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卢栩是傻,是显摆,是钱多烧的,总归结果上是对大伙好,毕竟,卢栩有牛,开荒比别人快,若他把好开的地都开了,他们还上哪儿开荒去?
思来想去,大多数人还是觉得卢栩随他爷爷,人厚道。
雪还没化干净,地还没解冻,村里人先骚动起来开始选地方准备明年开荒了。
荒田也不是越多越好,毕竟三年后也是要交税的,如果家里劳力不足,种不好,反倒得不偿失了。
大伙忙着开荒,卢栩也没闲着,他也开,不过他开的是山边的一片。
那离水远,地质也不太好,开出来也是劣等田,没人放着好田不开,去开那块田的。
别人拿着锤子、木桩去圈田,他也拿着木桩去圈田,不过方向和别人相反,有人好奇跟去瞧瞧,见他选的地,都觉得卢栩是不是太久没种田,人傻了?
村里人都替他着急:“这儿能种出来粮食?”
卢栩:“我不种粮食,种草!”
“种啥?种草?”
“对,种草。”
“……”
没听说过,他们这哪没有草,还用种?
见劝不动卢栩,都跑去杂货铺劝卢五柱了:快管管你大孙子吧,人傻了!
卢五柱也管不了,卢栩主意大,拉着卢辉、卢庆入伙了,买的田给卢辉种,开的荒给卢庆管。
他们叔侄俩还筹划着买山养羊呢!
卢五柱有心劝劝,赚钱不易,好歹留点,但卢栩一番大饼画出来,他也挺心动的,谨小慎微守着几十亩田种了一辈子,他也想看看大孙子到底能折腾出个什么来。
买田容易,买山就没那么简单了。
不同于田地,属于私产,两家谈妥了价钱就能交易,山川河流不一样,总不能说我买了这段河,这里归我了,以后从这儿流的水都是我的,想要打水,交钱。
那还不被骂死?
所以山河一般是不卖的,尤其是名山大川,今天哪个官员敢卖,明天就有人敢参。
当然也不是完全不能卖,尤其是不挨着什么交通要道,没什么军事价值,还没名气是荒山野山,也是卖的。
毕竟有不少致仕官员会回老家买个小山头盖个亭子什么的隐居。
只要到当地官府去报备,等官府评估好,就能买了。这部分钱,也算地方收入。
只不过很少有人闲到买山就是了——
是大片的野山不够你打猎,还是大片的野山不够你拾柴?
难不成吃饱了撑的去山上和豺狼虎豹们讨论讨论谁才是山中之王?
卢栩主要是想种树,又不想去山上打老虎,和老虎当邻居他也不介意,没太多这方面的顾虑。
至于在山下散养家畜,他能做的就是把栅栏做结实些,山上动物挺多,他想也没猛兽在山上能吃饱的情况下非要下山打牙祭,真要是来了,那就吃呗,他也有会死一些家畜的心理准备,如果实在是养不下去,那就再说吧。
卢栩规划好了,就只等着冰化水开,河里能行船,好到县衙办地契、买山。
不想才初四,谭石头就一路滑冰从河面上过来了。
同行的还有卢栩许久不见的裘虎。
按观阳习俗,初二、初四是回娘家走亲戚的日子,他们也不知道卢栩在不在家,先到杂货铺来问问,不想还没见到卢栩,先看见了在院子里做木工的卢庆。
裘虎当即惊喜道:“先锋官!”
卢庆一怔:“你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他放下锯子,叫裘虎他们进来。
裘虎:“这是你家?”
卢庆:“是呀。”
裘虎和谭石头对望一眼,谭石头:“这不是栩哥爷爷家吗?那卢栩是你什么人?”
卢庆没想他们会问起卢栩:“是我侄子,我是他二叔。”
“啊?!”谭石头一拍大腿,“你早说啊,早知道你是栩哥二叔,那天说什么我也要亲自把你送回来的!”
