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总镖头看着对面的小女儿,想发火又克制了几分,最后还是一掌拍在桌面,“你说说你,这种时候往这里跑做什么,还嫌不够乱吗?若不是你姐姐的书信早你一步送达,我还不知道你能再做些什么事情出来!”
顾萧满劝道:“萧兄,红缨丫头也是念着花寒才会如此,还是孩子,不知道事态的严重,你就别再说了。”
“你知道念着花寒,就不想想你爹我吗?还没嫁出去呢”,说着萧岭也红了眼睛,“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跟你娘又怎么办……”
向来对她温柔的父亲头一回急眼,萧红缨也知自己太过莽撞了,哆嗦着嘴唇,最后只吐出蚊蝇般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爹,我错了……”
在场都是习武之人,哪里会听不到。只是萧岭气狠了,不愿松口。
“知道错了就好,萧兄,还是把丫头的穴道解开吧,都一整天了,也该吃点东西。”说着顾萧满就伸手解了萧红缨的穴道。
室内又安静下来,好一会萧岭才站起来,“我去给你找吃的。”
萧红缨垂着头,闻言跟着起来,“爹,我也去,我饿了。”
看两人一前一后出去,顾萧满才点点头,“父女俩哪儿有什么隔夜仇啊……”
他起身慢慢走到屏风后,衣柜旁有个剑匣,原本是用来装玉苏剑的。现今玉苏剑由几个门派共同保管,剑匣已经空了。
打开剑匣,从里头镂刻的花纹间钻出一只半个巴掌大小的蜘蛛,他从怀中取出掺了血的米饭喂过,再把剑匣锁住。
“云尘,叔叔别无他求,只要你能好好活着。”
第45章 投诚
五鸣山奇秀,传闻有菩萨下凡经过此地,救一溺水孩童。孩童长大后为报恩情决心出家为僧,以菩萨座下弟子自称,修建兴南寺,散尽家财。
然光阴斗转,兴南寺已破败至此。
山中久未有人至,杂草丛生野兽盘桓,连当年香客出钱修建的石阶,都掩藏在疯长的藤蔓中,只露出些许。
更何况,如今大雪封山。
赏剑会定于巳时初,而天还未亮,五鸣山就来了客人。一行青袍道衣,手挽拂尘,领头者怀中抱着个孩子。
马停在山脚下,浮青道长抚着山羊胡,眯眼看向对面静悄悄一片的山林。怀中的孩子不吵不闹,睁着双大眼睛,然后一把拽上眼前的白胡子。
“哎哟!”
浮青道长赶紧把胡子从这小娃娃手中救出来,痛得龇牙咧嘴道:“我说你这娃娃就丁点儿大,哪儿来那么重力气,哎哟我的胡子诶……”
说完娃娃就冲他咧嘴笑,露出嘴里长出不久的几颗牙。
这边动静不小,很快山中就走出来几个人,皆白衣银面,背后背着刀剑。
“几位可是来参加赏剑会的?”
没动手,瞧着还挺客气,原本还以为会有一场硬仗要打的浮青道长忙道:“是是是,是参加赏剑会的,不过老道想先见你们教主一面。”
“时辰到了教主自然会出现。”
“若是老道带来了你们少主呢?”
少主?重明教几个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还有这一遭。谷长老虽有派人去武林盟找孩子,可教主从未透露过口风,分明是并不看重,因此教中人也未把这事放在心上。
但现在……
好歹是教主的孩子,就算再不看重,也不是他们能拿主意的。
这厢犹豫浮青道长看在眼里,心里不免咯噔一下。他原本以为姬挽青再怎么不提及这孩子,所谓虎毒不食子,亲生血脉,心中总是挂念的,只是不好出现。
可今日见了重明教这些人的样子,听了他的话也不急迫,犹犹豫豫是什么意思?
难道……观主想错了?
难道真如他们所说,姬挽青早些时候能说他与段离鸢相爱,哄骗众人。后来掳走秋盟主时又说爱慕秋盟主,此人的话并不可信?
不对不对,聚器门少主说了,此前有人到他下辖的狄越楼,重金求这孩子。听口音习惯,是北方人,身上穿的衣物亦是胡城特有的丝制品,定是重明教的不假!
在他跟前这模样,不过是装的。
果然,那几个人窃窃私语一番,还是有人出来说话,“此事我们做不了主,你说他是少主他便是?”
浮青道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是与不是,让姬教主看一眼便知,你们不去通报,拦着我是想让你们教主骨肉分离?”
