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归趣一惊:“怎么可能?我与长安都没有联系!”
“不是这个。”元也皱起眉头,果断道,“是过所出了问题!我们不能回会稽,得想办法把他甩掉!”
“你是说……”阮归趣立刻明白过来,“他的目的不是我们,而是是找到溪娘?”
元也没有回答,只问道:“师父,若是你一个人,可有把握不被那人发现而离开?”
阮归趣思索一瞬,自信地点头,问道:“你的意思是分开走?”
“对!你带着幡炅丸回会稽,将被跟踪的事告诉溪娘,我和翊之去钱塘,刚好都是往东,前进的方向没有变,想必也不会惹那人怀疑。”元也想到在钱塘的“故人”,狡黠一笑,“到了钱塘后,我自有法子甩开他!”
阮归趣摇头否定:“你这是什么馊主意?我都甩不脱,你俩如何能做到?这太冒险了,若被那人发现,他为了达到目的,很可能会对你们下手!”
“师父,对自己有点信心!你既然发现不了那人的踪迹,他肯定不会离我们太近,既如此,横竖是两个人同行,有翊之在,我再易容成你的模样,还怕唬不过他么?”
“你也知道距离远,那个人肯定不是看样貌,而是看身形!即便你身手与我相差无几,可你看……”阮归趣比了比两人身材的差距,道,“除非那人是瞎子,否则怎么可能看不出我俩的区别?”
“唔。”元也觉得有点道理,仰头思考片刻,道,“要不装病罢,到时候我裹着斗篷坐马车,马车比马走得慢,也能拖住那人的时间。杜三郎他们来这里肯定有公干,不会在驿站耽搁太久,你跟着他们一行人走,如此也不会引人注目。”
阮归趣还是不放心,问道:“我和你们一道走不好么?反正你到钱塘有办法甩开他。”
“不行,要给溪娘送信。”元也想到蓝田,又摇了摇头,道,“不能说实话,不然她一定……这样罢,师父,你和溪娘说,我与翊之去钱塘寻医,让她安心照顾崔姨母,同时想一想翊之的处境,一定要时时刻刻陪在崔姨母身边,不到万不得已,别让崔姨母用药,”
阮归趣不禁皱起眉头,奇道:“还要特地找借口拖住她,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溪娘和蓝家有仇?莫非……”
元也心一紧,警惕地看着阮归趣。
阮归趣推测道:“莫非溪娘的夫家真的与元清有关系?啊!我知道了!他是不是争夺元家掌门人,然后失败而逃,隐居山里,如今元清担心你回去夺位置,所以要斩草除根?”
元也忍不住要为阮归趣瞬间脑补出的宅斗大戏而喝彩,他点头如捣蒜:“没错!就是这样!”
阮归趣笑了几声,猛然收住,冷着脸道:“你真当为师是傻子?”
元也一愣,不明白阮归趣怎么忽然就变了脸。
“我好歹在江湖上趟了多年的水,大名鼎鼎的姑苏元氏,你觉得我会不知道?元氏两姐妹与蓝田的纠葛早已传遍江湖,说书先生的话本都不知出了多少册,元溪和元清的名字也为众人所熟知,我早在去兰渚山之前便听说过此事!这些年里,溪娘虽然从不说明自己的姓氏,可是有你在,她又擅长炼丹解毒,我又怎么可能猜不出?只是我实在没想到,她念念不忘的人竟然……竟然仍旧是蓝田!”说到此处,阮归趣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难掩其苦闷。
“原来你早就知道!娘额冬菜!你也太能装了!”元也惊愕不已,惊叹完了,却见阮归趣依旧低沉,元溪便搭上他的肩膀,劝道,“蓝田这些年里并未辜负溪娘,他的性格相貌又确实讨人喜欢,不然当年也不会出那档子事,对不对?而且感情这种事是不大讲道理的,溪娘是个死心眼的人,对你无心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因为那个……那个先来后到!总之,你也别太难过了,看看外面的人罢,好不好?”
“可蓝田不是良配。”阮归趣闷闷道,“他太软弱,当年若换做是我,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
元也附和道:“就是,我也觉得他比不上师父!差太远了!”
阮归趣抬起头,幽怨地看了元也一眼,道:“怪道你坚持孤身去鹿岘庄,原来早与蓝田暗通款曲。”
“倒也不至于这么说嘛,我不是有意隐瞒,实在是涉及到溪娘,我不敢瞎说,就像你之前一直装作不知,不也是一样么?”元也晃了晃阮归趣,哄道,“既然你知道了前因,这下总同意先回去了罢?”
