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我来疼大官人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尔曹

作者:尔曹  录入:02-27

  大宋有律,农户改行易业,需向县里报备换籍,近年来,每到夏末秋初,来换籍的百姓便络绎不绝。陆识瑜虽心疼百姓受苛捐杂税之苦,可作为一县之长,他不得不作长远考虑。若允许大批农户改稻为桑,粮食必定减产,一旦遭遇旱涝灾情,后果不堪设想。再者,三江两府是东南产粮重镇,两浙路全省数十万人的口粮全出在此处,兹事体大,退让不得。于是陆识瑜定下规制,吴县治下各村各庄,农户、桑户之比不得低于六四,否则便要承担额外的赋税。若有人想改稻为桑,须得与同村乡亲商议谈妥,在限定比例之内方才可换籍。
  从前有陆识瑜在,各项规矩令行禁止,无人敢闹;可张松不比陆识瑜,他年轻根基浅,朝中又无人照拂,陆识瑜一死,便有人蠢蠢欲动,受利益驱使打起了改稻为桑的主意。县中做丝帛生意的商贾富户,先是找张松哭穷,说丝茧量少昂贵,他们不得不高价收丝,入不敷出。张松好歹跟随西门庆混了那几年,怎会被这种鬼话蒙蔽,当场便掰着手指头替他们算了一笔账,直把人算得张口结舌,灰溜溜走了。一计不成,这些人便打起了歪主意,有向张松送礼行贿的,有往村里使钱煽动农户闹事的,张松都坚守本心、勉力应付,苦熬了三年。
  今年一入夏,市上丝茧价格突然一跃而起,许多稻农经不起暴利诱惑,为改稻为桑无所不用其极。商户们又趁热打铁,使钱买动地痞游民,假扮稻农来县衙闹事。甚至有人不知从何处查到张松身世底细,在街坊间散布谣言,说他原为他人娈宠、靠献身谄媚才得陆识瑜看重。张松从来不觉得自己有甚么名节可守,但因此连累恩人老师受辱,他着实忍不下去,便一怒之下上平江府请令,要将吴县丝茧纳入官卖,断了那些豺狼的念想。
  张松令张和取来官服冠带,穿戴齐整后便升堂问案。堂下直直跪着个胡商打扮的英武汉子,张松将惊堂木一拍,沉声道:“何人击鼓?有何冤屈?”那人磕头行礼,接着直起身子拱手道:“小人乃泉州客商,初来宝地,欲开间小买卖安生置业,却被歹人打砸铺面、抢劫一空。请县令大人为我做主。”
  张松一听便觉荒谬,只怕又是来闹事的,便将惊堂木一击,喝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吴县诗书礼乐之地,怎会有大胆狂徒,在此明火执仗,公然……”话未说完,他忽而看清堂下之人面孔,惊得瞠目结舌,“玳安哥?!”


第180章 番外四(二)这冤家仍不死心
  玳安儿抬头,见公堂之上,官服幞头那人与他记忆中一般清秀白净,不同的是眼角眉梢媚态尽消,下巴颏儿生出好凌厉的线条,身板儿也宽阔了不少。小张松长大了,玳安儿心中升起奇异的感动,一时竟有些眼热。
  张松呆呆回望,眼前汉子饱经日晒风雨,黝黑面庞愈发衬得双眼黑白分明,神色坚毅,不似少年时一身狡黠;虽双膝跪地,却莫名有种威严震慑之气。
  悠长岁月已将过往龃龉涤荡殆尽,两人再次相遇,宛如失散已久的亲人重逢,彼此都觉分外亲切。玳安儿镇定点了点头,张松收神清清喉咙,正色问道:“事发何时何地?可有人证?细细讲来!”
  玳安儿便将他才开张不久的米铺清早被一群泼皮寻衅打砸一事详述一遍,末了又行一大礼,拜请青天大老爷为他做主。张松只觉胸中心跳震耳欲聋,他说的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又怔了怔,才开口道:“我吴县百姓素来安居乐业,从未有过如此嚣张恶劣之事。依你看,是何人指使?你与何人有隙?”玳安儿不答,只偏了偏头,似在聆听堂外喧哗动静。张松蹙眉微微摇头,表示不解,正欲再问,却见玳安儿拱手道:“恳请县令大人随我往铺上勘察一趟,此事自见分晓。”
  张松便带八名衙差,随玳安儿步行来到街市之上。“米”字大旗迎风招展,崭新的门头上书“西门米行”四个烫金大字。铺内白米、升斗散落一地,九宫格硕大米柜已被砸垮了半边。
  县令老爷一现身,行人街坊立刻围上来一圈。张松甩袖怒道:“岂有此理!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竟敢公然砸店抢劫!来人,与我挨家挨户仔细查问!日落之前,须将匪徒捉拿归案!”衙差高声应喏,四下散开询问围观百姓。
  人越聚越多,议论之声沸反盈天。张松只得两手在空里按按,请众人安静,又急忙向大伙儿保证,一定追查到底、严惩背后恶人、保街市平安。
  此时人堆外层传来一声粗野的叫嚷:“依我说,活该他家倒霉!谁叫他欺行霸市、破坏规矩?”此话一出,竟有不少应和之声。张松看玳安儿一眼,却见他神态自若,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哦?真有此事?”张松扬声问道,“他如何‘欺行霸市’、‘破坏规矩’?”
