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古代架空]——BY:游瓷

作者:游瓷  录入:03-11

  从前他们读诗词歌赋,绞尽脑汁地复原古曲后在御花园中彻夜高唱,唱的便是诗经中的女子、离骚里的美人。在那时的他们心中,美人之美,是远观而不可亵玩,是餐秋菊饮朝露的神女。
  如今的美人从画纸落入凡尘,才知美人之美乃身不由己,乃家国社稷一己肩扛。古往今来,天子的一旨赐婚,不知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就连方棠自己亦如是。
  方棠走过去,立在六公主身后,沉声道:“臣方棠,参见六公主。”
  六公主猛地转过脸,一见到他便落泪了:“方大人,多年不见,清瘦了。”
  方棠坐下来,看着公主面前被碾碎的零落花瓣,说道:“臣听说了和亲之事,请公主……不要太过哀伤。”
  “你是这些天里唯一一个没有恭贺我的人,反而是劝我不要哀伤。”公主眼含热泪,哽咽道,“兰杜,你也知我心中有多痛吗?”
  方棠沉默着点点头。
  公主垂下头,眼泪落在花瓣上:“我自小便想着要嫁得如意郎君,不遵父皇之命,一定要挑我喜欢的选做驸马,却没想到,当年侥幸躲过了栗延臻,如今也躲不过远嫁和亲的命运。”
  方棠其实早忘了,自己恰恰曾是临危受命替嫁公主,才阴差阳错与栗延臻成婚,现在看来,一切都有些啼笑皆非,命运冥冥中使然。
  只是六公主如今就要远去边关,遭受西风摧折之苦,他不忍心。
  “我甚至不知我要嫁的夫君是什么人。”公主道,“我这几日常常想,若是我当初嫁了栗延臻,是不是也好过现在?”
  方棠怔了一下,顿时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公主看着他一笑:“我只是随口说说,这些年我也听得宫外传言一二,他们说你与栗延臻很恩爱。”
  方棠有些难为情,却还是点了点头:“是,我们……很好。”
  “你很喜欢他?”公主问他,“那他呢?”
  “是。”方棠这句的底气又足了许多,“他也一样。”
  公主愣了很久,半晌长长出了一口气,眼中也说不上是感慰还是失落:“你过得好,我也安心些了,不然我总觉得自己当年害了你。”
  “当年并不是公主的错。”方棠道,“你那时年纪尚小,不愿意也正常,也不知陛下偏偏就在大殿上指了我。”
  公主指尖捻起一片残花,放在眼前看了许久,直到那片残红被一阵风吹了去,隐入丛中不见了。她抬手揉了揉揉眼眶,说:“不早了,我叫人送你回去,路上慢点。”
  方棠在石桥上与公主辞别,两人都感慨良多,最终只是化为胸中一声无言的喟叹,两两相对,只感今夕何夕。
  他转身向着宫外走去,依稀听见身后的风吹来一句叹息,似有似无,被席卷着又消散在风里。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啊……”
  方棠回过头,刚好看到公主的背影消失在了百花深处。
  天边是一团艳丽的流霞。
  作者有话说:
  皇帝老头:方爱卿,朕快咽气儿了,闭眼之前把吏部尚书杀了准备给你升职(老泪纵横)
  吏部尚书:谢谢,但我没惹你们任何人。
  (但你连罄竹难书都用错啊大哥!)


第40章 宫变
  送公主出嫁那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方棠和礼部尚书骑马停在城门口,看着送亲仪仗远去,前来接亲的西羌军队浩浩荡荡,似是有意要扬威。
  只是栗延臻早已领兵沿城外大道两侧驻扎,绵延纵横百余里,军威比西羌人更盛,算是给了对方一个下马威。于是西羌军接了公主也并未多逗留,吉时一到,便启程西去了。
  方棠提起缰绳,对礼部尚书道:“大人回去吧,怕是陛下等会儿还要有吩咐。”
  他们刚要骑马回城,忽然听得城门口马蹄聒噪,哒哒踏着飞尘而来。一个内宫禁卫手持宫令快马奔来,停在二人马前,手忙脚乱地滚下来:“二位大人,快,快些入宫吧!陛下不好了!”
