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那就好好考试,将来做个好官!”
卢舟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他其实是个陪考的,还没考上童生。
卢栩拍拍他,带他们回去收拾东西。
离开前,除了借住的三百文,卢栩多给了借住的人家五两银子。
主人家看家的半大小孩傻在原地。
卢栩:“藏好了,等你爹娘回来交给他们。”
小孩点头,“谢、谢谢。”
卢栩套好车,从车里翻出一小包牛肉干,也扔给他。
最后,路过医馆时,卢栩挤进去要了一壶姜汤,给医馆留下十两银子。
卢栩让卢舟和颜君齐一人喝了一碗姜汤,将剩下的盖好盖子,放进车厢,“走吧。”
卢舟点头,“嗯。”
城门口,他们十几辆车和嘉林城的百姓一起出城,只不过在门口一方向下游的方向离开,一方奔向洪水冲断的堤口。
离开嘉林城许久,卢舟还忍不住回望这座受灾的小城,在心中默默道:“我会的。”
离开嘉林城十日,眼看就要到能渡河的灵虎滩,乌云聚集又下起雨。
才干的地面,重新泥泞起来,偏偏他们还到了车马难行的路段,所有人只能下车徒步而行。
“能在哪儿歇歇吗?”走在前面的人问道。
向导:“这里离山近,离江也近,不安全,再往前走上大半日,有个小村子能借住。”
众人只得继续走。
别说下雨也许会有山洪,就是晴天从这样的地方过,也要提防落石,能快走就快走。
天色越来越晚,他们被雨水拖着越走越慢。
连日的跋涉,这些读书人们早就疲惫不堪了,全靠着意志在强撑,行路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卢栩见前面又堵上了,无奈叹气。
一扭头,他家卢舟困得直打瞌睡,颜君齐也很没精神。
卢栩拍拍卢舟,“去车上坐着。”
卢舟迷迷瞪瞪,“拉不动。”
卢栩:“走这么慢,拉得动,去吧。”
卢舟“嗯”一声,半眯着眼睛爬上驾车的位置,暂时歇歇脚。
卢栩:“别掉下来了。”
卢舟强打精神,抓住了缰绳。
卢栩莞尔,问颜君齐:“你歇不歇?”
颜君齐摇头。
拉车在泥地走这么远,骡子也累了,坐一个卢舟还好,再多一个他,他担心骡子会累病。
“还能撑。”
卢栩:“来,背你。”
颜君齐笑起来。
他都舍不得让骡子背,哪儿会舍得让卢栩背。
“走得动。”
卢栩绕到颜君齐那边,右手牵着骡子,左手抓着颜君齐的手,“那我牵着你。”
“嗯。”颜君齐往卢栩旁边靠了靠,淋着雨卢栩的手心依旧是干燥暖和的。
他们缓慢地往前走,卢栩一边朝颜君齐嘟囔“快到了”一边往回看卢舟,若卢舟有要掉下来的趋势,就喊他一声。
颜君齐困得发懵,满耳朵都是卢栩念经似的无限循环,“卢舟”“舟舟”“快到了”……
又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他们终于到了向导说的小村子。
走在最前的书生一听到了,马上力竭,扑通就跪地上了,他的书童和车夫两个人搀才将人搀扶起来。
那名书生累得浑身哆嗦。
已经是下半夜,向导匆匆去敲门,小村子还以为大半夜来了强盗,好一阵慌张。
最后,全村能挪给他们借住的也就两户人家,根本就住不下这么多人。
向导看着这群淋成落汤鸡,一个个站都站不稳的举人老爷,也是愁得想哭。
“赶紧让歇歇吧,都什么季节了,你瞧瞧又累又冷的都冻成什么样了。”
