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地罗曼史—— by卡比丘

作者:卡比丘  录入:07-16

乔抒白在他怀中,呼吸得很轻,脊背微微起伏着,过了几秒,也抱住他:“展哥。”
乔抒白的声音这样柔和,只是叫他,也好像一种表白,让展慎之觉得自己仍有一部分是笃定与安全的。至少在世界上已经有一个他深爱的人也爱着他,懂得他,愿意毫不迟疑地陪伴他。
乔抒白进军事禁区进得十分熟练,展慎之却是第一次来,他跟着乔抒白走进平顶的基地楼大门,父亲和杨雪都站在楼梯边等着。
父亲是一贯的严肃、面无表情,杨雪的脸上则满是担忧。
“慎之……”她犹豫地叫他。
展慎之对她点了点头,父亲开口问:“抒白都告诉你了?”
展慎之说“是”,展市长领着他们往电梯的方向走:“我已经通知过他们,不过只让B区的小部分人知道了。我怕你第一次去,会引起骚乱。”
“B区是哪里?”展慎之问。
“上都会区下方的平台,”展市长解释,“有一百多个下潜修理点,我们去下午我带抒白去的那个。”
他们进了电梯,往下到地下六层,展市长又说:“B区的劳工体长官叫福玻斯,他们的名字都是自己取的。劳工体都长得很像,长官手上会挂蓝色的手环,一开始可以靠手环辨认,时间久了,就能认出来了。”
电梯门开了,乔抒白看着展慎之,展慎之的表情并无任何变化,背挺得笔直,像一名训练有素的军人。
半夜的飞行器中心依然忙碌,人员来来往往,因为展慎之个子高,很显眼,不少人都立刻注意到了他,认了出来,停下脚步,驻足看着。
他们来到两架飞行器前,乔抒白和杨雪一架,展慎之和展市长一架。
乔抒白和杨雪没见过面,只给杨雪打过威胁电话,说要绑架她的小狗。
换上操作服坐进飞行器里,舱门关上了,剩下两人在狭小的空间里相处,便多少有点尴尬。
他看着杨雪操作飞行器的按钮,觉得舱里实在是太安静,没话找话问她:“杨校长,飞行器难开吗?”
没想到杨雪听到他说话,吓得肩膀抖了一下,然后才有些颤抖地说:“不难。”
飞行器驶进轨道,四周很黑。杨雪紧靠在座位另一边,像想尽可能离乔抒白远点。乔抒白从来只有被人吓唬欺辱的份,很少能靠自己的形象吓到别人,也十分不适应。
他和杨雪并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本着和平万岁的精神,想要再次尝试破冰,便说:“杨校长,你不用怕我。”
隔着头套,乔抒白也能感受到杨雪警惕的眼神,只好说:“我不会绑架你的小狗的。”
杨雪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才说:“知道了,谢谢。”
“不用谢,”乔抒白说,“我看到照片,很可爱,它是什么品种啊?”
“……雪纳瑞,”杨雪有些勉强地告诉他,然后对他强调,“是赛级犬。”
乔抒白有些好奇:“从地球带来的吗?”
