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门特上将偏头向他,问:“怎么了?”
“收拾东西,我要出门一趟。”格洛尔说。
克莱门特惊讶,点点头,问:“去哪?”
“帝都医院,”格洛尔的声音有些低落,“去看望一位……老前辈。”
格洛尔陛下想要出宫,需要提前准备的事情有很多。所以直到一个小时后,格洛尔才终于得以动身。塞利安听说格洛尔陛下要出门后,也急急忙忙放下了自己手里的工作,前来陪着一起出行。
不过事实上,他们所要前往的帝都医院,从位置上看就在王宫的隔壁,由一条直连通道连在一起。
作为一所开在奈林克姆宫里的医院,这里的一切设施条件,在整个帝国范围内都毫无疑问是最好的。
能有资格来到这里入院治疗的,钱、权、身份、特殊病例,四者总得占其一。
总而言之,这并不是一所对外开放的医院。
对于帝都医院的人来说,平时见点伯爵侯爵部长将军什么的根本就不叫事,任你来者身份再高,都不可能影响医院的正常运行。
但在今天,整所医院从上到下都弥漫着一股紧张与严肃的气氛。
常年关闭的特殊通道在这一天终于被打开。整条通道上,所有无关人员都被清理一空,就连接近通道的地方都被严格管控。
在通道的左右两边,肃穆地站着两排卫兵。他们身着红色制服,武器锃亮,目不斜视地挺直站立,只有在陛下经过的时候,才会手握长枪,对着君主行一个特殊的礼节。
医院院长早早就在通道口处等候着,此时亲自为陛下带路。
“陛下,这边请。”
随着一声系统识别的“滴滴”声,病房大门打开,塞利安率先进入了门内,随后才是格洛尔和克莱门特。
刚一进门,淡淡的消毒水味就杂着苦涩的药水味扑入鼻中。
哪怕格洛尔屏起呼吸,味道依旧会随着他脚步的向前,越加浓烈地往鼻子里飘。
病床边上,卫兵们“锵”的一声,沉默地向君主以及伯爵和上将行礼。
一名老妇人和中年男子相互扶持着站在床头,他们眼中噙泪,见到格洛尔后朝着他深深鞠躬,感谢陛下的亲临。病床另一侧,几名白大褂医生也纷纷起身行礼。
格洛尔向他们微微点头,穿过人群,来到了病床边上。病床上的老人面容枯槁、双目浑浊,脸上带着氧气罩,对于他们的进入没有任何反应。
面前的老人名为埃德温,是一位非常顶尖的晶能科学家,甚至现在帝国义务教育的晶能学相关课本上,不少定理都是出于他的手上。他跟格洛尔的关系一直很好,格洛尔记得在自己小时候,抱自己最多的除了塞利安之外,就是面前的这位老人。
等他后来正式接手政务,需要收服帝国各个势力的时候,学术界能够早早地完全倾倒向他,其中少不了埃德温的很大助力。后来,当他制定政策需要请来学术界研究人员当参谋的时候,埃德温更是主动在中间为他忙前忙后。
可惜时光飞逝,曾经再怎么杰出、优秀的一个人,也总会有生老病死的这一天。
格洛尔神情黯然,他在床边蹲下身,轻轻握住了病床上老人的一只手。
“埃德温叔叔,我来看你啦。”
神情呆滞的老人忽然动了动眼珠,极其缓慢地向着格洛尔的方向转来。
在他看到格洛尔的时候,眼神忽然清明了半瞬,喉咙中发出沙哑的“嗬”、“嗬”声,神情似乎有些激动。
格洛尔回过头,对着房间里其他人说:“你们先出去一下,让我和埃德温叔叔单独待待。”
塞利安上前一步,低声问:“陛下,我陪着您一起吧。”
格洛尔摇了摇头,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不用,塞利安。出去吧。”
塞利安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跟着其他人一起出了病房。
十多分钟后,病房门终于打开。
格洛尔陛下出门的时候神情看上去非常疲惫,塞利安连忙上前,一把扶住了陛下。
这时,刚刚在病房内见到过的老妇人在中年人的搀扶下,带着泪痕上前:“陛下,埃德温他……”
“您别着急,夫人,”格洛尔握住老妇人的手,轻轻地拍了拍,而后抬头望向帝都医院的院长,说,“过来吧,跟我讲讲你们的问题。”