年前谭石头要在观阳县城等裘虎,谁劝都不动,认死理别人回来了,裘虎他们一定能回来,功夫不负有心人,都过了腊月十五了,裘虎他们风尘仆仆冒着大雪回来了。
谭石头激动难抑,裘虎却问他能不能送个人回村。
那时候河面正冻着,谭石头想等中午暖和砸冰行船,不过当时卢庆急着回家,也不想耽误裘虎和亲人团聚,没等中午,匆匆和他们道别,自己背着包袱走山路回去了。
卢庆爽朗一笑,“你不是要回家去,怎么这么快就回观阳了?你们是来找卢栩的?”
裘虎叹气:“说来话长,等见到卢兄弟咱们一并说吧。”
卢庆领着裘虎和谭石头上卢栩家,卢栩还不知道他们快到家门了,正给腊月、卢锐炸馒头片吃呢。
卢舟最近个子长得快,一到下午就饿,饿了也不说,肚子咕咕叫才去厨房翻点儿吃的。
他爱吃炸豆腐,豆腐上都撒了盐,能当菜也能当零食,吃起来咸香好吃。拿一块儿豆腐,掰半个馒头,卢舟就回屋了,有时候把馒头放火炉边烤烤,有时候就凉着吃。
他找吃的,别人没看见,叫卢锐看到了。
卢锐也学着他到厨房翻吃的,昨天卢栩圈完荒地一回来,就见他们家卢锐踩着椅子正从盆里掏麻花。
掏完他也不走,一手抓着椅子背,一手拿着麻花啃,双脚还踩在椅子上,吃得那叫一个洒脱豪横。
卢栩过去仔细一看,旁边肉冻盆子也掀开了,卢锐比他哥会吃,还知道吃点菜。
冬天菜品匮乏,最常吃的无非就是萝卜白菜。
任凭卢栩变着花样做,炒白菜,拌白菜,泡菜白菜,醋熘白菜,炖白菜,辣白菜……但吃来吃去也腻了。
过年卢栩特意炖了一锅猪蹄,骨头捞出来,软烂的皮肉弄碎,冻成猪皮肉冻当凉菜,不想吃白菜就盛一盘,撒上蒜泥凉拌,可比白菜好吃多了。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凉,尤其卢锐太小,卢栩怕他吃多了不舒服,每次就给一丁点。
没想到他不给,这小子还会自己找了!
卢栩把他提溜下来,问他怎么知道麻花肉冻在哪儿,卢锐麻溜就把卢舟卖了:“哥哥吃了。”
卢栩:“哥哥?”
卢锐:“舟。”
卢栩进屋逮人,卢舟正馒头夹豆腐,边看书边啃呢。
看看这哥哥,再看看这弟弟,真是……
一个个也不怕闹肚子!
卢栩把俩弟弟都劈头盖脸训一通,决定每天下午做点加餐点心,于是他们家就开始炸馒头片。
卢栩爱吃直接炸的,卢锐爱吃裹鸡蛋的,卢舟、腊月、元蔓娘两种都爱吃。
初四下午才刚炸完一盘,卢庆就领着裘虎和谭石头来了。
卢栩在厨房听见卢舟喊“二叔”和“石头哥”还以为听错了,他拿着筷子探头出来,还真是二叔、谭石头!
不但谭石头来了,他身边还站着黑了许多的裘虎!
卢栩差点儿把筷子扔了:“虎哥!哈哈哈虎哥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和石头一直担心你呢,快快,快坐,进屋坐!”
裘虎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软化了,不由朝卢栩笑了笑——
他没看错人,这么久没见,两人身份地位都早已不复初见时,卢栩对他依旧没变。
卢栩把筷子给卢舟,领裘虎他们到客厅,把桌椅都挪到炉子旁边,“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刚好正要吃东西,一起吃!”