“不是,克隆的,耶茨计划的工作人员不能带宠物,我只能存下它的基因,毛毛给我父亲养了,”杨雪提起她的狗,话多了些,吐字也顺畅了,平实地告诉乔抒白,“现在的毛毛是我五年前才委托克隆实验室做的,以前一直太忙了,没时间养。”
“但是现在又没什么时间了。”杨雪又说。
离开通道,他们到了城外,天空的颜色比下午乔抒白见到时更黄了些,目之所及,都是泥浆的大雨大浪,世界像快要结束了一样。
杨雪专心操作飞行器,离开透明管道,在风雨中跟着展市长的飞行器往下开。没多久,他们回到了黑暗的平台。
地下城没有阳光,也没有休息时间,仍然全是星点的灯光与来往的人影。
乔抒白穿着操作服,有些行动不便,和杨雪有些迟缓地走下飞行器,看见已经有二十多个人聚在感应灯下等着了。
他们慢慢地走过去,见到戴着蓝色手环的福玻斯激动得面目扭曲,声音高亢到几乎听不清他说的话,忽然要朝展慎之跪下去。
展慎之如闪电般迅速地伸出手,抓着福玻斯白而修长的胳膊,将他扶住。
而后好像是犹豫了两秒钟,展慎之抬起手,摘掉了自己的的头罩。
乔抒白站在离他几米外的地方,看见展慎之的面孔暴露在城外晦暗的空气中。
四周忽然之间又狂风大作,昏黄的感应灯都被吹得猛晃,还因接触不良而闪动着,乔抒白听不清展慎之低声对福玻斯说了什么,只看见福玻斯大而微凸的眼睛里蓄起了泪水,周围的二十多个劳工体,也聚拢了,眼中含着急促而浓烈的伤痛与哀愁。
正在这时,感应灯旁的广播响了起来。广播的声音很大,劳工体喑哑的嗓音盖过了狂风:“B76!B76!需要一支小队!”
所有的人都抬起头看广播,劳工体们左右对视,面露焦急之色。
风小了些,广播暂停了几秒,乔抒白捕捉到展慎之的声音:“B76在哪?”展慎之沉稳地问福玻斯。
福玻斯指了指身后的某个方向:“那儿,不远。”又转头问其中一个劳工体:“八组的人手武器齐吗?”
“十一个,少了些,”那人说,“有三个伤还没好。”
“我也去吧。”展慎之开口说。
展慎之背对着乔抒白,乔抒白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见到福玻斯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嘴唇动着,好像说“不行”,展慎之没听他的拒绝,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果断地说:“走吧。”
福玻斯不敢动弹,看向展市长,一直沉默着的展市长微微偏过头去,和展慎之对视了几秒,对福玻斯说:“你教教他。他能帮忙。”
他们坐上一台电力驱动的小车,在黑暗中前行。
车里坐了许多人,乔抒白和杨雪挤在后排,听福玻斯对展慎之说下水的注意事项,又夹杂着对展慎之不要冒险的劝说,但都被展慎之忽略了。
乔抒白只能看见展慎之的后脑勺和他宽阔的背。
或许是太热,展慎之干脆将防护服的上衣脱了,露出穿着衬衫的上半身,他的身高和劳工体们相似,也长手长脚,但要精壮许多,肩膀宽上不少。
“水下很危险。”杨雪很轻地对乔抒白说。
从头罩的透明树脂看外面,什么都是又暗又模模糊糊的,乔抒白明白展慎之做出的决定是不可能扭转的,转头看着杨雪的眼睛,隔着手套按了按她的手。
B76的深洞边聚着十来个穿着一种黑色的紧身下水服的劳工体,大概是在等待的八组。福玻斯带展慎之去换了下水服,他们便拿着武器潜入了深洞。
等待是焦灼的,杨雪站了许久,像有些体力不支,先是蹲在地上,后来坐了下来。
