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有些人大概天生就有吸引他人的本领,即便是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所有人的视线依然会集中在他的身上。 更别说,他还这样年轻,眉宇间还有属于少年的稚嫩。 “我是林溪。” “很高兴认识你,就像你说的,”林溪回过头,看着即将离开的对手,引用了他的话,“我们可以外面见。” 何群释然。 他重重点头,“外面见。” 何群步履稳健的朝外走,离开这个舞台,带着他所获得的一切,去向更大的世界。 有部分画面切了出去,拍摄何群个人部分,而主画面则跟随林溪,送他走上选手席。 选手们纷纷起立,与他握手、拥抱,表示自己的欢迎——无论内心是否真的欢迎。 最后到第二名的位置,慕云嘉也站着,笑容可掬,主动上前。 他拥抱了林溪。 就好像先前的质疑、和林溪之间的龃龉并不存在。 摄像机捕捉到的,是他温暖可亲的笑容,热情的拥抱。 林溪则相反,与他一触即离,看也不看的直接落座,这甚至引起了现场一些慕云嘉粉丝的嘘声。 慕云嘉也不介意,仍然笑容满面。 直到数秒后,他的下座传来一句:“我刚发现,你长的像你亲生母亲。” 慕云嘉如被雷劈中。 过了好一会儿,他不怒,反笑,“那不是很好吗。” 他有意凑到林溪身边,压低声音,“她呀,一定狠狠虐待过你吧……” 林溪将目光投向他,随后收回,像看见了一样讨厌的物件,除了厌恶,没有别的情绪。 “你本来有退出的机会,”慕云嘉嘴唇微动,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但现在开始,我会让你看看,我走到今天的本事。” 他的语气轻柔,内容却让人感到一种由衷的不适,就好像是被毒蛇缠上脚腕,黏腻而冰冷。 林溪什么也没说。 节目录制持续了整整一天,到了后面,就算是精力充沛的十八九岁男孩,也感觉到了疲惫,现场从早晨的叽叽喳喳变得分外安静。 晚间,结束录制,少年们陆续离开香蕉台大楼。 林溪缀在人群最后,他初来乍到,没有同伴,只有自己。谢意平中午说回去车里补个觉,补到现在都不见人。 初春的夜晚还是冷,林溪在电台门口打车,刚发出行程,一辆红色奥迪唰的一下停在他的面前,那车技不知道该以高明还是以危险来描述,总之车身只差那么两厘米就能蹭上他。 “surprised!”女人从驾驶座的车窗探出头,给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越过她,副驾上的胖子也满脸开怀,乐的龇牙。 “我们听老赵说啦,你一来就干了个大的,把第二名搞到了,真不愧是我们店里出来的!” “庆祝庆祝,一定要庆祝!” 冯胖两口子你一言我一语,把寂静破坏了个干净,四周一下子就热闹了。 林溪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你们……” “我们来接你呀,”嫂子余兰对他眨巴眼道,“还不上车。” ……来接他? 林溪被余兰扯进车里,后方忽然又有车疯狂的拍喇叭,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谢意平。 冯胖探出身子,对后边喊:“吃夜宵,去不去!” 立马就是一个“去”字扔回来。 空调风将林溪烘的暖洋洋的,透过玻璃,能看到两边车灯、路灯,以及每一个窗口里的人影攒动,他忘了思考,只觉得车里很暖。 “干杯!” 红彤彤中国风的装修,橙黄色灯光,将室内衬托出一种大过年的氛围。 余兰早让员工们都下班了,留了个厨子,炒了几个菜之后也就走了,店内大堂此刻只有他们几个。 “这个酒,我自己酿的,平时老冯要喝我还不让,今天让他沾沾的光,也尝一尝。” 她拿着一个酒壶,分了几杯酒出来,一人一杯。 先给的林溪,谢意平多手,劫过来抿了一口,立马赞不绝口,而冯胖子揣着手,像个小学生一样,等老婆把酒赏赐下来,直说谢太后恩典。 “这么好喝吗?”林溪生了好奇。 “你就珍惜吧,”老冯摇头晃脑,“她姥爷御厨,一手菜已经很了不得了,但绝活却是这酒。我老冯,一个大好青年,不就是被这口酒给坑了嘛……嗷嗷疼!” 余兰拧他胳膊上最嫩一圈肉,“坑?你再说一个试试。” 老冯求起饶来。 两口子你来我往,好不欢快。 林溪望着,没察觉自己脸上已经满是笑意。 他端过酒杯,先抿一口,感到丝丝甜意,于是一饮而尽。 又添满一杯。 那酒烈,他渐有些醉了,面色酡红,眼神迷离,有种金光照耀雪山的美感。 “我下午睡着了,醒来就晚上了,可不是故意溜号,”谢意平坐他旁边,也喝起来,边喝小嘴还叭叭叭的。 “这破比赛,真能整活,一录就一整天,这不是折腾人么,换小爷我可吃不了这个苦。” 林溪跟着抱怨了半句:“是太久。” 谢意平:“你也犯不着啊,非录这节目干什么?” 酒精让林溪的话也比平时多几句,他告诉谢意平:“我要红。” 谢意平捧腹大笑。 “你糊鬼呢,你还想红,你那店里多两个客人你都想辞职吧哈哈哈哈。” “你懂什么,”林溪争辩,“红了,就能被人看到了。” “那又怎么样。” “——他寻亲呐!”冯胖插话,一唱三叹,“你听过他的歪理没,站的够高,就会被看见啦!” 原是半打趣,半感慨,落了地,却引得谢意平酒意清醒,一激灵坐直了。 林溪单手托腮,单手拿酒杯,没发觉他的过度反应。 谢意平背心冒汗,神色又别扭起来。 也不晓得他脑子里演了点什么大戏,他伸手握林溪肩膀,郑重的叫:“林溪。” 林溪:“?” “从今以后,有我一份,就有你一份,”谢意平一字一句,“我这个当哥的,铁定罩你。” 全场寂静了三秒。 爆发大笑。 冯胖:“当哥这事居然还能有上赶着当备胎的哈哈哈哈哈哈!” 余兰也一言难尽,抬手拍了拍谢意平那不太经用的小脑袋瓜。 林溪扶额,“喝你的吧,别乱认哥。” 几人边喝边聊,桌上的菜竟一扫而光,余兰性格敞亮,当即撸起袖子进了厨房,亲自弄了卤牛肉、炸酥肉、凉拌海蜇、蒜香鱼丸来下酒。 夜渐深了,热闹不消。 两点多钟,几人东倒西歪的跨出饭店门。 余兰没喝酒,开了车带着昏迷不醒的冯胖子回家,谢意平叫代驾没叫着,步行去不远处街口拦的士,林溪就留在原地等。 月亮亮堂,悬在高大梧桐的上方,马路牙子上坐着少年。 他卷曲双腿,额头顶着膝盖,脸颊酡红,是已经很醉了。 醉到分不清路灯和月亮。 街角,轮胎压过地面,黑色汽车驶近,而后缓停。 路灯映出座上男人的侧脸,深刻立体,一件考究的深色羊绒大衣,勾勒宽阔的臂膀。 他凝视着窗外少年。 很快,他做出了决定,推开了车门。 步履响起,极轻,很快,男人立在少年身前,高大的影子将少年覆盖。 少年若有所察,顶着膝盖的脑袋偏了偏,但没有抬头,只是让半边脸落回光里。 一声轻轻的叹气。 男人弯下腰,双手托住少年,将之牢牢的抱了起来。 ………… 后方有清脆声响,像是谁吓了一跳,把东西摔碎在地。 谢虞川没有回头,只说了声:“跟上来。” 谢意平迅速的把刚买的葡萄糖渣子捡回塑料袋里,快步跟上谢虞川。 舅舅咋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不会把喝酒的事怪我脑袋上吧? 他胡思乱想着跟上去,刚好看见谢虞川轻手轻脚地把林溪放进后座。 林溪抓着他的衣领,无论如何不肯放开,于是谢虞川把大衣脱下,细心的铺展开,给林溪当做毯子。 