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亲—— by午言木叙 CP

作者:午言木叙  录入:06-26

他方才同谢声惟那一番话,若真只有星儿听去了也无妨,左右这小丫鬟脸皮薄,也从不乱传话,在她面前也不用避讳些什么,可是阿月……
阿月对着他,就从来没蹦出什么好话来。
阿月在一旁笑眯眯地回他,“算不得早,刚巧是少夫人夸少爷龙*虎猛那一段儿。”
程既:“……”很好,不该听的半点都没落下。
阿月半点不嫌事大,泰然自若地接着道,“少夫人放心,婢子回去定禀了夫人,将库中新收来的品相极好的千年人参多给少夫人送些来。”
“定不叫少爷这处的补汤断了顿儿才是。”
“……不必了,”程既艰难地吞咽两下,强撑着开口道,“千年人参是难得一见的宝贝,夫人还是留着,往后用到正事上才要紧。”
“少夫人说哪里话,您这处的事都不算正事,那满宅子便再找不出正经事来了,”许是瞧见程既脸色着实算不上好,阿月又贴心地补充道,“少夫人不必在意,夫人若是知晓少夫人为着少爷日夜操劳,别说几根参,便是将金银玛瑙拿来炖汤使,都没有不答应的。”
程既:“……”谁来救救我。
星儿在一旁垂着头装鹌鹑,是指望不上了。
他颤巍巍地扭过头去,用包含希冀的目光看向榻上的谢声惟。
谢小少爷迎着他的目光,很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毅然决然地缩进了被子里去。
很好,程既面无表情地想,谢阿辞,你今夜里不要想舒坦了。
第69章 花气袭人
往谢夫人院子里去的一路上,阿月施施然地走在前头,身后俩人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乖极了,连手都不曾牵到一起去过。
待进了院门,谢夫人已然在廊下候着了。身旁支了张檀木案几,并几个圆凳,桌面上杯盘碗盏一应俱全,都严严实实地拿盖子合好。
瞧见几人进门来,谢夫人微皱的眉头才略舒展开些来,招手叫他们过来坐下,又叫人将盖子揭了,碗筷摆好。
小院里也没旁人,谢夫人懒得叫人伺候,拿过粥碗来盛了一碗,搁去程既面前,又招呼阿月一并坐下。
阿月不肯,“婢子在这儿伺候您同少爷少夫人就好,小厨房里留的有,待会儿婢子去那边用就好。”
“成了,别站着了,哪儿那么多拘束,“谢夫人不由分说,直接将人按到椅子上,“也省得耽误工夫,早些吃饱了,待会儿好多些力气出来,替你少爷少夫人掠阵。“
程既在一旁听这主仆俩推让,止不住地笑出声来,顺势将眼前那碗粥端去阿月面前放着,笑吟吟地帮腔道,“正是,到时还要多多仗着阿月姑姑这张巧嘴,好好地骂一顿痛快的,替程既出了气才好。”
话堆到了此处,阿月只得老老实实在桌边坐下,捏着勺子吃粥。
粥里搁了香菇丁,虾仁和花生碎,佐了新腌的小菜和风干后炸过的野鸡块子,香浓适口,齿颊留香。
谢夫人夹了只水晶包,随口问阿月道,“怎么去了这样久?“
谢声惟一勺粥刚刚入口,乍听见这一句,没忍住就咳了起来。
程既筷尖上夹着的笋丁‘啪嗒’一声掉进了粥碗里。
阿月听见动静,心里头暗笑,偷眼往一旁瞧去,只见自家的少爷同少夫人双双垂着头,恨不得将脸埋进粥碗里去,颈子上都泛了粉。
她念着程既那碗粥的情,到底没拆穿这俩人,笑着回谢夫人道,“少爷同少夫人心宽,酣眠一宿,所以婢子在外头略等了一会儿。“
“到底还是年轻,”谢夫人顶着眼下的青黑,语气里生出几分无可奈何来,朝着两人道,“也就你俩能凑一处去,个顶个儿的心大。眼瞅着火烧眉毛了,也不耽误睡觉的工夫。”
谢声惟又夹了一筷子腌的嫩笋,搁去程既的碟子里,笑着同谢夫人应道,“有娘操心筹谋,我与程既自然高枕无忧了。”
“便是缺了我二人这两瓣心思,也没人能从娘的手底下逃过去。”
“得了,”谢夫人摆摆手,“晓得你俩,正事不见得有,倒会比着嘴甜。”
谢声惟也不驳,藉着便要将话题岔过去,“娘今日怎么想着在这门廊底下用饭了?”
