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笙笑道:“当然是本神医上场啦!我终于可以独自坐诊了,太开心了!”
“呃……”元也与王翊之对视一眼,感觉他们俩都白担心了,这里明明有个人这么高兴。
“快点收拾啦,四哥马上就要走了,我去厨房给你找两个包子带着!”方笙说罢,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王翊之笑道:“这小娘子,当真是胆大心细。”
元也叹道:“是啊,确实想得周到,只是她越这样,我越觉得有罪。”
王翊之道:“我的师兄可不是婆婆妈妈的人,机会既然来了,还不赶紧抓住么?”
“你说的是!”元也从床上跳起,一边穿衣服,一边伸着头让王翊之帮他擦脸,待衣服穿完,他也草草洗漱完毕,稳妥地戴上面具后,便可出门了。
方笙用油纸包着两只肉包子等在门口,看见元也时,才想起戴面具没法吃东西,她只得放下包子,与王翊之一道站在门口,冲着随郡王府侍从离去的几人挥手道别。
方家药铺离郡王府并不远,策马缓行了半刻钟便到了。元也背着药箱跟在方欢身后,即将进小门时,一名中年男子迎了上来,笑道:“有劳方神医了。”
方欢道:“高管事不必多礼,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
高管事的目光落在元也脸上,奇道:“这位小郎君是?”
“是我的徒弟。”方欢道。
高管事和气地笑了一声,道,“方神医的高徒,在下本不该多疑,只是如今郎君生病,太妃情绪不佳,不明身份之人,不好进府里呐!”
“这样么?他也不是身份不明,只是脸上有疤,恐吓到二公子。”方欢回过头,向元也道,“不过高管事既如此说,那我就自己背药箱,你站在这里等着罢。”
元也一愣,不知方欢是何意,他有些迟疑地要去放下药箱,高管事却又改了口风,道:“怎敢让方神医的弟子候在此处?既是药王谷的人,自然并非身份不明,两位随我来便是。”
元也默默地挑了挑眉,暗道方欢好一招以退为进,若方才坚持要进去,这位管事搞不好更加怀疑,方欢只有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再加上本身是名门出身,这才打消了高管事的疑虑。想到此处,元也忍不住感叹:官宦人家果然不一样,一肚子弯弯绕绕,自己如果跟他们说话,还得多留几分心才是。
众人转过影壁,经过前堂后,又经过了一座园子,才到达后院。元也走得目不斜视,但其实心中早已将回廊的走势记下来,这样就算是夜探郡王府,他也不怕迷路。
后院第一座小院便是郡王府二公子的住处,临进门前,有侍从检查了一遍,确认两人身上没有兵器,这才让两人进去。李照影的院子布置得十分肃穆,放眼看过去,不是深棕便是玄色,连床帐都是鸦青色,难免让人觉得有些压抑。
太妃此时坐在卧房外间,元也瞥了一眼便垂下头,心道:十几年没见,老贼婆面相变得越发刻薄,这样的人教出来的孩子,十有八九跟她一样可恶。
“方神医。”太妃勉强露出些笑意,道,“老身听说今日扰了你义诊。”
方欢行了一礼,道:“小妹留在药铺,尚能应付些时候,我给公子看完便回去,不会耽误。”
太妃扫了元也一眼,然后向高管事投去询问的目光,高管事点了点头,太妃便道:“好,那老身也不多话了,你进去罢。”
卧室窗户都关上了,又有屏风挡去了门外的光,因此光线更加暗,里面安静地站着两个侍女,在方欢等人进门时,齐齐行了一礼,倒将元也吓了一跳,床上靠着的人见此情景,嘲讽地笑了一声,元也以为自己被取笑了,不料那少年却道:“有神医在,你们还杵着做什么?做桩么?”
两个侍女连忙跪倒地上,不敢说话。
高管事转了进来,笑道:“你们俩不顶事的,又惹郎君生气,还不下去领板子?”
少年冷笑:“我几时说要罚她们,你倒挺会拿着鸡毛当令箭!”
外间传来杯盏重重落下的声音,高管事收敛了笑意,躬身道:“是奴理解岔了,郎君莫气坏了身子——你们俩随我下去,勿扰了神医问诊!”
