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高格叹息了一声,他看了看左右来往的人——那些人即便有心围观,也不敢走近——于是他弯腰,凑到离唐彦很近的距离,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明明是个闲职,你非要玩命干,弄得大家都难办,董事长也很难办……难道给你升职?升职了之后呢?调入总部?争夺集团负责人的位置?你身体这样……啧,真的合适吗?”
唐彦眼神暗了下去,脸色煞白。
“唐总,搞清楚了。”田高格着重从牙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虽然你姓唐,也不过是外人。”
田高格说着这样尖酸刻薄的话的时候,还笑吟吟的,像是跟唐彦聊什么家常话,然后他直起腰来,拍了拍唐彦的肩膀:“总之你好好休息,这也是董事长的想法,你需要多多享受生活。”
从总部大楼出来后,门口已经有新的看护和新的司机在等他,见他出来,特别客气地鞠躬:“唐总好。”
唐彦觉得自己耳朵还在嗡鸣,几乎无法去响应别人投递过来的互动。
看护和司机互相看了一眼,也没多说什么,便推着他的轮椅上了迈巴赫。
车子开出去好一会儿,唐彦才回过神来。
他拿起车上放着的平板电脑,习惯性地去翻阅各类互联网竞品咨询,然后指尖忽然停了下来,意识到自己没了工作。
他抬头看了下车外的景色,问:“这是去哪里?”
“去唐莎莎小姐府上,她今天生日,搞了一个大派对,很多年轻人都会去玩。田秘书长说让您务必多多接触些开朗的人,有益身心健康。”看护对他很客气地说。
说是关心,实则放逐。
唐彦冷笑了一声,闭眼假寐。
……开朗的人。
姜危桥的身影在眼前莫名浮现。
谁能在派对上比他更开朗啊?
唐莎莎包下了燕莎某五星级酒店一整层作为派对会场。
一开电梯门外面的喧嚣声和摇滚音乐声像是有实体似的把唐彦和看护逼退了一点。等看护推着他出去,唐彦左右看了看,不知道多少年轻男女们在套间和套间之间来回穿梭。
“表哥!”唐莎莎拿着杯长岛冰茶,已经半醉地从人群中挤过来,笑嘻嘻地看唐彦,比起之前在韶华娱乐会所里见姜危桥时的高傲模样,现在跟变了个人似的。
“你、你怎么来生日派对,还穿这么正式!”
唐彦看着她,眼神很平静:“生日快乐,莎莎。来得仓促,忘了给你准备礼物,很抱歉。”
“没、没关系。你看……今天、今天的场子,花费,都是我爸给的。”唐莎莎说,“只要能哄你高兴!我爸说了多少钱都肯花。”
她的父亲是郑千琴的小儿子唐俊华,目前是慈鑫生物科技的相关负责人。而唐莎莎目前在生物科技公司混了个闲职。
富家子弟,开心就好——某种意义上,唐莎莎说得没错。
有人冲过来拉着她要去露台。
她对唐彦说:“你好好玩啊!你一定要开心!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个大惊喜。”
“什么惊喜。”
“……”她在人群中回头说了一句什么,但是实在是太嘈杂了,唐彦没有听清楚。
露台上的游泳池都是穿着比基尼的美女,唐莎莎还没走到池子边就被周围的闺蜜们扒拉个干净,露出最时尚的泳装,和绝对完美漂亮的身体。
周围的男生都吹起了口哨。
她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跳下了泳池。
于是派对到了白热化的高潮。
唐彦才来了不过五分钟,可是已经觉得很难熬。他身着黑色西装,因为过于消瘦,西装在身上并不合身,他像是一块儿长满了苔藓的石头,在一群在波光粼粼的湖底,即将溺死之前,仰头注目那些离他遥远的光鲜亮丽的世界。
可是存心有人要把水搅浑。
