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和别人谈论这些事情的爱好。”Ethan瞥他一眼,又转过头看向郁筠。
“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是听到了你的婚讯。”他说。
郁筠的心脏忽然漏跳一拍。
他无法穿越时空,看到宋呈越曾经的样子,只能从Ethan的只言片语里窥见一些零散的碎屑。
但只是想一想,郁筠的心情便有些难言。
他听到Ethan继续说道:“宋这个人,性格非常内敛,心思多,什么话都不爱往外说。他虽然没讲,但我知道他通过我给他的渠道和机会,已经慢慢地把公司做起来了。”
“当时,他喝了几天酒,被我们好不容易捞回去之后,就马不停蹄地买飞机票回国了。”
“急到什么程度,我记得第一天晚上我们把他抓回去,第二天凌晨三点钟就拿着签证,买票走人。”
Ethan的表情里弥漫上了一点无法言说的意味:“他跑得很快,回去之后也不知道到底在忙些什么。我们后来一直和他都没见过面。然后过了一阵,我就听到了你们订婚的消息。”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宋总这件事,”谈君也说,“今天听Ethan一讲,才知道宋总居然还有这么多故事……不然会早提醒你。”
郁筠无言。
他轻轻地闭了闭眼,良久,才对Ethan说:“谢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些。”
“不用谢,”Ethan扬了扬眉,又补充,“不过,我不是来帮他说好话的,我只是不想让我和他的误会影响到你们。”
他停顿了一下,毫不留情地评价道:“宋这个人性格缺陷也挺明显,他想法多,又不喜欢坦白。讲实话,虽然认识很多年,但我和宋关系一直都有隔阂——甚至只是一般的朋友。”
“你也不用对他有什么负罪感,总之就是……随心就好。”
郁筠听着,最后仍是再次礼貌地表示了答谢:“我明白了,还是谢谢你。”
“136号!”
候诊室的叫号处响起护士的声音。谈君拍了拍Ethan,说:“到你了。”
Ethan点点头,向郁筠告别道:“下次有机会,可以见见面。我觉得你比宋要真诚多了。”
“好。”郁筠浅浅地笑了一下。
谈君和Ethan一同向诊室走去。郁筠站在不远处,看着谈君很有礼貌地等在了诊室的门外,目送Ethan独自进门。
奇怪,好奇怪。
但这件事如果真的是宋呈越做的,倒又显得正常了起来。
郁筠在原地发呆的时间让等候在一旁的江扬都觉得有些不对劲。“郁……郁总,”江扬低声道,“您现在是准备……”
“……啊。”郁筠才如梦初醒般地偏头看了江扬一眼。
他很快就下了决定。
“回J大吧。”
那边生科院大楼里,事情仍在解决之中。
覃微微当然不肯将这么大一件事认下来,在办公室哭得满脸都是眼泪,坚称自己昨晚并未留在办公室。
宋呈越没惯着他,只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便将程玉阳单独叫了出去。
他特地找了个安静的拐角,转头看向始终垂着脑袋,头发乱糟糟的程玉阳。
“程同学,”宋呈越的脸上笑容仍然柔和,“你刚刚说,覃同学晚上十点钟给你发的消息,是吗?”
程玉阳抠了抠手指甲,闷半天,才“嗯”了一声。
“可以看看你们的聊天记录吗,如果你方便的话。”宋呈越柔和的笑容掺杂了点歉意,“你也看到了……覃同学不太愿意诚实地说出自己昨晚做了什么,我想从侧面了解一下情况。”
“……但这是我的……私人聊天记录。”程玉阳抠得更加用力,小声拒绝道,“我……不太方便。”
宋呈越的笑容收敛。
“程同学,”他意味深长地说,“覃同学手上并没有实验室的钥匙,他按理来说,没有办法进去。”
“除非,他用了别的手段。”
“我想问问,他有没有机会接触到你的钥匙?”
