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最晃眼的还是兜帽下的那张脸。
靠得近了,才看见其余黑衣人外袍肩臂处丝线绣的白鸽。
商千羽领着十来人停在了武林盟的大门口,他直直朝里头看去,隐约可见持武器走过的巡逻队,和脚步匆忙的仆从。
守门的汉子不认得人,却认得聚器门的标志。左边那位迎上去,“可是聚器门的兄弟,不知到盟主府有何要事?”
锦阳城里也有聚器门的分店,只是今日来的这些都是生面孔,一个都不认得。
商千羽下了马,揭开兜帽,“劳烦通传一声,就说聚器门商千羽求见。”
嘶!这等容貌,这姓名。守门人即刻示意另一位去请百叶先生,便笑道:“还请商少主稍等。”
听风院大门紧闭,屋内燃着炭盆,只开了一扇窗通气。寒风灌进,屋内依旧温暖宜人。
段素殷坐在床边,手支撑着脑袋,双眼盯着熟睡的薛承英,可涣散的眼瞳昭示着她不过是在出神。
一旁的萧红阮无声叹气。自从大婚那日秋盟主被劫,素殷就成了这副样子。亲未成,以未婚妻的名头住在盟主府名不正言不顺,可偏偏如今外头又不安全。
无论是武林盟,还是逍遥门,现在都成了武林中的笑话。
她有些头疼地看向另一边,萧红缨也趴在桌上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花寒离开的这些天,连向来心大的萧家二小姐也识得了愁滋味,整日里往武林盟跑,打听未婚夫的消息。
“不行!”萧红缨猛地敲响桌面,吓得萧红阮一惊,也敲醒了出神的段素殷。
“我要去找花寒”,她转过头,奔过去抓住萧红阮的手,“姐姐,我要去找他!”
“不行”,萧红阮沉下脸,“现在不是你胡闹的时候,安心在这里待着,等他回来。”
“可我的心跳得厉害!”
原本还没什么,可越接近那劳什子的赏剑会,萧红缨的心就越跳得厉害。昨夜她更是做了个梦,梦里花寒满身是血,嘴里喊着她的名字,说对不起她……
少女初尝情滋味,便要与情郎分离,更何况情郎去的还是魔窟!她倔强道:“我才不要傻等着他回来,我要去见他,生就一起回来,死便死在一起!”
说着转身就跑,门被狠狠推开,寒风裹着雪花纷纷涌进,卷走几分热气。
“你添什么乱啊真是”,萧红阮跺着脚,到底还是怕这傻妹妹真跑去胡城,不放心地追了出去,嘴中大喊:“阿缨!”
转眼间屋里就只剩下了段素殷和熟睡的娃娃。薛承英被将才的动静吵醒,张嘴就哭了出来,段素殷连忙把他抱起来哄。
会客厅里,百叶先生的脸色可不大好看。
聚器门来势汹汹,开口便要武林盟交出薛承英,就是通音寺这几个势力都还想留几分脸面,因而未如此咄咄逼人。
“商少主,稚子无辜”,他饮下一口茶,平息些心中的怒气,“更何况这孩子还有一半血脉来自逍遥门,如今也算是秋家的孩子了。”
“为一个魔头养孩子,秋盟主倒是宅心仁厚。”商千羽的话可不客气,百叶先生心中的怒气又升了起来。
商千羽软趴趴地靠在椅背上,没有丝毫仪态可言,“不过商某可以保证,绝不会让这孩子伤一根毫毛,聚器门的人都会护着他,等姬挽青伏诛,孩子自然会回到武林盟。”
“此事绝无商讨的可能”,百叶先生站起来,“商少主还是请回吧。”
武林盟的人态度坚定,绝不会做以一幼孩引诱魔头出现的事情,此等行为,同魔教有何区别?
更何况,“聚器门向来以和为贵,从不插手武林纷争,商少主此行,可代表了聚器门也要入世不成?”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紫霄观的道士前些时日到聚器门总部拜访。而最开始提出要逍遥门交出薛承英的可就是平中山,这小门派背靠紫霄观,总是作出不问世事的样子,出事后却叫嚣得比谁都厉害。
无他,只因当初追击姬挽青时,其掌门独子不幸殒身,连带着七八个平中山的精锐弟子。
可紫霄观到底拿出了什么好处,能让聚器门都出手相助?别听商千羽总是以少主自称,可聚器门门主早在十年前就瘫痪在床,门中事务皆由这个少门主处理,他的话,自然能全权代表聚器门。
商千羽只微微一笑,“先生哪里的话,聚器门从来都在世俗之中,又谈何入世。”
百叶先生心中颇凉,如果现今连聚器门都要插一道手,他武林盟还有何颜面存在这武林之中?聚器门代表了朝廷,如今可是连朝廷都要卷进这浑水里来了?