“屋里气闷,呆久了头都昏沉沉的,不如这儿敞亮,”谢夫人道,“再者配着些花果香气,人心里头也能舒坦些,增些胃口。”
末一句倒是真没说错,长廊两旁便是花圃,清风徐来,香气直往鼻端冲。
程既上次来时趁夜,朦朦胧胧地没瞧清楚,这时倒有空仔细打量了那花圃一眼。
里头栽种的花朵色泽深红,重瓣深蕊,花萼张得极开,花茎纤细,密密匝匝地开成一片,异香扑鼻。
程既觉得这花儿眼熟的很,一时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便问谢夫人道,“这花圃里的花儿模样生得倒是稀奇,娘在何处寻来的种子?府中旁的地方倒没种着。”
“你说这个,”谢夫人往花圃中瞧了瞧,不在意地对程既道,“是府中花匠来栽的,叫个什么名儿我也给忘了,倒是挺拗口的。”
“我向来喜欢这些热闹的花儿草儿,开得漂亮,颜色艳,味儿也香,栽在院子里正相宜,连素日里衣裳上的熏香都省了。”
“怎么,你也喜欢么?”谢夫人笑道,“这个简单,回头我叫阿月去寻了上回那个花匠,再拿袋种子来,给你们那院子外头也栽上就是了。”
“真说起来,早两年我原本嫌你们那院子里头光秃秃的,是打算栽上一些,不过正巧那时种了些月桂,想着桂花本就香极了,再多出一味香来反倒冲得浑浊了,不大好,便也没叫人去栽种了。”
“如今你喜欢,就搁院子外头顺着墙根栽上一片,这样又好看,又不至于熏得头疼了。”
“既然如此,便多谢娘了,”程既眨了眨眼,嘴角弯上去,“也不必劳烦阿月姑姑,府中只那两三个花匠,娘亲只同我说那位的名儿,我自己顺路,直接去寻了人要一些就是,也省的阿月姑姑多跑一趟。”
“也成,”谢夫人略想了想,“我记着,那个花匠姓吴吧,名儿记不大清,不过就他一个姓吴的,打听一下就能找着,该是不难。”
第70章 正事要紧
一行人用过了早饭,小丫鬟端过清茶来漱过了口,才方站起身来。
谢夫人伸手理了理衣襟,十分仔细地抚平了刚刚压出来的褶皱,对着阿月道,“如何?我今日这一身,衬得气色可好?”
阿月从妆奁下的小屉里取了描金的香粉盒子,用粉扑轻轻地在谢夫人眼下的青黑处压了两下,待瞧着差不多遮住了,方才笑着回道,“夫人今日容光焕发,神采照人,任谁扫上一眼,便知道是有不得了的喜事呢。”
谢夫人撑不住笑,拿手指在她额上点了点道,“可不是天大的喜事?”
“快去小厨房去备了上好的蹄膀和黄酒来,现在就炖上,待到事了了,正好回来庆功。”
一日间要聚的人实在多了些,众人商议之后,便敲定下来,由程既与谢声惟带着押在偏房中的李旭与桐儿先往正厅去,阿月去绿芜阁通传秋姨娘,顺道去寻那件好做物证的衣裳,谢夫人则往老夫人处去,将她请到正厅,如此一场好戏才能开锣。
程既想起什么似的,提了一嘴道,“娘,可要遣人去将老爷也唤回来?”
