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门特轻轻摩挲着墙壁瓷砖上的隐形纹路,回答道:“是的。”
塞利安没有意外,他点点头,说:“这是一种办法,但你千万不要向陛下许诺太多东西……陛下喝药,这可不是一次两次的事。许诺条件来哄他,这样的方法是用不久的。”
克莱门特点点头,同意了伯爵的说法:“我知道,以后我会找到更好的方法的。”
“嗯。”塞利安没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中年伯爵的目光飘向陛下紧闭的房门,重新开口道:“陛下跟我说了,他要你来接手未来三个月的代理工作……我不会问你和陛下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让他在期限之前提前将你敲定下来,这是陛下的秘密。不过上将你要知道,虽然陛下在政治上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君主,从不出错,但在生活上,陛下经常会产生一些容易带来危险的想法。既然我们承担起了照顾陛下的责任,那就不能让任何危险靠近到陛下身边——包括一切会影响到陛下身体健康的威胁。一切。”
塞利安强调着这两个字,目光转到上将身上,语气沉沉地说:“陛下这两年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上将,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
高烧后,陛下的精神一直不是很好,因此多休息了一天时间,格洛尔才终于能够下床走动。
公文积攒了一周时间,早在书桌上叠成了山。
格洛尔对此没有展现出任何的不适,他的面色比起前些天生病时候已经多了不少血色。在获得下床自由、被扛着扶到书桌面前时,小陛下的脸上更是显出了欣喜的红润。
克莱门特站在身边,看了看桌上的十几垒文件,又看了看格洛尔,挑眉问:“这么开心?这些文件真能处理得完吗?”
小皇帝展开翅膀,带起的清风迎着晨曦,拂起上将的发梢。他沐浴在冬日阳光中,用手撑着脸颊,偏头笑着,笑容就像是雪花一样干净。
他的声音轻盈无比,根本感觉不到一点压力:“当然,克莱门特,你可不要小看我处理文件的速度。”
塞利安在一旁失笑,弯腰为陛下添了杯茶,说:“但您这两天还是得受累了,陛下。”
“只要把不必要的会面都帮我拒绝掉就好了。对了,塞利安,你今天晚上就要离开了吗?”
塞利安温声回答:“是的,陛下。您的身体正在慢慢康复,我也能够放得心下了。”
格洛尔点了点头,轻声说:“嗯,那今天下午我的时间就留给你了,到时陪我下下棋。”
“这会增加您工作压力的,陛下。您不用专门抽时间来陪我。”塞利安摇摇头。
陛下并不领情,坚持道:“要的,塞利安。你陪了我那么久,这一个下午的时间不算什么。”
塞利安无奈地笑笑,没再说什么,应下了格洛尔陛下的请求。
于是午休过后,格洛尔拉着塞利安下了两个小时的棋,又拖着他到王宫顶楼散了个步,颇为不舍地交谈了一个下午。克莱门特则是趁着这个时间出了趟王宫,说是帝都城防军统领邀请约见,直到晚饭时间才回到王宫。
三人一起吃了顿晚餐。
塞利安最后将需要交接的事项全部交代给克莱门特之后,返身走回格洛尔身边。
“那我走了,陛下。这三个月里请您无比好好保重身体,希望克莱门特上将能够替我照顾好您。”塞利安伯爵伸手抚平小皇帝的衣领,温和地说。
格洛尔跳下椅子,上前轻轻抱了一下伯爵。
“好的,塞利安,你放心吧。请不要担心我,安心闭关,三个月后等你回来。”
塞利安伯爵笑了笑,恭敬弯身,用额头碰了一下小皇帝的手背,作为最后的道别。做完这一切后,塞利安向克莱门特说:“陛下就交给你了。”
克莱门特点点头:“嗯。”
伯爵这才转身离开。
陛下趴在窗台,望着夕阳下伯爵离开的身影,许久没动。直到克莱门特走到身边,给他披上一件绒毛外套。
格洛尔侧头看去,只见克莱门特的目光也朝着窗外望去。上将侧着脸,暖橙色的夕阳照在他脸上,那双充满野性的祖母绿色的眼睛都被柔化了三分。