  “他家哄抬米价,赚黑心钱!”
  “他家收米,比市价高出三成不止!”
  “如今稻农只认他一家,别家都收不到米了!”
  “存心坏了行市,把别家米铺都挤兑干净,只准他一个挣钱!”
  “仗着有两个臭钱,干这损人不利己的勾当!”
  ……
  声讨之声此起彼伏,张松闻之心下惴惴。再遇玳安儿,还未来得及与他深谈,不知他这些年做的甚么好买卖,是否当真坏了良心。从前西门庆精明会算,却从不敢干这犯众怒的缺德勾当。“人聚财来,人去财散。”这句话西门庆常挂在嘴边,按理玳安儿不该不明白其中道理。
  张松冷脸冲玳安儿道:“西门掌柜,乡亲们所言是否属实?你有何话说?”玳安儿扫视一圈,仍是一脸理直气壮,他拱了拱手道:“县令大人明鉴。不错,我西门米行确实价高,可并无挤兑同行之心。行市上米价如何,自来也不是谁强令规定,皆由各家各铺审时度势、相互参照而来。我家米进价贵、售价也贵,并无贵买贱卖、恶意坏市之行径。”
  一锦衣老者向张松拱手行礼后,捻须应道:“你使白花花现银收米,连今年秋后之收成,也下定子与稻农预收了,还说‘无心霸市’?”
  玳安儿笑道:“齐掌柜也多使银子、与稻农预收预付,还怕收不来米?”齐掌柜怫然骂道:“哪里来的番邦蛮夷,敢在我华夏横行卖富?!张大人,昔日陆大人有训,我吴县各行商贾不得……”
  张松听到“使白花花现银收米”、“与稻农预收预付”,忽地心有灵犀,一点而通,恍然悟到玳安儿此番是来助他成事!瞬间心头大石落地,决意与他将这出大戏做足。于是他假意变色道:“齐掌柜言之有理。即便你西门家贵价收米无可指摘,可你贵价售米,自然无人来买;高价收得的米卖不出去,你有何利可图?不为霸市,又是为哪般?”
  众人无不点头附和。玳安儿正等他出此一问,便深提一口气,扬声道:“大人有所不知。如今吴江、松江,乃至嘉兴、嘉定诸州,百姓多以养蚕造丝为业,稻桑之比已破三七大关,更有填尽水田、全县皆桑之地。来年开春、青黄不接之时,周边州县必然缺粮饥馑。如今我虽贵价收粮,只需囤过一冬,年后自然赚得盆满钵满。界时莫说市井乡民,只怕州府衙门也得问我高价买粮哩。”
  齐掌柜鼻哼冷笑,直呼“荒唐”,却不禁转眼思量,再无话说。张松喝道:“兀那奸商,休得猖狂!百姓生计口粮,岂容尔等操弄谋私?待我禀明上官,再与尔等计较!”言罢拂袖背手而去。
  此事一经传开,全县十余家米铺不约而同应声而动,往村里、郊县向稻农竞价预收;原本一心改稻为桑的农户,见着定金纷纷回心转意;甚至有桑户唯恐来年米价飞涨、吃不上粮,也跟着囤粮自备。一时间吴县米贵,稻桑之虞遂迎刃而解。
  却说那晚巡铺归来,张松愣是一宿未曾阖眼。他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不住地想 ,玳安儿为何忽到此地,如何得知他深处困境,又怎会来得如此合时机?开设米铺、不计本钱稳住稻农,当真能赚笔大钱,抑或只为帮他?思及玳安儿身形举止,反复揣度他一言一行,张松不免生疑:该不会,这冤家仍不死心,又来招惹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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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玳安儿这波操作,亚当斯密看了也直呼内行


第181章 番外四(三)要不你再找个伴儿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之夜,张松照例领府里几个公人往县中鳏寡老人家送些吃喝慰问,回到县衙已过了戌时。张和伺候他胡乱吃了些面汤,正待要收拾歇了,外头门房来报,说有“西门大掌柜求见”。张和只道又是趁节来塞银子的商户,才要出去打发了,却见张松正了正帽,叫他“去请”。
  玳安儿换了身筠雾色压银边儿圆领窄袖袍,显得十分英朗贵气。张和接他进来,一路上不住偷眼瞧他。临进后院之时,玳安儿拉住这小厮,从怀里摸出一角碎银轻声道:“哥儿去买斤糖吃?”张和看都不看一眼,摇头道:“我家没这规矩。我劝你进去也别使这劳什子。”玳安儿应了声“好”,心中大慰。
  那日之后,玳安儿便没再来打搅,张松心里知道这是为避嫌,却难免暗自纠结,整日像有甚么事吊在心口,总也静不下来。见了玳安儿,他勉力压住雀跃心情,淡然拱了拱手,唤他作“西门掌柜”。玳安儿手里拎着一提纸包,看着轻飘飘、蓬松松,不像贵礼,张松便安心接了。触到玳安儿手指那一刹那,他一下明白过来,这几日他在焦虑什么、期盼什么。
  许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夏夜,玳安儿爬上山顶书院送点心给他。那时的莽撞少年眼里闪烁着藏不住的欲念,小心翼翼却又汹涌热烈;眼前人却坦然自若,心有戚戚的人换成了张松。见识过玳安儿一心爱他的模样,张松便无法自欺欺人,如今玳安儿对他,只有故人旧谊,再无旁的心思。
  玳安儿见他低头望着点心发呆,便反客为主伸手邀道:“大人请坐。”张松收回神来落座,吩咐张和再取一套杯具来,他与西门掌柜对酌。几杯下肚,玳安儿扯开点心系绳,拨开纸包道:“大人尝尝这流心酥,南边儿带来的,我估摸着,可你的口。”张松便手捏点心,轻启檀口,款款吃了起来。玳安儿见状咧嘴乐了:“这我便放心了。见你一副道学模样,我还当是哪个同名同姓、长相酷似你的,认错人喽!”
