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走出太后宫中,脸上的笑便怎么压都压不住了。婵松从容地替他打圆场道:“侯爷每次回京,少爷都高兴成这样,感情可真是好。”
“胡说。”方棠笑了两声说,“走快些吧,要下雨了。”
此刻栗延臻正带着三大营的兵马,在神英门前气势汹汹地等他,门口的禁军都噤若寒蝉,甚至都不敢招惹半句,只能和对面大眼瞪小眼,默默相对着。
方棠走出宫门,快步跑着到了栗延臻的战马前,抬头笑道:“来得这么及时?”
“没进城就听说这两天宫中斗得厉害,我若是再不来,我家小探花怕是要被太后与皇后拆着吃了。”栗延臻向他伸出手,将他拉上马背,坐靠在自己怀中,“走了,我们回家。”
方棠被栗延臻搂着,听天边滚雷阵阵,不由叹道:“如今真是山雨欲来了,陛下时而清醒,昏睡居多,许多人早就按捺不住要有所行动了。只是我没想到东宫如此急不可耐,居然都开始招揽我了,我又帮不了他们什么。”
栗延臻不以为然道:“我早说过,我家小探花是人人得而争之的明珠。你且走着看吧,东宫只是一个肇始,太后今日有所动作之后,其他各派势力也会纷纷开始拉拢你,谁先抢到,则大半江山唾手可得。”
他说完,低头亲了亲方棠:“可惜这颗明珠在我手上,别人休想拿走。”
方棠捏了他腰一把,哼道:“你别乱说了,我又不是什么超世之才,兵书都没读过几本,没什么斐然政绩,也不会带兵打仗,要我何用?只是他们看中你们栗氏一族,想通过我在其间斡旋罢了。”
栗延臻道:“我栗家无意于襄助哪位皇子夺嫡,父亲也叫我与兄长不要插手此事,看来夫人也是这么想的。”
方棠点头:“那是自然,陛下何等圣明,继立新帝之事自会有定夺,非我等可以左右。”
不过他还是松了口气的,既然栗苍不会插手夺嫡,那就说明栗氏父子眼下没有反叛之心,他大可以安枕无忧一阵子。
“夫人怎么一回来就跟我谈国事,难道就不想我这个人吗?”栗延臻说,“我在边关,可是对你朝思暮想,夜不能寐……”
闻修宁十分迅速地骑马远离了些,带着军士走另一条路去了。
方棠覆上他的手,轻轻点了点头:“我也想你。”
他难得直抒思念,栗延臻一愣,笑着抱紧了他:“好,我这次回来,会陪你久一些。”
·
“三殿下邀我去府上清议?”
方棠举着三皇子府来的信函,又问了婵松一遍:“你确定是三殿下府上的人亲自送来的吗?”
婵松点头:“是三殿下身边的人,奴婢确认过腰牌。”
方棠很头疼地将书信丢到一旁,叹气道:“怎么一个个忽然都要见我?就说我也病了,病得要死了,他们不想沾上晦气就离我远点。”
栗延臻闻言轻轻拍了他屁股一下:“别胡说。”
“二郎,你带我出去走走吧,我心里烦得很。”方棠靠在他身上,疲惫道,“我刚处理完一堆积压的公文,现在谁也不想见。”
“好。”栗延臻扶起他,“我带你去山上骑马。”
方棠回去换了衣服,在后院撞上婵松和闻修宁在廊下悄悄说话,站着多看了一会儿,没注意到栗延臻从他身后悄悄接近,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方棠吓得紧紧扶着他的胳膊,挣扎道:“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吓我!”