程玉阳的手指发出一声清脆的响,指甲在这样巨大的力气下都断了一小块。他霍然抬头,泛着血丝的双眼有些惶恐。
“我没有。”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大了点,“我没有给过他。”
说完他才察觉不妥,于是勉强找补道:“我,我是和他关系还行……但我真的没有给他,也许是他自己从我这里拿去配了把新的。”
宋呈越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没有继续说话,目光淡淡地看着程玉阳,面上表情并不凶恶,但却让程玉阳的脸一点点地涨红。
“程同学,你看过合同的内容。”宋呈越说。
“你知道违约的后果。”
程玉阳的身子颤抖了起来。
“和我没关系,我说了,这件事和我没关系!”他焦躁地揪着头发,“我和他是关系好,但我还要读书,我还要毕业,我不可能为他糊涂到这个程度!我……”
宋呈越笑了一下。
“究竟是怎么回事,想要查到水落石出,并不难。”他慢悠悠地说。
“如果你帮我们指认出真正偷资料的人,”他循循善诱般地说,唇角上扬,桃花眼里泛着奇异的光,“我们这边可以……酌情减轻处罚哦,程同学。”
程玉阳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宋呈越。
宋呈越表情不变,甚至还伸手拍了拍程玉阳的肩,安慰道:“你也是个很有科研能力的同学。”
“你往后的路,还很长。”
程玉阳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了些许。宋呈越看到他状态的改变,脸上的微笑愈发浓厚。
“是覃微微拿了我的钥匙。”程玉阳终于开了口。
他的声音闷闷的:“我带他去了一趟实验室,走的时候,他顺手把我的钥匙着,到晚上才想起来还给我。”
“原来是这样。”宋呈越恍然大悟。
“希望你能明白,程同学。”他轻声对程玉阳说。
“人要多为自己打算打算啊。”
他拍了拍程玉阳的肩,大步回到办公室。
办公室已经空了,只剩下覃微微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呜呜地抽泣着。
他的脸蛋哭得通红,晶莹的泪水挂在颊边,一双漂亮的杏眼有点肿。五官本就清秀好看,此刻哭起来,活脱脱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宋呈越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刺目的灯让他原本柔和的五官显得锋锐立体了几分,阴影沉沉地压下,看起来有些刻薄冷淡。
他缓步上前,站在了覃微微的面前。
覃微微虽然哭着,但还是准确地捕捉到了宋呈越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无措又委屈地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道:“你,你们想要怎么样!”
“不是我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宋呈越挑了挑眉。
“覃同学,”他语气冷淡地说道,“程同学已经把事情全都告诉我了。”
“如果我们自己查,看监控就可以,顶多费点时间。而且,程同学刚才已经将事情都交代清楚了。”
“不过,”他顿了顿,“我还是……想听你自己把事情说清楚。”
在覃微微变得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他轻车熟路地说道:“毕竟让你做这件事的人,也没在乎你的死活。”
“你猜最后,他会不会帮你解决你的学位问题呢?”
程玉阳的倒戈,彻底击碎了覃微微并不强的心理防线。宋呈越只是稍微一吓唬,他便哭着将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就在前几天,宋二伯给他打来了电话。电话里,宋二伯告诉他,如果他能够帮助自己将课题组内的研究成果拷贝一份出来,他和周靖言的婚事,便不再是问题。
原本周靖言被赶出家门后两人的生活就很拮据。而宋二伯则是将话说得很是漂亮:“你只需要花一个晚上的时间,我会帮你安排好。到时候你只要不认,就没人能给你定罪。”
“你以后就是正大光明的周太太,还需要担心这种事吗?”
覃微微被宋二伯一蛊惑,便鬼迷心窍地动了手。
他先从程玉阳那里拿到了钥匙,悄悄地留下模具,接着配了把新的。昨晚他压根没走,熬到凌晨连保安都走了的时候,才偷偷摸摸地溜进了实验室。
他几乎拷贝走了实验室电脑里所有的资料,然后连夜发给了宋二伯。
现在,不出意外的话,那些实验数据都已经躺在宋家研究团队的电脑里,等待他们来解码。
宋呈越在确认好这些事情后,便离开了实验室。
他双手插兜,独自一人走在生科大楼能听到脚步回声的走廊上。一旁的窗户里透进来的错落阳光只占据了窗边很小一块地方,反倒让整条走廊显得更加昏暗。
尽管事情十分棘手,他的神情却是放松的。手闲闲插在兜里,眉梢眼角一点紧张感都没剩。
他似乎想要下楼,朝着的是电梯间的方向。但走到半途,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宋呈越的神情不变,看眼屏幕上跳动的号码,便干脆利落地接通了电话。
“喂,”他的表情不变,语气却是变得低沉,“二伯?”
那边传来了两声沙哑的笑。
“原来你还记得我的电话号码,”那人说,“小越,你现在,在J大吧?”