唐彦正准备回去,就有几个年轻男人一拥而上,把看护挤开,完全不顾礼仪,推着唐彦的轮椅就冲了出去,任唐彦按住方向键都没有办法阻止。
地上到处都是酒瓶子、丝带和彩纸,几乎片刻就把电机卡住了。
“下水!来派对的人都得下水!”那几个富家子弟幸灾乐祸地要把唐彦往水里推,唐彦脸色已经白了,紧紧抓住轮椅扶手。
幸好这种电动轮椅底盘很沉,养尊处优的败家子们试了几次才把它倾斜了一点。可是即便如此,唐彦已经离水面更近了一些,他已经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这一刻,人的本能占了上风,唐彦脸色发白,紧紧抓住轮椅扶手,试图把自己往后缩。
“他身上有安全带。”有个画着眼线、带着金链子,深V背心的男人是带头人,喊了一声。
几个人开始解他怀里的安全带。
“放手!”唐彦按住安全扣说。
没人理睬他,甚至有人掰他的手指,力气大得让人钻心痛,可是再挣扎,对于几个人来说也是微弱的,金链子笑着说:“加油,马上就解开了。”
他话音未落,被一脚踹进了泳池。
从泳池里狼狈地浮出水面,他抹了一把脸,嚷嚷道:“谁、谁他妈的踢老子。”
有人缓缓收起了大长腿,然后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他说放手你没听到吗?”
姜危桥今天换了身深红天鹅绒的过膝长西装套装,里面是个高领梅子红色皮质衬衫,脚底下是一双蟒皮纹路的皮鞋。非常难驾驭的一体色系套装,在他身上却正好时尚吸睛。
金链子嚷嚷:“你知道我爸是什么人?”
姜危桥笑了:“你们富家子弟都这么幼稚,玩不起了就拼爹?”
金链子气坏了:“兄弟们,揍他啊!”
可是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姜危桥上前一脚一个,把那几个惯坏了的少爷踢进了池子,跟大金链子做伴去了。
来参加派对的,为了显得很潮,男的也多少化了妆,几个人在水池子里扑腾,沾了水,眼线和粉底糊了,丑得十分精彩。
终结了几个英雄救美路上必然的绊脚石,姜危桥转身打量唐彦。
脸色比昨天好多了。
还是太瘦。
“昨天晚上还在高烧,今天就来参加派对。唐总好爱玩啊。”
“你怎么在这里?”唐彦无视他的调笑,问。
“刚才进门没见到唐莎莎?她有没有说过要送你一个惊喜?”
“见到了,说过了。”唐彦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见姜危桥在身上上下摸了摸,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蝴蝶结,那个蝴蝶结是粉红色,欧根纱制作,从口袋里一掏出来就膨成巨大一个。姜危桥将这个巨大的蝴蝶结固定在了自己衬衣领口上:“我就是她说的大惊喜。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唐彦:……
那个粉色蝴蝶结还黏了水钻,布灵布灵的,就是做工粗糙,胶水还残留在上面。又太大,荧光粉遮住了姜危桥半张脸,搞得真的好像个让人随便拆的“礼物”。
唐彦看了看游泳池。
似乎在评估到底被人扔进池子里尴尬,还是陪着姜危桥在这里站着更尴尬。
“拆礼物啊。”姜危桥半蹲下来,把脖子凑过来,一副任君采劼的样子。
……唐彦决定选泳池。
“拆他!拆他!拆他!”周围不嫌事大的围观人群开始呼喊,连唐莎莎都在旁边凑热闹。
唐彦冷着脸,把那个蝴蝶结扯下来。
众人热烈鼓掌吹口哨。
姜危桥给了他一个飞吻:“宝贝儿,我是你的人了。”
唐彦也没什么表情,淡淡地问他:“我可以走了吗?”
“Of course!”姜危桥说。
“唐莎莎给了你什么好处?”唐彦沉默了片刻问他。
“一个月五十万。”
“你升公关经理了吧,现在会所的钱这么不好赚?”
