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幼清端着药走了过来,看见陆朝晞站在外面,忙将药放到屋内的桌子上,然后去扶陆朝晞。
“哥,你怎么到外面去了,雪还在下呢,这么冷还是别出去了。”陆幼清一边扶着陆朝晞进屋坐下一边念叨着。
将温度刚好的药递到陆朝晞手里,陆幼清又忍不住念叨,“今日我去拿碳,管家竟然跟我说没有了,明明昨天我还看到陆诗霖领了好多……”
一说起这事儿,陆幼清就生气的很,真是恨不得跑上去,把陆诗霖那张笑的得意的脸抓破。
陆朝晞听着她絮絮叨叨,将空碗放到桌上,突然出声问陆幼清:“幼清,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正说的起劲儿的陆幼清顿住了,看着自家哥哥,“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朝晞伸手摸了摸自己眼睛上的白布,说:“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一定要跟我说,我会想办法让你离开这个家。”
陆幼清一惊,忙一把抓住了陆朝晞的手,“哥,你怎么突然说这个?我没有喜欢的人,也不会离开的,你还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陆朝晞沉默,最后,他拍了拍陆幼清的手背以示安抚,便也没再说什么。
夜晚很冷,孤枕寒衾就更冷了。
房间里虽然烧着碳火,还是不能完全驱散寒意。
突然,窗边传来一阵响动,惊的陆朝晞一把掀开被子,迅捷地拔出了挂在床边的青冥剑,冷声喝道:“谁?”
莫长情关好窗子,语带笑意轻声道:“你猜?”
听到声音,陆朝晞手里的剑差点儿就掉到了地上。
这么冷,这么晚,莫长情怎么会来?
心跳骤然加快,血液奔腾如江河不息。
借着房内微弱的灯火,莫长情看到了那个令自己辗转难眠的人,无言地笑了。
他慢慢走到陆朝晞面前,伸手将他手里的剑接了过来,归于悬挂着的剑鞘中。
“怎么?猜不到我是谁?”莫长情语带调笑,微微躬身靠近陆朝晞。
陆朝晞终于平静了下来,恢复了泰然自若的模样,嘴角却是不自觉带上了一丝笑意,“我可猜不到爬窗而来的是何人。”
莫长情从进来就一直看着他,看着他从冷厉到喜悦,再从喜悦到平静,没漏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一身雪白里衣的陆朝晞站在床边,整个人的气质由冷冽转变成了温柔。
莫长情看得呆住了,不知不觉就慢慢凑到了陆朝晞的耳边,唇微动,声音柔,呼出的气也是热的,说出了那句话。
陆朝晞没能自控,脸就那么猝不及防地热了。
莫长情很满意他的反应,拉开了些距离,笑了。然后把他拉到床边,强行塞到了被子里,细心地给他掖了掖被角。
陆朝晞任由他动作,然后开口:“你怎么来了?”
莫长情想说,因为寒夜漫漫,我的心中人不在身侧,不在枕边,思念泛滥成灾,无计可施。只得踏风御雪,前来相见,一解相思之苦。
然而,出口却成了,“喔,来这边有些急事需要处理,处理完后就顺便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有多少心中的特意,最后变成了嘴上的顺便?
陆朝晞这时也没有过多思考,只是顺着话题继续着,“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莫长情看着那张脸,白布遮目,也遮去了他平日眼中的清冷,此时露出来的尽是温柔祥和。
莫长情故意说道:“怎么?这么急着赶我走?”
陆朝晞:……不走,那睡哪儿?
见陆朝晞不说话了,莫长情竟然闷声笑了起来,半是认真办是开玩笑道:“天已晚,夜寒路遥好孤单,朝晞若是不弃,留我歇一晚如何?我睡觉很老实的,还能暖被窝呢,怎么样,考虑一下如何?”
幸亏陆朝晞此刻看不见,否则莫长情这话配上此刻的表情,活像个自荐枕席的,还是生怕别人不要的那种。
陆朝晞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然后开口道:“既然你如此诚心诚意,那我也就勉为其难应了你吧。”
莫长情也是笑了,他很高兴,不仅是因为陆朝晞应了他留下来,还因为陆朝晞终于在他面前剥下了坚硬的外壳,露出了内里的一点柔软。
这是不是说,自己于他是很不一样的呢?会不会有一点儿喜欢?
陆朝晞说完也没有忸怩,掀开了被子的一角,说:“外面冷,床上来吧!”
额,这算是邀请?还是勾引?
