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人笑了笑,两人这才准备安心睡下。
很快,朝言有轻微呼吸声传来,严景倾看到他睡着了才起身,蹑手蹑脚的出了营帐。
他披了一件大氅,默不作声的去到了外头,天上有月光照着。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严景倾没回头,江恕低声道:“殿下还没有歇息么?”
严景倾思忖片刻,淡淡道:“江恕,孤突然有些想法。”
第50章 决心
见太子说话语气有些沉重, 想必应该是重要的大事。江恕刚才在外带着一群人在周围安排好人,忙活了许久,一身寒气。
这会儿也顾不得取暖, 忙站在太子身旁, 侧耳倾听。
严景倾望了一眼帐子, 淡淡道:“你觉得当今天下,是否有人能一统?”
这一问,可算是把江恕给愣住了。他脸上怔愣的瞬间, 严景倾已经说出了自己考虑了许久的事:“刚才阿言倒是提醒我了,如今霍乱之人皆已战败, 周边小国皆是等着分一杯羹的意思。要么事不关己,要么赶紧加强自身之力,但长久以来……天下分为那么多份,是不是有些太散了。”
一山都不容二虎,这些国家的人虽各事其主,但百年前也曾合并过。为什么在那么多年以后, 又任由他们散乱呢?先主能办到的事情,丘国也未尝不可。
而他严景倾, 也想尝试一下这件事。
但最终的结果,是非是过, 也得由他一人承担。
而江恕见太子想法如此热切, 当即也激动了起来:“太子有这个想法,是丘国之幸。末将愿随太子行此征程, 百死无悔!”
见他答应的痛快,而面上表情也兴奋异常, 严景倾哑然失笑。
知道江恕代表江家表忠心就可以了, 严景倾也不是真要他做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词汇, 这会儿心情反而放松下来了。
此时朝言也在休息,严景倾也想着没有什么大事要说了,眸光一转忽然想起了今年江恕也正好十八了。正是血气方刚正当少年时的大好年龄,寻常家里肯定也没少催促亲事,尤其是江恕这样的二郎。
年纪轻轻就已立下了不少功劳,声名在外,恐怕早就是一些人眼里的乘龙快婿了。
他低声问道:“你可有婚配,眼下是否着急结亲呢?”
这一问可把江恕给愣了一下,以为是太子给自己的考验,连忙说道:“不曾,也没有什么婚约。只是家中母亲偶尔提起罢了,但父亲与我说过,此事不用太着急,顺其自然就好。如今太子即将要成大事,末将当然是追随太子而去!”
他答应的痛快,回答的语气也着急了些,反而让严景倾有些想笑。这一举动着实是江恕自己想多了,他只是随口一提罢了。
不过也有个问题,严景倾心想,这种征战难免持续时间要许久,若江恕执意跟随自己的话,日后归来时也不知要多少年了。他不是怕江恕不同意,而是怕江老将军家里有说辞。
但江恕本人都如此诚恳了,严景倾自然也拿出了自己的诚意:“孤也不是别的意思,只是想你可以选择尽早成婚,给家人一个交代。但不成婚也可,万一让你未来的妻子刚一过门就要独守几年空房,对别人来说更是亏欠。”
说到这里,还有一个问题也令两人不得不重视。
严景倾忽然转变了语气,声音有些低沉:“江恕你也不是刚打战的新将了,有些事情你也知道,若是将来……回不去家里怎么办?与父母而言,未曾婚配,不留一儿半女,也是不孝。”
话语严重了些,但却是赤裸裸的事实。
面对这一个可能,江恕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他笑了一下,但并不算什么讽刺与苦笑。那是说不上来的语气,有些古怪:“对我来说,我大哥的儿子同样也是江家的后代,我留不留的……真的不重要。但我不是那种追求的人,宁要一将功成万骨枯,也不愿做贪图享乐之人。”
他这段话说的没有任何私心,也足足让严景倾震惊了许久。没想到江恕的抱负也如此深远,但刚才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他对考验这种事情向来不屑于做。因为就算不考验,该是什么态度就是什么态度。
相反之下,坦然面对与最初的回答才是最好的解释。
这个回答让严景倾还生出了一丝愧疚感。
他自己也无法保证,没有永远顺风顺水的对局,有些时候必须得承认,真就是自己运气好而已。