宋呈越眸光微闪。
“在,”他冷冷地说,“真没想到,你能见缝插针到这个程度。”
“只是他自己的选择罢了。”那个人——也就是宋二伯的语气更加愉快。
“资料在你们手里?”宋呈越一副等不及陪他装蒜的模样,生硬地直接戳穿道。
他靠在墙壁上,问:“您是在示威吗,二伯?”
那边又笑了两声。宋二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苍老,穿过电讯号,有种细沙滑过的粗粝感,磨得人耳膜有些不适。
“怎么会呢。”宋二伯状似否认,“这个项目主要是竹音在推进,你们明盛,不是一直都没有全身投入吗?”
他的言外之意太过明显,以至于宋呈越没办法装听不到。
宋呈越叹了口气。
“您打电话过来,是想对我说什么?”他的语气变得有些不客气,“我想,您应该有很多您自己的事要忙。”
宋二伯声音一冷:“小越,你怎么和二伯说话呢?”
宋呈越便闭嘴沉默。
两人在电话里遥遥僵持了阵,最终,还是宋二伯先开了口。
“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小越。”宋二伯叹惋地说,“二伯给你打电话,是想提醒你——这强效抑制剂一旦研发出来,你知道会导致什么后果吗?”
“什么后果?”宋呈越问。
宋二伯再一次地笑了起来。他的笑里有几分得意,又有几分怜悯。
“你很喜欢郁筠吧。”他说,“二伯知道你喜欢他,想得到他。但你有没有想过,强效抑制剂一旦研制成功,他就不需要你了?”
“强效抑制剂完全可以应付他的生活所需,他不需要哪个alpha来标记。”
“你是没想过,还是不明白?”
话语冰冷锐利,像是想要直直插入宋呈越胸口的利剑。
窗外的树叶沙沙响了两声,落下一片斑驳的影子。
宋呈越站在窗边,半边身子没在阴影里,垂下眼帘,多情的桃花眼在阴影里一片漆黑。
“是啊。”他应声,“他就可以彻底自由,就不会……再需要我了。”
“小越,你明白就好。”宋二伯像长辈似的,和蔼地说道,“你其实不必参与竹音的事情,事成了,你也得不到。不如……”
听筒因为略差的信号,响起了点刺耳的滋啦声。
宋呈越也笑了声。
他的笑容很淡,像阴冷的毒蛇在爬。
“我明白您的意思。”他说,“您说的没错……强效抑制剂的研制对我来说,百害无一利。”
“我当然不会允许我自己失去他。”
“看来我们的想法一样。”宋二伯欣慰地说道。
“和竹音合作,不如和我们宋现在数据在我们手上,想研制出新抑制剂,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善解人意地补了一句:“小越,你难道还在怨二伯当初送你出国吗?”
宋呈越笑容收束,面无表情。
“当然不,二伯。”他的话语里却暗含兴奋之意。
“我觉得,我们合作,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江扬开车送郁筠回J大的路上,郁筠靠在椅背上睡了一觉。
他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因为太困了,最后倒也是短暂地睡着了一会。在被江扬叫起来的时候,他还有些茫然,看着车窗外刺目的阳光,大脑都没能成功转起来。
“到了,郁总。”江扬低声道。
郁筠“嗯”了一声,直起身,推开车门钻了出去。他关上门后,身后传来发动机的运转声,江扬开着车走了。
“小筠。”
宋呈越的声音响起,郁筠一抬头,就在生科院大楼底下,看到了宋呈越的身影。
这人好像刻意在等,此刻正从生科院楼底的屋檐处迎了上来。“事情差不多搞定了。”他对郁筠说。
郁筠按了按额头:“是谁?”
“覃微微。”宋呈越说,“程玉阳告诉我,是他让覃微微拿到了钥匙,昨晚他开门去拷走了数据。”
停顿了一下,宋呈越补充道:“是我二伯指使的。”
“果然是他们。”郁筠冷笑一声,“通过周靖言的关系吗?”
“不是。”宋呈越摇了摇头,“我二伯亲自联系的覃微微,以和周靖言的婚事为筹码,骗他帮自己做事。”
“……那覃微微还真是够拎不清的。”郁筠更加不知评价什么好,“他宋家,还干涉不到周家的事情。”
“是啊,他实在是……”宋呈越叹息道。
两人不知不觉并肩进了楼内。开得很足的空调让方才沾染了点炎热气息的郁筠复又凉爽了下来。他偏过头看了看身边神色如常的宋呈越,忽然有点踌躇。
要问吗?刚才在诊所里听到的事情?