阮归趣沉默了片刻,问道:“你肯定自己能行?”
“男人绝不能说自己不行。”元也冲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第81章
晚饭时,杜二郎出现在餐桌边,他本名相时,单字睿,妻是贺兰氏,如元也所料,这次来浮梁县是路过,一行人的目的地是泉州。
饭后在院中散步时,王翊之向元也解释道:“本朝陆续有中原人南迁入泉,在闽地发现了西周壁画,杜二哥在礼部任职,又是文学馆学士,这次去是为了研究西周礼乐,因为时日长,所以带着家眷,杜三哥是受东宫之命来护送。”
元也有些不解:“听起来只是个寻常差使啊,怎么会被人下毒呢?而且为何是向女眷下手?”
王翊之回头看向二楼的灯光,沉默了好一会儿,方轻声道:“与差使无关,杜二哥已经知道是谁,我们就别管了。”
“哦!”元也踢踢腿摆摆手,借着活动筋骨的间隙观察周围,无奈他丝毫感觉不到什么危险,当初方笙离得也不近,可是他轻易便感觉到了方笙的注视,这次是怎么回事?实力差距当真就这么大么?
“夜风起了。”王翊之收回手,偏头看向元也,道,“回去罢,师兄。”
元也回神,应了一声,跟着王翊之走进楼里,到了自己房间后,他正要推门,却见王翊之依旧往前,不由问道:“你去哪里?”
王翊之停下脚步,有些奇怪地回道:“回房,师兄还有话么?”
“呃……”元也才想起这次大家都有了自己的房间,不必两个人挤在一处了,禁不住有些赧然,他挠了挠头,灵机一动,猛点头道,“对!有很重要的话!”
王翊之垂头看着自己布满尘灰的鞋,问道:“很急么?若是不急,我想先回去洗漱。”
“不急,你好了再来。”元也笑嘻嘻地摆摆手,转身进屋,待他关上门时,才暗暗松了口气——不知为何,今天与王翊之相处时,元也总觉得有些奇怪,可真要说起哪里不对,他却又说不上来。回到房里后,元也百无聊赖地躺了会儿,左等右等不见王翊之来,他察觉到睡意渐渐涌来,连忙起身去往桌边,这才发现方才倒的茶水已经凉透,看来是过了好一会儿了,元也便不再干等着,而是出去敲响了王翊之的房门。
来开门的人却是阮归趣。
元也有些惊讶,越过阮归趣的肩头,见王翊之坐在桌边,只留给自己一个侧脸。
许是感觉到元也责备的目光,王翊之转过脸来,温和一笑,道:“师兄,进来坐罢。”
“我当然要进来坐!”元也推开拦门的阮归趣,大刀阔斧地坐到桌边,审慎地来回看面前的两个人。
王翊之好整以暇地倒了杯水,推到元也面前,道:“师兄想说的话,师父已经与我说过了,我无异议,都按师兄的意思办。”
元也眯起眼睛,他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点:“你今日怎么这么尊敬我了?以前不是叫我阿也么?”
王翊之温声道:“先前与师兄说过了,长大了,该懂得礼数不能忘。”
元也瞪了王翊之片刻,无奈后者不是看烛火便是看茶杯,很显然在躲避自己,他一向爱护王翊之,无法凶这个师弟,想来想去,还是看向阮归趣。
阮归趣眼皮一跳,知道此时的元也没那么好糊弄,只是想到破庙那晚的试探,他还是定了定心,道:“你看翊之都懂礼,谁像你,一天到晚对着为师大呼小叫!”
元也被抢白,刚要回怼,转而想到这样岂不是刚好被阮归趣说中,顿时十分憋屈地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王翊之忍不住帮元也道:“师兄是师父看着长大的,视师为父,因此亲昵,并不是不尊重师父。”
阮归趣嘴角抽了抽,他一摆手,道:“行了,你们师兄弟感情深慢慢聊罢,老头子我去睡大觉了!”
王翊之站起身,道:“我送师父。”
“呃?那我也送师父!”元也跟着起身。
两人送到门口,阮归趣离开后,元也便没再进去,而是认真问道:“翊之,你没事罢?”
