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斯蒙德不行,他太了解自己,要是自己一个电话打过去,他肯定会察觉到异常然后追查下去,到时克莱门特会很麻烦。
欧斯特也不行,这个时间他大概在弗西大陆参加晶核限制会议呢。
要不艾萨克?不,他太容易操心了,要是把他叫来,他肯定会不带休息地陪在自己床边一晚上……
整个通讯录到底,他都没能挑选出一个合适诉说的人员。
格洛尔垂眸将仪板放到了一旁。
房间里的寂静与空旷让他一时不太适应。
他安静地挪到床边,穿上拖鞋,想要起身喝口水。
可是刚一起身,下一秒就重新跌回了床铺上。
他抿起唇,又一次尝试自己起身。
却再一次跌回了床铺上。
少年的睫毛微颤,依旧安静。
他的头发和羽毛都还没有干彻底,但他也没有力气自己擦。
手边就有一个按铃,他可以随时将生活副官喊进来,帮忙他做这些事情。
可他也并没有这样去做。
真没用啊,格洛尔。他想。
小皇帝低着头,安静地在床边坐着,身周的气压一时间低得连空气都难以流动。
他的嘴角微微压着,目光中,常常在旁人面前露出的灿烂而温和的笑意,此时全无痕迹。
未干的水滴缓缓地凝至发梢,摇摇欲坠地将滴未滴。
幸好,这样的生活他也不用忍受太久了。
十九,二十……
数字无声地在他唇尖逗留许久,最终随着一声低叹飘散远去。
寒意攀上后背。
如同蛛网一样四通八达地在他体内蔓延生长。
他忍不住地低低咳了好几声,肺里的空气好像都要被咳尽一样。咳嗽好不容易停下之后,他挪开捂着嘴的手,习惯性地拿出方巾擦了一下,擦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干干净净,什么颜色也没有。
啊,对了。现在还没到那时候。
他借着灯光,安静地看着干净的手掌心与方巾,嘴角总是勾起一抹细小的弧度。可惜弧度转瞬即逝,并没有在这冷寂的夜晚中留下痕迹。
他将方巾整齐地叠了起来,放回口袋,慢吞吞地躺进了被窝。
他不喜欢黑暗,于是侧躺过身,有些艰难地伸长手,吃力地碰到墙上开关。
哒。房间里最大的灯被打开了。
忽然的光亮闪得少年一下闭紧了眼睛,他的神情却是慢慢放松了下去。
他再一次地闭上双眼,把脑袋蒙进了被子里。
沉沉地陷入睡眠。
*
克莱门特在浴室里站了很久。
在他的脚边,散落着刚刚为陛下擦脚的白毛巾。
直到浴室外传来后勤人员犹疑而小心的问话时,克莱门特终于动了动手指。
他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静止而显得有些僵硬,沙哑地回了一句“晚点进来”之后,他才缓缓地弯下腰,想要捡起地上的几条浴巾。
但是五指刚一将它们抓住,它们就从指缝之间又掉了下去。
克莱门特盯着掉回瓷砖上的毛巾,一时间有些出神。
他跑掉了。
克莱门特后知后觉地想着:格洛尔陛下大概生气了。
陛下知不知道的问题不再变得那么重要,因为陛下的态度已经表现出来了。
……他想把自己推开。
上将深吸一口气,眼神清明了一些,再次弯腰将它们捡起,收到一旁的篓子里去。
做完这些事,简单地向后勤人员交代了一些事情之后,上将脚步沉沉,走到了格洛尔陛下的房门前。
陛下侍卫队的侍卫长伊利亚中校此时正挺直地站在门前,今天晚上本来并不是他的班次。见到克莱门特,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克莱门特上将,您不是放假了吗?”
放假?克莱门特的嘴角一扯。
看啊,自己“被放假”了。
克莱门特声音沙哑地问:“他跟你说了我需要‘放假’多长时间吗?”