但还没等他开口,宋呈越却率先说道:“小筠……我要向你道个歉。”
“……什么?”郁筠一怔,心中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覃微微偷走的,不是真实的资料。”宋呈越轻声说。
他的语气很平淡,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声音飘进郁筠的耳朵里,他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睁大了眼:“你说什么?为什么不是真实的资料?”
宋呈越轻轻叹了口气。
“我先前嘱咐过徐教授,”他说,“让他有成果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郁筠稍稍明白了点,目光泛起了冷,盯着宋呈越,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他把成果告诉我之后,我让他把数据转存了起来。”宋呈越停下脚步,放缓语气解释道。
“那份数据现在在徐教授本人的电脑里,实验室的电脑里存储的,是他们先前失败的实验结果。覃微微拷走的也是那一份。”
郁筠用力地抿了下唇。
“什么时候?”他问。
“就在我前两天易感期的时候。”宋呈越垂了垂眼,“在车上,我接到了他的电话。”
郁筠想起,那天同学聚会后下着瓢泼大雨,宋呈越像只被抛弃的、湿淋淋的小狗一样,直愣愣地杵在车里。
原来那天,他接电话就是为了这件事。
“嗯,”宋呈越轻轻点头。
他四下看了眼,拉着郁筠就躲进了楼梯间。
楼梯间没有窗户,昏暗无光。郁筠仰头看着宋呈越,表情不善。
“刚才,二伯给我打来了电话。”宋呈越低声说,“他想试探我。”
“试探他拿到的东西,是不是真的。”
“他问了你什么?”郁筠飞快地问道。
“他想要明盛抛弃竹音,与他合作。”宋呈越一五一十地交代道。
郁筠冷冷地呼出了一口气。
“你呢?”他的脚尖微微向前,简短地问。
“我……”宋呈越无奈地笑了笑,“我答应了他。”
郁筠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变化,宋呈越就补充道:“小筠,你听我说完。”
“这是个机会,”他压低声音,“如果我拒绝他,他会怀疑自己资料的真实性。而且……”
他温柔双眸里掠过一点内敛的冷光。
“我可以确保他们最终提交的产品里,用的就是实验室拿来的配方。”
郁筠神色一凛。
他反应得很快,瞬间就明白了宋呈越的意思。
“你想骗他?”他皱眉,“你是……”
“我想让他彻底完蛋。”宋呈越笑了笑,
他的笑容里有零星压抑不住的恨意:“我想让宋家彻底完蛋。”
郁筠沉默了。
半晌后,他才开口:“所以你瞒了我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是,”宋呈越点头,“我二伯的手段很可怕,你也见到过了。我不想……让他亲自对你动手。”
郁筠的指尖微微攥紧又松开。
“但是,宋呈越,”他的声音里有些疲惫,“你应该清楚,你想做的事情,我也想做。”
“我知道。”宋呈越叹了口气,却仍是固执地说,“我不想再让杨正琦的事情出现第二遍了,小筠。”
走廊里一丝风也没有,郁筠深深地吸了口闷热的空气,一时无言以对。
这些天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庞大繁杂的信息乌泱泱地涌入,让他已然疲惫的大脑更加不堪重负。
“但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最终,他问。
宋呈越怔住了。
“他给你开出了什么条件?”郁筠忽然觉得很累,不想继续再纠缠这个问题,“很优厚吗?”
他有些精疲力竭。
也很烦。
不断的欺瞒和复杂交错的关系纠缠在一起,让郁筠的心里涌上了一点冲动——要不就算了?