小村的里正也害怕,这群官老爷,死哪一个他们都受不了,可他们实在是没地方了。
他也哭丧着脸,“前两日大雨塌了好几间,那些屋子哪还能住人呀。”
最后,他们优先让书郎和书童们去住,所有车夫和向导在车里凑合一晚。
阴雨连绵的,车夫们想点个篝火都难,苦笑着拉着车各找地方避雨去了。
颜君齐看着屋子里满满当当,忙忙活活的书童,倒在土炕上挺尸一样的书生们,对卢舟道:“舟舟,你去和他们挤挤吧,我和你哥在车上对付一晚。”
卢舟忙道:“我休息好了,君齐哥你去睡吧。”那屋子虽然不干净,但好歹有火炕,向导和里正已经去点火了,“里面暖和。”
颜君齐催他,“就一个空位了,你去吧。”
卢舟欲拒绝,卢栩也道:“咱们车上被子厚,你去吧。”
昨天卢舟就有点风寒,卢栩也怕他病了,“我把车停在院子里,要是我们冷了,就进去找你。”
卢舟想了想,点点头,“我睡一会儿,换君齐哥。”
颜君齐笑道:“好。”
卢栩将骡子牵进院子里,挨着另外一辆车一起停到屋檐下。
他扶颜君齐上车,给颜君齐找出身干衣服,让颜君齐换上,拿出前几日买的老姜和糖,跑去借厨房熬姜汤。
小村里正瞧见了,也从家里拿来一大块姜。
糖他没有,只能干煮姜汤了。
熬好姜汤,他们挨个往房间送。
卢栩端着姜汤进来,才这么大一会儿工夫,卢舟已经缩在床上睡着了,卢栩过去摸了摸他额头不太烫,把卢舟叫起来喝姜汤。
卢舟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喝,可有人都烧糊涂了,怎么喂也不喝,书童哭唧唧地劝,“少爷,你快喝了吧,喝了就暖和了。”
可他家少爷分明是人都烧晕过去了。
卢栩过去,让书童把人扶起来,捏着他下巴,端起姜汤就硬往里灌。
才两口下去,那书生就咳醒了,也不知是烫的还是呛的。
卢栩把碗还给书童,深藏功与名,“用完把碗给人家还回去。”
书童:“……”
卢栩快步溜走,跑回车上又给卢舟翻出一件皮袄子让卢舟盖上。
“还喝不喝?”
卢舟摇头。
卢栩叮嘱他:“你要是半夜难受,就喊我,我就在院子里,你一喊我就能听到。”
卢舟点头。
卢栩不放心,又坐了一会儿,确定卢舟睡着了没发烧,才回车上。
颜君齐已经喝完姜汤,盖着棉被,靠在车厢也要睡着了。
卢栩脱掉湿透的鞋袜,将鞋袜放到屋檐边干燥的地方,爬上车,关好了车门车窗换衣服。
颜君齐听到动静睁开眼瞧他。
卢栩衣服脱到一半,觉察到视线,转头朝颜君齐笑:“多亏我娘聪明,准备了好些衣服,不然咱们这么一路淋雨早不够穿了。”
颜君齐递毛巾给他擦雨水。
卢栩一通乱揉,换上干燥的衣服靠过来,“冷吗?”
颜君齐摇头。
卢栩伸手按到他脑袋上,颜君齐被冰的一哆嗦,“小舟怎么样?”
“有点儿发烧,一会儿我再去看看。”
“嗯。”
“姜汤喝了吗?”
“嗯,你呢?”
“还没。”卢栩又捞起角落的水壶,将里面剩的姜汤咕咚咕咚喝下去,完事。
他将空壶放回角落,把颜君齐拉进怀里,拉拉被子,左按按右按按,确定四处不钻风了,安心道:“睡吧!”
颜君齐靠在他胸口,被卢栩新长出来的胡茬扎得有些睡不着。
外面凄风苦雨,头顶屋檐垂雨,窗外雨丝如织,但身下热烘烘暖洋洋的。
卢栩的气息在黑暗里又模糊又清晰。很近很近,又总隔着一点儿距离。
只不过今晚似乎因为外面太冷了,让他觉得卢栩这个热源比平时更近。
颜君齐轻笑,抬手摸了摸卢栩下颌,是有点扎手了。
卢栩茫然睁开眼睛,颜君齐抬头亲了亲他下巴。
卢栩猛地一个激灵,磕巴道:“我、我、我去洗洗脸吧!”