只是他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说是为玉苏剑,可这神剑往年就锁在逍遥门,也不见朝廷有何觊觎之态,何况这剑最初的主人,也算是皇亲国戚……
等等。百叶先生猛地想起,如今前朝暗流涌动,正是皇帝病重,各皇子各显神通直指皇位的时候……
而聚器门,直属那位已经病重的君王。想必聚器门也是他们想要拉拢的势力之一。
受命于皇说得好听,不过是皇室走狗,受制于人的滋味儿可不好。难怪商千羽要在这时候出手,也是想着一举脱离皇室擎制吧。
但紫霄观又岂是好相与的?其观中云霄子乃国师,亦是与朝堂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江湖,某种意义上来说,可比朝堂要平静得多。
商千羽可不知百叶先生如何想,还好生相劝,“先生也知这魔头才是祸端,早日让其伏了诛岂不省心,他龟缩于雾居山不肯出来,还擒走秋盟主,先生难道不想早些救秋盟主出来?”
不待百叶先生说话,他又道:“谁都知道这孩子的身份,留在武林盟不过是给你们招来祸患,聚器门能保证他不受伤害,先生还是多多考虑为好,商某还有事,就先告辞。”
说着便行礼离去,只是袖中一道劲风猛地刮到百叶先生脸上,百叶先生捡起由这股风吹到他脚边的纸条,展开看了,脸上惊疑不定,心中暗沉。最后一把捏碎纸条,扔进了桌上茶杯中。
都说聚器门少主从小遭人暗算不能习武,可将才明明……
聚器门真是下得好大一盘棋啊!
听风院里静悄悄的,满地雪白,连风似乎都静止了。薛承英又睡了过去,段素殷给自己倒了杯茶,面向床榻,靠在椅背上。
逍遥门接连没了两位掌门,又因曾与魔教有牵扯,武林正道隐隐将其排斥在外。好容易搭上武林盟,秋盟主又被魔头掳了去,这一阵又一阵的风波,还不知何时才能平息。
这些时日以来,她每每午夜梦回,都是父亲浑身是血,姐姐掩面流泪,甚至还有早逝的母亲站在她面前不住叹息。许久都睡不好觉了,唯有承英,承英是她现今活下去的希望。
她揉着太阳穴,以解头疼。忽听屋顶上有细碎的脚步声,随即有瓦片被掀开的声音,她抬头望去,正瞧见半张蒙了黑布的脸,心中一诧,大吼道:“什么人?”
贼人被逮了个正着,忙趁着这空隙,甩出几尾长针。段素殷急忙躲过,又听那人惨叫一声,踩着瓦片跑远,她推门出去,恰撞到闻声而来的护院。
其中一个护院手中挽着弓,“段小姐莫慌,那人中了我的箭,定逃不远!”
她来不及道谢,又听承英哭声,慌忙进屋,就见一黑衣人抱了孩子跳窗出去。
心中怒火上涌,抽了墙上的鞭子就追了过去,随即眼前一花,不知从何处钻出数个黑衣人来,挡住了她的路。
双拳难敌四手,好在听风院外守着的人甚多,都赶来相助。待将围着她的黑衣人都解决了,院外假山中钻出来一个护卫,喜道:“段小姐放心,贼人都已伏诛,小公子也平安。”
他忙上前将怀中裹了严实的孩子交给段素殷,哪知其掀开覆在面上的纱巾,就猛地变了脸色。
他也直直看去,才发现襁褓里的孩子小脸青紫,容貌陌生。这断不是薛承英,而是一个早已逝去的死婴!
第42章 束手无策
地宫里又静了下来。
秋云尘将那本逍遥心法默念了大半,始终看不出奇特之处。这般实在配不上灵动飘逸,潇洒风流的逍遥剑法。
处处透着诡异。
他合上书册,转眼看向桌角尚未点燃的烛台。之前就觉有异,烛台拢着其中的红烛,桌面怎会有大片的烛泪?