他叹了口气,也对江恕给了回答:“你放心,到时若我们战胜归来,孤一定会为你寻一个好姻缘。若有自己喜欢的,不用顾忌父母,孤自会给你做主。”
后面的意思其实很多人都明白,江老将军什么都好,唯独在婚事这一方面有许多考量。追求门当户对,还要查探对方所有底细,是否家底干净。当初他大哥成亲时江老就是亲自筛选的,最后挑了一个书香门第之家,那女子温婉娴静,知书达理。
这事还折腾了许久,严景倾看着江恕的个性,认为他不喜欢那种被人管束的感觉。
江恕这家伙……可能唯一向往的就是自己的内心。
也不纯粹是自由,他内心如何,便会忠于谁。
一旁江恕笑了笑,对这句话没有做出反应,但大约是默认。
与人交流以后仿佛刚才脑海里的考量全都有了主张,严景倾也有了困意,让他下去休息以后自己去处理了一番才回了自己的营帐。朝言还在沉睡中,大约是路上疲乏,他睡的格外沉了些。
彼时严景倾正好进了被窝里,身旁的人咕哝一声,迷迷糊糊问了句:“去哪了……”
“有点事出去了一下,继续睡吧。”安稳完朝言,严景倾将他轻搂在怀中,也闭上了双眼。
隔天晌午,这趟队伍总算是到达了姜国京城,顺利进入了皇宫。
里头的覃越等待了许久,终于听到回来的消息,直接冲出了大殿里去迎接他们。原本还端坐在座椅上的皇后见这模样,无奈叹了口气。
原以为是个稳重的性子,谁知反而将远赴他国的覃言和严景倾当成了依靠。
朝言许久未见自己大哥,那时离开时覃越勉强养回了一些,这会儿更是脸色红润看起来气色好多了。他笑了一下,对覃越说:“皇兄,近来一切安好?”
覃越嗯了一声,随后道:“但朕左右没有什么知心人能做个伴,心情烦闷。”
第51章 隐瞒
他余光从身后跟的队伍扫了一圈, 随后又淡淡的收了回来。覃越脸上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的笑意,将两人迎入了皇宫。
这一晚皇宫里当然是在给众位将士摆起了酒,坐上席位还有当初姜国那两位得力干将。朝言倒是挺开心的, 但他不是回皇宫开心, 而是念叨着有机会去朝家村再看一眼。
说起来, 当时严景倾失忆想起来以后安排好那些人,唯独以书信告知过邻居那一家人,村子里的人却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下落。也不知这么久没见, 可能有些人还会认为他们已经死了吧。
想到这,严景倾失笑了一下, 然后覃越敬了一杯酒,他又默默喝下。
晚宴上倒是其乐融融,严景倾和朝言一直与覃越说着些话。
但大多数将士都还在,有些深入的话便没继续下去。
直到散席,覃越单独请了严景倾和朝言去了一处清幽之地,说是解解酒。
不过左右其他人也不在, 这回话说多也没关系。严景倾将茶抿了一口,淡淡问道:“阿言与你倒是家人, 若是想叙旧的话,我也可暂时回避。”
那是他们兄弟, 严景倾也暂时想到了这一点, 认为覃越是有事想和朝言说的。覃越面上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拒绝了严景倾的要求。
也不知他思量了多久, 才低低说道:“我自知瞒不过许久,但母后将希望全部寄托与我, 实在是难以复命。”
他这没头没尾的话一说, 让两人都愣住了。
也不知说的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朝言有些着急:“皇兄,你有什么难处吗?”
内室有风透过窗子吹了进来,窗外是精心饲养的鱼池,静默时分便能听见细细的水声。而这一刻,覃越才坦白道:“姜国皇子如今只剩我一人,但阿言是知道的,我自小便身体不好……而后那一年,双腿落下寒疾,虽然现在正常的行走已经没有大问题,可还是落了些病根。”
“自那以后,便没有了寻常男子那样的悸动。”覃越闭了闭眼,话语有些粗重。
他用了悸动一词,虽话语隐晦,但听的人当然是明白了言下之意。
这一话出,两个人顿时瞪大眼睛。严景倾感觉到了震惊,但与之而来的马上就是对皇位的考量。同样是掌权之人,他当然知道这个真相对于姜国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个秘密不能暴露给任何人,但覃越没有让别人生育的能力,自然也成不了亲。
那他该怎么办?