又是风又是雨的走了一整天,他脸上有没有泥巴?!
颜君齐轻笑,按着他肩膀往上挪挪,亲了亲他嘴角。
卢栩脑袋轰的一下原地爆炸。
他收紧了手臂,垂头迎上颜君齐浅浅的亲吻。
车厢里燥热起来。
呼吸紊乱成一团。
隔着衣服卢栩也感到了颜君齐的身体变化。
他以极大的毅力松开颜君齐,“这破车可一点儿都不隔音!”
“嗯。”颜君齐呼吸渐渐平静,靠着车厢墙壁闭目睡觉。
可卢栩又有点儿不死心,他轻咳一声,往颜君齐那凑凑,“你,你不讨厌吧?”
“嗯。”
他说的没头没尾,颜君齐也知道他问什么。
不讨厌。
早就好奇了。
从前第一次看见卢栩从县城卖完田螺回家,亲卢锐脑袋时他就好奇,为什么卢栩要亲卢锐。
那种发自内心的疼爱,要用这种方式表达吗?
每次卢栩亲完卢锐,揉搓卢锐的小脸和脑袋,心情都很好,以卢栩自己的话说——满血复活。
他很好奇,可却不知道怎么像卢栩那样自然的和文贞亲昵。
他也很疼爱文贞,可和卢栩却不一样。
他也想知道,被那样的疼爱着是什么滋味。
“甜的。”
好一会儿,颜君齐也没头没脑地说着。
卢栩茫然。
因为他刚喝了姜汤吗?
卢栩又给颜君齐掖掖被角,卖乖道:“你也是甜的。”
颜君齐失笑。
卢舟一大早爬起来,觉得不那么难受了,先去厨房煮了一锅姜汤,自己喝一碗,又端着一大碗拉开车门。
“哥哥,我煮了……”
他声音戛然而止,莫名觉得似乎自己不该过来。
说是要半夜再看看生病的弟弟,可卢栩靠着车厢,圈着颜君齐,侧脸压着人家头顶睡得香甜。
倒是颜君齐听见卢舟说话先醒了。
他挪开头,卢栩才醒过来。
卢栩揉揉眼睛,再揉揉酸疼的脖子,很像个好哥哥地问道:“难受吗?发烧吗?”
卢舟:“不了。”
卢栩从被子里爬出来,伸手摸了摸卢舟额头,又摸摸自己,再摸摸颜君齐,确定道:“好像还有一点。”
他扭头和颜君齐商量,“咱们在这儿再休息一天,还是到灵虎滩再找大夫瞧瞧?”
颜君齐看卢舟。
卢栩利索地到车门处套上鞋,“我先去找里正问问村子里有没有大夫。你们饿不饿,我去借个厨房煮点粥。”
“好,煮点儿吧。”颜君齐看卢舟脸色还是不太好,他也穿好外衣,叫卢舟上车休息,“怎么这么早就起了,那屋里火炕灭了吧,再上来睡一会儿。”
卢栩探回头来:“喝甜粥还是咸粥?”
颜君齐问卢舟:“舟舟想喝什么?”
卢舟:“……甜……”
卢栩:“还是咸的吧,发烧出汗要补盐分。”
卢舟:“……”
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大对。
尤其是中午看完大夫,吃了药睡醒后看见君齐哥给他哥刮胡子,感觉哪里特别不对。
卢栩怕怕的,怂怂的,枕在颜君齐腿上,紧张地抓着车门板。
颜君齐:“要不你就留着算了。”
卢栩嫌弃:“不!”
他审美都定式了,不喜欢长胡子!不帅,显老!
颜君齐举起刀,卢栩又开始紧张,“这刀超锋利,你慢点。”
颜君齐被他搞得也很紧张,不由又凑近了些,连每根胡茬都看得清清楚楚了,“你别动!”