“你在看什么?”格洛尔问。
“在看您看的景色。”克莱门特说。
“我们看到的不可能一样,”格洛尔仰着头说,“克莱门特,这件外套好重,我不想穿。”
上将低下头,清晰的颌线与深绿色的军绿色军装大衣搭配起来显得格外坚毅。
他说:“走廊有风,会冷,您的低烧还没退。实在重的话,我可以背您回到卧室去。”
“不,克莱门特,你别跟他们一样总把我当做什么易碎品,”陛下慢吞吞地说着,他不紧不慢地拢了下外衣,转身朝着卧室方向走去,“我自己能走。”
第18章 上将的卧室
塞利安离开了,格洛尔陛下的生活并没有因此产生太大的变化。
饭后散步,洗澡,喝药,睡觉。稳定而简单。
唯一改变的,只是服侍着他完成日常的人,从塞利安伯爵变成了克莱门特上将而已。
经过之前一个多星期的磨合之后,格洛尔对于克莱门特的照顾和触碰已经完全熟悉了。
克莱门特对于他的习惯和喜好也把握得非常准确,而且相较而言,虽然从上将的性格上看不出来,但格洛尔知道他是一个非常好说话的人——至少在自己面前是这样的,克莱门特很少会拒绝他的请求。
不过有时候这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比如说这天晚上,第一次由克莱门特坐在床边陪他睡觉,这样新奇的感觉让格洛尔忍不住和他聊起天来。克莱门特是个会讲故事的,在他的要求下,便拿自己这么多年的军旅生涯给他讲起了睡前故事。
格洛尔越听越精神,他向来喜欢听外面世界的故事。上将的故事比起书里的故事、报告里的故事,听上去要生动有趣得多。
于是他这一听,夜晚的时间哐哐地就过去了。
格洛尔陛下难得地熬了夜,直到时间将近十二点,陛下的眼皮实在撑不住的时候才选择睡觉——这个时间对于每天早上五点多钟就要起床的陛下来说,属实是有些太晚了。
至于陛下的低烧,反反复复好几天之后,没有意外地好了。彻底病好的格洛尔陛下心情很好,当即挑了个晚上的时间宴请了几名与自己关系格外好的部长大臣。
比如说里斯蒙德参谋长、帝国宣传部部长迪拉玛尼伯爵、外交部部长欧斯特侯爵之类的。而克莱门特上将正式成为格洛尔陛下代理管家的事情,也藉由他们之口向外发布了出去。
晚饭后,送别了几人的格洛尔陛下拉着克莱门特在王宫内散步。
“今天它的情况怎么样?”格洛尔问。他所指的,是他们之前那晚出门时捡到的小白鸟。
“翅膀好得差不多了,再过几天差不多就能重新飞起来了。”克莱门特回答说。
格洛尔点了点头。事实上,虽说是他捡起的鸟儿,但照顾倒一直都是上将在照顾。之前是因为自己的身体不好,现在既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那也应该去看上一眼。
他把想法和上将说了。
上将没有料到他会提出这个请求,思考了下,说:“嗯……可以,不过您得在外面等我两分钟。我把房间收拾一下。”
格洛尔听到这有些兴趣:“哦?房间里有不能让我看到的东西?”
上将瞥他一眼,说:“有些乱。”
平时格洛尔的房间都有专人整理,整理完之后再由管家予以检查。他的房间平时在塞利安和克莱门特的检查下都非常整洁,一丝不苟,所以他自然认为他们的房间也会是那样整整齐齐的。
格洛尔陛下好奇心盛,他也有那权利去探究一切。于是他笑眼弯弯地握住克莱门特的衣袖,软声说:“没关系的,克莱门特,我们关系都已经这么熟啦,不用不好意思。我很好奇,我想看看。”
克莱门特很少会拒绝他的请求。
果然,听到他的话语,上将深吸一口气。
“您怎么什么都能好奇。”
上将难办地按着眼角,回望格洛尔,思考片刻后,才终于缓缓地点了头:“行吧,跟我进来。”
格洛尔对此十分满意。
克莱门特的卧室就在他的房间左侧,与右侧塞利安的房间正好相对,家具布局上和伯爵的房间恰好是全部反过来的,看上去上将并没有自己动过它们的位置。
进入卧室,格洛尔的第一感觉就是简单而空旷。他曾进过塞利安伯爵的房间,整个房间都被伯爵布置成了繁复却精致的模样,相比起来克莱门特的卧室完全就是另一种风格,一眼看去根本见不到多少私人的东西。
但也正如上将所说,他的房间有一些乱。
格洛尔低头看了一眼脚下摊着的杂志,歪头念出上面的字:“《最新日常军装搭配精选》?”