柔软的长绒羊毛衣料盖在少年身上,遮住了下巴,露出嘴唇,上下翕张,在说醉话或者梦话。 谢意平发现他舅舅明显顿了顿,接着,脸上露出更加温柔的神情。 没看错吧。 谁都知道,谢氏的谢虞川表面平和稳重,实际雷厉风行,深藏不漏,他干出过上午还与高管谈笑风生,下午就叫人事送人走的事情,集团里大多数员工见了他都夹紧尾巴,不敢多说话。 的确有外方合作商夸他是极富教养的绅士,优雅端正,同时有具有东方人的含蓄沉静,但那不过是他因商业交际所需而表露出来的罢了。 谢意平这所谓亲侄子,也就只是能得他多看几眼,多训两句罢了。 “舅……” “嘘。” 谢虞川用余光瞥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带上车门,把任何可能惊醒林溪的声音隔绝,谢虞川下了车。 谢意平将刚买的解酒药葡萄糖什么的一窝送上去,“舅舅,照你说的买齐了。” 他刚才不是去打车,是听了谢虞川的指挥去买这些,包括这多天的接送,也都是奉舅舅之命看护林溪。 谢虞川接了东西,又问:“水呢?” “啊?你没说啊。” 大少爷一推一蹦跶,眼里没活。 他想说后备箱里有矿泉水吧,还没说呢,见谢虞川拎着那个塑料袋子往旁边走,进了一家亮灯的便利店。 片刻后,男人拿着一个保温杯出来,装好了温水。 复又上车,单手将林溪扶进怀中,喂了葡萄糖,用温水送了解酒药下去。 林溪是很乖的。 他没有费什么功夫,就只是轻声哄劝了几句而已。 昏暗的车内,谢虞川垂眸注视怀中少年,抬指将他鬓边黑发捋到了耳后。 动作轻柔,像对待最珍爱的宝物。 汽车发动,向黑夜里去。
没有回谢家大宅,去了市中心一栋高级住宅楼。 室内家电灯具装配有自动感应器,主人一进入,就自动开始运作。 穿过柔和的暖光,一路进走廊、推开主卧室大门,小灯追随男人的步伐一盏一盏亮起。 主卧自带浴室,早在回来的路上,已经设置好,放了一缸热水。 谢虞川将手探入水中,试了试温度,感觉刚好,于是他扶住林溪,将之放进了浴缸中。 一天录制辛苦,又喝了那么多,需要泡个热水澡。 他将林溪的头枕在浴缸前部,原本是想让林溪坐着。 但他刚一松手,少年就往下滑。 他眼疾手快,托了一下,让少年把脑袋搁在自己手掌上,避免了呛水。 咕噜,咕噜。 少年吐出两个泡泡。他的小脸像猫儿似的,软绵绵的蹭在谢虞川掌心。 谢虞川无奈,又好笑。 定制浴缸足有五米长,与其说浴缸,不如说是水池子,眼前这个小醉鬼,要是没人拦住,大概要掉进去变成美人鱼了。 谢虞川犹豫了一下,没有很久,也跨了进去。 木门轻掩,光形成长条落在地面,无限延长。 约莫半小时后,少年被换上舒适的棉质睡衣,放进大床上。 乳胶垫和羽绒被构建了一个柔软的小窝,他陷进里面,睡颜悄然舒展。 谢虞川开了一盏阅读灯在床尾,黄铜灯罩约束出圆弧形状的光圈,能提供一些亮光,但不会打搅睡眠。 他也换了衣服,是一身黑色丝质睡袍,膝上盖一件绒毯,低头看书。 门被扣响,力度很轻。 谢虞川抬眸,见秘书探头,以询问的眼神看他。 他颔首,示意可以说话。 秘书:“和您报告一下,今天的录制小溪少爷拿了第二名,现场很精彩,不少行内人已经知道了小溪少爷,都在相互打听,小溪少爷真的是很优秀呢。” 尽管没有一个字是新鲜的,但谢虞川仍然面色见好,点了点头,“他从小就是认真的性子。” 秘书赔苦笑,“是的,听说制片都打算亲自带他,打包票要让小溪少爷走红呢。” 谢虞川抬起眸,眼神流露出异样。 秘书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我听人说,”听谢意平这捣鬼的小王八蛋说,“这也是小溪少爷主动要求的,他那么不爱见生人,现在也……也愿意做到这样了。” “……” 昏黄的光下,谢虞川眸色变深。 