他刚说完,卢舟就端着那盘炸好的馒头片送过来了。
“娘说剩下的她炸,让你们先吃。”
裘虎和谭石头一听就有点坐不住,要去给元蔓娘拜年。
他们俩风风火火进厨房,给元蔓娘吓一跳,她岁数和裘虎差不多,哪好意思让他拜年,连连往一边躲。
卢庆拉住了裘虎,“你是我营里的兵,和我算同辈,又跟我侄子拜了把兄弟,这辈分乱了,我看拜年就算了,我大嫂也没给你准备压岁钱。”
众人笑着,最后由谭石头代表他们观阳联盟给元蔓娘拜个年。
卢栩:“你们先进去,我再做个汤,马上就好。”
家里一直烧着热水,扔把紫菜,做个紫菜蛋汤十分快,卢栩做好,元蔓娘又炸了一盘,腊月在一边切馒头,仰头问卢栩:“哥哥,这些够吗?”
卢栩:“再切两个,小心点,别切到手。”
腊月低头切馒头:“嗯。”
他把汤端进屋,卢庆正抱着卢锐喂,大伙都不好意思动筷子,就他自己吃得挺香。
卢栩招呼他们趁热吃,谭石头冻了一路又饿又累,没跟卢栩客气,拿起馒头片开始吃,“还是你会过日子,自打腊月你回来,我天天觉得吃不舒坦。”
卢栩笑他:“你到酒楼吃嘛。”
谭石头还挺挑:“手艺和你差点儿,还贵。”
他们聊着近况,卢栩这才知道原来裘虎和卢庆是一起回来的,卢庆也才知道他这性格跳脱不拘小节的大侄子,竟然就是观阳联盟的二当家。
他们从朔州回来,一路上可没少听观阳联盟的名号。
裘虎真诚道:“石头都和我说了,我一走这么久,家里多亏你。”
卢栩腼腆笑笑:“应该的,就是你不嫌我擅自把名字改成观阳联盟就行。”
裘虎:“改得好,我原先就想要一个朗朗上口的名字,这名字改得好!”
听出裘虎是真这么觉得,不是客气敷衍,卢栩笑得更开心了,他就知道,他们这些讲义气的一定能懂!
裘虎道:“不过这大当家就不该由我来当了。”
卢栩:“那哪儿行,你都回来了……”
裘虎摆摆手:“你听我说完,我不该当,一是这联盟是你一手兴办起来的,我什么忙都没帮过,二是如今联盟人多了,大家服的是你,既然都是奔着你来,你就该当大当家,不负大伙的信任,三嘛……”
裘虎叹气,推心置腹道:“我这么急着来找你,为的就是这件事——我们就要走了,留下的兄弟,日后还要托付给你!”
“走?去哪儿?”卢栩听懵了,“不是刚回来吗?”
裘虎和卢庆对视一眼,叹气道,“不瞒你,兄弟我在军中混了个小官,比不过先锋官,好歹是份家业,现下蛮子归顺,北边也成了咱们的地方,得有人驻守,朝廷要咱们带家眷到北边落根……”
卢栩茫然地听裘虎和卢庆解释。
这一仗打完,大岐边境朝北扩张好几百里,好处是肉眼可见的,北边边患解除,开疆扩土,无限威名,还能保百十年太平。但难处也是现成的,人口本来就因战争消耗,北境艰苦人人知,谁都不想去。
没人,怎么守?若是守不住,那北境早晚还是会成隐患。
朝廷吵了许久,最后的方案就是让军户先到北境落户,等把底子打好,再慢慢迁人口过去。
“也不是坏事,我们安置的位置就在朔州北边,现下也属朔州管着,那边人少地方大,到了一户能分几十亩地,兄弟我大小是个百户,能给大伙儿选个好地方。”裘虎看卢栩越听脸色越差,拍拍肩膀安慰他,“那边环境还行,就是冬天冷点,跟山上比,也不见得多差。”
卢栩听了好半天,哪还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裘虎一心想带村里人下山,但山下就是有再多的荒地能给他们开,有再多的田卖,也没哪个村镇敢让他们一整个村的山民在自己旁边安营扎寨定居落户。
他们人太多,又和别人相互不了解,不信任,对别人威胁太大。
远的不说,即便是卢家村,卢栩去找里正说让裘虎他们买田、开荒,在村边落户,里正、族里、村民也根本不会同意。
在稳定的地域和宗族文化下,他们天然排外,这种排外性让他们可以收容几户、十几户外来人,但绝对不会收容一个村子,尤其是以桀骜著称的山民。
若他们想下山在观阳定居,只能分散开。
想要不分散,眼下摆在裘虎眼前的唯一的路,就是成为军户,随军北迁。
卢栩不死心:“一定要去吗?咱们已经不像去年那么辛苦了,再有十年,不,也许七年八年,观阳联盟就能超过船帮,我有信心,咱们能慢慢让大伙搬下来,到时候,大伙集中在观阳县城附近几个村子,买田,盖房,定居,也不算分开,何必非要去那边?即便名义上归顺了,谁也不敢保证那边就安稳呀!”
