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半夜渴了饿了,主人都会亲自倒水下厨,让他时常觉得主人是不是壳子里换了个魂儿。
武林盟几个字成功唤醒了熟睡中的秋云尘,他不过是略微动了动,姬挽青就示意陆明把信送到他手中。
信中的意图很简单。武林盟想要从魔教教主手中换回他们的盟主,与此相对,就看雾居山的条件了。
这无异于割地赔款,也不怕对方狮子大开口。姬挽青手掌抚上怀中人的发丝,将完全展开的信里内容看得一清二楚。
他不可能放秋云尘离开,至少现在不能。
在他还未彻底明白自己心思时,他可以毫不犹豫抽身离开回到雾居山。可那些日子里,每到夜幕降临,他就不可抑制地回忆起秋云尘陪伴在他身旁时的情景。
情之一事,触之即亡。
他从未如此失控过,哪怕是当年得知他会被重明教余孽抓走的真相。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残忍、冷漠,视人命如草芥。才能在这人/吃/人的重明教里爬出头,练就一颗异常冰冷的心。
当它住进了另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就注定逃离不了。
感觉到握在腰间的手越来越紧,秋云尘扔掉那封信。他脱离姬挽青的禁锢,赤脚踩在铺满整间屋子的地毯上,随意披在肩上的轻衫要落不落,露出肩头大片痕迹。
“夜深了,我要去院子里。”
他神态自若,不为这封信所动。眼看那双脚就要踩在后廊的石台上,姬挽青几步越过拦在他们中间的屏璧、烛台,把人拦腰抱起,大步走向后院里用屏风围了三面的汤池。
陆明被无视得彻底。
这时辰去泡暖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清清楚楚。捡起地上的纸,他往烛火上一放,待快燃净了,就扔进旁边的火盆里。
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武林盟的人愿意待着就待着吧,不理就是。
*
近几日雪越发大了。
后院里的松柏都盖上了一层白,碎石铺就的小道连接着汤池和游廊,中间是一座六角亭。两侧立着石雕仙鹤,两只仙鹤体内中空,此时正燃着烈火。
它们正对着正中结了冰的池塘,木桩根根矗立其中,露出狰狞的倒刺,那是姬挽青用来练武的。
四周堆积着,即使每日都有人清扫,也来不及清扫完全的雪层。
靠墙这侧的汤池外,是个形似树根的摆件,通体墨黑,横着放置在地,摸上去光滑细腻。
北域难得见到如此秀丽的景致。雾居山更是在偏北一方,这里的人大多肤色白皙,也比别处的要高壮一些。
姬挽青并非北域人,只是很白,身量颀长。虽不壮硕,却也有习武之人应有的力量。更何况他的武功还很高。
秋云尘只盯了离他有些远的人一眼,就往院子里的各种珍奇饰物上看。然后想起前几日听左教使又在抱怨主人让他去采买的事。
想来这院子里的东西都是特意为他准备的。开窍之后的仲玄确实对他很好,他也很喜欢对方的温柔,如果这地方不是雾居山就更好了。
不,是雾居山也好。
这样就不用考虑武林盟,也不必担起身上的责任,有人会为他解决好一切。
他趴在池边,手臂圈着脑袋,外侧一圈被水流冲刷干净的石头,此时触手生温。
缩头乌龟罢了。
姬挽青大半身子没入水中,合眼假寐。脸颊泛红,额角渗出汗珠的模样引得秋云尘双臂一展游了过去,把人禁锢在怀里。
姬挽青很美。这种美非娇非媚,外人看来甚至有些凌厉得过分,却让人更想把这朵长满刺的花儿徒手摘下。
若说秋云尘是落凡的神仙,飘逸出尘,不染尘埃。那姬挽青就是已堕入深渊,却又让人依旧高不可攀。
明明应该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又如此和谐地纠缠在一起。
暖池上空的雾气仿佛随风飘到了整个庭院里,熏得人脸红。
此番美好景致被快步跑过来的陆明打断,他垂着头,不敢往屏风后窥探,耳尖却明显得红透了。
“主人,谷长老和秦长老求见。”
*
这不是秋云尘第一次见到重明教的两位长老。婚宴上教中弟子与这两位都齐齐拜了他这个教主夫人,只是当时他没细看。
姬挽青将他安置在隔间里,陆明守在一旁。也不知挡住他的石壁是如何制成的,他可以透过中间细缝看到厅中大半,却听不到交谈的声音。
果然还是在防着他。
他当然不指望姬挽青对他完全不设防,就算是再亲近的关系,他们也是敌人。
他们可以日夜在榻上荒唐,他可以指使姬挽青为他下厨,可以不高兴的时候把人关在门外,却不能探听重明教的机密。
同样他也不会把武林盟的机密告诉对方。
左下方站着的是素有活阎王之称的谷狄英谷长老。谷长老今年二十有九,一身红衣十分张扬,脸上带着笑,眉间可见暴虐之气,整个人看起来很邪性。
这邪,连秋云尘都有所耳闻。
传闻谷长老早几年练功走火入魔,便得了疯病。发起疯来不论是敌是友,皆化作他掌中的亡魂。
偏偏这人的武功也高,常人治不住。
他还最喜用幼童制作傀儡,且只要模样好、白白嫩嫩的小孩子。如今重明教中只要是稍养眼些的傀儡,那都是他的杰作。
秦啸秦长老看起来就不同了。虽然白发苍苍,精神头可十足。脸颊红润,呼吸绵长,配上那一缕长须和白衫,颇有仙风道骨。
可秋云尘还是能看到秦长老眼底不时闪过的精光。若真把其当作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家,那就等着被算计死吧。
深夜求见,定是有急事。
谷长老道:“教主,风月炉已经运送至胡城,辅料亦填满,不知您选了谁开炉?”