这可不敢。
说是来送回少主,谁知道是不是来刺杀的,可偏偏事大,他们做不了主!
于是有人上山通知谷长老,谷长老又急急忙忙赶去寺中客房。
“教主,山下有紫霄观几人,说是来送还少主,您意下如何?”
彼时姬挽青正在为秋云尘梳发,听到这话先是瞧了一眼镜子,见镜中人面色未变,才小声道:“我出去下。”
“来了几人?”
“总共六人,都是紫霄观的道士。”
“那就引他们上来罢。”
“是。”
谷狄英领命下去,当即几人就被送上了山。
回到屋里,秋云尘已自梳好了发,挽好了髻。姬挽青拿过一旁发冠替其束上,才笑道:“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想必说得便是云尘了。”
秋云尘今日一身白衣,红丝绣重明鸟附其上,玉冠束带,大袖宽袍,身姿挺立。浊世佳公子,翩然入眼帘。
许多人曾说过他,相比侠客,他更像个读书人。而姬挽青今日一身紫衣,冷冽之气尽显。这是一个无情之人,又似情深,望向他的眼眸里温柔无边。
无情之人动情,才最是深情。
然而,不过都是假象。
欺骗与被欺骗,往往只是一念之间。
秋云尘牵起姬挽青的手,笑容如春风拂面,“阿玉才是‘此君只应天上有,遗落凡尘入我怀’”。
姬挽青眸光甚亮,不可置信道:“你叫我什么?”
“阿玉?”秋云尘又笑,“还是说,你想听我叫……夫君?”
心不可抑制地跳,姬挽青觉得自己恐怕是彻底陷进去了,“都好,都好……”
云尘肯唤他,便是最惊喜的不是?
只是……
他又忽地想到些什么,脸上笑意明显褪去,姬挽青把人揽入怀中,“夫君二字最好。”
是蛊又如何,就算他死了,也要云尘一生都只能记得他,爱着他!
谁也抢不走,谁也比不过。
五鸣山看起来并无异常。只是静得太过,虫鸣鸟叫皆无,周遭一片死寂。
浮青道长冷汗淋漓,抱着孩子的手都有些发抖。为表诚意,观主特意安排他这个武功平平,空有一张嘴的前来,若不是为了他那隐藏了十几年的妻儿,他才不愿意接这活儿。
心中不断咒骂老不死的乔云,面上还要装作一副坦然的样子,属实难受。
到半山腰时便有个红衣银面的男子等候,接着跟其走了另一山道,再往上,一白一紫的两个年轻公子坐于三角亭中。
重明教白衣银面,浮青道长未曾见过武林盟主,自然把目光投向左侧的秋云尘。然那红衣男子已经躬身向着右侧的紫衣公子,“教主,人已带到。”
他才看过去,嘶,都说魔教教主长得凶神恶煞,可这模样明明比女子都美啊!
好在浮青道长及时回了神,就见姬挽青来到他面前,饶有兴致地掀开他怀中婴孩的面纱。
这吓坏了浮青道长。他的武功虽比不得观中多位师兄,耳朵可灵,这也是他年轻时招摇撞骗逃生的好本事。可他不过一晃神,就被人近了身,说明面前这人武功之高。
“紫霄观?”
姬挽青细细察看了襁褓中那孩子遍身,终在其后腰处发现了他留下的药迹,确是薛承英不错。
“是,小道浮青子,乃现任紫霄观观主第十七个师弟。”说着他为自己捏了把汗,幸好此行真不是同那些正道门派所说的刺探情报和刺杀魔教教主,否则他怕是要命丧于此!
姬挽青一手抱起薛承英,递给谷狄英,“你们想要如何?”
“小道奉观主之命,来此求和”,浮青道长态度卑微,“姬教主乃天命所归,统一武林指日可待,紫霄观愿做教主的马前卒,为教主鞠躬尽瘁,还望教主接纳一二……”
他从怀中掏出张纸,摊开后里头尽数写了武林正道赏剑会定的围剿计划。
姬挽青一一看了,“这就是紫霄观的诚意?”
浮青道长有点傻眼。孩子送回来了,计划也统统交代了,还不够?
“罢了,暂且相信你们。”
姬挽青吩咐谷狄英给紫霄观一行安排好住所,再派人紧盯着,就把人放走了。
投敌一事,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秋云尘不免厌恶至极。不过到底是投敌亦或武林正道的布局还另说,紫霄观怎么说都是当年围剿重明教最出力的门派。
他把目光转向姬挽青怀中抱着的孩子。几个月前,那孩子刚出生不久,没了母亲,父亲还是逍遥掌门,如今么……
“阿玉,承英当真是你的孩子?”