  方棠一惊,与礼部尚书对视一眼,立刻策马奔入城去。等到了宫中,二人看到满宫里皆是神色匆匆的宫人侍卫,一拨拨地从他们身侧过,也不知道赶去那里,却处处透露出大事要发生的预兆。
  他们赶到奉天阁门前,见到许多文武大臣已经在外跪地等着了。内殿里传来妃嫔哭泣的声音,只是那些内侍宫女还在忙进忙出。
  大概是天子已到了弥留之际,眼下却并未撒手人寰,只等他清醒时能交待些只字片语。
  方棠与众臣一同跪在殿外,等了许久,殿中哭声渐渐微弱,那些妃嫔们八成也哭累了,只剩下些断断续续的呜咽。
  天色已近黄昏,方棠觉得膝盖跪得疼。他揉了揉眼睛,看着殿里点上的灯烛,抬起头放眼瞧了瞧,见大多数皇子都跪在这里,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都在,却唯独不见东宫身影。
  这时候太子作为即将名正言顺承袭大统的嫡出继承人,是不可能不在的,唯一的可能,就是此刻他正在殿内陪侍渠帝。
  方棠想着新帝人选怕是已成定局,眼下饶是其他人再怎么争抢,也无济于事了。
  只是此刻殿中躺着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天子、一手将他提拔到如今的伯乐,方棠无暇去想更多旁的,忽然悲从中来,眼中落下热泪。
  殿门开了,打扮肃穆的皇后由侍女拥着缓缓走出,往下扫了群臣一眼,没瞧见栗延臻,便移步到方棠面前。
  “方大人,您只身前来的么?”皇后淡淡问道,“陛下怕是不好,本宫要在殿中守着,若夜间风起,万望大人相助提携,不要让陛下受了寒凉。陛下醒了若要见您,我再来知会大人一声。”
  “谨遵皇后娘娘懿旨。”方棠颔首道。
  过了一会儿,栗延臻身边的亲卫匆匆来报,凑在方棠身边小声道:“少夫人,少将军说他先去城外大营整兵,很快就过来,让属下陪着少夫人,也好当心些。”
  方棠点头:“好,我知道了。眼下龙体不豫,还要辛苦你陪我多待一会儿。”
  “无妨,护卫少将军与少夫人是属下之责。”
  那亲卫说着,就陪方棠一起跪下了,见四下无人注意,又对他小声道:“少夫人,属下来时,见到宫门外已被兵部尚书带宫闱禁军团团围住,只许进不许出,并且入宫一应都要搜身。属下是奉了少将军的腰牌,才得以佩剑入宫。”
  兵部尚书已先行入宫,眼下占了先机,东宫之势眼看已经稳了,只需要后续安抚住其他皇子势力,便可无忧。
  方棠压低声音问:“栗安何在?”
  亲卫道:“栗安将军并无动作,属下来前特意打探过,说是今晚东阳郡主府与咱们府上一样,同样是灯火阑珊毫无动静,各自闭户不出,像是要避开今夜之事。”
  方棠若有所思道:“无论栗安是否前来,今夜都是安生不得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宫中更深露重令人昏昏欲睡,殿内忽然传来一声门响,接着便是内侍长泣血呼号、恸彻夜空的悲鸣:“陛下——驾崩了!”
  霎时间,殿内外的哭声一齐响了起来,哭喊声铺天抢地,所有人都扯着嗓子嚎哭,也不知各自有几分真假。方棠跪直在一片悲泣的人群之中,呆呆的,一滴眼泪滑过脸庞。
  “少夫人,不要太过悲伤了。”亲卫劝道,“少将军怕是快来了,您再等等。”
  方棠用袖子擦掉眼泪,仰头看着阁中窗子上摇晃的烛影,点了点头。
  等到外面骤然喊杀声四起、火光乍亮的时候,这些哭得惊天动地的臣子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以为是宫中安排的帝丧礼仪,起初并未在意。
  然而方棠很快便意识到不对,宫墙外似乎还夹杂着刀剑厮杀声与利器划过皮肉的闷响,他猛地起身听了一会儿,同时身侧的亲卫脸色也变了,唰的一声拔剑拦在他面前。
  “起兵了!”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奉天阁内外顷刻间一片大乱,所有人都顾不上刚刚殡天的皇帝了,殿内守着的后妃也无暇再讲避嫌之礼,纷纷冲出来四散着逃命,到处都乱作一团。
  方棠被亲卫护着退到了墙角,看着到处奔逃的百官和嫔妃,只觉触目惊心。
  “快,趁乱护送我上去!”方棠对亲卫说,“我要亲眼看看陛下!”
  亲卫说一不二,也不问他原因,立刻在混乱的人群中带着他冲上了奉天阁。方棠一把推开内室的门快步走入,见到太子立在床前,惊讶地回身看着他:“方大人?!”
  方棠不由分说,飞快走上前去,看到渠帝一手紧握成拳垂在榻边,也顾不得哀伤了,拼尽全力去掰那只尚且温热的手。
  亲卫和太子都被他的举动惊呆了,后者立刻上前试图阻止他:“方大人这是何为?!”
  “让我看看!”