“半天等不来人,只好自己来看看。”栗延臻说,“马备好了,我们走吧。”
刚下过几场雨,天气又热起来,折磨人的潮湿还未散尽,毒辣辣的日头就当仁不让挂在了山间。方棠和栗延臻同乘着一匹马,沿着郊外的林荫道缓缓走着。
周身鸟语啾啾,溪水潺潺,听得人心旷神怡,灵台得以暂时从案牍劳形中脱身出来。
方棠阖上双眼,靠在栗延臻怀中假寐,忽然觉得身下的马似乎越走越颠簸,不由得睁眼一瞧,只见两人不知何时已经走马入了林中,举目是遮天蔽日的深绿冠盖,阳光很难从中钻空而出。林间微风袭人,比大道上清凉了许多。
“怎么到林子里了?”方棠迷糊问道,“会迷路的。”
栗延臻道:“不会。”
他的手缓缓伸到了方棠身前,一扯衣带,方棠外穿的纱衣被他撩开了,凉风吹入怀,惹得方棠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你又脱我衣服做什么?”方棠推了推他,“昨晚不是有过了吗……”
“夫人只说想不想要。”栗延臻直言道。
方棠欲拒还迎地往他怀中一蹭,口是心非道:“不、要。”
栗延臻笑了一声,俯身抱住了他。
什么不要,他的夫人永远只会说不要,可也永远会不小心扑进他怀里,兔子一样的眼睛像在质问。于是他得想尽办法怎么讨自己的小探花欢心,比如此刻。
马儿在崎岖山路上颠簸,栗延臻时不时会纵马向前猛冲百米,再牵绳停下。方棠欲语还休地在他怀中软成一汪春水,像是被拦腰折断,口中颠三倒四地撒欢、讨饶,如坠云端,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顾得上朝前弓起腰,一手紧紧搂着栗延臻的脖子。
平日里方棠策马扬鞭的时候都是很恣意的,从未想过还能有这种超出他一贯认知的法门。栗延臻那些不正经的东西偏偏是不知从哪里学了一箩筐,用在他身上竟从未重样过。
栗延臻抱紧他的腰,缠绵春光被散乱的衣袍掩盖在身下,随着衣袂的摆动,偶尔泄出一二。
“会被看到……”方棠小声呻吟,“不要在这里……”
栗延臻充耳不闻,咬着他柔软的左耳,窃窃密语道:“感觉到了,阔别几月,夫人的确是想我想得紧。”
他故意将最后一个字咬得重重的,听得方棠浑身忍不住地一抖,叫出声来:“要,要弄出来了……啊!”
栗延臻顺势抽打马腹,战马拔腿向前跑去,身侧是飞驰而过的青山林涧。方棠再也说不出话,只知道紧挨着栗延臻,逐渐也找到沉迷其中的快意。
一阵清风吹过,万林簌簌,送着马蹄声远去。
作者有话说:
本章有好东西(嘿嘿嘿)有缘看全吧,反正放在佩这边的版本会很严格,如果某些前面剧情有感觉不太连贯的,请见谅。
盐其实很会玩的,懂得怎么逗自己口是心非的老婆开心,自己也爽。糖也不是什么禁欲的小古板,俩人都很内个……
毕竟是武将,盐盐的体力很好,所以没事就带老婆去骑马(笑)。
第39章 和亲
“方大人这边请。”
内侍长提着宫灯,领着方棠快步穿过宫门甬道。宫中今夜的守卫撤去了半数,一路上安静得很,空有蟋蟀声阵阵,方棠总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渠帝病好些后,就挪到了奉天阁休养,侍疾的妃嫔也被他遣走了大半,只留贴身内侍长日夜照料。
方棠登上阁楼,看到内室里点满了荧荧白烛,里侧的卧榻上帐幔低垂,人影侧卧,纵然香料焚得再浓,也掩不住房中那股清苦的药味。
方棠跪在内室外,低声道:“陛下。”
渠帝动了动,伸手掀开帐子,开口的声音垂暮苍苍,犹如秋蝉哀鸣:“爱卿,你上前来。”
方棠又往前走了几步,立在渠帝床前,看到帐子里伸出的那只枯瘦如死树的手,不由得一惊。他几月未亲眼见到天子,没想到人已经病成了这样,眼看着是不成了,也难怪太后妃嫔们都急着为新帝登基造势了。
“朕……做了这些年皇帝,仔细算来,也还不到二十年。”渠帝从床上坐起,方棠见他已经形同枯槁,身上盖着的九龙戏珠被都比他本人要厚实,“朕还在人世呐,朕的儿子、妻妾们就等不及要继承朕的玉玺与龙袍了!”
“陛下宽心,您安心养好身子,不要太操劳了,国事自有臣与各部尚书大人处理。”方棠道,“陛下劳心则伤神,伤神便会伤身。”
渠帝叹道:“再是灵丹妙药都无用了,朕知道自己时日不多,这江山终是要从朕手中滑走的。从前朕为太子时,与皇兄们争皇位,如今轮到朕自己,才知道这前人作的孽,却是代代相传、世世无穷啊。”
方棠不语,他知道渠帝虽然重疾缠身,身为帝王却依旧耳聪目明,对窗外事一应俱知。帝位之争、后宫之斗,是历朝历代都会经历的,任凭明君或是庸主都无法避免。
“朕担心的不止一件事,爱卿可知晓朕的心意?”渠帝问他。
方棠点点头,弯腰附耳道:“一为祸起萧墙,二为栗氏之殃。”
渠帝露出宽慰的笑容,点头道:“爱卿,朕真是后悔。当年你的殿试文章惊艳四座,读来皆赞你有惊世之才,然当时有栗氏与外戚众臣相阻,朕只后悔没有力排众议,点你为状元。”
“陛下万万不可自责,臣深受皇恩,如今忝居尚书位,已是惶恐不安,不敢再枉受天恩了。”
方棠跪在渠帝床前,叩了三叩,低着头说道:“臣与陛下立誓,后宫之事,乃陛下家事,恕臣难以插手。至于栗氏一族,臣以己身名节与性命担保,只要臣活着一日、居庙堂一日,栗氏就不会反。”
“当真?”渠帝恍然道。
方棠的声音坚定:“当真,即便山崩于前,臣也会用这条命,填渠平壑。”
渠帝抬手抚上他的肩膀,笑得眼中滴出浊泪:“好!不枉朕将吏部尚书之位扫清涤净,让贤于你!”