要是那边真的好,朝廷还用强行安排驻军带家眷去屯田屯边吗?
二叔不说,卢栩听这么久也能猜出来他为什么都当了先锋官,封了千户,还要辞官退役回来种田——他是不能因自己害家人随他北迁。
卢庆有得选,他可以什么不要,从头再来,但裘虎没得选。
只要他还想带全村人下山就没得选,这也许已经是他最好的路了。
卢栩眼神里全是赤诚和担忧,这种担忧,裘虎只在父母妹妹身上看到过。裘虎笑了,心满意足。
他说要北迁当军户,村里人有理解,有不解,但没人犹豫,因为信任,几乎全愿意跟着他走。
他说要北迁当军户,他的义兄弟因为关心,劝他不要去,愿意和他一起用十来年闯一条新路。
“总要有人去,我们祖上是为了躲避战乱才逃进山里,如今也该出来了。”他重重拍了拍卢栩的肩膀,“我这些年,无数次问过自己,下山到底对不对,值不值,现在我觉得值,最值的,就是在山下遇见你。卢栩,不管往后能不能再见,隔多远,我裘虎都把你当兄弟!”
裘虎终究还是要出发了。
时间紧,初六就要出发,能让他们回家过年,还是因为隆兴离朔州近,等他们带人回去,才能让更远的兵回乡带家眷。
裘虎将留下的人名报给卢栩,一一说明各家的情况,卢栩听着,无一不是因为已经在观阳落了家,或是才刚刚和山下人家结亲,或是家中老人实在行动不便的。
有些家里没人参军,本可以不去的,也愿意拖家带口跟着他。
卢栩既羡慕,又酸楚,郑重答应了裘虎一定会照顾好留下的人,一边有些丧气地感慨道:“我原先觉得自己已经很厉害了,虎哥,我不如你。”
换作是他,没有利益在前面挂着当萝卜,会有几个人因为信任愿意跟他走呢?