这般情景倒是在元也的意料之外,等卧室只剩下他们三人时,元也随着方欢上前,总算见到了李照影的模样:床上的少年身形比元也要壮一些,一双凤眼与元也有九成相似,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从其他来看,他们俩根本不像是双生兄弟。
李照影见到方欢后,不复先前横眉冷眼的模样,而是坐了起来,冲两人和煦地笑了笑,看样子与方欢倒是熟识。
元也将药箱放到了桌上,一时有些惊奇,眼前的人与他想象的一点儿也不一样,而且看起来,他似乎是在无声地反抗门外的太妃?
方欢坐到床边的凳子上为李照影号脉,片刻之后,方欢道:“劳烦左手也伸过来。”
李照影依言递过手臂,方欢号完脉,又让李照影张口吐舌,尔后正要开口,李照影却按住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下两字后,才松了开来。
方欢皱起眉头,沉默了片刻,道:“公子忧思过重,夜不能寐、昼不安神,因而身乏无力,再则近日天气多变,有寒邪侵体,才引出此症来。”
李照影还未说话,太妃便进了屋,问道:“方神医,此病可要紧?”
方欢站起来,温声道:“现在只是初发病,并无大碍。我会开几服药给公子,不过公子此症终归是心病引起,还需他自己看开才是。”
太妃脸一僵,辩解道:“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有什么看不开的?方神医言重了。”
方欢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太妃越过方欢去找李照影,李照影却早已面向墙壁躺下了,太妃脸上不大好看,但碍于外人在,只得忍气道:“有劳方神医开药。”
方欢道声“不敢”,转而似是想到什么一般,又道:“今日临行前,小妹托我询问谢小娘子可好些了?”
“不好,她今早又昏睡不醒。”李照影闷声道,“方神医既然来了,也去看看韫书罢。”
太妃喝道:“说什么胡话?”
李照影坚持道:“韫书还未及笄,再者医者父母心,不需大防。”
太妃看向方欢,满脸的抗拒,方欢便道:“公子是重情重义之人,或许也是担心亲人,所以才茶饭不思。”
太妃抿起嘴,嘴角狠狠地往下撇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老身晨间去看过那孩子,气色无大碍,想来过不了多久便会好了,若是再不好,老身去请方神医也不迟。”
方欢微微低头,道:“但凭太妃吩咐。”
第85章
回去一路依旧有郡王府侍卫护送,元也不好道出心中疑问,等到了药铺,方笙不情不愿被赶下诊桌后,元也才得了机会,他将方笙拉到后院,问道:“你哥与郡王府的二公子似乎有些交情?”
方笙眨了眨眼,道:“应当是罢,四哥不跟我说这些,不过他从十五岁开始,每年都会来钱塘,药王谷还是有些声名在外的,因此郡王府通常都会请我们过去,哪怕没病,坐坐也是好的。”
元也陷入沉思之中。
方笙奇道:“怎么啦?发生何事了?”
元也摇了摇头,坦言道:“我是觉得你四哥人不错,他的朋友应当也不是坏人。”
方笙长长地“哦”了一声,道:“你是说你弟弟呀?他人是还好啦,不过我觉得他过得挺压抑,整日里除了读书便是读书,最近谢小娘子生病,太妃又不让他去看望,估计心里很不好受罢。”
元也今日已经知道谢家小娘子名韫书,不过对她其他信息却一概不知,按理说谢韫书出自武康谢氏,家中亲人都在,不该孤身住在余杭郡王府,如今她既然来了,那一定是作为客人被请过来了,该奉作上宾才是,可是今天听太妃的语气,她似乎不大在意这位母族孙辈的身体,甚至于更像是利用她来拿捏李照影,这老贼婆对元也狠也就罢了,为何对谢家的子孙也如此无情呢?
“其实我们方家一向觉得医者不单单医病者身体,还有这里。”方笙指了指心口,叹息道,“这里病了,一样会要人命,若是一味压抑自己,等到哪天受不了了,不是伤害自己,就是伤害别人。”
元也怔住,他以为在他们三人之中,最起码李照影该是活得最开心的那一个,可是实际却是亲生骨肉的孩子也无法得到祖母的爱么?那太妃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元也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叹了一声,问道:“谢小娘子是什么病?我今天听说她又昏睡不醒。”
方笙摊手:“奇症啊,我每次去诊,她好像也还好,可是小小年纪,却常常昏睡不起。”
元也失笑:“你不也小小年纪?会不会就是嗜睡?”
“不像。”方笙摇头道,“像是中毒,可是一应饮食中查去,却又没有异常。”
元也眉头一挑,心道这不就到了他擅长的领域了么?他虽不认得谢韫书,不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若是帮李照影能让太妃难受,那元也可是十分乐意为之的!