最开始假扮薛淮昭接近段离鸢只是不想身份暴露,后来是为了更有机会成为逍遥掌门才有了这孩子。说到底,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真有喜欢上谁的那一天。
面对着秋云尘,姬挽青不想再撒谎,“是我的孩子。”
他原以为这只是个谎言,段离鸢已死,随便哪个孩子都可以推到一个死人身上,只不过是为了得到逍遥掌门之位。
可,原来姬挽青真能不择手段到牺牲一切。还是说……
秋云尘问:“你曾真心喜欢过段大小姐?”
离鸢端庄聪慧,书信间可窥尽其温婉之意,世上又有几个男子难不动心?
就连剑圣之子柳木冲,都能因其美貌而茶饭不思,赞其乃“江湖第一美人”!
都什么时候了,还能想到这些。秋云尘深觉情这个字真是难测,连他也深陷其中。
好半晌姬挽青才开了口,“不曾。”
大概云尘会觉得他太可恨吧,可以为了做成一件事,欺骗任何人。
他走过去,牵起秋云尘的手,“云尘,我这一生,只对你一人动心过。”
心念一起,再难停歇,至死方休。
*
春江楼外倒了一个人。
雪被染成了血红,来往的百姓都不敢上前,指指点点着,直到里头出来几人将其抱了进去。
“师父……师父死了……只有我逃、逃了出来……”紫霄观的小道士看起来才十几岁,边抖着手在桌上画出几条路线图,边说:“魔头没中我们的毒……但是死了个长老,他们在寺里放了好多傀儡……山里到处都是人……”
血吐不尽似的,欢夜谷弟子给的药丸也不起作用,穴道点了几重,小道士最后还是咽了气。
有不忍心的女弟子小声哭了出来,“他的五脏六腑都碎了,竟还能坚持到回来。”
四周围着的人也红了眼圈,乔观主叫人去寿财店备棺材,亲自把人安置在后院的一间房里,还请了通音寺的僧人念经。
还未参加赏剑会,就已折损了几人,一时众人静默。但好歹也有收获,顾萧满道:“这是紫霄观的道长以命换来的,我们不能辜负他们,时辰快到了,都出发吧。”
第46章 献祭
正月初十,辰时,大雪。
乌云罩天,寒风肆掠。明明已经开春的日子,雪却越来越大,武林正道同盟都骑着马,往五鸣山赶去。
说是赏剑会,众人却各怀心事。正道同盟自是不会全部都入山,武力高如顾大侠、宋剑主、丹仪谷主等人,都随重明教的弟子上山。余者围聚在四周,绕行上山,若有变动,听讯而群起攻之。
与此同时,更有上千的江湖义士赶来。
出乎同盟意料的是,他们一行上山,重明教未有任何异动,五鸣山上更是琴笛相和,仙音入耳。兴南寺内外洒扫干净,挂满红绸,宛如哪家的喜堂。
广场上摆满桌椅,桌上置放瓜果点心、香薰茶盘,看起来倒真有个宴请的意思。
被引进来的人见到这一幕,皆是面面相觑,不懂魔教这究竟是什么路数。
支起来的木棚挡住了风雪的侵扰,正中的四座香炉却是香烟缭绕,最中央也是最大的那座香炉倒是有所不同,里头燃着熊熊烈火,在寒风中冲起数丈高的火焰。
左右殿宇上,琴师与笛师停下手中乐器,隐于帘幕后。周围站立着重明教众,风雪骤停,他们的面具在刺破云层的日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巳时到,无人入座。
饶是在场中人都见惯了大场面,也忍不住要嘀咕一句,“魔教究竟在搞什么鬼?”
话音未落,有两人从大雄宝殿上空飞跃而来,稳稳立在那火焰窜升的香炉边。众人凝神看去,那人只一足尖踩在香炉耳顶,怀中还带着一人,正是大喜之日被掳走的武林盟主秋云尘。
紫衣铜面之人便不用说,定是魔教头子姬挽青了。
见到魔头,在场人都紧握了手中的武器,但也无人先动手,气氛一时凝滞。
姬挽青搂着秋云尘落到地面,松开手,兀自从一旁拖了两张椅子过来,拉着人就这么安然坐下。
“来者是客,诸位请坐。”
丹仪谷主轻轻一笑,“姬教主好雅致,将这兴南寺装点得十分有趣,小女子谢丹仪,欢夜谷谷主是也,有幸来此参加赏剑会,还望姬教主不吝告知这前因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