  不知何故,张松竟觉脸热,便急忙找话,问他这些年的去向经历。两人聊至深夜,月上梢头,玳安儿起身告辞,请张大人晚安。张松心中莫名失落,依礼送客至门外。待要转身,玳安儿募地问道:“欸?你怎不用香了?”“不得工夫侍弄那些玩意儿。”张松答道,而后怅然目送他背影消融在夜色中。
  恍如前世一般久远之时,两人在西门府初见那日,玳安儿也曾有此一问。那时被主子赐名书童儿的张松初到府上,平安儿、来安儿等人凑头指着他调笑,玳安儿却佯嗔喝止他们,殷勤接过书童儿手里褡裢,引他往小厮房中安置。
  “欸?你身上怎的熏这浓香?”玳安儿问他。书童儿冷冷道:“怕臭。”
  后来玳安儿总算想通,他怕的是甚么臭。书童儿早已习惯被各样男人摆弄,却始终厌恶他们在他身上留下的污浊腥臭,总觉洗也洗不去,只得在床笫间向恩主求来香囊、脂粉,既是遮掩,又为麻痹自己。
  如今张松再不用靠男人生存,身上自然清爽干净;加之功名在身,唯恐招人口舌,哪还敢用香。
  回到院内,张和正收拾石桌,见张松过来,嬉皮笑脸道:“老爷,这人是谁呀?他怎知你爱吃酥点?”张松白他一眼,作势要拧他耳朵:“几时了你还不睡?不睡写几个字去,少来烦我!”张和“嘿嘿”笑着,托盘儿跑了。
  夜里,张松又烙饼似的在床上来回翻腾。情爱之事真是诡谲莫测,彼时一味不耐烦、瞧不上的人儿,隔这些年再遇上,竟一眼看进心里去了。从前人家上赶着黏他时,他不当回事;如今人家早放下了,他倒把个相思饼往肚里吞。太迟了,太迟了,芳华已逝,覆水难收,再者,他一万年也比不过人家心里那个死在最好年纪的爱人。
  张松心里好不难过,却哭不出来。这些年在陆老师身边学为官、学做人,老师从未讲一句大道理,却以身示范,教他人应当如何自立于天地间。他哥留下的信里那些微言大义,终于不再是模糊空泛的话语,他打从心眼儿里再不愿将悲欣喜怒系在哪个男人身上。
  他不打算叫玳安儿、叫任何人瞧出他的心思,这点无望的念想,就让它烂在夜深人静的黑暗里吧。主意已定,他顿觉释然,可放松下来,悠然入梦之后,玳安儿的身影却不期而至。他并未睡实,心里清楚这只是梦境,便允许自己再任性一回。
  “玳安哥,这话我不好当面对你说的,”他两手环抱玳安儿腰身,泪眼望着他笑道,“如今我竟爱上你了,却不能如你当年那样,有飞蛾扑火的勇气。”梦里玳安儿只拉着他两手,沉默不语。“他日埋骨君身侧,来世……”张松念到一半,忽又叹道,“只怕你来世,也已许给大姐夫了罢?”
  那晚他在梦里哭了许久,醒来时半边脸都叫泪水腌红了。
  此后天渐渐凉了,一日张松心血来潮提出要为张和置办身冬衣,衙门放工后便带他往街市上去。巧得很,去那几家成衣铺子得路过西门米行。走到米铺门首,张和站住脚扬声嚷道:“哟,老爷您看,这不遭劫那家?买卖且红火着呢。”张松抬手扇他后脑瓜儿,还没骂出口,里头出来个伙计,紧着唱喏赔笑。张和问他:“你家大掌柜呢?”伙计说,掌柜往明州港接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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