莫长情摸了摸鼻端,还好,没流血。
第三十三章 提建议
放下床帐,躺在陆朝晞的身旁,莫长情真心觉得,自己这一场无视风雪的奔赴千金难买。
而陆朝晞呢?
他此刻的脑海里,还在不断回荡着之前莫长情说的那句话,那句令他脸热不已,心跳加速的话——
我是来爬床的。
陆朝晞想:这人现在说话怎的这般肆无忌惮了?刚认识那会儿似乎不是这样子的。
刚开始的时候,莫长情怕吓到他,唐突他,所以克制隐忍,纵有千言万语在心头,依旧表现地平常稳重。
莫长情这会儿还沉浸在能与人再次同床共枕的喜悦中,嘴角上扬了怎么都压不下来。
躺了一会儿,激动的情绪总算是平复了一些,手伸进被子里去探陆朝晞的手。刚一触到,陆朝晞就像受了惊的兔子一般缩了回去。
不曾想,莫长情是一个锲而不舍的猎人,追逐着,前进着,直到捕捉到了那只冰凉的手。
陆朝晞的手很凉,莫长情先是单手捏了捏,觉得这样根本不能暖和起来,于是双手揉搓起来,黑暗中低低地问:“怎么这么凉?”
其实陆朝晞不止是手凉,刚刚躺进被窝里的时候,都感觉不到暖意,想必他的身体也一样冷。
陆朝晞本来想挣扎,想从他的掌中逃离,但是那双宽厚温暖的手那么轻柔,那么炙热,让他一下子忍不住贪恋起来,于是便听之任之了。
“还好。”陆朝晞的声音也很低,低沉中带着点儿喑哑。
莫长情搓了半天的手,终于是有些温度了,于是伸手把被子拉高一些,掖紧一些。
“眼睛感觉怎么样了?”莫长情自己也躺好,这才开口问陆朝晞。
陆朝晞回道:“还好,坚持用药,已经能感受到一些光了,应该快好了。”
莫长情想,伏靖琛的医术确实厉害。
“那就好。”莫长情欣慰道。
陆朝晞睡觉的姿势很规矩,也不爱动。莫长情却是恰恰相反,每天晚上睡觉不在床上滚来滚去好几遍是睡不着的。这会儿,他又忍不住翻身,结果一个没收住,一条腿压在了陆朝晞的腿上。
两人俱是一惊。
陆朝晞惊的是莫长情怎么会突然压到自己腿上,他想做什么?脑海中不由自主就浮现出了莫长情吻他时的情景,顿时身体紧绷起来。
莫长情惊的却是,这人的腿到现在居然都是冰凉冰凉的,不用说,脚肯定更冷。
都说寒从脚起,脚不暖和,怎么能睡的着睡的安稳?
莫长情在心里把陆圣朴来回骂了好几遍,有这样的爹吗?
都说儿女是债,到了陆圣朴这里倒好,他才是儿女的债。
儿子受伤,居然都没有真正地好好关心一下,眼里全是陆文杰那个废物。
说起陆文杰,莫长情在心里冷笑一声,自己备了份礼物给他,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莫长情突然一把掀开了被子,陆朝晞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跟着坐了起来,出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莫长情把被子抖落平整,扶着陆朝晞的双肩将人放倒在枕头上,盖好被子,“没事,你睡。”
说完,莫长情就睡到了陆朝晞的脚头,解开自己的中衣,把那双冰的刺骨的腿脚贴心口牢牢抱着。
陆朝晞开始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这会儿明白了他的意图,却是怎么也不肯让他抱着了。
怎么能让他给自己捂脚呢?