这回不仅是那些小门派,连通音寺几个庞然大物也苏醒了,那原先准备的开炉人选就不太合适了。
“古有干将莫邪祭剑,玉苏煞气重,不如选那位欢夜谷的丹仪谷主最为合适。”
秦长老不说话则已,一开口就惊人。丹仪谷主虽不到四十,却是上任谷主最得意的弟子,十五岁时就能在剑圣手下走过百来回合不败,如今还不知已到了何种地步呢。
谷长老冷笑一声,“说得轻松,你去擒?”
“丹仪谷主年轻气盛,老夫这把老骨头怕是扛不住,还是谷长老去,一展我雾居山雄风。”
……
眼看下面就要吵起来,姬挽青冷冷瞥了一眼秦啸,一股劲风扫过谷狄英,两人立马闭嘴。
“开炉人选马虎不得,你们先去把各派这次去胡城的那些人底细摸清楚。”
还有更重要的,姬挽青又说:“四大派现在出山也好,省得他们龟缩在后头当渔翁,藏了这么久的暗桩也该出动了。”
他一一吩咐下去,两位长老忙躬身附和,最后都领命而去。
“秦长老。”
在秦啸踏出门槛的同时,姬挽青叫住了他,“听说那你义子又新得了个剑侍,可是昨日擅闯断崖的那个?”
不论秦长老的怨气有多深,他脸上依旧如常,“那孩子长得不太好,又怕生,初来乍到对教中不熟,若是惹了教主不快,还望教主饶他一命。”
话里话外诸多维护,不过是想让自己替他处置了。姬挽青倒真被挑起了兴趣,想瞧瞧那个“剑侍”是何种模样,能让秦啸如此不喜。
他可是知道,秦长老口中越是维护的,就越想对方死。
所谓义子,不过是秦啸晚来的私生子。秦慕丘是秦啸独子,因而宠溺过多,导致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也是秦啸为数不多的把柄。
而“剑侍”,不过是秦慕丘给新抢来的良家女子安上的正儿八经的名头,以此来掩盖自己的私念。
雾居山虽然作恶多端,却从不欺辱老人和黄花闺女。秦慕丘自以为瞒得过,还不知因为自己,他爹已经被教主多次以此威胁,暂时安分守已。
“擅闯断崖是大不敬,明日属下带他来向教主赔罪。”
秦长老俯身下拜,动作少有的虔诚。
擅闯断崖的人,直接处死即可,哪儿还有来见教主的道理。不过是要做给秦慕丘看,女子不能乱抢。
等人都走完了,姬挽青回到隔间,见到秋云尘的瞬间柔和了面容,“这里面没有燃炭盆,冷了吧,我们这就回去。”
第38章 意外
秦慕丘这回的“剑侍”可真是出人意料。
厅中站着的是个男人。
即使穿了女子的水蓝长裙,外罩纯白貂皮披风,梳了发髻,插了金簪,涂脂抹粉。也抵不过他是个身长体壮的男人的事实。
就算这男人长相阴柔,但眉眼锋利,浑身一股不可侵犯的贵气。
绝不是一般人。
所以姬挽青想象不到这人为何会被秦慕丘这种废物带回山,这种人合该有人贴身保护。
或者,只是顺势而为。
他的视线在侧方神色不明的秦长老身上扫过,看来他们已经谈过了。只是恐怕结果不如人意,因为对方显然没把一个长老放在眼里。
姬挽青打量这人的同时,对方也在仔细观察着他。
如今的魔教教主年轻得过分,听闻还是上任教主亲自教导出来的。
皮相倒不错,就是不知武功如何。
江湖上的传闻他当然也听说过,可眼见为实,他从来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挥退碍眼的秦长老,姬挽青开门见山,“阁下是谁,潜入我雾居山又有何用意?”