姜危桥笑了笑:“你有没有发现,你一跟我对话,礼貌用语都没了,特别刻薄。我是不是特别的?”
唐彦不想跟他纠缠,操控着轮椅艰难绕过各种障碍物,终于在自助餐区找到了狼吞虎咽的看护。那个年轻看护看到他,吓得一抖,手里堆了好多水果奶油的舒芙蕾直接掉在地上。
姜危桥叹了口气:“浪费粮食是不对的。”
看护游移不定地看向唐彦:“唐、唐总……您、您听我解释……”
唐彦犹豫了一下,他不想传出去说自己的第六个看护在工作一天后就离职的传闻。这显得他更不好相处。
可是他还没有开口,姜危桥已经开口了。
“得了,解释什么?收拾收拾回家。”姜危桥跟他说,“看护证怎么拿到的,真是——”
“不用。”唐彦打断了他的话,看了那个可怜兮兮的年轻看护一眼,“下不为例。走吧,我有些累了。”
看护跑过来推轮椅,哭腔都出来了:“谢谢唐总!谢谢唐总!”
姜危桥耸耸肩膀:“都听Boss的。”
这口中式英语四年来毫无改进,但是他依旧恬不知耻的中英混杂,仿佛不这样就不能凸显他的工作性质似的。
看护推着轮椅走了两下,姜危桥说了一句:“等等。”
然后他拽了一下裤腿,蹲下去,单膝跪在唐彦面前,把缠绕在轮椅上的丝带一点点地清理掉。
从唐彦的角度,能看到姜危桥卷发的走向。
他头发不算黑,算是棕褐色的发质,自来卷,柔软又有光泽,令人羡慕。
如果仔细去闻,能闻见清新的松木香味。在发林的深处,形成了两个漩涡,他曾仔细观察过,姜危桥跟他讲有两个发涡的人心思活络,喜新厌旧不专情。
他曾以为姜危桥跟他开玩笑。
后来才明白,其实当真的,一直只有自己。
等唐彦上了车,看护坐到副驾驶座位上,姜危桥就准备从左侧车门也上车。
唐彦拦了一下:“你要干什么?”
姜危桥一副理所当然:“回家。刚在宴会上你可是拆了礼物,我可就是你的——”
“就到这里吧。”唐彦打断他的话,“玩笑也应该适可而止。”
“我没开玩笑。”姜危桥说。
“如果因为钱的话,我也可以给你,不比唐莎莎的少。”尖锐的话就这么忍不住说了出来,“说起来给男公关烧钱这件事,我四年前就会了,轻车熟路。”
姜危桥看着他,半晌忽然一笑。
“你说的是事实,我不否认四年前在夜总会打工时,唐总在我身上花了不少钱。连人气榜第一都是您帮我砸出来的。”然后他话锋一转,“但是你以为这两句话就能让我尴尬地知难而退,还是很有难度的。我就不知道‘要脸’这两个字怎么写。”
说完他还特别得意地昂头挺胸,好像很骄傲。
唐彦:……
“你也不用想其他的理由来拒绝我了,我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姜危桥从内兜掏出来了一封任命书,“董办的任命书,本来想低调点儿的。哎,奈何太优秀了不允许。”
唐彦打开任命书,上面明确写着姜危桥的名字,职务,和生效期限——聘用姜危桥为唐彦的生活助理团队负责人,即刻生效。
是董事长令。
下面是郑千琴的签名。
“也就是说,你的看护。”姜危桥指了指副驾驶座位上的看护,十分不走心地起了个名字,“小甲。”
“我叫陈秀书。”小甲看护急忙开口。
“还有你的司机,老乙。”姜危桥又指了指驾驶座上刷抖音的中年大叔。大叔已经躺平了,动了动嘴皮子,干脆没吱声。
“未来都归我管。”姜危桥说,“今天唐总你要是让我回家,我就分分钟开了司机,这样大家谁也回不去。”
老乙一颤,刷抖音的手都有点发抖了:“唐总,我上有老下有小,老婆还跟人跑了……”
从昨天到今天,加起来的意外比这四年来叠加的还要多,姜危桥像黏皮糖一样甩不掉,让他本身就不怎么好的精力耗尽。
唐彦头痛欲裂。
“上车。”他简短地命令,“走。”
姜危桥顿时露出灿烂的微笑:“好的,Boss!”
