默默梳理了一遍自己隐藏的哪件事被他发现了,最后得出结论:以自家崽崽的聪明程度,约莫哪一件都发现不了。
于是,姜纾恢复了镇定的样子,说:“倘若我要瞒你,大抵是说了也无济于事,只能让你不开心,或者再次做出‘离家出走’这样的蠢事。”
楚溪客心虚地嘿嘿一笑,有点开心起来:“这么说的话,钟离公子不告诉我真相,应该是不想让我知道太多吧?毕竟牵扯到前朝旧事,他八成是想保护我……”
姜纾:“你问的是那个他?”
楚溪客点点头。
姜纾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他的话情况不一样,他如果有什么事瞒着你,定然是因为自私又心虚,担心你看到他的真面目就会疏远他、讨厌他、巴不得与他割席断义。”
楚溪客:“……”
这么双标的吗?
其实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姜纾真相了。
钟离东曦起初隐瞒真实身份是因为和楚溪客不熟,如今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因为害怕楚溪客知道后会把他当成仇人。
尽管,当年的宫变与他无关,而他实际上也是受害者。但是,谁让一手策划这一切的是他血缘上的父亲呢?
因为在乎,钟离东曦不敢赌。
楚溪客蔫哒哒地回了东暖阁。
桑桑担心他,懂事地跟姜纾打了声招呼,就迈着小短腿追上来了。
楚溪客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对着桑桑碎碎念。
“其实我已经猜到了,钟离公子八成是钟离家的人,和皇长子是表兄弟,这样一来,皇长子叫他‘阿兄’就说得通了。
“既然这样,再追究他为什么瞒着我已经没有意义了,事实就是,他和主角团是一伙的,如果我继续和他走得这么近的话,八成躲不过这场纷争。
“桑桑,不然咱们搬家吧?搬到洛阳怎么样?或者更远一些……干脆说服阿翁跟着贺兰大将军去北境,这样就永远不用担心被卷到主线剧情里了!”
楚溪客的话透过半开的窗户,一字不差地传到钟离东曦的耳朵里。
听到那句“跟着贺兰大将军去北境”,钟离东曦顿时慌了,理智还没做出决断,身体已经飞快地下了楼,踩过倒塌的竹墙,沿着咯吱作响的楼梯,来到东暖阁门外。
“咚咚咚——”敲门声略显急促。
楚溪客依旧躺在地板上,听到声音狐疑地扭过头,说:“门没栓,进来——”
还没说完,钟离东曦就大步走入。
楚溪客刚刚换了个姿势,此刻像个小青蛙那样趴在地板上,与钟离东曦四目相对。钟离东曦显然也没有完全准备好,一时间有些怔忪。
两个人一个仰着脑袋,一个低着头,就以这种诡异的角度互相看着,时间仿佛静止了。
门外,云柱正在擦地,两条腿蜷着,抹布按在地板上,像戏剧里的矮子走路一般,擦过来,擦过去,玩也似的。
来回擦了三圈,屋里的人还没说话。云柱嘿嘿一笑:“小郎君,钟离公子,你们被点了穴吗?”
屋里的时间这才重新流动起来。
钟离东曦定了定神,虽然来的时候是一时冲动,但既然已经站在这里了,也就不再瞻前顾后。
他看着楚溪客的眼睛,说:“我有话跟你说。”
楚溪客意识到什么,慢吞吞地坐直身体,说了一句看似毫不相关的话:“我们是朋友吧?”
钟离东曦顿了片刻,才说:“自然。”
楚溪客缓缓说道:“你是我来到长安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我最珍惜的朋友。关于你的私事,如果不方便可以不告诉我。
“因为我自己身上也有秘密,即使最亲近的朋友也不能说。所以,我完全可以理解。但是,倘若你说了,我希望你不要骗我。”
钟离东曦眼中的决绝一点点褪去,转为柔软的笑意:“好,那我们就都不说。我保证绝不会做伤害鹿崽的事,连同鹿崽在意的人也不会有所牵连。”
“还有猫。”楚溪客强调。
钟离东曦笑了一下:“嗯,还有猫。也请鹿崽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你说。”
“倘若将来有一天,我们彼此的秘密摊开,鹿崽要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不许离家出走,更不能……搬去北境。”
楚溪客眼神发飘,嘴上却硬气:“我有那么幼稚吗?怎么可能动不动就离家出走。”
“那就好。”钟离东曦超额达成目的,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楚溪客趴回地上,滚来滚去。
虽然钟离公子的“保证”不一定能抵御剧情的力量,但是这番话确实让楚溪客稍稍放下了心。其实吧,刚刚想到要搬去北境的时候,他也很不舍来着,也不知道北境能不能卖烧烤……
等等!
钟离公子怎么知道他想搬去北境?