他斟酌着,尽力将话说得委婉,“老爷若在场,想来也能从旁做个见证,将事儿看得分明些。”
两个称呼出了口,亲疏立时便分得门儿清,谢夫人听在耳中,心里头十分受用,朝程既撇了撇嘴道,“不必专门去寻了。”
“这个点儿,他定是在他那好娘亲处行礼问安,显出那股子孝心呢。”
“用不着费心,我去请人时,他定是要一并跟着来。”
“不过别指望他什么,那人一颗心不朝着他那宝贝老娘和偏房身上偏都算万幸了,旁的也没什么用处了。”
这话说得狠,只差指着谢铎的鼻子骂他昏聩不中用了。
毕竟谢铎在自己这儿还顶着个公爹的名头,程既不好顺着应声,只在心底默默地附和了谢夫人一句。
阿辞这位娘亲口无遮拦的爽利性子,当真是合了他的脾气。
其实就程既看来,谢府里生出这摊子烂事,那位谢铎谢老爷,只怕要担上一多半的功劳去。
名为一家之主,却不肯履其责,上对高堂,不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只一味顺应愚孝,下对妻子幼儿不能倾心相护,躬身教导,惹得夫妻离心,父子之情生疏至此。对着侧室,更因偏宠而失了规矩,引得侧室生出不该有的野心,在府中肆意搅出乱子来。
此人绝谈不上情深,又做不到秉身持正,诸般种种,一样都占不得,当真是个糊涂废物。
程既这般想着,禁不住暗自腹诽,这谢老爷也就是投胎时候得了几分运气,生到锦绣堆里,才能如此浑浑噩噩得过且过,但凡换个去处,只怕一身骨头都要叫人给嚼吃了。
安排好了一应事宜,几人便分头动作起来。
先前为防生出意外,李旭与桐儿是分别关押在两处屋内,至于桐儿当夜带过去的杀手则是捆在柴房之中,由人严加看管着。
谢夫人原先想的是,那杀手且先在这处关着,本身就是个大男人,腌臜得狠,况且又算不得主谋,到时候等事情有了定论,再一并处理了就是。
此时程既盯着柴房那扇关得严严实实的门,沉吟片刻,叫人去唤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来,将这杀手捆着,预备着一并带去前厅去。
谢声惟心底生了两分疑惑,低声问他道,“怎么突然改了主意。要将这人也带去了?”
“他算是有些功夫在身上,到时在堂中若是不当心,出了变故,可有些麻烦。”
“放心,出不了什么大乱子,”程既凑过去,小声地宽他的心,“有我呢。”
“他昨夜里都没从我手底下讨着好去,今日有了完全的准备,更是没什么下手机会了。”
“带他过去,今日的戏只怕能更热闹些呢。”
“这话怎么讲?”谢声惟爱看他这样眼睛亮亮的,嘴角微微翘着,一看便知道是在打什么见不得人的鬼主意,便笑着同他抵了抵额头,“小程大夫又生出了什么好计策,可否先同我开个口,也好叫我长个见识。”
“阿辞见过狸奴捉耗子时的情景吗?”
“嗯?”谢声惟微微偏过头,发出一个疑问的声调,“狸奴,倒是从前见娘养过,只是养来顽的,娇气得很,只怕连耗子都未见过呢。”
程既挑了挑眉,朝他解释道,“阿辞有所不知,这狸奴逮着了耗子,都是不忙着吃的。”
“要几次三番地放出去,待耗子逃出一段后,再不紧不慢地抓回来。”
“如此这般,要戏弄上个三五次,待到把耗子折腾够了,最后再一口吞下去。”
“有人不喜狸奴,便是觉着它生性残忍,连进食都如此可恶。”
“可我倒觉得,这法子实在是精巧,”程既微微偏过头去,嘴角挤出一个小小的笑涡,“一口气吃了有什么趣儿呢,要每次给一点儿希望,叫他好好挣扎一番,再收回去,这样才能多疼几分,叫人在一旁看着,心里头也痛快。”
“你是说,”谢声惟明了了他的意思,“这杀手便是你第一回将人放出去的契机?”