地下除了黑暗与少量的光源,什么都没有,风忽大忽小地刮着。在这样的地方,时间是漫长的,仿佛永无止境。
乔抒白盯着黑色地面上那个两米见方的洞口,极力支起耳朵,等待着从洞中传来的音讯,站得双腿发麻,不知过了多久,杨雪躺在地上睡着了。
乔抒白总觉得耶茨或许天都亮了,看了一眼表,发现展慎之跟八组已经下去了五个多小时。他动了动酸痛的腿,又靠近洞口一些,忽然听见展市长说:“抒白,我有个请求。”
展市长的声音轻得像没拿定注意,乔抒白回头去看,展市长却没看他,只是说:“我考虑了很久,因为——”
这时候,洞口有了动静,水声,和沉重的手脚沿梯攀爬的声音。
第一个上来的是一个劳工体,他摘掉面罩,白得发皱的脖子上有两道细小的伤痕,跪在地上,屈身喘着气。
而后是福玻斯,以及其他的流着血的七个劳工体。
展慎之一直没有上来,乔抒白等得大脑空白,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像也被抽干了,过了一小会儿,终于又传来攀爬声,这声音比方才的都沉重,砰砰地,随着刚上来的劳工体们的喘息,响在空旷寂静的低矮的黑暗中。
展慎之爬了上来,他背了一个人,粗重地喘着气,单手抓住地上的握杆。爬上地面,展慎之小心翼翼地地将背着的人放在地面上。
那人一动不动,乔抒白看见黑色的地面上,有不知是水,还是血的东西慢慢地流向四面八方。
福玻斯先反应过来,手脚并用地爬到那人面前,摘掉他的面罩,打开自己手腕上的灯。
白光亮起来,乔抒白看清了展慎之背上来的劳工体惨白的脸,闭起的眼睛,以及胸口巨大的一条可以看见白色骨骼与内脏的裂缝。
裂缝不断地冒着血。福玻斯撑开他的眼睛,用灯照他的瞳孔,灰色的瞳已经如同烟雾一样散开。
“梨子走了。”福玻斯说。
一个劳工体走过来,抱着一块黑布,抖开,盖住了他的身体。其余的劳工体们跪在他的四周,在幽暗的灯光下,用嘶哑的声音唱起一首哀愁的歌,仿佛有这样的歌声,他的灵魂便能进入耶茨的地上,进入美好的天堂。
展慎之有些摇晃地站起,走近些,也在黑布旁跪下去。
乔抒白听见展慎之膝盖砸到地上的声音,混在歌声中,风又刮了起来。
唱完悼歌,在杨雪的极力要求下,展慎之去换下水服,她要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进帐篷前,展慎之看了乔抒白一眼,乔抒白便跟了进去。
地下城市的帐篷里,摆设十分简陋,只有几个钢柜子,和一张弹簧床。
展慎之沉默地脱了下水服,乔抒白看见他手臂和胸前都有细小的伤口,没了下水服的压力,血珠便从伤口里涌了出来。
乔抒白走过去,抬头看,展慎之的脸是苍白的,闭了闭眼,低下头,伸手环抱住乔抒白,头埋在乔抒白的肩膀。他把乔抒白抱得紧极了,仿佛已经不知什么是合适的力度,以一种一定很不舒服的姿势,脸重重地贴着乔抒白,像要和乔抒白的每一寸都紧贴接触。
乔抒白回抱着展慎之,听见他几不可闻的,告解般痛楚地说:“我救不回他……宝宝。”

第69章 守护者
帐篷里挂着的灯泡颜色,让乔抒白想起摩区以前的春天。并不洁净,但是四处可见一种和煦的鹅黄,非常温暖。
展慎之放开乔抒白,捡起了放在椅子上的衬衫,默不作声地穿上身,扣起扣子。这件属于展区长的,熨得笔挺的白衬衫已经变得软塌塌的,沾到了些污渍。不过展慎之看起来丝毫没有在意,穿戴完整后,和乔抒白一起走出去。
杨雪就站在门口,她穿着厚厚的麻灰色操作服,一夜没休息好,透明头罩后的脸色泛着白,双手交握,一副紧张的模样,追着展慎之问:“慎之,你还好吗?”