陆朝晞觉得,太委屈他了。
莫长情却是难得强硬,抱着就不撒手了,还伸进被子里拍了拍他的膝盖,“都凉成这样了,别动。”
陆朝晞被他拍的腿一抖,正要坐起来,却听莫长情语带威胁地说:“再动,我可不敢保证拍的是别的什么地方了。”
陆朝晞瞬间老实了,也不说话,闭上眼睛听之任之。
莫长情感觉到陆朝晞从紧绷到放松,终于满意了。
陆朝晞觉得现在一点儿也不冷了,甚至有点热,手心都出汗了。
双脚紧贴着莫长情的胸膛,虽然隔着里衣,依然能真切感受到从他身上传过来的热度。除了热度,还有那清晰的,渐驱明快的心跳。
迷迷糊糊间,陆朝晞竟然困意上涌,睡了过去。
夜已深,雪未停,本该是一如既往的寒梦缠身,却因着一个人的温暖相依,坠入了一个温柔织就的暖梦里。
怀里的冰冷慢慢回暖,莫长情也跟着睡着了。
原来,不是凤栖山的被子不够厚,而是少了一个陆朝晞。
天微亮,雪压青竹声声脆,宁折也不弯。
陆朝晞悠悠转醒,翻了个身,脸上传来了一阵凉意,瞬间清醒,所有意识都在这一刻回笼了。
雪夜……寒风……莫长情……
温暖……相依……莫长情……
莫长情?陆朝晞忙伸出脚去探了探,什么也没有……
一丝寒风趁机钻了进来,陆朝晞忙缩回了脚,还卷了卷被子,半晌才伸出手来捂住了额头。
昨晚似梦一场,但他知道,都是真的。
自己竟然会同意莫长情留下来,还和他一起睡了一晚,这事儿看起来怎么有点儿像那个……偷……那个……什么……
突然想起刚才脸上似乎有凉意传来,在枕头上摸索了一阵,手指触到了一个沁凉的物什。拿在手中摩挲了片刻,陆朝晞指尖颤了颤,唇抿成了一条线。
这是一块玉佩,陆朝晞很熟悉。因为这块玉佩他自小贴身佩戴,是母亲留给他的。
陆朝晞将玉佩捏在手中,许久,才戴在了颈间。
陆朝晞没有想到,莫长情竟然什么都知道,还把玉佩赎了回来。
没错,这块玉佩,他曾经当掉了。
那次两人被追杀,好不容易从山林到了镇上,却都身无分文了。陆朝晞趁莫长情不注意,将自己的玉佩当了,换了钱去住宿吃饭,置衣买药。
玉佩是母亲留给他的,是个念想。若不是没有办法了,他是绝不会当掉的。
有一次陆幼清问他,怎么没见他戴玉佩,他含糊其辞,说放在房里了,怕出远门弄丢了。
后来派人去赎,竟被告知已被人高价买走了。
原来,是莫长情买走了。这会儿,竟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陆朝晞在床上呆呆地坐了许久,手一直压在胸前的玉佩上。
早饭的时候,陆幼清说父亲带着大哥去了天澜城拜访城主,陆朝晞没怎么在意,只吩咐陆幼清今日抽空去药铺看看,吩咐一些事情。
莫长情此刻坐在酒楼最顶层的包间里,身披白色狐裘,正在认真煮着一壶酒,一股浓郁的桂花酒香扑面而来。
莫长情满意地点了点头,唤来小二,将煮好的酒放到了食盒之中。
将装好的酒交给小二,吩咐道:“与刚做好的特色点心一起送到飞鹤山庄,给陆朝晞陆公子。”
“是,公子。”小二应下,动作迅速麻利,脚步轻快,一看就是个会武艺的。
刚煮好的酒,刚做好的点心,在这寒天冻地的季节里,要送到飞鹤山庄还保有余温,身手太差可办不到。
莫长情朝着远处的飞鹤山庄遥遥举杯,然后喝了一口桂花酒,顿时只觉满腹暖流淙淙而过,桂花与酒的香味萦绕于口,经久不散,暖人心脾。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说不上来为什么的,只想把自己觉得好的都给他,即便如此,犹觉不够。
安排好了这些事,莫长情唤人送来纸笔,开始写信。这信是写给平王穆培风的,因为他有一个建议要告知于他。
边关来信他已经看过了,果然与自己所料相差无几。寮国已经在采取行动了,时不时派出一些武林中人混入军中,甚至派人暗杀他们军中的将领和副将,防不胜防。
莫长情给平王的建议就是,想办法让北武国的江湖高手入边关帮忙,以江湖人对付江湖人。甚至还在信中告诉平王,可向天澜城城主李元明言明情况,请他相助。
请李元明出面不仅仅只是为了天澜城出手相助,还要李元明号召江湖中,有头有脸有能耐的门派派弟子赶赴边关相助。
莫长情也知道,一直以来,北武国的江湖和庙堂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庙堂高,江湖远,互不相干。
但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莫长情还在信中言明,有些人可以用家国大义相邀,有些人可以用旧情相换,有些人可以予以金银,有些人甚至可以想办法予以官职。
写好了信,莫长情折好放进信封,封好后交给了小厮,吩咐其务必好好传送到目的地。
整了整衣服,莫长情站在窗口遥遥望着飞鹤山庄的方向。
陆朝晞此时正坐在桌边,摸索着给自己倒了杯温度正好的桂花酒,慢慢凑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香味浓郁,酒醇厚,很得他的心。
他还记得那次在凤栖山,桂花树下,莫长情说他有伤在身,不能饮酒,否则一定给他尝尝自己珍藏的桂花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