没等他仔细看上面的内容,克莱门特就上前一步,挡了他的视线,弯腰捡起了杂志。
啪。
杂志被一合,一卷,一扔,准准投进了垃圾桶里。
格洛尔:“?”
克莱门特面无表情:“之前忘扔了。”
“啾~啾啾~”
就在这时,房间里传出两声婉转的鸟叫声。
格洛尔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房间的书桌上放着一个三四十厘米高的鸟笼,受伤白鸟的爪子扒着小木棍站着,见到来人,便着急地在木棍上左右移动,叫唤着。它的左翅张着,右翅则被包扎了起来。
格洛尔当即放下了刚才内心的疑惑,朝着书桌走了过去。
“它看上去比之前精神很多,”他伸出一只手指,进入鸟笼里试探性地想要摸一摸,鸟儿没有反抗,反倒将自己的脑袋主动低在格洛尔陛下的面前。格洛尔笑了起来,温和地摸了摸小白鸟的脑袋之后,转头说,“辛苦你了,克莱门特。”
“还行,不算麻烦。它看起来很喜欢您。”
克莱门特恰好也在望着他。见他回头,上将笑了一下,随手从桌上拿来一个小食盒,递到格洛尔的面前,问:“要不要喂喂看?”
“哦?好。”格洛尔感兴趣地伸出手,让上将倒了一点鸟食在他的手上。
接着,克莱门特拉开鸟笼上的一扇小门,正好能让格洛尔将手伸到里面。
不过不知道是饿了还是怎样,格洛尔的手刚伸到笼子里,它就迫不及待地凑过头啄了起来。
克莱门特就忽然眉头一皱,上前一把握住了格洛尔的手腕:“等等,别喂了。”
“怎么了?”陛下不解地看着上将,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又阻止自己。
上将一手挡住鸟儿着急啄来的鸟喙,另一只手轻轻将格洛尔的手腕抽了出来。
他把鸟食倒在了自己手上,随手往桌上一放,目光紧紧地盯着格洛尔的手心,眉毛紧皱。
格洛尔见他表情,也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只见在他的手掌心上,刚刚被鸟儿啄到的地方已经泛起了一片红色。
克莱门特的眉头紧锁,看上去确实没有想到这样情况的发生。他抬手想用指腹摸上格洛尔的手心,神情难得有些犹豫。
不过,最后他还是没有碰上去。他低声道:“抱歉,是我没有考虑到。会痛吗?”
“……不,只是它容易变红而已。”
格洛尔对于自己的体质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翅尖悄悄向里卷了一点,嘴唇微抿,小声说:“这跟你们在前线受过的伤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你别这么紧张,克莱门特。”
“这怎么能一样!”上将压着唇角,眉头也一直没有松开,声音少见地比平时高了一截。
“可……”格洛尔话还没说完,就被克莱门特一把拉到了床边,径直按坐在了床沿。
只听克莱门特匆匆留下一句话:“您先在床上坐坐,我马上给您找点药来涂。”
格洛尔望着上将快步转身离开的背影,张了张嘴。
他皱眉低头望向自己手上的红痕,只见白皙得有些过了头的脆弱肌肤上,一处向外扩散开来的红点刺眼无比。
看起来好像是有点吓人,可它其实并不会疼。
格洛尔陛下对于克莱门特上将表现出的焦急与担忧烦恼无比,叹了口气。
不过现在他也只能先等上将回来再说了。
就在这时,格洛尔的眼角余光忽然见到上将床头摆放着一个立着的相框,朝着床头摆放,以他目前的视角看不到相框的正面。
房间里其他地方的东西都肉眼可见地凌乱与随意,床头反倒是干净整洁得很。或者说,整个床头唯一放着的东西,就只有这一个相框了。
格洛尔顿时心生好奇。
他悄悄地挪了挪屁股,挪到距离床头比较近的地方,探头看去。
照片上会是谁,朋友?恋人?
格洛尔心中一边猜测,一边将目光绕了过去。
在触碰到照片的那一瞬间,年轻帝王的目光顿住了。
他的视线与照片上浅金发的少年毫无征兆地对上,对方身披红白大氅,站在诺伦兹卡帝国的天羽旗帜下,浅蓝色的眼里带着浅淡而宽容的笑意,对着每一名经过相片前的人民温和地笑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 相框
这件红白大氅格洛尔记得。
他曾经很喜欢这件大衣,轻盈舒适,穿上之后能显得人非常精神,可惜他在帝国巡视的路上不小心将它划破了一条大口子,这才换成现在的大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