展慎之说“还好”,她吸了一口气,刚想说话,陡然看见从他衬衫内部透出来的血痕,紧紧抿住了唇。
亦步亦趋地跟着展慎之走了几步,她又在在后头说:“慎之,我们去实验室检查一下。”
“小伤。”展慎之神色淡漠,微微回头告诉她。
她依然坚持:“第一次下水,必须检查。”
展市长也帮她说了句话:“检查还是要做的,你总不想无缘无故交代在这里吧。”
好在其他区域暂时没有新的受攻击情况,于是,在所有人的劝说下,展慎之上了飞行器,回到了地面。
展市长先回办公室,乔抒白便陪展慎之去了杨雪的实验室。杨雪给他处理了伤口,做全套的身体检查。
检查结果还不错,除了身上不计其数的小伤口之外,没有其他问题。
杨雪戴了一副眼镜,一边看着电子报告,一边拿出一盒新的消毒片和涂抹药剂,先要给展慎之,手送到半空,又掉了个头,递到乔抒白面前。
她没看乔抒白,好像有些僵硬地对乔抒白说:“抒白,你替他记着些,好好消毒擦药,别像上次烧伤一样,过了半个月才好。”
“什么烧伤?”乔抒白心里一惊。
“好久了,”杨雪说,“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他还在下都会警局的时候,带突击队和新教民区运非法致幻药的人起冲突那一次。他被激光枪烧伤了,不肯好好涂药……”
“不用说这么清楚。”展慎之忽然打断她,伸手把药剂截了下来,而后转头对乔抒白说:“我们回去吧。”
展慎之应当是疲惫的,但眼神很清醒,身上还留有些血腥气,说话时面无表情,将两盒药抓在手里。乔抒白总觉得展慎之快坚持不住,也想尽快陪他休息一会儿,点了头,跟在他后面。
等展慎之先走出检查室的门,乔抒白才回头给忧心忡忡的杨雪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杨雪愣了一下,对他露出了一个有些别扭又感激的笑。
由于摩区太远,他们先回展慎之在上都会区的公寓。
乔抒白很久没去了,刚设定完目的地,车开了不到半分钟,展慎之便睡着了。
天完全亮了,天幕是湛蓝的,今天没有云。
仿生和平鸽环绕都会区飞翔,在尖顶建筑周围盘旋着,耶茨醒来了,但仍是安静的。
轿车的座椅对展慎之来说其实有些小,他睡的姿势很局促,像电影的慢镜头似的,展慎之的头慢慢地向乔抒白这边靠过来,最后倚到了乔抒白的肩膀上。
乔抒白闻到展慎之身上消毒水混着水泥的气味,看着他发皱带着脏污的白衬衫,忍不住伸手,很轻地摸了摸他的脸颊。
展慎之胡茬长出了一些,摸起来有点粗糙,泡过水失了血,皮肤是微冷的。
乔抒白万分小心地低头看,又轻轻碰了碰展慎之的睫毛。展慎之的睫毛比乔抒白的硬很多,大概实在是累了,全然没有醒,像一种在睡着时很无害的大型动物,让乔抒白想像展慎之保护其他人一样,也做展慎之的保护者。十分钟也好,守着他睡一会儿。
不过车在公寓楼下一停,展慎之就睁开眼了。
乔抒白的肩被他靠得很酸,转头看他:“展哥,你醒了?”
展慎之不知是做了梦,还是没清醒,一言不发地凑过来吻他,冰冷的唇贴在一起,又重又紧地吮吸着,与其说是情欲使然,可能更像汲取温暖。
他们一起上了楼,展慎之先去洗澡。
乔抒白时刻谨记杨雪的嘱咐,捧着消毒盒,在卧室里等。
展慎之裹着浴巾走出来,精神似乎好些了,看见乔抒白严阵以待,几不可查地扯了扯嘴角:“你倒是听她的话。”
“要好好消毒,”乔抒白严肃地说,“快点过来坐。”
展慎之被他逗得微微笑了笑,走向他,在他身边坐下来。
乔抒白拆了一份消毒品,在展慎之的每一条伤口上细细涂抹,涂到背部,便注意到杨雪提起的烧伤。
展慎之的背十分宽厚,放松时肌肉的形状仍很分明,靠近背中间的位置,有几道颜色稍浅的痕迹。
或许是体质原因,展慎之的疤痕和普通人不太一样,没恢复好,也并不狰狞,只是有少许凹凸,像皮肤上还未复原的压印。
乔抒白伸手去碰了碰,就听到展慎之说:“不用听她夸大其词,当时烧伤的面积大,所以多发了几天炎。她不说我都忘了。”
“好吧,可是要是看护得好,炎也不用发吧。”乔抒白小小地顶了句嘴。
展慎之回头看他,好像刚要和他争辩,手机便响了起来,是温悦打来的。
“展先生,”她说,“司机准备出发了。”
“……”展慎之看着乔抒白,有些怔愣,过了几秒,说:“上午是办公?”