王翊之笑着摇了摇头,道:“师兄,这几天好好休息罢,后面还有好长的路呢。”
元也叹了口气,道:“好罢,有事记得与我说。”
“师兄放心,我记住了。”
回到房间后,王翊之魂不守舍地呆坐在床边,忽然灯芯一闪,爆出火星,他醒过神,目光落在对面的墙壁上,若是房间布置相同的话,那面墙边应当正睡着元也罢!王翊之眼中不自主浮现出悲哀的神色——这个在他迷茫低沉时破窗而入的少年,不知在何时悄悄占据了他的心,若不是那晚师父的话让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接受元也成亲的事实,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
这样大逆不道、违背伦常的心思!天与地,日与月,寒与暑,种种阴阳对立而又协调才是这个世界存在的根本,男与女……亦是如此!
王翊之扶住额头,自语道:“还……还来得及,只要从现在开始远离……哪怕……哪怕我已无药可救,起码他是正常的……”
元也贴着墙壁听了半天,就听到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是何意,便重新贴上去听,只是那边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元也盘腿坐了片刻,还是没有头绪,便一掀被子躺下,暗道:总归后面还有一路同行的机会,不怕问不出原因来。这么一想,元也登时心安不少,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余下的几日,元也一直为贺兰雪解毒,闲暇时,几人与杜家人同行,去昌南镇逛了几圈,元也趁机准备伪装成阮归趣的衣物,如此七日倏忽而过,终于到了众人分别的时候。
元也裹着厚厚的斗篷登上马车,临行了,忍不住从马车里探出头,喊道:“杜三哥!”
杜浮筠将缰绳递给侍从,走到马车边,问道:“怎么了?”
元也看了一眼装扮成杜家侍从的阮归趣,向杜浮筠道:“我能麻烦你照看长安那个人么?”
杜浮筠了然,点了点头,道:“即便你不说,我也会的。”
元也抱拳:“多谢。”
杜家车队浩浩荡荡往东南方行去,而另一辆只有一匹马护送的马车,则迎着朝阳往东方而去。
鉴于阮归趣单独在王翊之面前时,都是颇为端庄的模样,元也为了伪装好,除了偶尔下马车为王翊之指点功夫,其余时候都在马车里打盹,连掀开帘子去聊天都难,更别提按先前计划那样去套话,因此这一路走得沉默而又无聊,六天之后才终于到了钱塘城门前。
“我们到了。”王翊之勒住马,抬头看着高耸的城门。
“总算到了!”元也恶狠狠地说道,从包袱里掏出阮归趣的过所,正待要递出去,王翊之心有灵犀一般,同时伸出手来,两个人隔着帘子碰到一起,王翊之手一抖,元也被吓了一跳,过所应声落地。元也连忙掀开帘子,见王翊之略显狼狈地跳下马,正俯身捡过所,问道,“看到什么了么?”
“不是,有些走神了。”王翊之直起身,掸去过所上的灰尘,神情自若地上前去交给守门兵士。
除去这一个小插曲,进城的路十分顺利,两人很快便在方家医馆附近找了客栈住下。这天距离元也离开会稽,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江南总算摆脱了年后最后一点冬寒,进入了初春时节,向来繁华的钱塘,现在自然更是人来人往,这家客栈坐落在繁华地带,已经订不到相邻的房间,元也与王翊之只能在最后两间相隔甚远的房间住下,这样交流起来有困难,但是却有一个好处:所有的客房已经住满,最起码今晚,那个跟踪而来的人无法住进来。
如今已经到了钱塘,但是王翊之对于元也摆脱追踪的计划却不甚明了,而且他觉得现在人多的时候其实是个甩脱的好时机,于是放好行李后,便敲响了元也的门:“师兄,是我。”
“门没栓。”
王翊之推门而入,待见到镜前的元也,登时呼吸一窒——元也正在将头发往上盘,而身上则穿着淡青高腰襦裙,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件大红的帔子,俨然要将自己装扮女子的架势。
元也回头看向王翊之,两只手一松,长发便落到了腰间,他冲王翊之招招手,道:“你来得正好,女子盘发我是真的不会,快来帮帮我。”
“你……”王翊之惊愕地盯着元也,片刻之后,明白元也的目的,但他还是觉得甚是荒谬,站在门口没有挪步,皱眉道,“易容有很多法子,你非得这样么?”
“我要是会缩骨,那就不单是这样,还要变成孩子呢!好在现在身体没有完全长开,扮成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子也没有太大问题,这样一来,谁能想到我与进门的大汉是一个人呢?”
王翊之默默看着镜子前端坐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妥协地叹了口气,走到元也身边,没好气地问道:“这身衣服呢?我怎么不记得你带了这一身衣服?”
“那天去昌南镇买瓷器时,路过一家成衣店看到这一身,因着码数大没人买,店家半价出售,我想着后面或许用得着,便顺手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