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郁闷至极,说完,不忘侧头向着塞利安伯爵也打了招呼:“伯爵晚上好,您今天看起来真精神。”
塞利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微笑着回应:“晚上好,侯爵。不过我觉得他们的建议没有错。”
侯爵哀嚎一声,躲到格洛尔的身后:“塞利安伯爵您怎么也……!噢天哪,陛下,您就帮我说句话吧!”
格洛尔慢吞吞地笑:“不结就不结嘛,多大点事。”
不过一向来在工作方面都是说一不二、没人不听的小皇帝,在这个问题上的表态却是没能起到什么作用。
塞利安不紧不慢地将杯子端到了他的面前,说:“来,陛下,喝牛奶。”
里斯蒙德在一旁说:“确实,侯爵,你是时候找个伴了。”
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回头拍了一下自己边上的上将,笑道:“嘿,克莱门特上将,说起来你的年龄也差不多了,怎么样,有没有哪家看上的姑娘,趁机让陛下给你指个婚?”
参谋长说得随意,语气也是在开玩笑,但是这话一出,身旁的几个人都齐齐一顿,气氛有了一瞬的凝滞。
欧斯特微笑着看向第一次来参加年宴的上将,塞利安则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到了陛下身上。
但是这种气氛过于隐秘,也过于微妙,旁人几乎感受不到。
坐在格洛尔右手边麦克拉伦老公爵——他是塞利安的父亲,是帝国第一军事家族蒙博特家族现任族长,也是帝国中部军区总统领——忽然抬起了头。
“说到这个,克莱门特上将,塞利安的大女儿卡琳娜上校今年年纪和你差不多,已经是北部银芒军的副统领了,她对你一直很敬仰,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或许可以找个时间让你们认识一下?”老公爵暗示道,“她对军队生活非常熟悉,想要调到镇西军也非常方便。”
同一桌上,家中有着适龄女性的公爵、部长一下都坐不住了。
塞利安看着陛下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冷淡下来,眼角一抽,立马出声,抢在他们之前开口打断这个话题。
“请不要随意开玩笑,父亲,孩子们的婚事让他们自己去头疼就行了,”他微笑着说,“卡琳娜性子要强,最大的目标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接手赫斯特叔叔的工作,要她离开银芒军?她肯定得回来把家拆了。我可不想处理这样的麻烦,父亲。”
赫斯特是北部统领,麦克拉伦公爵的弟弟。
塞利安伯爵拒绝得直接,这话放在克莱门特上将面前来说并不合适。
但在座精明的人当即就意识到,人家这哪是真的在论自家女儿的婚事问题,分明就是在暗示陛下对于上将婚姻一事的态度啊!
本来还想开口的公爵们立马闭了嘴。
他们心感遗憾,却又很是疑惑——陛下难道是不想让上将这么早成婚?
格洛尔捏着吸管,低头喝了一口牛奶,对于他们的这一话题不发一言。
重新抬起头,如同预期般对上了一双墨绿色的眼睛。
话题中心的男人正安静地望着他。
见他抬头,克莱门特上将便站了起来,端着酒杯,沉稳地绕过里斯蒙德,走到了他的面前。
时隔八个月,他们终于再次面对面。
上将望向他的目光里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迫不及待想要靠近的明亮与热情。他的眼睛依旧好看,却比以前深了许多,整个人像是沉了下来。
他望着他,满眼依旧专注,倒映着的依旧只有他的身影,却带着一种踟蹰不前的谨慎和试探。
“好久不见,陛下,”上将对他礼貌地微笑,向他举起酒杯,“这段时间您过得怎么样?”