这话问得奇怪,但伊利亚能在王宫工作这么多年当然也不是傻的。他一怔,敏感地猜到了陛下和上将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矛盾。稍稍犹豫之后,他摇了摇头,说:“陛下没说。”
克莱门特没有在意他的犹豫。应了一声之后,抬脚准备进入房间。
伊利亚浑身一紧,立马向侧一步,挡在了克莱门特和房门的中间。
“上将,您……”他谨慎而小心地问道,“要不还是先回去休息一晚上?”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侍卫长忽然感觉头皮发麻,冰冷刺骨的寒意从他的脚掌心直溜溜地往上窜,冻得他血液几乎无法流动。
他是顶级的八级纵能师,但在帝国最强者之一的镇西军上将面前,他的这点能力根本算不上什么。
可他紧咬牙关,死死地站在原地,没有让开一步。
严格来讲代理管家算是他的直属上级,可归根结底,他所效忠的人是格洛尔陛下。陛下和上级闹了矛盾该听谁的,这并不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
最关键的是,陛下身边没有其他人,万一上将进门后和陛下又产生了什么冲突,一时冲动对陛下动了手……侍卫长对此忧愁得很,要是真动起手来,他可没有办法在上将的手上护住陛下啊!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得到陛下明确指示之前,先不要让上将和陛下见面好了……但是上将拥有随意进门的权限,要是实在想进,他也没有办法拦住。
不过克莱门特淡淡看了他一眼,意外地没有继续坚持。
“他的头发和翅膀都没擦干,你一会进去看看,帮他处理一下吧,别让他湿着直接睡,那样会生病,”他交代了一句后,敛下眼说,“要是陛下问起来,就说感谢陛下给的假期,我出王宫一趟,明早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但这句话不知道戳中了克莱门特的什么点,他忽然闷闷地笑了起来,肩膀一动一动的,喉咙间也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不,不,当然不是——”手掌在悄无声息间已经压住了陛下的肩头,克莱门特满是笑意地喟叹一声,“我很乐意为您代劳。”
格洛尔承认,在此之前他真的完全没有想到,克莱门特所指的竟然是“这种事情”。
他瞪大眼睛,双手紧紧地抓住浴巾,脑子已经一片清明。而在他的脑海里,克莱门特的手掌上面每一道细痕,这时都变得异常清晰。
柔软的掌心,微硬的薄茧,修长的五指,滚烫的温度。
每一寸感觉都在这时被放到最大。
陌生激灵感肆意地流窜全身,酥酥麻麻,一下就攫取了他浑身的力气。
耳膜边上,砰砰直跳的心脏声飙到了一个很高的频率。
他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能够听到男人低缓的呼吸声。
他的身体、他的心跳好像都不属于自己了,它们不再受他的控制,肆意妄为地随意兴奋起来。
格洛尔有些慌了。
他紧紧地抓住克莱门特的手腕,想要尝试将他赶走:“你、你等等,克莱门特……快停下……”
这种感觉过于陌生又不受控制,格洛尔下意识地生出了一些惶恐。
而让他产生反应的罪魁祸首看上去也好不到哪去。克莱门特的双眼里充满着某种复杂的意味,对着他笑,空着的手臂紧紧锁在他的腰间,嗓音微哑:“停下?我倒是无所谓,但您真的想吗?”
格洛尔浑身无力地扒着上将的肩头,急促喘息,一时答不出话。
克莱门特低低地笑,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宠溺。
“明明是我在‘伺候’您,怎么现在的表情反而像是您被我欺负了一样?”
……难道不是吗!
过于陌生的激灵感一阵阵地冲向头皮,格洛尔这时候想停也停止不了了。
他只能在喘息期间努力地瞪向克莱门特。
宝石样的眼睛湿漉漉的,委屈与情;欲交织在一起,让人更加舍不得停下。
第36章 办法
帝都的深夜并不寂静。
呼啸而过的晶力车, 喧嚣热闹的夜市,商业大楼内星星点点的灯光。
这是全诺伦兹卡帝国最为富饶的城市。
宽敞的康斯坦丁大道上,一袭黑色的斗篷将高挑的男人遮掩其中。他的身材看上去健壮而结实,将斗篷撑得非常挺拔, 沿路上有几名女性悄悄回过了头, 却都没能窥见他的容貌。
一名稚气未脱的少年在大道上奔跑着, 直冲冲地撞上了斗篷男子的手臂,男子不躲不避,冷漠地落下既定的脚步, 玩闹者当即被巨大的反震撞得跌坐在地。
“喂, 你不看路……!”
少年愤怒地抬头。“吗”字还没出口,他忽然对上斗篷男子漫不经心的目光, 过于凌冽冰冷的强大气势迎面扑来, 贵族少年一个激灵,反射性地向后挪了挪屁股,嗓间也呐呐地失了声。
克莱门特漠然地收回了目光,他没有兴趣去理会一名野生小孩。
他随意走进一家酒店,开了房间,靴子都没脱, 就直直地躺到了床上。
他的五指深深陷入发丝之中, 清晰凸起的指骨分明阐述着他所用的力气到底多大。
他的目光怔怔地落在天花板上。
他被赶出来了。他想。
要是明天陛下还不消气,那他这个代理管家的职位大概就要丢了。
陛下会怎么做, 从“天使之眼”里面选人来代替他,还是直接把塞利安伯爵提前召回?