院长和埃德温的主治医生对视一眼,叹了口气,走到格洛尔面前,向他行礼,简单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埃德温由于年龄和疾病的问题,现在每天都是靠着各种机器维持生命,前些年老人还能够保持着每天几个小时的清醒,现在却一周都不见得能够清醒两个小时。
在他难得清醒的时候,埃德温提出过许多次想要放弃治疗、选择死亡,不想再延续这种宛如只是一团会呼吸的肉一般的痛苦。
他的家人,也就是老妇人与他们的儿子,在经过半年的思想斗争之后终于同意了埃德温的请求。
在诺伦兹卡帝国,安乐死是合法的,埃德温的情况也完全符合了法律规定的前置条件。
可是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个申请,在帝都医院这没有通过。理由很简单,埃德温的身份特殊,地位也高,与陛下的关系更是不一般,这让他们根本不敢为埃德温停止治疗。
看着丈夫每天生活在痛苦中的老妇人难过得不行,一气之下,便直接将一纸请求送到了格洛尔陛下的书桌上。
所以,格洛尔来了。
不论是出于埃德温的身份,还是出于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他今天都必须得来这么一趟。
塞利安同样与埃德温是老相识。他叹了口气,说:“我理解医院的做法。埃德温先生的身份确实太特殊了,只要他还活着,他就是学术界的一个不塌的精神支柱。而且依照现在的技术,即使到了这种地步,也还是能再为他延续大约半年的生命。”
老妇人一听就落泪了:“塞利安先生,请你考虑一下埃德温他的感受!”
她着急地抓住格洛尔的手,哀求道:“陛下,还请您替他说一句话。埃德温他很相信您,他一直相信您会理解他的选择的。”
“是的,我理解。刚刚我与埃德温叔叔待了十五分钟,我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他的痛苦。”
格洛尔再次拍了拍老妇人的手背,温声细语地说道。
他抬头望向院长,问:“他们的条件、手续都合格了吗?”
院长苦笑:“这倒是都合格了。”
“那就请尊重他们的选择吧。”格洛尔陛下说。
陛下发了话,院长长叹一声,只能应下。老妇人则是不停地握着他的手,止不住地向他说着感谢的话语。
当他们离开医院时,时间已经距离来时过去了一个小时。克莱门特一直安静地跟着他们,但塞利安在离开医院后,就忍不住叫了一声:“陛下。”
“嗯?”格洛尔侧头望他。
塞利安犹豫了一下,说:“您知道这个选择做出去,很有可能产生不好的舆论。”
格洛尔在通道间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望着塞利安伯爵,本该如同天空般澄澈明亮的眸子里,此时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色彩。
“他们条件满足,手续合规,不应该因为身份的不同而被特殊对待。更重要的是,塞利安,他为帝国做出的贡献已经足够多了,请不要将他最后的生命也当做帝国的筹码来使用。”
他安静片刻,说:“你去帮我盯一下这件事吧,塞利安,今天让克莱门特送我回去就够了。”
说完,格洛尔伸手往旁边一抓,抓住克莱门特的袖子转身就走。
*
格洛尔陛下不开心了。
这是一件非常明显的事情。
克莱门特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抓得满是褶皱的衣袖,又抬眼瞧了瞧压着嘴角不发一言在前面走着的格洛尔陛下。
思考了片刻,他开口打破了这片寂静:“陛下,中饭想吃什么?”
格洛尔脚步一顿,被克莱门特的话语打断了思绪。他低下眼,这才发现自己还抓着上将的袖子。
他面色如常地松了手。
“清淡一点,少一点就好。”
他抓住自己的外套衣襟,连带着翅膀也拢了拢,简单地说道。
克莱门特见他似乎有些冷,当即脱下军大衣,披到了格洛尔的肩膀上:“您先凑活披一下,我们很快就能回到王宫里了。”
克莱门特的军大衣对于格洛尔来说有些大了,长度甚至能盖住他的膝盖。
不过上面带着未散的体温,一裹下来暖和得不行。
格洛尔的心情莫名变好了点儿。他捏了捏身上的大衣,抬头问:“那你呢,不冷吗?”
