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两?!”三个小崽子打生下来了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一个个的齐齐上手,掏出来,摸一摸,再放到嘴边咬一咬,“玉哥儿,真的是银子!”
我早就在床上坐不住了,拄着根烧火棍下来,只觉得被那些亮闪闪的银锭子晃得眼睛疼。把那些银锭子一个个收回自己怀里,当即脚也不疼了,人也精神了,心口窝里都舒坦了不少,“够了够了,二十五两不少了。”
“哼,”老头嗤笑我一声,“一条命就值二十五两,还真是贱。”
贱就贱吧,我懒得跟老头打这些嘴官司,把银子抱上床数了一遍又一遍,眉头渐渐蹙了起来,“不是二十五两吗?这里怎么就二十四两?”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老头从袖子里掏出几个纸包,“给你抓了消肿止痛的方子,内服外用,让娃娃们给你熬了就是了。”
“我院子里就有当归和川穹!”我一听整个人都不好了,心疼的直抽抽,“你在哪个药铺抓的药,竟然要了我一两银子,他们怎么不直接上门来抢啊?”
“我还想逮个大夫过来回来呢,奈何人家不走夜路死活不出诊。”
还好不出诊,我心里松了一口气,再来个大夫,再分走我几块银子,本来没病我也得气出病来。
老头吃完了一整个地瓜,拍拍屁股准备走人了,“小小年纪不学好,一身铜臭味。就你这伤势,三个月甭想再上山了,该吃吃,该喝喝,伤口长不好,你就等着当个瘸子吧。”
“等等,”我叫住老头,狠狠心又从包袱里掏了块银锭子出来,“今日多谢你救了我。”
老头倒也不客气,随手接过去走了。
我的心在滴血……
把钱袋子又往怀里缩了缩,只有这一兜子铜臭能拯救我了。
第5章 重逢遇故人
天儿一天天热了起来。
这些天不用上山,闲来无事我就搬张凳子到院子里晒太阳,手里拨弄着一张算盘,把这一家子人一年的开支用度都算了一遍。
哪怕是把大狗子的草鞋底、二狗子的裤腰带、小莺儿的红头绳算上,一年下来也用不了二十五……不,二十三两银子。剩下的银子我左思右想,要不要把三个孩子送到镇西头老秀才的小学堂去?
不求将来能夺魁高中升官发财,至少做到识字明理,不被别人笑话了去。
如此一来笔墨纸砚,又得是一大笔花销……我心口窝又开始疼了。
正想着,两只狗子带着小莺儿从外头回来,三个人一看见我,齐刷刷躲开了视线。
这几个小东西最近几天在外面也不知道又折腾什么花样,天天早出晚归,夜里睡的倒早,只不过说梦话的说梦话,踢被子的踢被子,还有的边踢被子边说梦话:“吃我一记乾坤无影脚!”
大狗子如此还算正常,但二狗子也跟着他一起胡闹就很十分耐人寻味了。
我眯了眯眼,冲大狗子勾勾手指头,“去哪儿了?”
“去,去……”大狗子吞吞吐吐了好半天,突然灵机一闪,“我,我尿急,憋不住了!”
一溜烟儿跑了。
我又把目光转向二狗子,“干嘛去了?”
二狗子显然早有应对,“到饭点儿了,我去做饭。”
目光最后落到小莺儿身上,“那你说吧。”
“我……”小莺儿眼珠一转,也想学两只狗子遁逃,“玉哥儿你渴不,我给你倒水。”
我轻轻一笑:“我不渴。”
“天凉了,我进屋给你拿件衣裳。”
“我也不冷。”
小莺儿还欲挣扎:“那……”
“我不渴不饿不冷不热,衣裳洗了,院子扫了,饭有人做,茅厕大狗子占了你也进不去,”我拍拍身边的位置,“坐下,咱们聊聊?”
小莺儿总算是找不到理由了,扭捏着坐下来,东张西望,还在寻思着怎么逃之夭夭。
我松开小莺儿乱糟糟的小辫,梳顺了重新编了个麻花辫,继续循循善诱,“你看你两个哥哥待你如何?”
小莺儿嘟着嘴:“两只白眼狼,净顾着自己跑,也不管我!”
我笑笑,“那我待你如何?”