等姜危桥上了车,老乙把车子开上了三环,车上终于安静下来了。
姜危桥好像也有些累,把座椅放倒,拿那个粉色大蝴蝶结盖在脸上,似乎在休息。他抱着胳膊,跷着腿,整个人半躺在那里,俊美略有点妖气的面容在纱下显得有些朦胧。像是什么在等待被亲吻唤醒的王子。
但是唐彦知道他没有睡。
唤醒他需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以及真心。
唐彦打量了他这么一会儿,突兀地问:“所以除了唐莎莎,田高格也找了你。”
“不止他们俩,还有好些关心你的人。”
“都有谁。”
姜危桥按着脸上的蝴蝶结,侧头透着纱瞧他:“你可以猜猜看。”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既然要猜,范围就会无限大。唐彦知道问这个没什么意义,于是他转移话题:“田高格给你开了多少钱?”
“唐总之前当执行VP年薪多少?”
“大头是分红,年薪应该税后在四百万上下。”
姜危桥点了点头:“我跟唐总一个价格。”
唐彦失笑:“原来停了我的职,工资都给了你?为了让我出局,真的是不遗余力。”
“如果不甘心,就不要出局好了。”姜危桥说。
唐彦沉默了好久,直到车子停在自家车库里时,他才开口说了一句:“我没有不甘心。”
姜危桥笑笑,把他的轮椅固定在升降架上,没有再多说什么。
唐彦以为这混乱的一天终于结束了,但是事实告诉他还远远没有完结。
他以前是个很爱整洁的人,每天都要洗澡洗头、衣服日日换新。自从截瘫行动不便后,他似乎也放逐了自己。
衣服还是四年前的,因为极度消瘦变得不再合身,他并不在乎,也懒得去买。
而洗澡难度系数变大,但是唐彦从不愿意让人看到他一丝不挂的样子,看护也不行。再难也是他自己坚持。
又受了惊吓。高烧让他体力透支,又在宴会上受到了惊吓,进入卧室后只想上床睡觉。可是刺鼻的香水还有烟酒气味混杂,前一日高烧后,也只是简单做了擦拭,让唐彦很想去洗澡。
他在自己房间里犹豫了片刻,还没下定决心,就见姜危桥已经换了一身宽松的居家服,提着一篮浴巾进来了。
他身上还潮着,明显已经做完个人清洁,整个人显得舒适又放松。
“洗澡不?”他提着篮子问唐彦,像是澡堂子里时刻准备给人搓澡的大爷那么精神矍铄。
“不——”
唐彦的拒绝还没有说出口,姜危桥已经轻松把他从轮椅里捞了出来,抱在怀里。
“我就是随口问下,没有要征求意见的意思。”他说,“反正你也不会同意。”
唐彦感觉自己要被他气死。
“我自己能来!”他没好气地说。
“你就是不想让人占便宜看你裸体,这个简单。之前的看护们都说了,你从不让人给你洗澡,就算在浴室里摔得青一块儿紫一块儿也得自己来。”姜危桥把他放在床上,然后给自己戴了个眼罩,“你看我看不到了,我给你脱衣服,然后抱你过去。”
姜危桥是真的看不到,在他身上一顿乱摸,好几次都摸到不该摸的地方,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有心的。
衣服终于是脱完了,他摸了块儿浴巾把唐彦抱上,跌跌撞撞地进了浴室,差点一头磕在淋浴间玻璃门上。
终于摸进了淋浴间,半天没对准特地为唐彦准备的坐浴的椅子。
“就在你面前。左边……过了,右边一点……”
姜危桥屡屡落空,耗尽了唐彦的耐心。
“你故意的吧?”