卢舟坐在车里,呆呆地望着他最尊敬的两个哥哥那异乎寻常的贴近距离,大脑断弦地想:
要是让张昶将军知道,他送大哥的贡品匕首被拿来刮胡子,不知道是不是再也不会让大哥进骁骑军大营了。
不,大概连青龙城都进不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卢舟:震惊,不敢相信,躺下睡觉,一定是没睡够不清醒!
卢舟喝了一天药,情况好转不少,摸起来不烧了,但还不时的咳嗽流鼻涕。
小村子的赤脚大夫水平有限,这边也没什么药材,他们队伍中又有好几个发高烧的,眼看这样下去不行,众人商量一番,决定还是赶紧往灵虎滩赶。
好歹那边是个不小的县城,城中有医馆有大夫,总比这小村子强。
后面的路途还是泥泞,不过总算是能驾车了。
每辆车都拿水壶、罐子装上了姜汤,让病号进车,在车里捂上被褥,抓紧出发。
卢栩也没让颜君齐继续陪他坐在外面,他裹上件羊皮袄子,让颜君齐和卢舟坐到车厢内,一人塞给他们一个水壶当汤婆子。
一个里面装的姜汤,一个里面是热水,口渴还能喝水。
卢栩将从村民那买来的一捆干柴绑到车厢底下,“柴、米都买好了,饿了咱们就停车做饭。”
反正后面的路段好走,沿着道路走就能到灵虎滩,不紧跟着向导也迷不了路,卢栩不打算非和其他人一起赶路。
后面两天,天终于放晴,一场秋雨一场寒,连绵阴雨导致的降温没恢复多少,只在中午时才能暖和一会儿。
卢栩中午到路边停车做饭,这趟出门他原本也没打算自己做饭,只带了一个小锅,预备迫不得已露宿荒野时用,不想竟然还真用上了。
他做饭的时候,就让卢舟和颜君齐下车溜达溜达晒晒太阳,卢舟在车上睡了两天,病情没有恶化,只剩下咳嗽还不见好。
卢栩把他们从家里带出来的梨干、苹果干都炖了汤给卢舟喝,总算是熬到了灵虎滩所在的县城。
卢栩进城直奔医馆。
“我弟弟从小就没闹过什么毛病,常常干活,身体也好的,这回怎么好几天也不见好呢?”
白胡子的老大夫又是号脉又是问询细细检查了半天,说了一大堆,大致就是先前积郁在胸有心火,随后奔波劳累,精神紧张,加上淋雨风寒,还有些水土不服……
简而言之,卢舟现在这个症状,已经是因为他年轻体壮,身体条件还十分好了,不然早就该上吐下泻一病不起了。
卢栩:“……”
卢栩磕巴问:“那用开点儿人参补补吗?”
大夫莞尔,“你若不怕花钱,我便再开些温补的药吧。”
卢栩:“好好好。”
他又叫大夫帮颜君齐瞧瞧,这两天颜君齐有点食欲不振。
一检查,颜君齐也有点风寒。
他们三个就淋雨最多,干活最多,辛苦劳累最多的卢栩屁事没有。
卢栩抓好药,记好怎么熬,带着卢舟和颜君齐去找客栈。
把人安排进客栈休息,卢栩又跑去借厨房给俩祖宗做饭熬药,还生怕他们吃不习惯,自己跑街上买的青菜果蔬,又是炒菜又是炖汤的,香味飘出来,把客栈大厨刺激得不轻。
卢栩喊伙计帮忙,端着六菜一汤送进房间,还用布袋子装了半袋洗净擦干的果子。
卢栩怀疑是不是路上维生素吃少了,买菜时候高价买了些果子。
他尝了一个野苹果,又涩又酸,好歹是维生素,凑合吃吧。