午后,王翊之按照元也昨晚列出的单子外出采购,临行前,元也又让他多买两套玄色骑射服并几张布巾,王翊之即便不问,也知道元也的心思了,因此入夜之后,他没有如往常那般早早上床歇下,而是抱臂坐在床上,定定地看着对面一直忙忙碌碌的元也。
元也左摸摸右摸摸,终于无事可做,而且背后的目光又实在犀利,他今日若是不老实交代,定然无法出门,于是只得转过身坐下,看向对面的王翊之。
王翊之笑了笑,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元也轻咳一声,酝酿片刻之后,先问道:“你今早去城门口看过了?”
“嗯,车夫顺利出城了,按计划,他们会一直走野外,只要不进城,就不必上交过所,也就不会露馅了。”王翊之说到这里,忍不住叹息一声,道,“他们特地从东城门出去,但是终归还是要往西去,怕就怕那人看方向不对折回来。”
元也笑道:“那至少也是明天的事了,所以我今晚出去没事的。”
“原来师兄等在这里。”王翊之眉头一皱,责备地看向元也,“我们今日不趁机出城,不就是为了防止跟踪的人还有同党么?”
元也一阵汗颜,道:“我没有挖陷阱等你跳,只是今天确实是个好时机,万一那人折返,我不就更没机会出去了嘛!”
王翊之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师兄,你想回家么?”
“想啊,再过几天,等方神医一起走。”
王翊之轻声道:“我是说李家。”
元也怔了片刻,然后果断摇头:“回去做什么?你知道我的志向,鸟儿既回到了天地之间,哪还有自己往笼子里钻的道理。”
“可他们毕竟是你的血亲。”
元也帮李观镜找解药一来是顺手,二来是谢阮归趣授业之恩,并不是因为他对郡王府那些人有什么感情,在他的生命里,已经有了更加重要的元溪和王翊之,元溪替代了父母之位,王翊之对于元也来说,则比李观镜更加亲近,所以元也依旧坚定地摇了摇头,道:“溪娘是在钱塘江上捡到了我,那什么天父地母的,就当我是江水所生罢,以后也别提什么李家了,我的姓可是‘元’。”
听到这个回答,王翊之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温声道:“好,只要你不是去杀人放火,那就快去快回罢。”
“嗯嗯嗯?这么干脆?”元也大喜过望,连忙将骑射服套上,又用布巾蒙住脸,闷声道,“我很快回来!”
王翊之笑着躺下:“我就不给师兄留灯了。”
“好嘞!”元也吹灭蜡烛,利索地转身出门。
残月的光辉淹没在星辰之中,无法透入街巷里,元也凭着白日的记忆穿梭在屋舍间,尽量隐在暗影中行走,实在没路了,才会跳起翻墙,如此行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来到了郡王府院墙边。元也趁着没人,攀到一棵香樟树上,在茂密的叶丛中观察了好一会儿,差不多摸清了郡王府内外巡逻的规律,于是抓住时机跳进院中,尔后飞快地跃进后园子里,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李照影的住处。
李照影的院门口等着不少侍女,元也无需多想,也知道定然是太妃造访,于是敏捷地翻上屋顶,趴到卧房内间的瓦上,小心揭开一片瓦后,发现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黄色的木板。
元也一阵无言,这才想起房顶不可能只有瓦,里面的情景是看不见了,只能将耳朵贴近木板去听动静。
房间内非常安静,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妃开口道:“今日的事,你再好好反省反省,等你想明白了,韫书自然也就没事了。”
李照影没有说话。
太妃冷笑一声,片刻之后,众人离开的脚步声响起,元也抬头看去,发现院子前面的侍女已经掌着灯在前面引路了,一行人缓步离去,小院只留下了四个侍女,她们拴好院门后,彼此也不敢多话,一起走回了偏屋。元也觉得有些奇怪,一般这些贵族子弟卧房外间总归有侍女值夜,怎么她们都回了自己的屋子?待他翻身下去看到房门,这才明白过来——门环被绑住了。
元也顿时对房间里的人充满同情,他借着昏暗的月色仔细去看,发现这只是普通的绳结,于是解开了绳子,悄悄推开门。
卧房内间有烛火照出来,为了防止自己忽然出现把人吓死,元也在关门的时候稍稍弄出了一点动静,尔后并不掩饰自己的脚步声,转过屏风,走到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