这人明显没有武功,但毫不胆怯,随意地仿佛这里是他的后花园,即使他面对着的是恶名在外的魔教教主。
男人抬眸直视前方,将垂在脸侧的发丝轻轻拂向肩后,让姬挽青清楚看到了他左脸上的刺青。
不过拇指大小,赤色的蛇头印记。
异邦人。
北域再往北去,就是与他们有一墙之隔的桑图。民风彪悍,兵强马壮,是最不可轻视的邻敌。
百多年前,就有侵吞疆土之意的桑图帝王领兵南下,一举攻破北域十城,才被挡住迟迟无法继续。
又有本国内乱,才慌忙撤军。
此后便是长达百年的安稳。
如今,恰逢朝中动荡,夺嫡之事愈演愈烈。这是一个机会,对桑图国来说。
但桑图国的人出现在雾居山可不妙,更何况这个人看起来就不会是平民百姓。他虽有问鼎武林之巅的念头,却从未想过叛国。
“吾名常檐,孟常檐。”
“我只想要一个人。”
*
身为秦长老名义上的养子,秦慕丘自然不会同教中弟子住在一处,而是在成片的青瓦白墙深处,一座独立的院落里。
然而此刻这座平日里热闹非凡的院子大门紧闭,所有伺候的仆从消失得一干二净。
只有更深处的主屋外,立着两个手握长枪的汉子,像石雕般矗立。
有人踏雪而来。
“她”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中捏着枝新折下来的梅花,发间的金簪在日光下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芒,水蓝长裙的后摆在雪地里拖拽,如破冰奔涌的长河。
门上有层肉眼可见的灰,“她”蹙起眉,踹开漆黑的木门,在隐于暗处的守护者迎上来之前开了口,“备水。”
沐浴后的孟常檐换上另一件大红纱裙,坐在铜镜前,将那枝梅花插在了绾好的发髻间,涂好口脂,来到主屋门口。
他推门进去,浓到呛鼻的熏香里夹杂着血腥味,一路钻进他的鼻腔。
屋子里很暗,但他还是准确找到了缩在右手边床榻里的人。
烛火被点燃,毫不掩饰的脚步声渐渐逼近,躲在被子里的秦慕丘下意识抱紧了双臂,身子蜷缩在角落,冰冷和恐惧让他牙齿打颤,疼痛愈加明显。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他心里默念着,忍不住浑身发抖。
盖住他整个人的厚被轻松掉落在地,□□的身子暴露在冷室中,露出白嫩肌肤上纵横交错的红痕。
最多的还是鞭痕,又深又长,血珠从伤口渗出,孟常檐想伸出手抹掉,还未触碰到肌肤,床上的人就战栗不已。
他抬起对方的下颚,在其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还有,通红眼角处未干的泪痕。
真是让人怜惜。
孟常檐笑了笑,问:“今日的我美吗?”
听到这话,秦慕丘害怕地咬住唇,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他因这话付出了代价。
他喜欢美人儿,尤其是还未出阁,娇弱如柳的女子。前几日他和平常一样,易好容,偷摸下山,到了不远处的小镇上。
本想去青楼,路经茶楼时见唱曲儿的姑娘抱着琵琶含羞带怯,就跟了进去。
听了几曲后,正想着怎么得手,就被人一杯茶从头淋到尾,幸好水温,否则不得给烫出个好歹?
秦慕丘刚要发火,就见个长得异常好看的蓝衣公子向他赔罪,“对不住,在下一时手滑,公子可有烫到哪里?”
他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捏住了那只拿了丝绢要来替他擦水的手,滑腻不差女子,让他猛地想起教主带回来个武林盟主,还要与其成亲……
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让他失神的男人呢!
后来的事很简单。他以要对方赔偿的借口,把人唬出了茶楼,并指使手下将人弄回了雾居山。
带个男人回去恐怕不好说,于是他给人换了女装,上了妆,没想到竟意外地……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