吃完饭,卢栩叫伙计搬上来两个大浴桶,烧好热水烫烫的让他们俩泡热水澡,然后赶紧钻被窝喝药睡觉。
伺候好他们俩睡下,卢栩才又去提热水舒服的泡澡。
卢栩换上干净衣服,将这几天打湿弄脏的衣服收拾出来找伙计帮忙拿给附近的人家浆洗。
贵也有贵的好处,这家全城最贵,但要啥有啥,服务齐全,被子都比别处干净暖和。
卢栩打算在城里再住两天,一来养病,二来等衣服干。
不然再遇上场雨,他们就没得穿了。
半夜颜君齐和卢舟都发了一身汗,卢栩两头跑,喂水擦汗,第二天,卢舟人就精神了些。
卢栩高兴的差点要跑去给那白胡子大夫送锦旗,华佗在世,妙手回春,可惜这里没人知道谁是华佗,也不流行送锦旗,他的彩虹屁无处施展,只得作罢。
好吃好喝休息三天,洗净晾干的衣服也送回来了,人家听说他们赶着进京去,怕棉衣晒不干,还把棉衣都拆了给他们换上了新棉。
卢栩又想给这边送锦旗了。
他痛快的付了洗衣钱和棉花钱,还多给了半两银子的赏钱。伙计说了一箩筐吉利话,一路帮卢栩提行李套骡车,送他们出客栈。
骡子喂好了,骡车也打扫过了,连缝隙的积灰都清扫干净,车上扔的垫子都拍干净晾晒好了,卢栩顿时觉得这钱花的真值,他很想写信回去让罗纯把他们商路沿途的几个负责人打包过来学习,看人家客栈是怎么经营的!
一晚上比别处贵一百文,贵吗?
卢舟咳嗽轻了,喉咙不疼了,人精神了,也愿意说话了,他们边往码头走,兄弟俩还一路讨论着客栈多收一百文合不合理。
讨论完价格,卢舟又问起:“哥哥,你给伙计的赏钱,他会全给洗衣服的那户人家吗?”
“应该不会吧。”
“那……”
“要是伙计不得好处,说不定以后就不会给他家介绍顾客了,那他们就更不好赚钱了。”
卢舟想想,也是。
卢栩常说的,做生意要让每个人都能获得好处才能持续,连卢文都在忍着脾气让利呢。
他们出城,见码头也淤积了不少淤泥,还有许多坏掉的船只靠在岸边正在修。
已经秋末,江水寒冷,可不少船工都赤脚卷着裤子站在水里修船。
卢舟咬唇。
他不禁有些想家。
饮马镇码头和观阳码头的船工们也是这样的,船坏了就要赶紧修,不然就要耽误捕鱼运货,若船大不好拖上岸,就要站到水里修,不管春夏秋冬。
河水越冷,他们裤腿卷得越高,秋末春初,还有整个冬天,湿了棉裤,家里可能就没有能换来穿的衣服了。
“咦,好像是先前遇到的那些人。”
码头上,前两天和他们同行的几个书生也在排队,似乎还起了什么争执,正在争吵。
卢栩他们刚一过去,那名被卢栩强行灌药的刘姓书生便朝他们主动打招呼了。
“颜兄,卢兄,卢小弟。”
颜君齐还礼,卢栩则好奇地问起,“这是怎么了?不能上船吗?”
刘书生叹道,“哎,洪水刚过,灵虎滩船只折损近半,渡河费用涨了,李兄和张兄便拌起嘴了。”
卢栩莫名其妙,“渡河涨价他们俩吵什么?”
他们这伙人好歹都有车,家境都算尚可的,难不成还能交不起渡河费用?
而且他记得举人赴京考试,路上是免去所有过路、过桥钱的。
他问颜君齐:“举人坐船也要交钱?”
颜君齐摇头。
刘书生道:“举人们自然不用,这不是还有书童家仆吗?”
卢栩惊了,不会有人不愿意给书童车夫掏钱吧?是谁?