“是的。”
“我有点事,先取消吧。”
挂下电话,展慎之盯着黑了的屏幕,像在想什么。
乔抒白等了一会儿,问他:“展哥,你怎么了?”
“我打算住到地下城,”展慎之抬起眼,看着乔抒白,“和他们一起生活。”
乔抒白并没有觉得意外,只是觉得生活困难得叫人没有办法,替展慎之说:“那摩区呢,展哥,两边跑会很累吧。”
展慎之不吭声,又抱住了乔抒白,像抱一个安抚玩具,抱得很紧,说:“不要紧。”
“你陪我住吗?”展慎之问乔抒白。
乔抒白当然说“陪的”。
展慎之满意了,趴在乔抒白身上,压得乔抒白喘不过气,乔抒白忍了又忍,最后推推他,发现他又睡着了。
乔抒白的手机震了,他还是没被吵醒。乔抒白便很艰难地拿起手机,看见展市长给他发的消息:【抒白,下午有没有空?】

乔抒白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变成全耶茨最有空闲的人。
展市长下午在上都会有一场公共政策的制订研讨会,或许得持续到晚上,但非要和乔抒白面谈,乔抒白便留在了上都会区。
展慎之回摩区工作,他出发去见展市长。
研讨会的安保十分严密,乔抒白被展市长的助理带着,进了展市长专用的休息室等待。研讨会一直没有中断,乔抒白等得靠在椅背上睡了一会儿,忽而听见休息室外有响动,他睁开眼,过了没多久,展市长敲门而入。
他对乔抒白点了点头,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问:“慎之回去之后还好吗?”
“还好,”乔抒白不想像个告密者,便没有提起展慎之去地下城居住的意愿,只说,“好像有点累。”
展市长静了静,说:“我没想过慎之要加入他们,本来只觉得他会是他们的偶像,或者说是精神信仰。”
在乔抒白开口前,他又说:“我不够了解他。”
“他比我想象得更……”展市长挑选着用词,“比我勇敢得多。”
而后他看向乔抒白,似乎有些艰难地说:“抒白,我接下来的请求,对你来说可能不公平。”
“不清楚你知不知道,小型的跃迁飞船几乎都是无人船,”他说,“因为人体很难承载小型跃迁使用的隐形传态,但是永生人不一样,永生人可以注射康复剂,即便身体受到损害,只要没有完全丧失生命——甚至在丧生后,细胞没有完全失去活性时,都可以得到完全的修复。”
他还没有说出要求,但乔抒白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明白了。
“地球的情况我们不清楚,但根据先前派去的飞船来看,恐怕不乐观,”展市长说得很简单,也很直接,仿佛已在心中想过许多遍,“市政厅的计算中心算出了一些其他可能适合我们移居的星球,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永生人,操作小型跃迁机进行查看。耶茨没有完整的永生改造条件,所以只有两个人可以承担这项责任,我有整座城市需要管理,冒不起这样的风险。”
“我可以去。”乔抒白简单地说。
“抒白,”展市长顿了顿,不知为什么,竟反而劝阻起乔抒白,“不必这么快决定,如果你愿意,等研讨会结束,我先带你去做一次小型跃迁的训练。”
展市长的研讨会又要继续。
乔抒白在网络上搜了搜隐形传态的原理,没能完全理解,给安德烈发了消息问:【人如果靠隐形传态跃迁会怎么样?】
安德烈没在睡觉,立刻回复他:【会死。】
【……】乔抒白大吃一惊,连番发问:【怎么会死呢?】【不会吧!】
安德烈的回复更冰冷了:【会。】
乔抒白余惊未消,有些悲伤地坐在休息室里,好像要面对一场不知后果的手术。但如果他不做,耶茨没有别人能做。
他没有别的选择。
到了晚上七点,研讨会才结束。
期间,乔抒白接到展慎之的电话,展慎之问乔抒白,和展市长聊了什么。
乔抒白坚信,只是不提安德烈说的跃迁后果,绝对不能算是骗人,告诉展慎之,展市长和他说的寻找宜居星球的计划。
展慎之听罢,沉默了片刻,问他:“今晚你想住哪?”