林溪在想什么,又在做什么,他大概能猜出来。他带大的孩子,他明白。 谢虞川望向床上,那里的人正侧躺着,很规矩,姿势从开头到现在都没有变化,始终将那件带有他气息的大衣抱在怀里,放在鼻尖轻嗅。 从睡姿就可以看出个性,林溪一向乖巧,大人说什么做什么,从来不添乱。 年轻的时候,谢虞川只接触过自己外甥一个小孩,还以为全天下小孩都会像谢意平一样调皮捣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但林溪显然不是。 就连提些生活上的要求,他也会斟酌再三,确定必要、不会添麻烦。 让他开口说话,花了几个月,让他说“我要”两个字,却花了好几年。 谢虞川从来没有花过那么多功夫、那么多时间,去做一件事。 这个孩子就像脆弱的植物,一不小心,就会折断,所以没办法丢给什么保姆秘书之类的看护,只能亲力亲为。 投入的心力越多,分量就越重。 至于回报……谢虞川想,从一开始就已经得到了不是么。 秘书看他神情软化,试探:“谢总,您还是要继续?小溪他,一个人在这里找您,太……”太辛苦了。 谢虞川沉默着。 不知多久,说:“冯逸德和赵充的情况,都查清楚,要很清楚,明白吗?” 秘书心中叹息,却只得答应:“好的。这次我会把关好。” 他怀有歉意:“之前的确是我没有调查深入,看慕梁和吕红艳真心爱护侄子慕云嘉,几人风评也都不错,误以为是个好家庭,未经多考虑就……” 谢虞川瞥他一眼,倒没有批评什么,“多关注,别再让他们做什么。” 林溪对这家人无所谓,他很清楚,不过就怕有些人不识相乱来。 秘书:“是。” 谢虞川面色平和,捻了捻被角,“这里有我,你去休息吧。” 秘书退下去,临走抬头看一眼。 谢虞川重新低下头,不知从哪里捻了本书来,在阅读灯下看。 床上少年仍在睡。 而他守着他。 林溪睡了很长一觉,醒来时感觉身上每一寸筋骨都是软的,身下大床将自己牢牢包裹,舒服的让他不想起来。 他甚至有种感觉,感觉自己回到了还在边境小城的时候。 天空澄澈,微风徐徐,推开门就能看见另一个人在院子里晒太阳。 这让他在床上赖了一会儿。 片刻后,才在“哐哐哐”、“砰砰砰”的游戏音效里醒了盹,蓦地坐起身。 这是一间简洁现代的大主卧,大床足有三米宽,床前是阅读灯和踩脚凳,床头靠半墙,半墙后是可升降幕布和云朵沙发。 这是哪?高级酒店吗? 林溪有醉了后雷打不动睡大觉的习性,还断片,从喝第一杯开始剪,到第二天他醒,中间全部空白。 所以外人面前,他不轻易喝多。 迷惑的掀被下床,路过开放式梳洗台盆、贮满奢侈品的衣帽间,最后林溪推门出去—— 谢意平坐在地毯间,脚却搁在茶几上,手边几瓶奶啤,本人正拿着手柄玩游戏。 电视机上怪物把他打倒,气的他踹沙发。 “…………” “哟,睡美人醒了?” 谢意平笑嘻嘻,下巴朝某个方向抬抬,“有吃的,在厨房,保温了,你自己去拿。” 林溪循着他的话望向厨房,遥遥的就见灶火台上放着一只砂锅,用最小的火温着。 再揭开,里边是熬到极浓稠的排骨粥,砂锅最好的保存了食材的原味,才略揭盖,就有一股香味扑面而来,令人食指大动。 舀了一小碗,坐上餐桌。 桌上已摆好两样小菜,刚好配着排骨粥慢慢下肚,从肚子开始,整个人都暖呼呼的。 谢意平看他吃相看饿了,翻箱倒柜的找了个碗,也喝起粥来。 两人面对面,不说话,吃的很尽兴。 林溪这会儿才算醒了过来,奇怪的问:“这是你家家政做的吗?” “嗯,家政,”谢意平大逆不道的说。 “家政是西省人?” “哈?” “小菜的做法,好像只在西省见过,我很喜欢吃,但在这边找不到。” 谢意平摸摸下巴,心说谢虞川当弟弟、当舅舅都不怎么样,但这当爹嘛……照顾一整晚,天亮了还撸袖子去厨房煲粥,算他勉强过关吧。 他表情古怪,林溪上下看他,疑惑:“这是不是你家?” “……” “是啊,”谢意平一激灵,想起自己大早被舅舅拎起来后时,对方给的叮嘱,“这是我家,住的舒服吧,看上了吧,这里离香蕉台、离各种商业中心都很近,你住刚刚好,哦地库里还有几辆车,都能开,事不宜迟我现在就给你钥匙吧——” “打住,”林溪说,“这不是你家,你碗都找不到。” 谢意平卡带。 “这是谁的房子?谁带我回来的?”林溪盯着他的眼睛。