接触不太久也不算短,裘虎多少也是能看出卢栩有些天真的性格,卢栩羡慕他,他也羡慕卢栩啊,裘虎安慰道,“你不要小瞧了自己,石头他们愿意跟着我,是从前我们日子苦,他们没别的路,只能跟着我走,这不叫本事,真正的本事是别人明明有许多路走,却偏偏愿意跟着你走,你有这样的本事,等你到我这么大,一定比我有出息。”
送走裘虎和谭石头,卢栩远眺他们覆冰小心往观阳滑行的背影,满心都不是滋味。
如今一别,山高水远,不知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卢栩鼓着脸在河边站了好一会儿,一脸郁闷地去找颜君齐。
颜君齐安静听着。
“虎哥把我留给他的份子又还回来了,以后观阳联盟就只能靠我自己了……”卢栩手肘托着腮帮子,一点儿都没为又要得到一大笔钱高兴,声音又落寞又伤心,“其实一开始我也没太想和他们搅和在一起……”
人多力量大,人多好办事,起初他人单力薄,卢栩自认那时候他是有点耍小聪明利用裘家兄弟的,甚至到裘虎走后,他也没想完全掺和进去,只想开他的小铺子而已。
“只不过后来相处习惯了……”
不知不觉连自己没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把他们当朋友了。
“已经答应了落籍军户,是不能再反悔的吧……”
“嗯。”
“我就知道……”
说着说着,卢栩垂下头,眼睛蓦地一酸。
裘虎说了一堆原因,但有一点他没同卢栩说——他回乡前已经答应了要留在军中,即便别人不跟随他,他也要带家眷北迁的。
“你说如果观阳联盟能成立早点,我们早一点儿能赚到钱,虎哥知道他回来也能带着大伙安安稳稳过日子,会不会就不用非留下当兵了……”
颜君齐沉默一会儿,慢慢探过去,抓住卢栩的手,“违抗军令是死罪,但裘虎大哥选择留在军中,未必不是经过一番思量。你看,他的性格、能力,相比做生意,其实更适合当兵。”
卢栩眨眼。
颜君齐继续道:“栩哥,不要把什么错都归到是你没做好的原因上……”
观阳联盟刚起来时候,县城里不是人人都看好的,尤其是开始有人陆续从战场回来,还有许多人等着看裘虎和卢栩闹掰的笑话。
那可是好大的买卖,好大的阵仗,一山不容二虎,裘虎这名义上的大当家要回来了,卢栩这实权的二当家真的会高兴吗?
卢栩托人打听裘虎他们下落的时候,都有人背地里笑他假惺惺。
但颜君齐是知道的,卢栩是真想裘虎平安回来,也真想和裘虎一起经营观阳联盟,他对裘虎有天真的崇拜,从一开始,就给裘虎留了比他更多的份钱。
颜君齐盯着卢栩有一点红,闪过水光的眼睛,对裘虎充满嫉妒。
卢栩性格烂漫天真,说难听点儿就是傻,也许有一天,他会因为处事方式和裘虎起争执,但绝对不会因为利益而闹掰。
想要赚钱,卢栩只会想着如何扩大买卖,而不是去和朋友相争。
看吧,如今裘虎再要去军中,他甚至都觉得是因为他赚钱太晚,才让裘虎不得不走了落军户的路。
颜君齐沉稳地同他摆事实:“你想想,他和卢辉是一同去的战场,卢辉连刀都没碰,人就回来了,可裘虎大哥凭战功被调去主力军,参加决战升到了百户。军中升任靠得是出身和军功,他们不但活下来了,而且还在决战立了军功。”
卢栩慢慢平静下来,不住点头,“你说的对。”
颜君齐安慰道:“人各有所长,你不喜欢读书,我不精于厨技,以裘大哥的性情,留在军中未尝不是好事。如今大战结束,百废待兴,一时间绝不会再有大战,北境虽不如隆兴安稳,但也未尝不是机遇,即便他不能更进一步,以百户的根基,想要一份安稳,必也是不难的。”
卢栩直愣愣地盯着颜君齐,眼睛都看直了,脱口道:“君齐,你好厉害!”
颜君齐莞尔,从笔架取下一支毛笔,蘸墨在白纸上画简略的舆图。
大岐是不许百姓有舆图的,即便是官员,非职务必要,也不许藏舆图,颜君齐只能根据书上看来的方位、距离,学着卢栩常用的简笔画方式,大概画一画:“观阳,隆兴州府,过文丘、崇宁县,自崇庆北行,穿过朔州境,到永固县,翻过千蛟岭,北行一百余里……在这儿。”
卢栩凑在桌前看颜君齐画的圈圈和曲折的线。
“大概就是这里了。”颜君齐放下笔。
画到纸上,卢栩又觉得其实也不那么远了。
朔州在他们北边,裘虎他们要去的地方在朔州北边,属于朔州永固县……
永固县……
卢栩拿着简陋的舆图,展颜笑起来,“这个能送我吗?”