伸出手去,指腹抹上凝固的烛泪,只觉一阵滑腻。手背撞上烛台,烛台却纹丝不动,他眉头一挑,便要将烛台拿起。
果然,烛台像是长在桌面上一般。左右转动后,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他所坐之椅便直直向下,来到一片幽暗的空间。
唯一的光源来自上方,秋云尘四下摸索,发现此地只供一人容身。墙面上凹进去的暗格摆了不少书籍和药瓶,他皆收入怀中。
至于如何出去,又寻了一番,才在椅子两侧扶手上发现暗扣,稍一拧动,便回到了地宫。
然后他发现,这十来本竟都是各派武功秘籍,逍遥剑法赫然便在其中,就连他松灵派的绝学都……
待他翻开几页,却发觉此处的松灵剑法与他从小练的有所出入,显然是更精妙了几分。一时被其吸引,直至第一重结束,下方有人添了几笔:
“吾观松灵剑法甚妙,然亦有不足处,今稍改之,冀臻于完美。”
秋云尘只觉这话太狂,可又不得不承认改过的松灵剑法确实更妙,他愈看愈痴,恨不得就此全然领会。
好歹还记得自己并非在武林盟,不舍放下,再粗略翻过其余几本,毫不意外,都见到了那句话。
能收揽各派绝学,还加以改之,这字迹的主人绝非常人。可其并未署名,也不知是哪位高人。
纵观武林,又有何人能做到?
也难怪姬挽青一手逍遥剑法与众不同,他初时以为是其自身领悟,如今看来,定是学得这上头改过的了。
可这等绝密,为何要让自己知道?
不过这地宫也不安全,连秦长老都能随意出入,也不知是否早就被看了去。
趁着此时他孤身一人,秋云尘默念内功心法,照着改过的秘籍练过一通,越发觉得精妙无比。
时辰过得太快,左教使来时秋云尘还眷念不舍,好在他过目不忘,那些与他从小练就的不同之处都已记在脑中。
至于偷藏,他可不觉陆明是个傻子。
主人的密信昨夜就到了,先是吩咐繁杂事务,最后才谈及夫人。陆明又揽过教主夫人的腰,道了声得罪,这次未与人慢慢走回去,而是一路使上轻功,没多久就把人带回了主卧。
窗外暗黑一片,烛火燃得很亮,暖炉置在不远处,可秋云尘看满室空寂,甚觉寒冷。
热浪滚滚袭来,他停在原地适应了一会,陆左教使已挪开脚步,往外走去。
回了卧房,秋云尘解开身上披着的大氅,移步到书房。不久左教使就端来食盘,一碗肉粥,两碟小菜,一碗药,还有汤盅,里头却是几个白滚滚的元宵。
这还不到十五,怎的煮了元宵?
可秋云尘与陆左教使向来是无话可说,他只捡了合口的用了,又喝下那一碗药,便不再多想。
等人走后,秋云尘翻窗把药吐出来,用雪掩埋好了痕迹,才回到屋中。
洗漱后解衣入睡,脑中却翻来覆去是那本松灵剑法。
可真是……
却不想,他熟睡后有人立在窗前,借着烛火看清树下深黑的药渍。
*
收到回信时姬挽青正束好发冠。
天很冷,屋外大雪飘飘,有人正铲着挡了走道的雪,都堆积在两旁。屋里炉火正盛,铜炉里红汤滚滚,辣香味扑鼻。
一白衣老者将烫熟的肉片捞起,再蘸上料,夹入口中,细嚼咽下后,感叹道:“还是北方的羊肉嫩,膻味儿都少,教主快快入座吧!”
右教使来了又走,掀起的门帘裹进一阵寒风。姬挽青看完信就将其扔进了火盆里,白衣老者还是没错过他脸上的笑意。
“教主来了这些时日,老朽还是头一回见您笑地如此舒心,信可是那位新夫人写的?”
闻言姬挽青收敛了笑意,坐于铜炉另一侧,“易神医不如多想想几个有用的法子,而不是在这里无端猜测些别的。”
原来这白衣老者竟是封谷不出,扬言再不出手的神医易钰。
说到正事,易钰也不再问,转而肃容,瞧了瞧手里的碗,顿时觉着蘸了料的羊肉片也难以下咽了。他嘴唇张张合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教主何必为难老朽。”
一枚令牌从姬挽青袖中滚落,“我也不想为难易神医,可如今,只有为难易神医了。”
易钰见到这枚令牌,只觉如鲠在喉。
他既入了神医谷,就不能违背谷规,他哪里知道,这世上还真有人能找到这枚令牌,更知晓他谷中的秘密。
神医谷传承已久。与世人所知的悬壶济世,再世神仙不同。神医谷原本名为药岛,远在南海,从岛里出去的人个个医术精湛菩萨心肠,因此都被尊称为神医。
直到前朝,有个亲传弟子出去后沉迷俗世不愿再回岛受苦,甚至当了医官,在百姓当中也颇有名望。
前去寻他的弟子不少被他笼络,却也有固执者被残杀。消息传到药岛后,岛主亲自前往,最后被设计陷害,以刺客论处。
后来,那弟子深谙斩草除根的道理,领着精兵屠杀药岛余下的弟子,更是搬走了岛上所有医书典籍,藏于另一座岛上一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