“玉哥儿你……”小家伙抿了抿唇,“你对我自然最好了,可我答应他们了不能说。”
丫头片子嘴还挺硬,我拿出杀手锏,“三块雪花酥。”
小丫头眼前一亮,舔了舔嘴回头看着我,一脸意犹未尽。
“四块,不能再多了。”
“我要六块。”
我手一抖,扯疼了头皮,小丫头整张小脸皱了一皱,却还是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我,伸着手跟我掰扯:“我把大狗子和二狗子的秘密告诉你,他俩肯定就不和我玩了,我到时候还得再给他俩赔礼道歉,一人一块雪花酥肯定不够。”
小丫头个头不大,鬼点子倒是不少,我拿起算盘把六块雪花酥的钱从账上减出去,看见余额才稍稍松了口气,咬咬牙,“成交!”
小莺儿当即笑没了眼睛,“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你要我六块雪花酥!
“就是大狗子在外面认识了一个高人,要教他们武功,大狗子和二狗子每天出去都是去练功的。”
“高人?”我不屑道,“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吧?他要你们给他做什么了?收你们什么好处了?”
还好家里的钱都是我贴身带着,不然指不定就被骗没了。
“他什么好处都没要,”小莺儿摇摇头,“玉哥儿你别总是那么小心眼,就咱家这个情况有什么值得骗的,人家是看上咱的残砖了还是破瓦了?”
“嘿,小丫头片子,”我又拽了一把她的麻花辫,“胳膊肘净知道往外拐,到底是谁把你养大的?”
小莺儿蹭的站了起来,彻底让两条辫子脱离了我的毒手,拿眼瞪我,“你就是小心眼,小气鬼!人家高人说了,等我们练好了功夫就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们了,到时候幺蛋他们就不敢说你了,你也不用再上山采药了,我们来养活你!”
我怔了一怔,突然之间哑了口。
小莺儿继续道:“那个高人还说了,欲练神功,必先……”
“他俩敢!”
我猛的站了起来,烧火棍都没拄,身子一晃,险些一头栽下去。
小莺儿急忙上前扶着我,“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有问题吗?”
我:“……”
这都是什么狗屁搭配?!
“等明天,你带我去看看那个高人。”
小莺儿皱了皱眉:“这不太好吧?”
我气冲冲道:“有什么不好的?”
小莺儿一脸为难地看了看我的脚,“你脚伤成这样,只怕是练不了神功了。”
我:“……”
明天我还非得去看看了,当面揭穿那江湖骗子的丑恶嘴脸,让三个孩子见识见识,什么才是人间正道!
第二天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吃完了饭就去菜园子里待着,静等着两只狗子行动。大狗子和二狗子这次长了记性,不一起走了,选择分头行事。大狗子先走了一炷香二狗子才动身,背着个竹筐说要去山脚下捡点干柴,出了门还特地选择了与大狗子相反的方向,乍一看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奈何他们不知道自己的盟友小莺儿早已经卖友求荣了,直接领着我抄近路过去。
地点就在去柳铺集的路上,有一块高地,还算平整,秋收之后割了谷子会放到这里晾晒。
我到底是腿脚不方便,过去时大狗子和二狗子都已经到了。这地方视野开阔,我不敢靠的太近,只能远远躲着。又等了一会儿他们口中那个高人才姗姗来迟。
太远了模样看不真切,但身段笔挺,腰身极细,看着像个年轻人。
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偏偏学人坑蒙拐骗。
我既然是来捉……贼拿赃的,贼主出现了,自然就不能再远远看着了。趁着他们不注意,领着小莺儿慢慢上前。
那个“高人”不知道冲大狗子和二狗子说了什么,两个人大喝一声,一起冲了上去。只是还没到那“高人”身边,便被一记扫堂腿齐齐绊倒在地。
我呲了龇牙,虽说这两个混小子胡闹起来我也没少动手,但看着他们被别人打,心里到底不是滋味。
两只狗子一股脑爬起来,也不觉得疼,紧接着又张牙舞爪冲了上去。
那“高人”一侧身,轻易便化解了大狗子的冲击,紧接着反手一抄,抓住二狗子袭来的拳头,再借力打力,将人推出去几步远。
大狗子尚还不罢休,不厚道地伸手去取人要害,只见那“高人”趁势向下,一条长腿别于大狗子两腿之间,再一收势,大狗子一声不吭,后仰倒地,扬起一片尘土。
而那位“高人”周身莹泽似雪,头发丝儿都没乱上一根。
我看了几眼就不忍心再看了,这哪里是过招,分明就是虐狗。
再一看小莺儿,只见人双手攥拳,右脚撑地,俨然一副要冲上去的架势。我登时一脑门冷汗,这两个狗子二打一还不算,竟然还拉小莺儿下水,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们!