格洛尔知道,是自己不回信的态度,给他带去了某种误解。
他并没有打算解释,因为这就是他的目的。
“还可以,谢谢你的关心,上将。”
格洛尔陛下温和地笑着,向他回礼,就像是对待所有人的态度那样。他的手指点了点吸管,歉意地说:“我没办法与你碰杯,抱歉。”
他的身体状态不好的时候,双手就会严重失力。此时的状态虽然是这段时间以来最好的一天,但是相比起生日大病之前的时候,格洛尔的身体还是肉眼可见地变差了许多。
他拿不起这个杯子,只能插上吸管喝。
放在年宴这样正式的场合里并不是很合适,好在能够有机会坐在陛下身边的人多多少少都清楚自家陛下的身体情况,并不会因此产生什么误会。
克莱门特当然也很清楚。
“没关系,”只见上将主动将酒杯靠近,轻轻碰了一下他的牛奶杯,仰头一饮而尽后,对他笑,“您看,这样也行。”
上将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十分克制,没有什么逾越的举动。伸手过来碰杯的那一瞬间,格洛尔的心脏暗自攥紧,好在碰完杯后上将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很快将手收了回去。
“至于里斯蒙德参谋长和麦克拉伦公爵的提议……”
克莱门特转过身,拍了一把里斯蒙德的肩膀,说:“我已经心有所属,不会改变,自己会追,不用两位替我担心。”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向任何人。
淡然地留下一句话语,他转身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给自己添了杯酒,夹了块肉,丝毫不顾他刚才的这句话给周围带来了多大的震动。
格洛尔捏着吸管的手指小小地用了点力。
吸管被捏得有点扁。
欧斯特已经在塞利安伯爵的暗示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桌上有人想好奇八卦,但伯爵比他们更快一步,他为陛下夹了道菜,笑着说:“说起来,陛下,我记得您前两天……”
非常自然地移开了话题。
宣传部部长迪拉玛尼正好就坐在欧斯特侯爵的边上。
他摸着下巴品了品,目光在陛下和上将之间来回了几趟,他见到陛下扭头向公爵说话时,上将漫不经心抬起的眼神,也见到陛下转回视线时,上将重新低下的目光。他又悄悄看了一眼身边意外安静的年轻侯爵,若有所思。
年宴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小时。
格洛尔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许久没有认真体验过的年宴,这会儿也已经体验得七七八八。
于是他在喝完最后一口牛奶之后,起身向大家说了一句,就带着塞利安一起离开了会场。
众人对此纷纷表示理解,打算起身举杯为陛下送行。
但陛下不想搞这么大的阵势,便阻止了他们。
他与塞利安从宴会厅的后门离开,面前是一片皇家花园。
皇家花园和小皇帝卧室外边的御花园是不同的两个花园。御花园是皇帝的私人场所,一般不会有外人进入,皇家花园的开放性则要强上许多。
“呼。”
格洛尔踏入花园,深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
塞利安跟在身边,这会儿已经为陛下戴上了小绒帽,圈起了厚厚的一圈围巾。
“快走吧,陛下,室外风大容易着凉。”
“让我在外面多散口气吧,塞利安。”
格洛尔抬起头望着星空,脸上忽然露出了平和而喜悦的笑容。他的语气带着一种非常容易感染人的欢喜,对塞利安说道:“现在天气不错,不算冷,陪我散散步?不过我本来以为外面在下雪……”
他的声音忽然一顿。
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
塞利安停在陛下身侧,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
只见在路灯柔和得几近昏暗的曲径小路里,一个挺拔的高大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面朝着他们的方向,像是一直在等着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看,这不就回来了!兔兔牌专业产糖仪,可不兴插刀刀(揣住手手)
思考了一下,反正现在两人都已经见上面了,多一更少一更也不着急(?),那我们等留到下次d……啊不是,下次大剧情再加怎么样呀(扭捏)
第52章 床边
格洛尔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他慢慢地收回了刚想迈出去的脚。闭眼深深吸气, 睁开眼,对方的身影依旧在那,一动未动。
他们隔着不到百米的距离。
夜灯昏暗,冬风吹拂树枝, 飘零的叶片在他们之间打着旋落下。
格洛尔忽然没有胆量继续向前。
他知道, 克莱门特既然敢站到他的面前, 肯定是已经做足了把握的。
可他呢?他并没有把握。
或许曾经是有的。
但再强的把握,再坚定的防线,在半年不间断的信件与礼物的轰炸之下, 都会变得脆弱不堪。
格洛尔的指尖有些发凉, 翅膀也有些发抖。他希望这时候有人可以牵一牵他、抱一抱他,再亲一亲他, 可是这不能有。
所以他只好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 抓住塞利安的衣袖,转身走向另一条小道。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终于回到卧室,绷紧的脊背才缓缓松下,泛白的指尖也从塞利安的衣袖上落下。
他坐在床沿, 安静了会儿, 抬起头对着伯爵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我想睡了,塞利安。你去忙吧, 不用管我,晚安。”
*
克莱门特站在花园的幽径上, 不发一言地看着帝王在见到他之后转身绕开的行为。
他自嘲一笑, 对于这个反应没有感到任何意外。
不过, 至少见到了不是吗?