“正是呢,阿辞当真冰雪聪明!”程既不正经地在人脸颊上捏了一记,“到时在堂上,阿辞便同我一道,好好儿地遛一遛那几只耗子。”
“小程大夫好手段,”谢声惟笑着,也伸手要去捏他的,“老天保佑,我从未得罪过你,不然哪一日将小禾惹恼了真出了手,只怕要被折腾掉半条命去也不止。”
“何止半条,”程既扬起下巴,做出副不讲理的样子来,“你这一整条命,既是我救回来的,便合该都归了我。”
“所以可以时时刻刻注意着,替我好生存着。便是有一日要收了去,那也只能我来收,旁人碰都不许碰一下。”
“是是是,都是小禾的,”谢声惟瞧着他神情可爱,禁不住伸出手去,从那一片白皙的下巴滑过去,一直划到耳根处,声音放得极轻,透出满溢的温柔,“谁要都不给,只给你。”
程既素日里油嘴滑舌,偏偏最耐不住谢声惟着意来撩,一不留神耳根就红了一片,瞧着也不似耀武扬威的狸奴了,反倒成了只小兔,不大好意思地低垂着头,乖乖任人去摸。
“本来就是,”程既很小声地嘀咕道,“那日害得你跪了那么久,我没叫她们十倍地跪回来已然算是留了情的。”
“嗯,我知道,”谢声惟轻声道,“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
“才没有,”暗藏着的私心被戳破,程既止不住地羞臊,又强撑着嘴硬道,“我是为我自己,只有一点点儿才是为了你。”
他伸出拇指和食指圈着,比出了很小的一点儿来,“喏,就只有这么多。”
“那便多谢小禾,”谢声惟在他发鬓上很轻地亲了一记,“肯费心分出这一点儿来给我。”
“好啦,”程既有些慌乱地伸手抵在他胸膛上,将他往一旁推了推,低着头,口中只道,“不要啰嗦,快些做正事才要紧。”
第71章 母慈子孝
院子里最偏僻的厢房中,桐儿被关了一夜,手腕用麻绳绑在身后,口中用一团布巾堵着,鬓发凌乱,神情委顿,再不复先前盛气凌人的模样。
瞧见程既推门进来,她口不能言,只用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后者,里头怨毒的光芒箭一般地往人身上刺。
程既不以为意,上前几步将她口中的布巾拽了出来,随手丢去地上。
桐儿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先前在口中塞着的不知是哪个臭男人用过的汗巾子,脏兮兮臭烘烘的一团,熏得她几欲作呕,偏偏手又被绑着,拿也拿不掉,吐也吐不出,当真不知这一夜是怎么熬过去的。
布巾虽然取了,但唇舌依旧发木,极不灵活,桐儿愤愤地朝程既啐了一口,弯着身子大口大口喘气,又止不住地呛咳着。
程既站在那处,居高临下,冷眼瞧着她的狼狈,待她略缓过劲儿来,才冷声开口道,“我来见你,是给你最后一个活命的机会。”
“只看你自己能不能握住。”
桐儿抬起眼来愤恨地盯着程既,声音嘶哑着道,“收起你那副嘴脸来,少在这儿假惺惺地装好人。当我会上当吗?”
程既嗤笑一声,“难不成到了此刻,你还指望着你那不中用的主子来救你?或者是觉着,你做下的事不足以丢了命去?”
“我若是你,就会聪明些,好好儿地听着接下来的话。说不定还能替自己争来一线生机。”
“逞勇斗狠,一味地嘴硬,最后害得只有你自己。”
“罢了,懒得同你废话,我只问你,”程既的手背在身后,不自主地暗暗攥紧,声音如常道,“你昨晚说的,‘连自己儿子都护不住’,是什么意思?”
桐儿愣了一瞬,似乎是在回想这句,随即脸上慢慢浮出笑来,笑容愈来愈大,最后甚至笑出了声来。
一夜滴水未进,她声音本就嘶哑,这时刻意地笑着,更多出一份尖利,像是夜间枝头的枭鸟啼叫,听在耳中只觉毛骨悚然。
程既紧蹙着眉头,盯着她瞧了片刻,低声喝道,“你疯够了没有?”