排队闲着也是闲着,能运车轿渡江的大船还没来,卢栩很有劲头八卦。
刘书生拿扇子一遮,大冷天的病刚好,就又把书生架子摆起来了,他低声和卢栩八卦起来,精神头十足,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前两日还病倒卧床喝不下姜汤。
据刘书生所说,原来卢栩他们渐渐落后和队伍分开后,这群书生为了快点儿进城看病,一路都没停,日夜兼程赶路,只在牲口跑不动时才停下休息。
结果进城看大夫时,张书生钱丢了。
他家家境尚可,这次出来带了书童还带了个老仆,书童说他们家钱放在箱子里,出嘉林城时候他亲自放进去用衣服压好了,若是丢了钱,准是在那小村子借住看大夫时,他从里面掏钱被人看见了。
那天他们住的院子只有里正和向导两个外人,其别的全是举人和下人。
那个小村的里正和向导又一直在忙着烧火,压根就没靠近过骡车。
而且他家老仆一直守着车,就有一天晚上张书生烧得厉害,他离开骡车去溪边打水,书童也去篝火那儿给他熬药了。
书童猜,若有人偷,就只可能是他家老仆去打水那晚。
可那晚他们在野外露宿,附近几里地就只有他们。
向导不可能偷,他至今还穿着单衣,薄薄的一身,怀里揣个馒头都能看见,一袋银子他身上根本藏不了。
那偷儿就只能在剩下的人当中了。
大家都是举人,又共患难了一场,怀疑谁都不好。
张书生病的重,他们还丢了钱,书童急切想抓小偷把钱找回来,说话难听把人全得罪了。
他家老仆见没人承认,便求着其他人帮他们少爷治病。
最后还是有个和张书生关系不错的心下不忍,挑头张罗大伙儿集资出钱,一人三十文五十文的,先给张书生看病。
大伙儿不管乐意不乐意,总不好看着张书生病死,唯有李书生不愿意给。
他理由也很充足,缺钱去把车卖掉不就是了?
他家境贫寒,自己坐的还是家里的无棚板车,没钱。
偏偏张书生丢钱那天晚上他的车就挨着张家的车,他这么一说,张家书童更怀疑他了,闹着要搜他的车。
别人起初还劝,后来也动摇了。
他们十几人,条件最差的就是李书生,他可是最有理由偷钱的。
李书生大怒,拖着病躯解了车,将所有包袱解开给人瞧。
结果,他哪有银子?
别说包袱里没银子了,他全身上下总共五两,还是他们当地衙门发的三两路费,外加亲族乡亲给凑的二两,连骡子都是族长家借给他的。
他已经是举人了,谁也没想到他能穷成这样。
李书生含泪捆上包袱,他是有田了,可这不是朝廷才分了田,他家还没种出一粒米吗?
他们老家不缺地,想租都不好往外租。
为了供他读书,家里举着债,他赶考带的衣服、粮食,还是债主们给他凑的,人家都指望他能高中了还钱呢。
事情弄成这样,众人自然是尴尬。
李书生自己先看了病抓了药走了,也没和他们住在一起。
大家本就尴尬,不想好巧不巧的,今天又在码头遇见了。
更巧的是,渡江费涨价,连举人们不加钱都不能进舱,只能在甲板上站着渡江。
张书生先前卖了车,换了差一些的车,有了银子,什么也没说便替自己的书童和家仆出了船钱。
而李书生舍不得掏钱,他自己不进舱,也只给车夫买了最便宜的船票——不但上船不能进船舱,还得帮着划船。
张家书童听说了,没忍住咕哝了几句这么冷的天不进舱,是要把人冻死吗,这主家也太苛责人了。
他声音小,架不住李书生听力好,当即便骂起来了。
李家哪有什么家仆,车夫还是他花钱雇的,他们原本打算从嘉林城过桥,佣金里本就不包含什么船钱。而且他也在甲板上啊。
可他越解释,别人越觉得他抠门小气,结果越吵越凶。
卢舟听得呆呆的。
他们观阳文教不兴,愿意花钱读书的本就少,县学入学考教又严格,能进县学读书的孩子大致家境和品性都不错。
加之他们年纪小,先生教导严,也就小时候互相不服气斗嘴吵架,但这么大了还吵成这样的,他还真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