第16章 有一瞬间谢意平眼前出现了自己干活不利被舅舅赶出家门,因当惯了富二代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所以最后沿街卖艺乞讨的悲惨画面……等等。 他是——“我是富二代啊!”谢意平牛气十足,双手叉腰,一字一句强调,“你知道吧,富!二!代!” 林溪:“?” 谢意平:“你知道我有多少套房子吗,不,你不知道,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每天花半小时烧钱玩都赶不上我家长辈们挣钱的速度快,我为什么要记住一套不过尔尔的房子里的碗放在哪里!” 林溪:“……………………” 毗邻cdb眺望紫金城底价十八万三不过尔尔。 “我送这房子给你你住,你就觉得很突兀吗,并不,换位思考,现在你给我十块钱你觉得多吗,这房子对我来说就是你的那十块钱!” “怎么样,这样的解释,能不能说服你” 林溪面无表情的把排骨粥和小菜吃完,抽出一张纸一抹嘴,起身朝大门的方向走。 “喂喂喂你上哪去?” “走,”林溪说。 “???” “我怕被传染。” “………………” 谢意平用了许多种方式来证明自己是一个智力达标的正常青少年,并不是什么有病人士,但始终没有挽留住林溪的脚步。 不过林溪的确该走,他这一觉睡到了中午,手机上有节目组发来的信息,需要他过去补几个镜头。 好在正如谢意平所说,这套房子离香蕉电视台非常近,足可以让他步行前去,还不迟到。 补完镜头,拍成一只短片后,林溪回了自己的地方。 街区烟火依旧,四处可见牵手的小情侣、扛着大炮的街拍达人,他穿过人群,来到“空”店门口,照旧用钥匙打开门,整理东西,开始营业。 夕阳穿堂,照在每一样物件上,少年在其中穿梭。 林溪为每一个客人耐心的介绍着,因他知道,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不会再有。 一周后,晚间七点,节目准时放出。 观众们在电视和网络上收看节目的同时,节目组和平台的工作人员也严阵以待,紧张的守着电脑机器。 有过许多次开会和论证,但是始终无法清晰的预测本次赛制改动的走向。 这一次,要么是大爆特爆,要么,是万人唾骂。 节目前半小时,一切如常,评论指数平稳,没有很大变化。 三十五分二十秒,水晶停转那一刻,连弹幕都空白了。 紧接着,变化开始发生。 从鲶鱼抽中何群,再到二人的精彩对决,点击评论一路上涨,弹幕密密麻麻的压住了整个画面,节目的精彩,二人迥异的风格,带来了新奇刺激的观看体验。 直到林溪掏出小提琴,开始独奏。 有五秒钟,屏幕上全是大小不一的“?”号。 片刻,曲子进入高潮,变成硕大的“!!!”。 观众仿佛集体失语,一直到一曲结束后,才找回了母语,而此刻冲在最前的……果然是颜狗。 “谁设计的这个羽毛面具,真他娘的是个天才,”送出游艇霸占全屏的土豪网友如是说道,“等会儿揭面具,但凡底下的人长得磕碜点,这节目很难收场呢。” 节目组众人差点心虚。哎呀,幸好,非但不磕碜,还离之有一段巨大的鸿沟呢。 