“怎么可能。”姜危桥声音无辜极了,“我看不到啊!”
唐彦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拽下眼罩。
姜危桥那双万般迷人的丹凤眼,正直勾勾地瞧着他,明亮明亮的,像是天上的星星。
眼神里的一些东西,似乎成了实体,就那么瞬间趁虚而入,钻入了唐彦的心底,钻入了他曾被毁灭性打击又重新缝合得千疮百孔的心。
他好像要亲他。
然而最终没有。
姜危桥沉默地放下唐彦,在他双腿上盖上浴巾,又为他调试了水温。
“陈秀书呢?为什么是你来?”像是要打破这份尴尬的安静,唐彦开口问。
“你说小甲啊。开什么玩笑,这种Boss发福利的事我怎么能让给他?”
唐彦:……
天又被聊死了。
一片沉默。
淋浴间终于开始发挥它真正的功效。
水温真的很温暖,在姜危桥调整下也变得柔和,淋浴自带的按摩系统很好地安抚了他背后的疼痛感。
体力没有恢复的唐彦在这样的暖意蒸腾中昏昏欲睡。
他在半梦半醒间感知到有人关了水,然后擦拭了他的头和身体,重新用松软的浴巾把他包裹住,接着抱着他出去,放在了床上。
那个人把房间温度调高,然后把他放平,开始在他身上的各处穴位按摩。
力道刚好,动作仔细,每一个地方都花费了很久的时间,让他的肌肉充分得到舒展,身体关节充分得到休息才换到下一个位置。
先是背部,然后沿着脊柱和腰来回按。
接着是臀部,双腿、然后是前胸,上腹、下腹……
有些本来熟悉但是如今已经分外陌生的快感忽然冒了出来。
这些快感,在他双腿截瘫后已经消失了很久。
他从未再一次感受到这种人天然的原始冲动。
可是如今有些东西,似乎将将好要冒头。
像是即将破土而出的春苗——
唐彦猛然惊醒,一把抓住了姜危桥的手。
“不要。”他说。
“医生说是心理上的坎儿。适当的刺激会有助于……”
“我说了不要!”唐彦两眼通红,愤怒异常,“姜危桥,你给我滚出去!”
第8章 煎蛋
七点半,唐彦准时醒来,坐起来从旁边很方便地拿起姜危桥昨天给他准备在手边的外套,才意识到今天是他被停职第二天。
那么起床干什么?
有人敲了敲门。
唐彦一愣,昨晚的记忆浮现眼前,他怕姜危桥又冒失地冲进来,有些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服,可是即便他对于这个动作早就轻车熟路,给截瘫得自己穿上裤子衣服并且把自己挪到轮椅上,也让他累出了一头汗。
等他收拾好自己,听见了小甲的声音:“唐总,您起床了吗?”
……原来不是姜危桥。
唐彦松了口气:“我已经起床了。”
小甲推开一条门缝,在外面说:“您洗漱好了叫我,我在外面。”
“好,谢谢。”
唐彦稳定了一下神智,推着轮椅进了洗漱间,里面的浴室挂衣钩上还挂着姜危桥昨天戴的眼罩,然后他开始刷牙洗脸。
自他出事后,就在家对面买下了这套别墅,然后按照截瘫人士的需求对别墅做了彻底改造,包括感应门,电梯,甚至是毛巾架的高度,还有马桶的位置。
唐彦是个绝对不允许自己不整洁的人,在疯狂复健半年后,他至少摆脱成人纸尿布的命运,可以自行如厕。
在家里还好,但是出门后,连如厕都成了困难。
——一个人的两条双腿成了摆设和累赘的时候,绝大部分看起来平常的动作,都会变成无法逾越的困难。
这样的困难发生在每一个他醒来的清晨。
日复一日。
当困难成了习惯,一点一滴地在生命中堆叠,剥夺了尊严,成了足以摧毁任何人的铁锤。
他出门的时候神色如常。
小甲给他检查了一下衣着细节还有安全带是否扣紧,就推着他下了电梯。
从电梯出来,左手边就是餐厅,电梯门一开,就看见姜危桥头发绑起来,手里拿着个锅铲身上系了条粉色系围裙从里面冲出来,灿烂微笑:“Boss!猫宁!”