陛下的鹿角重新长了出来, 但还没有长完全,大概只有十几厘米,比一只手掌稍微能长上一点。
陛下的面色与之前差不太多,但看上去化了妆,看不出实际的气色怎么样。身形倒是又瘦了点,之前抱起来就已经没什么重量了,也不知道现在更得轻到什么地步。
陛下还是和从前一样温和,对每个人笑颜以对,温柔地对待着所有人。就像欧斯特之前向他说的那样,他是陛下,他爱着帝国的每一位子民。
他也是帝国的好子民,所以陛下笑着回应了他的招呼,默许了他的碰杯,与他正常地说着话。
——然后再在暗地里,当面绕开了他的路。
克莱门特想,他明明没有想做什么的。
没想碰他,也没想吃他。
他只是想单独与陛下说两句话,聊会儿天。
他可以回到他们最开始的关系,他可以为后来的一切逾越行为道歉,他可以只求一个“平等被爱”的资格。
可是陛下连这开口的机会不想留给他。
他觉得自己应该明白,应该接受。
陛下的意志是没有人能够抵挡和转移的。
可他偏不。
只要陛下没有亲口拒绝地将他推开,他就不甘心这个结局。
克莱门特站在黑夜与寒风中,抬头望着一个方向。
他跟随着格洛尔生活了三个月时间,早就对这个王宫了解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他的房间。
那个方向,就是格洛尔陛下的房间。
与年宴厅的热闹欢笑不同,陛下房间的方向向来十分安静。
房间的灯亮了,房间的灯又暗了。
克莱门特闭上眼睛,心里默数起了时间。
终于在某个时刻,他动了。
他悄无声息地绕过了一切看守和监控,绕过了一切塞利安伯爵可能的行动路线,摸到了陛下的窗户外面。
陛下的窗户又没有锁。
门锁没锁他不知道,但这不重要,他只是……只是想要一个当面询问的机会而已。
比如说,他想问问陛下为什么忽然翻脸。
想问问陛下还记不记得他们一起相处的时光。
想问问陛下到底有没有收到他的信,又将它们怎么处置,为什么一封都不愿意回给他。
想问问陛下是不是真的那么讨厌他,那么不想见到他。
如果是,直白了当地告诉他,他是可以自己消失的。
窗户,被悄悄地打开了。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床头小灯,十分昏暗,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散掉的光亮。
男人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踏入了房中。
这是他时隔大半年的时间之后,第一次踏入帝王的房间。
他的脚步也是没有声音的。
但他仅仅是向前走了两步之后,就顿住了脚。
他忽然如同做梦一般地意识到,自己似乎不用问了。
他缓缓地走到床边,在床边坐下。
伸出手,安静地触碰上陛下枕边那些被整整齐齐摆放着的杂物——是的,杂物。那是他的信件,那是他的礼物。
克莱门特记得,格洛尔在第一次收到他的礼物的时候,也就是那本写满了镇西军手写祝福的笔记本,他开心得整整一个星期都把本子放在枕边,方便什么时候空了便摸来看。
陛下也向他承认过,他喜欢那个礼物,所以才会将它床边。
原来,他都收着。
原来,他都看了。
原来,他很喜欢。
信件被整齐地叠着。照着时间顺序,最新的被叠在上面。有几封被单独抽了出来,放在枕上。每一封信件都被整齐地用小刀撕开。
克莱门特的目光从信件上移开,缓缓落到睡着了的安静少年的身上。
陛下的呼吸很浅,很慢,显得轻飘飘的。
轻轻卷着的浅金色发丝散落在额边,帝王的眉间微微皱着,像是又梦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他的眼尾浅浅地泛着红,带着一点潮湿。
克莱门特忍不住地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上少年的眼尾。尚未干涸的半滴眼泪化在指腹,在白皙的脸颊上拉开一道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