桐儿这才慢慢收了声,脸上笑意不退,一双眼突兀地发亮。
“想知道啊?”她带着那副诡秘的神情道,“你跪下来,朝我磕三个响头,我就告诉你。“
“罢了,”程既平静道,”是我糊涂,你这疯婆子又知道些什么。”
“疯言疯语,自来是做不得真的,我也不必同你在这儿耗时间。”
桐儿呲着牙,只管笑着朝程既喊,“怎么?怕了?我还当你多替替那娘儿俩操心,有多挂心那个病秧子,连磕几个头都不肯,还论什么旁的?”
“几个头而已,你若果真践约,别说三个,三十个三百个也磕得,”程既不受她的激,沉声道,“可你如今,不过是拿人取乐,困兽犹斗罢了。我做什么要如了你的意?”
“话说得好听,我瞧着,你是真把自己当成谢家的少夫人了吧,”桐儿咧着扯了扯嘴角,“怎么,盼着那病秧子一命呜呼,自己掌了管家的权?”
“省省吧,只要那老太婆活着一天,你就一天都不会安生。”
“果然,我就不该让你开口,”程既眉间含了一股凛冽冷意,“我说过,你再敢说他一句不好,我就叫你再说不出话来。”
“看来昨夜你吃的教训还不够。”
“以为我现在留着你有用,便不敢动你吗?”程既疾步上前去,伸出两指在桐儿下巴处使力一捏。
只听‘喀拉’一声轻响,她的下巴竟被程既干净利落地卸了下来。
桐儿自喉咙里发出含糊的一声痛呼,不住地摇头,几乎是霎时便痛得弯下腰去,却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放心,伤不着你,留着你这条舌头还有用处,”程既随手打开身后的房门,“只是这一路上,烦劳桐儿姑娘,多吃些苦头才好。”
房门洞开,立刻便有两个健壮婆子进来,也不多言,拎了黑布口袋将桐儿兜头一套,直接将人押了出去。
门外头,正有人押着李旭并昨夜的杀手,只有李旭待遇好些,头上并未再罩东西。
他瞧见程既出来,只拿目光默默地看了两眼,随即偏过头去,没再开过口。
“怎么进去这样久?”谢声惟问道。
程既压下心头的戾气,面色如常道,“没什么,想从她口中多问出两句话,才耽搁了。”
“那就好,”谢声惟松了口气,上前来将人牵着,手握进掌心里,“走吧,去前头。”
前厅里。
谢夫人正在堂下坐着,擎着茶盏慢条斯理地撇去浮沫。上首坐着老夫人同谢铎,前者微微皱着眉,显然不如谢夫人这般心平气和。
老夫人稍稍抬了抬眉,身旁立着的周嬷嬷会意,朝着谢夫人道,“少夫人,您这大清早地便往院子里来请夫人同少爷,说是有要事相商。如今咱们可都在这儿坐了半日了,您也不曾开口。”
“夫人每日晨起时,都要往小佛堂里去诵经的,一日都懈怠不得。您这儿若是误了时辰,回头佛祖怪罪下来,怨求佛之人心不诚,慢怠于他,岂不成了夫人的罪过?”
谢夫人将茶盏放去一旁的案几之上,‘咯’地一声轻响,半笑不笑地道,“怎么,老夫人和老爷都还未开口,周嬷嬷先候不住了?”
“可是年纪大了,腿脚也跟着不利落起来?原是我慢待,要不要我去遣人来,也搬上把椅子,好生地伺候嬷嬷坐下?”
说着便抬手,竟是真要唤门外候着的丫鬟来。
这下周嬷嬷如何敢,只得不情愿地弯了弯腰,朝谢夫人道,“少夫人说哪里话,可真是折煞老奴了。”
“哦,嬷嬷也知是折煞吗?”谢夫人挑了挑眉,接着道,“既然嬷嬷这般择己,我自然是不好强求的,只好劳烦嬷嬷多站一会儿才是。”
话毕,又颇为贴心地补充道,“嬷嬷万万不要客气,那椅子随时都在备着,嬷嬷觉出累了,只需开口便是,府中便是有再大的规矩,为着嬷嬷的身份,也该破个例不是?”