颜君齐点头。
卢栩看了又看,不吝夸赞,“君齐,你真厉害!太厉害了!”
卢栩看了一会儿,把舆图折好揣进怀里,起了新的心思,“等初六我去观阳给他们送行,河面的冰也不知道够不够结实。不知道到那边要走多久,那边缺什么,我得去问问二叔……”
卢栩精神头回来了,又想一出是一出,风风火火跑出去。
颜君齐见他伤心得快,高兴也快,不由露出笑容。
这才是他熟悉的卢栩嘛……
气候,物产,环境,全都超出他想象的恶劣。
卢栩原本想多给他们带上些钱,现在听来,那边物资匮乏,有钱也不见得能买到东西。
可买成他们一定用得到的被褥、衣服、粮食,这么远,他们又不见得能顺利带过去。
卢栩纠结。
“要是那边通商就好了。”
卢庆笑了笑,“眼下刚刚打完仗,境况不明,没有商贾敢贸然过去,以后慢慢就会好转。”
卢栩叹气,“可这还没过冬天呢,到那边多冷啊,虎哥他们又不全是青壮,老的老小的小,拖家带口……”
他实在是难以想象。
卢栩从二叔那回家,一路上脑海中生出许多想法。
受位置和气候限制,北境产不了多少粮,想要吃饱,要么学蛮族去放牧,要么就是开垦更多的农田。
但那些都需要时间,也比在观阳有风险。
一场大雪,一场寒潮,可能会让他们颗粒无收,牛羊死绝。
裘虎他们本就是山民,对耕种其实不如山下村户人家有经验,而且,从观阳带去的种子,不见得能适应那边。
头两三年,一切都是试验阶段,他们如此毫无根基的过去,承受风险的能力太差。
卢栩思来想去,目前来看最佳方式还是通商贸易。
只有有东西能卖过去,至少先保证人不会饿死。
卢栩默默想着颜君齐画的地图和二叔口述的地貌,一路往北,把货物运到永固县似乎不太难。过了永固县,翻过千蛟岭就是以往蛮人的地盘,如今裘虎在那边当百户,主要职责就是看管蛮族,找他们来护送商队,应该也不太难……
卢栩一路琢磨,走到家里,想了想,那些都是远的,他们观阳联盟还没那么强的实力,只靠他自己是不行的,想要有人去,得好好动员。
眼下他能做的还是抓紧给裘虎他们准备些东西。
重的不好带,轻的总要带些。
裘虎初六就要走,眼下都初四,天都快黑了,卢栩能准备的时间有限,从村里各家收了些干菜,全切成小段,用油纸包好压扁。
路上吃就不考虑什么形状好不好看了,能补充些维生素作用到了就好。
另外重要的就是药。防冻伤的,治风寒的,治跌打摔伤的,治拉肚子的……
雪天路滑,万一在荒郊野岭有人病了,总不至于太抓瞎。
卢栩又买了些棉衣棉被,谭石头他们今年虽然赚了钱,但山上买东西不方便,就是家家户户都做了一两件棉衣棉被,指定也是不够用的。
他们常年在山上生活,体质普遍比山下人好,但孩子老人毕竟体弱,北边又比观阳这边冷得多,刚过去搞不好连个房子都没,不穿厚点盖厚点肯定有人要生病。
卢栩东凑凑,西凑凑,没怎么样就凑了两大板车。
想到他们路上带厨具不便,卢栩还从自己家厨房拆了两口铁锅给裘虎他们带上。
万一路上陶锅碰坏了,总还有口锅能生火煮饭。
卢栩这一折腾,把全家都惊动了,大人孩子全跟着忙活。
卢庆一边帮着装车,一边暗暗观察这人人赞不绝口的大侄子——岁数不大,想法天真,天马行空,随心所欲,不过做起事来倒还是有模有样的。
最难得的是卢栩要做什么,无论听上去多不靠谱,也没人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