说完还送了个飞吻比了个心。
一整套操作行云流水十分流畅,好像完全不记得昨天晚上滚蛋的事了。
看见姜危桥,唐彦就想起了昨晚的事,自然没有好脸色:“昨天我就请你滚出去了。”
“但是你没说我不可以滚回来。”姜危桥理所当然。
“现在出去。”
“那可不行,我可是Boss的生活助理团队leader。”姜危桥说,“不好好工作只躺平摸鱼,这一年四百万工资拿起来多余不合适。”
唐彦好笑:“你做了什么事,能值得这四百万工资。”
“我给你做了爱心早餐。”姜危桥打了个呵欠,“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自律的人到底怎么做七点半起床的,困死我了……快来吃饭,一会儿早餐都凉了。小甲,你愣着干什么,工作还要不要了。推Boss进来。”
小甲推着唐彦进餐厅,路过姜危桥的时候才弱弱地抗议了一句:“我叫陈秀书。”
姜危桥掏了掏耳朵,问坐在客厅沙发上刷抖音的司机:“老乙,吃饭吗?”
老乙沉迷抖音跳舞的小姐姐,挥了挥手:“老板先吃,老板先吃。”
“一起吃吧。热闹。”姜危桥喊他。
老乙不为所动。
餐桌上中间孤零零放了一碟子咸菜,一碟子馒头
非常有冲击力。
小甲一看就震惊了:“哥,天啊,你这忙了一个早晨就摆了一盘六必居的酱菜?也……额……也、太、太厉害了吧!”
吐槽的话在看到姜危桥的眼神后,及时收了回去,改成了盛赞。虽然弧度有点大,但好歹拉回来了。
姜危桥教训他:“大呼小叫干什么,低调点。你看都几点了,老板还没吃上饭。”
“哦哦哦,对对对。”小甲连忙给唐彦放上筷子和碗。
姜危桥这就把放在保温柜里的早餐挨个端了出来。
先是一碗五谷豆浆,装在莲花瓷碗里,分外显得精贵。热气腾腾的,带了点红枣桂圆的香味,唐彦尝了一口。第一层尝到了各类豆子的香气、再抿就能察觉放了花生,于是浓郁的口感上来,遮盖了底下藜麦的粗糙,最后一层则才是红枣桂圆,把整个还没起来的亚麻籽和杏仁的苦感中和掉了。
口感细腻顺滑,温度适宜,良好地安抚了空虚了一整夜的食道和肠胃。
他拿勺子尝豆浆的时候,姜危桥陆续又上不少碗碟。
有粤菜系的广式糯米鸡、蒸肠粉、水晶虾饺。
有淮扬菜系的蟹黄汤包、扬州干丝、千层油糕。
有鲁菜京派系的卤煮、烧饼、焦圈、羊杂汤……
餐厅一张不算大的六人桌上,摆满了各类早点,至少有二十多个品种,十分有冲击力。
“你试试看好不好吃。”姜危桥殷勤地说。
“……你说这是你做的?”唐彦沉默了片刻问。
“你等一分钟啊。”姜危桥钻进厨房,叮咣一顿乱响,从里面端出个平底大盘,里面放着一只煎得乱七八糟的煎蛋,摆在唐彦面前,指了指:“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