短暂思考之下,他忽然说道:“这件事情当然不能跟任何人说,你之后找一个孩子过继到自己膝下,为自己找一个不娶妻的理由。”
这样做的方法覃越也知道为什么。
如果他只是找一个人假扮自己的皇后生下孩子,那那个多出来的人无异于又一张嘴。万一哪天东窗事发,覃越不是怕自己的身份会遭到歧视,而是他自己的遭遇会令人贻笑万年。
自古君王之人,怎么能允许留下任何的污点。
即使那是覃深做的,但覃越也过不了那个坎。
知道这办法以后,朝言也默默点头:“皇兄,娶妻掩人耳目一事有些冒险。如果只是找个借口过继孩子的话,也没有人会怀疑到其他身上。”
事已至此,覃越也只能认同这个办法。
说完了以后他神情有些落寞,目光忽然垂在了自己的双腿上。其实自那个时候被他们二人救走时,他就知道自己的双腿就算救回来,但也不再属于自己了。
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这样的皇帝之位,又有什么意思。
害怕别人的询问,害怕母后的急切,覃越有时候也想过为什么姜国要受这种惩罚。
许久以后,他听见朝言忽然说道:“让我们再多想想,要怎么解决。”
覃越嗯了一声,然后目送着他们两人远去,他缓缓躺在了斜椅上。眸光最后一秒是池塘里的鱼儿,看似自由自在,实际上也只是被困在一方的小池子里而已。
他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却闪过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他许多年来不曾感受过的体温。
一个强壮有力男人的体温,不同于年少时的父亲,也不同于那佝偻着腰的太监。而是一个完完整整的,独属于少年的体温。
明明交集也不算多,只是在他行动不便时多帮忙了一些时间而已,怎么就总是在脑海里徘徊。
覃越叹了口气,走过去望着湖中自己的倒影,模样清俊,身体却消瘦。大抵也不算好看吧,他更怕自己将本心也失去了。
*
离开那处许久,朝言陷入了一阵沉思。
严景倾有好几次胳膊和腿碰撞到了对方,他都没有任何反应。这个样子一看就知道,朝言心里在想东西。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阿言有想过怎么办吗?”
旁边的人摇摇头,但话语有些笃定:“我在思考大哥以前的状况,既然我的眼疾都能治好,他也应该……”
“可你想让谁来治呢?”
这是一个大问题,没有人敢给皇上治。这是宫廷秘辛,更别说能不能治好了……
从幼年时期就落下来的病根,成年以后被人变本加厉的虐待,他大哥的双腿已经完全不能看了。
思及此,朝言叹了口气。
但严景倾忽然觉得,事情远远没有自己想的那样简单。他将手臂轻轻一捞身旁的人,低声道:“但我觉得,你大哥今日只是说出了难处之一,他的目的并不在此。”
“很明显他的所求……应该另有目的。”严景倾回想起刚才覃越那般欲言又止的画面,心情有些微妙。
但他并不知道覃越没有说出口的背后藏着些什么心事,现在去猜想也只是徒劳无功。
他无所谓的安抚起了朝言,默默说道:“没关系,他想要的应该不会隐藏太久,你替他着急也没用,到了关键时刻,他自己就会告知一切事情了。”
话音刚落两人也正好停在了覃越给他们安排的殿外,已经不是之前简陋的朝言宫殿了,眼前的这个宫殿明显还要华丽些。
第52章 临别
本就是舟车劳顿, 又在皇宫里叙话耗费了些精力,两人身体都有些许疲累。夜里也没怎么多想,安然无恙的相拥而眠。
隔天覃越自是亲自带着他们四处逛逛这新建的皇城, 当初严景倾偷梁换柱那件事让东宫所有建筑烧的一干二净, 周遭皇城的墙上也染上不少黑烟而清洗不净。索性后来全都重建了一番, 这才有焕然一新的景象。
皇城里住了几日,严景倾就带着朝言回了朝家村一趟,那些村民虽然都在但也有不少新的面孔。谁家娶的新妇, 亦或是刚出生不久的孩童。
大约待了有十日左右,他们收到了信件。
与丘国相邻不远的戊国和南城边境发生了战乱, 这封信是让严景倾速速回到丘国与众人商议的。借此机会,当个由头,由严景倾去平定战乱有了理由,顺便收复其他国家也未尝不可。
千载难逢,好事几乎全在他面前出现了。
一封信看完,严景倾双眼微抬, 倒是个似笑非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