他不是无路可走。
但这时,宋呈越却忽然开了口。
“……他告诉我,”宋呈越犹豫了一下,才有些难以启齿似的说,“如果强效抑制剂研制出来,你可能就不会再需要我了。”
“到那个时候,我就没有任何接近你的理由,没有任何能够留下你的办法。”
郁筠的心脏蓦然一跳。
“你为什么没有答应他?”他顺着宋呈越的话问道。
在他的视野里,宋呈越眼睫微动,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不会答应他,”宋呈越说,“这是你的梦想。”
他的梦想。
郁筠的手指尖抖了抖。
他年少时曾无数次羡慕过那些自由的、不受信息素束缚的beta们;也曾幻想过,如果自己不需要和某个陌生人一辈子绑在一起,他的人生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后来他开始变得坦然。
Omega不是一个难以认同的身份,更不是什么需要抛掉的耻辱。
他是omega,但他也要自由。
郁筠原本疲惫的心情犹如过山车一样,陡然晃向高处。
他看着宋呈越,终于摒弃了那些混乱和犹豫,下定了决心。
“宋呈越,”他深吸一口气,问道,“我再最后问你一次,你给我一个回答。”
宋呈越抬眸看他,桃花眼里氤氲了点微光。
他好像有些惊喜,原本固执维持的外壳不自觉地裂开了点缝隙。
“你到底在想什么?”
郁筠问道。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宋呈越,这个总也捉摸不定的人,此刻所有的细节都暴露在了他的目光下。
“从当年,到现在,这一直以来——你到底都在想什么?”
宋呈越抿了下嘴。
他又露出了一点回避的表情。
郁筠见状,加上一句:“如果你不说,我就走了。”
说完,他作势转身,宋呈越见状,顿时一把攥住郁筠的手。
“都告诉你。”他语带恳求,“我都告诉你,你别走。”
宋呈越的手心烫得郁筠一个激灵。他转过身来,看到身后宋呈越仍然看起来有些躲闪,但尽是认真的眼神。
不像往常看似真挚,实则目的分明的神情。
郁筠心中的石头忽然间落了地。
“走吧。”宋呈越抿唇,唇角绷得紧紧的。
他的眼神飘忽了一会,最终妥协道:“我……一点点地跟你说。”
此时刚到饭点,走廊上来来往往的都是生科院的学生。
宋呈越的身形高大,在走廊上看起来很是显眼。他先是沉默了一阵,而后在人流变小的时候,才开口说道:
“大概是在初中的时候,我就有点奇怪。”
郁筠看着他,他垂眸看了一眼郁筠,两人眼神对上,宋呈越又不自在地避开。
“你知道的,我爸妈出了点事。他们走得很突然,连一开始我拿来欺骗的遗产都没剩下。我们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被二伯拿走了,连一只枕头都没剩下。”
“我什么都没有,没有钱,没有自主权——二伯甚至把我的监护权也抢了过来。”他说,“大概是怕我做什么,所以想把我栓在身边。”
“他对我并不算苛刻,自降身价来为难我,的确有些荒谬。但他能够做到的,是对我无比的冷漠。”
宋呈越淡淡地停顿了一下,他的眸色变深:“我在家里,佣人不理我,亲人也不理我。我好像被全世界遗弃,眼里能看到的,只有那个被家里所有人捧着的二伯。”
“我知道他杀了我的父母,他不想让我的人生有多顺利,于是有意无意的,也对我产生了一些负面的影响。”
“偶尔留下的只言片语,也都是告诉我,做人要不择手段,要心狠手辣。”
“而我也不负他的期望,变成了一个……不正常的人。”他轻轻闭眼,声音苦涩怅然。
“一个和他一样卑劣,和他一样恶心的人。”
第87章 快乐的理由
郁筠和宋呈越沿着走廊边,慢慢地到了地下停车场。凉风呼呼地刮着,驱散了闷热的空气,带来一丝沁凉。
郁筠听到宋呈越继续说着:“一开始,我的确很茫然。”
“我不知道在一个仇人的家里,该如何自处,该如何生活,乃至该如何复仇。但很快,我发现我的身份很有意思。它让我天然,就处于一个弱者的地位。”
“如果我和宋惠宁起冲突,不论我做了什么,到最后受到责怪的一定是宋惠宁。”
宋呈越的语调有些奇异:“只要……我装成那种可怜的、受欺负的、柔弱的样子。”
郁筠轻轻叹了口气。
“我以前以为你就是这样。”他说。
“我不是,也可以说我是。”宋呈越无奈地笑了笑,“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发现,我好像就变成了那样的一个人。”
“我只要掉眼泪,班主任就会帮我几个无伤大雅的忙;只要闷着头不说话,同学就会觉得我受了他们的欺负。”
“甚至连宋惠辰他们的朋友,都觉得他们太恶劣,太狠毒。明明当年的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就是我二伯做的,但他们还对我这么刻薄——令人细思极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