楚溪客望了眼半开的窗户,头顶缓缓冒出两个字——社死。
他嗖地一下冲到窗边,看到对面的窗户紧紧关着,这才放下一半心。至于另一半,还要再测试一下。
“钟离公子?”楚溪客小声呼唤。
对面没有回应。
“钟离公子!”楚溪客声音稍稍放大。
依旧没有回应。
楚溪客找个了小木棍,“咚咚咚”地开始戳窗户——如果这样还不回应的话,八成就是装的!
结果,刚戳了两下窗口就开了。
钟离东曦一脸不解的模样:“是鹿崽在敲窗?”
“啊,我以为你没在屋里呢!”楚溪客暗搓搓试探,“刚刚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吗?”
钟离东曦指了指自家窗扇,说:“我向来浅眠,担心被猫叫声吵醒,门窗上都裹了棉布。”
楚溪客一看,可不是么,钟离东曦手边那个窗扇上裹着一层层同色的棉布,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另一面窗扇被钟离东曦挡住,楚溪客没仔细瞅,不过想来也包着呢!
楚溪客顿时松了口气,笑道:“这倒是个好法子,回头我也试试。这样一来,我早起用功读书的话,就吵不到你了。”
钟离东曦笑着点点头:“鹿崽倘若叫我的话,须得声音大些才好。”
楚溪客甩了甩手上的小棍子:“以后我就用这个敲了,三长一短是吃饭,三短一长是唠嗑,怎么样?”
钟离东曦笑意加深:“随时恭候。”
俩人各自心虚地说了会儿话,彼此告辞。
楚溪客转身靠在窗户上,悄悄拍了拍胸口。
另一边,云字辈四人组以各种古怪的姿势躲在窗户两侧,手里拿着作案工具——棉布,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
钟离东曦满意地勾起唇角。
第42章
明明只见过一面,楚溪客却一直惦记着那只小小的虎斑猫。
第二天, 他早早地起来读完书,就想去乐游原找猫。刚要出门, 就看到屋顶上掠过一道银色的身影。
楚溪客还以为是桑桑, 于是仰起脑袋冲着那抹银色大声说:“桑桑,我要去找小虎了,你想跟我一起吗?”
“喵~”桑桑的叫声听起来很近。
楚溪客扭头一看,桑桑就在他脚边呢, 而且看着他的眼神有那么一丢丢鄙视在里面……
楚溪客清了清嗓子,假装无事发生。
那屋顶上是谁?桑桑的妈妈吗?
楚溪客摆了摆手:“阿晚, 我带着桑桑出门啦,别担心, 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喵!”阿晚的声音从树冠里传了出来!
楚溪客蒙了,桑桑没在屋顶, 阿晚也没在,那刚刚那个银色的身影是什么东西?
“喵呜~”一声稚嫩的叫声响起来。
声音很轻, 似乎担心惊扰到别人似的,可以肯定的是, 那是一只猫!
楚溪客腾地一下跳到大石墩上, 努力仰着脑袋往屋顶上看。那个银色的小身影没再藏匿,反而朝他这边挪了挪。
于是,楚溪客清楚地看到一个圆滚滚的小猫头,头上长着银色的虎斑纹, 只在下巴到前胸的位置有一小片白色绒毛, 就连揣在胸前的两只爪爪都能看到隐隐的小花臂……
是那只虎斑猫崽!
它从乐游原一路跟到这里了!
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拳头大的小崽子是怎样一路追着牛车, 躲过过往行人,一家挨着一家攀爬,才终于走到了这里。
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小家伙头上顶着细碎的枯叶,皮毛也不像昨天见的时候光滑柔顺,一只脚似乎受了伤,粘着隐隐的血丝……
楚溪客禁不住鼻子一酸,走到屋檐下,张开手臂:“崽崽别怕,过来。”
“小郎君在叫自己吗?”云柱从灶间冒出头,一脸憨笑,“我听阿翁说过,你就叫‘崽崽’。”
楚溪客摇头笑笑,朝屋顶上一指:“那里有个小家伙……”
说到一半,突然发现刚刚还往前凑着想要跳下来的小虎斑,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什么小家伙?小郎君说的是它吗?”云柱凑过来,巴着脖子看了半晌,只瞧见一只灰扑扑的小壁虎。
楚溪客意识到,小虎斑或许认生,所以笑着含混过去:“对,就是这只小壁虎,你看它小小的个头,尾巴细溜溜的,多可爱。”
云柱……显然无法理解。
楚溪客其实挺开心的,这只小虎斑既然是跟着他回家的,八成是看上他了,只要他再努力一下,就可以成为有猫一族了!
为了防止小虎斑被繁华的平康坊迷了眼,于是楚溪客祭出桑桑,让它在屋顶勾引、不是,吸引住小家伙,自己则是跑到灶间,做了一锅香喷喷的猫饭出来。
前院都是云家人,想到小虎斑会认生,不愿下来,楚溪客特意端着猫饭去了后院。
后院很小,与其叫做院子,不如说是一个狭长的过道,院中只有一个小小的磁窑,还有姜纾的工作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