方棠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渠帝:“陛下的意思是,上任尚书大人……”
“不错,是朕杀的。前吏部尚书失德无才,不堪大任,朕不愿看到鸠集凤池,故杀之。”渠帝望着他,目光平静如水,“你可知道,工部与刑部、户部三处尚书之位都空缺,朕为何独独杀吏部尚书而推你?”
方棠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因为……我朝历代丞相,大多皆擢于吏部尚书一职。”
“爱卿聪慧,一点便知。”渠帝点头,“自朕即位以来,丞相之位一直空悬,朕行此举,乃是有意要让你在新帝继位后,任我朝丞相。”
方棠急忙辞让:“不,陛下,臣如今尚不到而立之年,丞相之位乃国之宰辅、朝之栋梁,恕臣实在难以胜任。请陛下另寻他贤,千万不要授臣以要职,会误国殃民的!”
渠帝摇头道:“那你可向朕举荐一人吗?怕是你开口也找不出合适的人选吧。方爱卿,丞相之位朕早先便已属意于你,朕在这世上也没几日好活,你不要再推辞了。”
“陛下……”
渠帝没让方棠再说下去,他向方棠招了招手,伏在对方耳边,轻言了几句话。
“你记住……朕……将此事嘱托于你……”
“……是,臣谨记。”
·
“西羌要求取公主和亲?!”
方棠手中的折子重重落到书案上,将砚台上的毫笔甩出去,滚落满地墨迹。
栗延臻弯腰将笔拾起,抬手扑了扑又放回桌上:“陛下的意思是,前面几位公主都已经成亲,眼下只有六公主正当妙龄,可做和亲人选。西羌人不在乎嫡庶,只要求是皇室公主便可。”
方棠气冲冲道:“明明是他们请求缓兵,居然还要开口向我朝求娶公主?天下何来为臣者与君上讲条件的道理!陛下如何能同意!”
栗延臻道:“若是战,自然能再战,只是要劳动大军、耗费钱粮了。可陛下说江南连续三年大旱饥荒,农户颗粒无收,即便几次三番减免课税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所以命我父亲与西羌诸部暂缓交兵,议和谈事。”
天子在病榻之上下了这道旨意,婚期定在月余后的立秋,且雷厉风行地命礼部着手准备和亲之聘礼车马,仿佛再迟一些,大渠江山就要重新回到风雨飘摇之中了,因此刻不容缓。
“若是能战,何用再牺牲一个公主……”方棠长叹一声,坐到了椅子上,“罢了,江南旱灾之后又逢时疫,再战下去的确是劳民伤财。原本我还想上一道奏折劝谏,既然陛下心意已决,我也没有办法了。”
他想起远在边关的柔嘉公主,如今六公主重蹈覆辙,即将化为茫茫大漠山川中的一粒微尘,再不为人所记得。
“陛下时日无多了。”栗延臻道,“我们并非打不起,他只是想在残生看着山河安定,即便是假象也好。祸国之君的名号,不是所有人都想背的。”
方棠处理完手边事务,照例进宫去请安。从奉天阁出来的时候,他看到一名宫女和一名太监等在殿外,一见他便福身行礼道:“方大人,我们公主殿下邀您去御花园一叙。”
“你们是哪位公主门下?”
方棠与后宫许多皇子公主都熟识,年少时常聚在一起饮酒赋诗,赏花作乐,后来他成婚之后便甚少见到这些昔年旧友了,此刻免不得要感怀一番。
“奴才在六公主宫中。”那太监说道,“方大人还请去见见我们公主吧,她马上要去西羌和亲,再过几月的立秋便要远嫁。公主这几日茶饭不思,每夜辗转难寐,您还是帮奴才们劝劝吧。”
方棠扑了扑袖子,回头看着奉天阁高耸的楼台飞甍,明媚日光映着碧色琉璃瓦,檐上尚未潲干的雨水淅沥落下,滴在皇宫历经几百年的青灰石砖上,顷刻间粉身碎骨。
“带我过去吧。”方棠道,“我与六公主少年相识,如今她要远嫁,我也理当去送送旧友。”
他跟着太监宫女来到御花园,看到花丛锦簇中坐着一个清丽曼妙的背影,远观如清莲出水,腰肢随风轻摆,婀娜生姿,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