“都跟你们说过了,发力不能只依赖于上半身,下盘要稳,根基要牢,不然轻易就被敌人看出了弱点。”
那位“高人”以一敌二,还有功夫指点两人,别说,气息稳健,声音朗脆,挺好听的……还有点耳熟。
“还有,你们是两个人,要学会互相配合。声东击西,掩人耳目懂不懂?像你们这样从一个方向一股脑儿往上冲,我早就预测到了你们的攻势,还能起到什么作用?”
走到近前,看着这腰身,这气度,我总算想起来这声音在哪儿听过了。
这不就是那个冤大头嘛!
两只狗子显然也看见了我,齐齐后退一步,做贼心虚地想逃。
冤大头意识到什么,回过头来,那双好看的眼睛一与我对上便笑了,“是你啊。”
我一时语塞,只能点点头,“……是我。”
那少年笑得春光都黯淡了几分,“我那天等了你一整天,你怎么没来?”
还没等我想好怎么回答,只见小莺儿不知何时绕到了那少年身后,趁着我俩说话的功夫,冲上前一口咬在了人腕子上。
好一招声东击西、掩人耳目!
第6章 杏花疏影里
我从来不知道这小丫头牙口这么好,一口给人咬了俩血窟窿,那少年脸色变了几变,硬是咬紧了牙,一声都没吭。
我看着都疼。
无奈之下只能把人领回了家,子不教,兄之过,这一群小崽子不出息还不得我来兜着。
吩咐大狗子打些井水来清洗伤口,又让二狗子去后院找止血的草药,我这才掀开那少年的袖子查看伤口。
两排牙印儿整整齐齐,一串小血珠挂在上头,小莺儿这得是拿出了之前啃骨头的架势,一口逮上去了就誓不松口。
“你也别叫什么小莺儿了,”我抬头看看一旁的罪魁祸首,“以后就叫你三狗子好了。”
小莺儿这会儿也知道自己闯祸了,撅着嘴看着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的少年倒是先笑了起来。
之前没发现,这少年一笑起来眼角就会微微下垂,眉目间的锐气减了几分,倒是平添了些亲近。
“大狗子、二狗子、三狗子……这些名字都是谁起的?”少年眼里笑意明显,“还挺……挺……”
“我起的,”我不怀好意地冲他挑了挑眉,“这名字怎么了?”
少年张了张嘴,估计实在没找到什么好词,最后憋出来一句:“还挺形象的。”
这次换我笑了。
大狗子和二狗子一先一后回来,大狗子把盆放下冲那少年做了个鬼脸,二狗子则是递给我一个褐色的小包。
我先用清水给人把伤口洗了,这才剪开那个小包,从里面抠出点粉末来。
“有点疼,你且忍忍。”
“这点小伤有什么的。”那少年倒是挺泰然,伸着胳膊任我处理,还有闲情跟大狗子他们说闲话。
小莺儿一脸愧疚地低着头,“高人,你真不疼啊?我不是故意咬你的,就是想试试你说的那个声东击西,你别生我气了。”
那少年无奈笑道:“我不疼,也没生气,但是你以后能不能别叫我高人了,叫的我好像胡子都一大把了似的。”
敢情“高人”这个称呼还不是他给自己起的。
那这三个小崽子为什么这么叫我大概也明白了——就是看人家长得高呗。
我一边听着他们的谈话一边低头上药,这少年生了一双好手,修长似玉,骨节分明,大概是从小习武,手上留了几个茧子,倒也无伤大雅,正好中和几分秀气,更显得瘦削有力。
要是留下疤就可惜了。
“不叫你高人那我们叫你什么啊?”大狗子道。
少年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乳名阿恒,虚长你们几岁,你们就喊我阿恒哥哥吧。”
三个小家伙乖乖叫了“阿恒哥哥”,少年似是挺满意,又把目光转向了我。
我从他手上抬了抬头,一脸茫然,“看我干嘛?”
“你还没叫呢。”
我一愣,慢慢露出一个笑容,“那你估计要失望了,我比你大。”
“怎么可能?你看着明明比我小,你几岁了?”
我笑了笑没作声,大狗子替我道:“我打小是玉哥儿带大的,玉哥儿当年捡到我时是九岁,如今我都八岁了,你猜玉哥儿多大了?”
少年皱着眉头算了算,几分惋惜道:“还真比我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