克莱门特不知道, 但不论是哪一种结果, 他都一点也不想见到。
该死。
克莱门特紧紧地闭上双眼, 神情间一片冷肃。
明明都走到了这一步……可他刚刚怎么就没有忍住?!
他从那种混乱而肮脏的贫民窟爬了出来, 加入帝国军队,在整片帝都的战场一线用命打拼了十年时间,为的不就是走到现在这一步,让高坐皇位的帝王能够再看他一眼吗。
军衔、荣誉、权力。
他用这些终于换得皇者长久的垂眸与注视。
可是现在,他竟然差点就要把这一份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垂青葬送掉!
陛下想要把他推开。
不行,不可以……他走了十年,才终于走到这一步的!
克莱门特忽然从床铺上翻身而起。
他摸出仪板,找到一个电话拨了出去:“康斯坦丁大道,过来一趟。”
电话挂掉后等了大概十分钟的时间,门被敲响了。
克莱门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打开了门。
“晚上好,将军!”
来人是一名戴着陆军中校军衔的军人。一见到克莱门特,就先反射性地敬了一个军礼。
“进来。”克莱门特一扬下巴。
多尔塔也不客气,当即进了门。他的手上还拎着一瓶酒,一边走,一边打算撬开瓶盖:“您这电话打得可真是时候,幸好我这酒还没开。庞克家族出品的,名声挺大,一起尝尝?”
克莱门特现在一看到酒,就会想起刚才自己的“一时冲动”。他眼角微微一抽,冷哼一声:“我不用。”
多尔塔有些惊讶,他从酒店的柜子里翻出一个没有用过的酒杯,撬开酒瓶盖子之后给自己满上了一杯。又拿出另一个酒杯,在上司面前晃了晃:“您真不要?”
“不要。”克莱门特冷漠地说。
“好吧,”多尔塔有些可惜,“那您今晚喊我来是有什么事?您不是需要一直陪在陛下身边吗,怎么忽然出了王宫?……而且开了一个房间,这是王宫里住腻了?”
克莱门特斜睨一眼副官,没有理会他的玩笑。
“别问这么多,多尔塔。我今天喊你过来,是想问问你平时都是怎么把米莎哄回去的?”
米莎是多尔塔的未婚妻,性子骄纵,常闹脾气,以至于多尔塔在与她交往的几年时间里,练就了一身非常强悍的哄人技巧。
多尔塔提到这个,脸上就不由得露出自豪的表情:“嘿,您问这个可真是问对人了,将军,我这些年攒下的最大经验……”
他的声音一顿,脸上忽然露出讶异的表情;“等等,您这么问,难道是您把陛下惹生气了?”
克莱门特深深地回望他。
得到默认,多尔塔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什么,将军,您不会真连陛下也敢惹吧!可、可您不是对陛下一直很……”
多尔塔甚至自家上司待人待事的态度,要说和其他闹了矛盾惹了事情,那他根本一点都不会惊奇。可要是对方是陛下……
要知道,镇西军全军团的政治素养放在东西南北中五大军团里,一直都是敢称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的。
但凡有什么陛下出席的活动、会议,镇西军必然是全军暂停训练,观看直播,这在克莱门特将军就任统领之后,一直是他们雷打不动的最大规定。
别说其他军团是什么看法,就连他们镇西军军团内部,都常常笑说自家统领要是放在民间,那一定妥妥的是某个护圣组织的顶头头子。
哦,护圣组织是社会对于陛下在民间的粉丝团体的称呼,至于数量,那只能说在亚兰大陆这片地上,早就已经遍地开花了。
所以要说上司会像对待其他人那样惹上陛下?多尔塔死都不信!
克莱门特有些烦躁,一脚踹上了多尔塔身旁的墙壁:“别废话,我是来找你给我出主意的!”
多尔塔熟练一躲。衣角跟军靴擦肩而过,吓得他心疼地拢了拢衣服。
“行行行,将军,我就跟您说说我的经验。”多尔塔拉着克莱门特往旁边坐,开始给他数起来,“首先最重要的第一点:您得摸清他的真实态度。陛下为什么生气,他是真的愤怒还是‘需要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