  方棠的语气宛若雷霆般不容置疑,连太子也不由自主松开了手,后退两步,听着外面逐渐逼近的喊杀声,说:“算了,我还要应付外面,方大人自便吧,只要不辱没了我父皇圣体便好。”
  他说完,转身离去了,丝毫没有犹豫地将渠帝和一个无血缘关系的臣子留在房中。
  方棠用了很大力气才掰开渠帝已经开始僵硬的手,一粒黄豆骨碌碌从那只手的掌心滚了出来,落到方棠脚边堪堪停住。
  他一身冷汗地跌坐在地,脑内犹如晴天霹雳,久久无法回神。
  几月前渠帝连夜密诏他入宫,附在他脸边说的那些话言犹在耳,方棠此刻全都清晰地回想起来,看着地上那粒平平无奇的黄豆,陷入了无边的震惊。
  五个月前
  渠帝趴在方棠耳边,声音如秋叶般摇摇欲坠,几乎每说几个字就要顿一顿,疲惫到了极点。
  “若朕遘疾不讳,且死有疑窦,则在手中握黄豆一粒。卿见朕攥豆而死,即知君死有疑,皇权旁落,天命蒙尘……”渠帝气若游丝道,“你记住……朕……将此事嘱托于你……”
  “是,臣谨记。”
  ……
  方棠伸手捡起那枚黄豆,颤抖着收入袖中,又起身为渠帝整理好衣冠遗容,对着尸身拜了三拜,带着亲卫离开了奉天阁。
  宫中已然是血流成河,方棠被亲卫护着冲出去的时候,还不知道是哪两拨人在打,后面亲卫借着火光看清了几方的将旗,吼道:“是栗安!栗安带兵杀进宫了!”
  方棠没想到今夜栗安矫作闭门不出,让三皇子等人以为他兵马还在城外,便将大部分禁军派驻城门口驻守,原来是早已安排好伏兵和起事的信号,只等时机。
  待宫中帝崩之声响起,他埋伏在城中的兵马即刻杀出,关闭三面宫门,只留神英门一处铡刀口,给兵部尚书安排在宫中守卫的三千禁军来了个瓮中捉鳖。
  宫中禁军被杀得措手不及,来不及等待城外主力接应,败退入神英门之后,太后之兄率手下骁骑营骑兵三千围住皇宫,与栗安里应外合,将禁军夹攻得溃不成军,顷刻间曳甲弃兵、作鸟兽散。
  宫门各处尸横遍野,军鼓声隆隆作响,白日里奢华气派的阖宫玉宇,此刻彻底沦为了一片人间地狱。
  “少夫人,这边!”亲卫一边护着方棠往宫外走,一边躲开交战的兵马,“当心足下!”
  方棠一路跑到了离神英门不远的地方,远远就能望见宫门口气势巍峨的飞檐。东宫的龙旗被火把照亮,旁边就是栗安的将旗,两方人马凛凛列阵于神英门前,严阵以待守着出入宫必经的一道防线。
  看来太子与栗安已然会合,二人再加上太后胞兄的兵马,足可以磅礴之势压制三皇子那边的禁军,令对方转瞬间便丧失抵抗之力。
  亲卫拉住方棠,站在金銮殿前的白玉石桥上观望那边,低声道:“少夫人先不要过去,那边乱兵集结,怕是已经杀红了眼不分谁是谁,还是等少将军来吧。”
  方棠点点头,刚要找个安全地方躲起来,忽然就听神英门前一阵喧哗,军阵似乎开始乱了,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人高声喊叫,火把顷刻亮起了许多。
  喊杀声比刚才在宫里还要震耳欲聋,方棠定睛一看,东宫的大旗居然被人砍倒——神英门下那些人自己杀起来了!
  “怎么回事?!”
  方棠眼看着乱军转头又朝这边冲来,不知发生了何事,“他们起内讧了吗?!”
  眨眼间那些不知为何忽然彼此倒戈的军队已经杀到了近前,方棠惊恐地在乱军中躲闪,一个措手不及居然和亲卫被冲散了。
  他见到刀光毫不留情地朝自己这边飞来,侧身一躲,边上一个士兵被迎头砍成了两半,血溅了方棠一身。
  太子骑着马,挥剑在转瞬沦为战场的神英门浴血冲杀。方棠躲避乱军之间,眼睁睁看着太子的坐骑被人一枪刺穿马腹,他大吼一声坠落地上,四面八方瞬间伸来无数长矛铁枪,将太子活生生捅成了马蜂窝。
  方棠惊得愣在了当场,整个人都傻了。直到一声高昂的马鸣声穿破混战,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栗延臻手持一杆长戟朝他奔来,伸出手朝他喊道:“夫人上马!”
  他见到栗延臻及时雨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惊又喜,急忙伸手抓住栗延臻的胳膊,对方一使力便将他提上了马,护在怀中转而向宫门外冲去。
  “怎么回事?!”方棠惊魂未定地问,“太子死了!”
  栗延臻沉着脸,长戟在身侧围上来的兵卒中一挑,击退一片步兵,“栗安反了东宫,你往边上看看,现在东宫的旗,已经全都换成六皇子的龙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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