乔抒白本想回家,突然想到家里的安德烈,又改了主意:“可不可以还是住你的公寓?”
“可以,”展慎之对他说,“我了下班也回去。杨雪说今天在水下尝试放了新研发的武器,白天试的效果很好,今晚应该没事。”
晚上八点半,展市长的研讨会终于结束了。
计算中心也在军事禁区内,是主楼后方的另一栋楼,七八个实验人员等着他们,杨雪也来了。
训练室与计算中心连通,但只是简单地搭了外墙,面积很大,像一座空旷的厂房,房间左方摆放着一台与飞行器造型接近,但看起来更紧凑、更重些的金属装置。
“操作很简单。”一名名叫艾伦的实验员为他打开装置的门,对乔抒白介绍按钮的作用。
“……这样就可以指定目的地,面板上也会有操作指示。”
介绍完,乔抒白复述了一遍,艾伦确认没错,从里面出来,看了展市长一眼,有些迟疑地问:“要近距离试一次吗?”
“抒白,”展市长说,“你把坐标调在训练室的对面,试试看。”
一名实验员蹲下来,替乔抒白在大腿上绑近了自动注射的康复剂,乔抒白便爬进了装置里,关上舱门。
训练室清空了,展市长和杨雪跟着他们进入了位于训练室上方的观察间。乔抒白抬起头,可以隔着玻璃看见他们。
装置内部十分紧凑,座椅是黑色的,电子堪堪能容纳一个成年人,幸好乔抒白身材瘦小,不觉得很挤。
他用面板计算出训练室另一边的安全坐标,抬头对着观察间里的实验员们比了个手势,看着红色的启动键,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按了下去。
世界黑了。
乔抒白没想过世上会有这样痛的事。光与宇宙扭曲了一秒钟,而后他便感到自己的躯体在物理意义上碎裂了。
没有一个器官是完整的。
手指,眼睛,鼻子,嘴,牙齿,仿若同时被卷进一台绞肉机,从软的组织,到硬的骨骼,被粉碎得平均。疼痛存在于乔抒白每一个细小的单位,每一根神经末梢,他的四肢里的骨头像被抽走了,皮肉软趴趴的垂着,彻底地坏了,听力消失了,眼前是灰黑的一片虚影,有怪异的东西从喉咙里涌出来,他低下头,终于看到了别的颜色,大片粉红色的血沫淋到衣服上,像一片粉色的海洋。
——大脑也失去了情绪,只剩安德烈的短信:【会死。】这就是死亡之前的景象,身体坏了,即将死去,毫无希望。
跃迁机内部的人体扫描仪发出红色的警报。
不过乔抒白大腿上的注射器启动了。
锐利的针尖扎进肌肉,他也没有一丝感觉,只能感到自己的身体像一具已经完全腐朽的尸体,又被泡进消毒水,刮除了腐烂的部分,缓慢地被迫愈合起来。
可能是因为乔抒白从未受过这样严重的伤,这一次康复,竟也可以痛得如同凌迟,就像将一片片被利刃割下的皮肤强行贴回创口,用乱线紧紧缝上。
乔抒白躺在窄小的座位上,不知过了多久,痛终于变得像是幻觉。警报也停了,扫描仪变成了绿色,显示他很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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