周嬷嬷只听得心惊胆战,眼神频频往老夫人身上飘去,瞧着后者的神色愈来愈沉,一颗心也逐渐跳得惶急起来,只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捂住谢夫人的嘴。
她知道夫人极重名声,素日里行事也为了显名居多,是以对身边人归束极严,断不许她们在府中作威作福,败了这边院子里的名头。
院子里都是积年留下的老人儿,瞧着别人伸手发财,自己白白地跟了个主子,却半点油水都捞不着,哪儿有不艳羡的道理。
日久天长的,自然有人使小聪明,暗地里也抖出几分威风,往银子堆里伸伸手。只要不做到明面上去,叫夫人看见,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可今日这遭,谢夫人有意无意地,在老夫人面前几乎将她捧上天去,言语间俨然将她当作了半个主子,几乎是明明晃晃地犯了老夫人的忌讳。
周嬷嬷立在一侧,心里头一时间直叫苦不迭,待到谢夫人话音刚落,她也顾不得什么规矩,当下便要开口,替自己辩驳两句。
还未出声,老夫人便淡淡地向她扫来一眼,几乎将她定在原地,“我竟不知,你身子如今这般弱了吗?”
“若真受不住,也不必强撑,我这儿媳妇孝顺,连带着对我手边的奴婢都上赶着捧,椅子都替你备了,不坐岂不是浪费?”
“不过我瞧着,也不必费那凳子了。往后我身边,要站的时候多着呢,你若真站不住,也该早日来向我求个恩典,我自会放你回去,含饴弄孙,安享天伦。”
一番话兜头砸下,周嬷嬷只是立着,便禁不住出了满背的冷汗,几乎立刻便要跪下去,战战兢兢道,“夫人明鉴,婢子……婢子绝无此意。”
“能伺候夫人是婢子的福分,哪里会嫌累呢。”
“果真么?”老夫人看也不看她一眼,手指拨弄着掌中的佛珠,慢声道,“也罢,那你便在一旁候着吧。”
周嬷嬷喏喏地应了两声,复而侍立在老夫人身后,再不敢开口,心里头只一个劲儿地暗骂晦气。
这段日子也不知撞了什么霉运,一而再再而三地栽在人手里,从谢夫人到那个程既,一个二个笑面虎一般,三两句便能挑得夫人动怒,在堂上斥得自己这张老脸没处搁也就罢了,心里头生了嫌隙才最要命。
做下人的,最怕便是主子起了疑心。一旦生疑,此后便再得不到重用。她此身荣华安稳,皆系于老夫人一人,是以于此处更为悬心在意,当下便打定了主意,往后但凡有同这谢夫人婆媳俩相干的事宜,还是远远地避开去为好,自己年纪大了,没几年好日子可活,没得在这事儿上将脸面都折了去。
老夫人这厢敲打完周嬷嬷,略抬了抬眼皮,睨了谢夫人一眼道,“郑氏,你此番将我与铎儿寻来,究竟所为何事?”
“佛堂里今日的香还未敬上,近来事多,我也许久不曾好好地捡过佛米。先前是佛祖显灵,声惟的身子骨才能见着起色。由此可见,这拜佛,心诚才灵。若果真耽误了时辰,怠慢了佛祖,终究是过失一场。”
“寻常小事,也用不着我这老婆子,若是没旁的事,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也等不得了。”口中说着,便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竟是一副要走的架势。
一旁的谢铎见了,忙快步赶上来,殷殷地伸手过去,将人搀着,又转头对着谢夫人轻斥道,“阿瑶,你也是,遮遮掩掩,就不肯讲明。母亲心肠软,年纪又大了,哪儿经得住事情悬心?”
谢夫人瞧着堂上这两人母慈子孝的亲热样子,只在心里头暗自冷笑,几欲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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