克莱门特低头朝他笑了一下,说:“不冷。”
格洛尔不太相信,伸出手摸了一下上将的手掌。
克莱门特没有预料到他的这个动作,一时间手掌僵在了原地,没有收回,任由格洛尔摸了两下。
上将的手掌确实比他的要热很多,格洛尔放下心,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上将的大衣。
“走吧,”他把手缩回到了大衣宽大的袖子里,打算继续往回走,但是一回头,却发现克莱门特还停留在原地,不由得疑惑问道,“怎么了,克莱门特?”
上将目色暗暗地看着他,将双手插入口袋里,若无其事地迈步重新走到格洛尔陛下的身侧。
“没事,只是觉得大一号的衣服您穿起来也很有意思。”
“你这衣服可不止大了我一号。”
忽然,格洛尔侧头望着上将,从离开医院开始就一直压着的嘴角忽然勾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对了,上将,让我考你一个问题。你猜猜,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诱惑
“最想做的事情……”
上将将手指抵在唇边,认真思考着。
格洛尔原本只是起了兴致,随口一问,这会儿见他思考得这么认真,心里也难免冒出了一丝期待。
他期待上将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这并不是一个多么隐秘的答案。如果他将这个问题拿去问其他一些关系亲近的人,比如说欧斯特侯爵、科尼利厄斯,或者是他的里斯蒙德总参谋长,他们都有不小的概率能够答出这个问题。
他们都是与他一起生活、来往了许多年的人。克莱门特只和他相处了不到一周,他能回答出这个问题吗?
说实话,这是很难做到的。
格洛尔自认为自己在许多事情上都没有刻意去隐瞒什么,可是真要说他的心思有多容易猜,那还是有些小看他了。
不过……
格洛尔不动声色地侧过头,上将随着他的步伐不快不慢地跟在身边,他的身上只穿了一件内搭的迷彩军装,贴身的衣物勾勒着健壮分明的肌肉。他的一手抵着下颌,思考的神情看上去非常专注。
克莱门特至今跟了他五天时间。
第一天,他记下了所有基本流程。
第二天,他记住了自己繁杂无比的公务与会议日程。
第三天,他记住了自己在穿着与食物选择上的喜好。
第四天,他记住了自己表现过的所有生活上的细节习惯。
而今天,自己才刚表现了一点凉意,上将就将衣服披了过来。
格洛尔都不知道他究竟是该说这位上将记性太好,还是观察力太强了。
格洛尔想,要不是上将能力这么出众,放哪都能发挥出比待在帝都更大的用处,那他还真想当场敲定人选,直接把克莱门特上将留在身边。
“我猜——”
就在这时,克莱门特说话了。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紧紧地盯着格洛尔,给出了他的答案:“您想出门。”
格洛尔也笑了起来。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笑得欣喜而满意。
他想,自己或许真该认真考虑一下在未来三个月里,应该派谁去代任镇西军临时统领的问题了。
终于,两人回到了王宫。
因为精神上的疲劳,格洛尔先回寝宫休息了半个小时,然后才重新起来处理公务。
塞利安很自觉地没有回来,便由克莱门特一步不落地跟在他的身后。
克莱门特照顾起来已经没了最开始的生疏感,也不需要格洛尔再去提醒什么,这点让他感觉十分舒心。
就这样,半天的时间很快过去,格洛尔在克莱门特的服侍下躺上了床。
克莱门特帮他压好了被角,没有直接离开。
“需要我留下来吗?”他问。
平时在克莱门特走后,都会由塞利安进入房间陪着格洛尔坐到睡着,今天塞利安不在身边,所以克莱门特才这样问。
格洛尔低唔一声。他的气其实消得差不多了,按照他对塞利安的理解,伯爵应该很快就会回来找他。
“不用,克莱门特,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于是他说。
“好。”克莱门特点了点头,但是依然没有离开,反而在床前蹲了下来。
格洛尔好奇而疑惑地侧过了身,想看上将打算做些什么。
只见克莱门特身体前倾,对他露出了一个的笑容,被刻意压低的磁性声音在耳边问道:“陛下,想不想出门逛夜市?”
格洛尔一下睁大了眼睛。
“……逛夜市?”他一字一句重复道。
“是的,”克莱门特轻描淡写地说,“今天恰好是迎春节,街上少不了活动和热闹,如果您愿意一起的话,我可以带您一起逛逛。如果您不愿意,那我就自己出门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