土豪大哥的游艇打破了观众的话匣子,人们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 群众里总是藏着那么几个专业级别的大神,开始对这段演奏的技巧感情等作出分析,而普通人们自动忽略那些术语,只把眼睛定在了“国际大赛水准”几个大字上。 区区一档选秀,还不至于吧? 嘲讽声自然有之,说新嘉宾买的水军把牛吹在天上飞。 而这种反对声音,等到何群落败、林溪入席后,更加明显起来。 大赛比到第五期,空降嘉宾,取代第二名,这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何况他进入选手席后,又对人气最高的慕云嘉臭了脸。 慕云嘉粉丝的战斗力,其余所有选手的粉丝垒起来乘以二都不够看的。 越有争议,越引起注意。 几乎是节目刚播出一个小时,“林溪”两个字,就横空出世,占上了热搜的头条。 即便是对综艺不感兴趣的路人,也会点进去瞅上一眼。 或许太长不看,不去播放音乐视频,但是他的脸,却是看一眼就能心生好感的。 林溪本人这里,看着满屏幕自己的名字,却没觉得有多大意思。 随便看了几眼,他就收了手机,不大关注,反而是冯胖两口子很爱看,还要念给他听。 “你看看这个啊,‘歌就那样吧,小提琴也莫名其妙,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不太好,好像看不起谁一样’,还有这个,‘对对对,从他的微表情来分析,就是对谁都很不屑’,什么鬼,还有个分析你微表情的文章吗,让我来看看。” 冯胖子把头埋进手机里,翻完评论又追着链接去翻文章,点进某篇很热的长文里。 那所谓微表情分析长文,不过就是截了几个断章取义的图,凭着似是而非的逻辑,武断的判定一个人的人格。 冯胖子很气,举着手机给林溪看。 林溪瞥一眼。 感觉这张截图里,自己长的有些怪。 余兰也把脑袋顶过来,女人对拍照这事是很有心得的,她分析:“因为你太白了,为了照顾其他人,色调有一点调整,所以你的五官显得比本人扁平一些,换到你单人的画面就恢复美貌了。” 她也举手机,亮出一段林溪的个人cut视频,“你看这个,这好火,视频网站上点击第一,还传外网去了,圈了不少颜粉。” 林溪也配合着看。 发现上面的弹幕……弹幕全是虎狼之词。 余兰:“你可以理解为一种喜爱的现代化表达。” 林溪:“想看他哭着说不要这种表达?” 余兰干笑:“哈哈哈互联网、互联网。” 林溪无言以对。 好在对这些早有预料,他也没太在意,赵充也为此特意约见了他,让他不必太在意网上任何一方的言论,除非被恶意引导,不然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 林溪便在一片热评里,不怎么在乎的,去睡他的觉了。 却没有想到,变化就发生在夜里。 赵充这人大概就是带点乌鸦嘴属性,这夜,一些一看就早有预谋的照片在网络上铺开。 拍摄的是林溪与谢意平同进同出,换不同跑车,进不同高档饭店和小区的画面。 一篇名为“有点子心酸”的帖子突然爆火,被持续顶到论坛首页。 内容大概就是说,能和投资商家的谢小少爷一块儿玩,这个新嘉宾林溪估计也是什么富家子弟,虽然知道娱乐圈现在都是有钱人家孩子的赛场,但是还是有点子心酸,别人付出那么多努力,才能走到的地方,对他们来说,只是空降找乐子的场所而已啊。 深夜发文,却立刻就有不少所谓路人共情,在底下感慨“寒门难再出贵子”、“生活已经这么艰辛了还要看他们富二代走捷径”云云,还有更多人,对赛制产生了质疑:这所谓鲶鱼赛制,是不是富二代玩票进圈的捷径? 何群粉丝深夜闻讯,立刻就炸了。 跟着哥哥一路走来,好容易进入总决赛了、追到第二名了,突然空降一个莫名其妙的嘉宾,把他给淘汰了,这换谁家能接受? 一时间,群情激昂,粉丝、正义路人纷纷赶至节目组的社交平台下,吵的不可开交,节目组的电话同样被打爆。 赵充在半夜里被同事的电话叫醒,他反复深呼吸,“这种舆情我们之前没有预案吗?我没有说过怎么处理吗?鲶鱼赛制所引发的粉丝不满和对赛制的质疑,我们没有论证过八百遍吗?你现在到底是有什么好一惊一乍的?” 同事:“但是毕竟……” 赵充:“毕竟我千挑万选,费劲心力,为了应对危机而努力去找实力足以服众的素人嘉宾,为此我挨了我学哥多少白眼你不知道,花了多少口舌来忽悠人你不知道,你只知道遇到事情第一时间让!我!处!理!让!我!加!班!” 同事哭着挂了电话。 寂静的夜,赵充坐在床上,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对林溪以及同事们说,实力派素人参赛,引发的舆论争议会小一些,大概率仅限于对赛制的质疑。 但还有一句,除非被恶意引导…… 按照早先的方案,节目组和长期合作的公关公司展开了舆论应对。 林溪弹奏、演唱的视频被优先推荐,在这些音视频中,赞美其实力和颜值的评论占到主要;一些业内权威被邀下场,对比赛中的精彩对决进行分析,从专业角度解释为什么是林溪获胜;何群也主动发博文,称佩服林溪这个对手,对结果没有任何的不满。 但,这些做法,收到的成效,却比他们预计的都要低很多。 不明真相的路人已经陷入自怜自艾,此时再一味强调鲶鱼有多优秀,能有什么用呢? ………人看了估计比刚开始更来气。 次日开店,冯胖把情况说给林溪听,让他今天先上阁楼里呆着去,免得再招些激动的对家粉丝。 林溪安静了片刻,什么也没说,转头上了楼。 这一天其实是个好天,春雨已歇,气候回暖,太阳早早的就上了班。 林溪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过无所事事的滋味了,他平时既要配合节目组拍摄,又要顾店,是很忙的。 像这样,坐在阁楼里,晒着太阳,他竟有一些不习惯。 茫然呆坐半小时,林溪决定收拾房间。 拖了地,家具分别用干湿抹布擦了两遍,接着又开始洗衣服和晒被子。 角落柜子中锁着他从雪山小院带来的东西,有绘本、小竹笛等,他一样样拿出来看,又一样样锁回去。 起身时注意到,柜子旁边斜放着一个布袋子。 这是庆功喝酒时他穿的衣服,他那天离开的急,后来谢意平让司机送回来,他随手放下,没有再管。 趁着好天气拿出去晒晒。 这样想着,林溪拿出那套衣服。 什么东西掉落在地。 是圆滚滚、金属质地的,在地面滚了一圈,撞上墙角,又骨碌碌的回到林溪的脚下。 原来是个纽扣。 林溪弯腰拾起,手指触到纽扣上内陷的字母时,倏地僵住了。 那一秒仿佛是一个世纪。 但一个世纪那么长,却不是他想要等的。 “要不怎么说我在市中心房子七八套,你在犄角旮旯吃老婆软饭呢,你这脑子就该穷三代,这会儿让林溪躲什么躲,他就应该上班,上班你明白吗!” 赵充领着他的摄影团队,在同冯胖子据理力争。 冯胖子大骂:“你才吃软饭,你丫就是吸血小袁才挣着钱的,你的事业踏着艺术的尸体!” “滚几把蛋,我不想跟你废话,你赶紧把林溪叫下来,我给他拍个上班日常,舆论瞬息万变,时间紧迫,你——哎,林溪!” 赵充话说一半,少年的身形在楼梯口出现,他顿时惊喜万分。 他早筹备了一套拍摄打工短片、回应公众质疑的方案,需要和林溪提提。 没开口,因他发现林溪眼中隐隐有泪光。 “哎哟,这、这、这孩子怎么,你别急啊,叔叔有办法的,你……” “我出去一趟,”林溪低下头,用袖子在眼角抹了一下。 他不管不顾的,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