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地罗曼史—— by卡比丘

作者:卡比丘  录入:07-16

他听见空气屋外,下耶茨在刮风。展慎之躺在他旁边,手紧紧扣着他的腰。他回忆着刚才的梦,抬头贴着展慎之的下巴,展慎之便醒了,低头深深地吻他。
乔抒白有些难以招架地回应着,在心里想去哪都行。想,一起去哪都行,永远不要从展慎之身边离开。

第73章 微小的幸福
乔抒白愣在原地,痛和恐惧都变得次要,心跳不止地权衡着,到底要不要先对着展慎之装可怜喊疼。
不过身体的求生欲比大脑强,大脑还没想出办法,身体已经装模作样起来,挨在展慎之身上,软着膝盖往下滑。
展慎之脸色难看,钳着乔抒白胳膊的手却没有松,没因为生乔抒白的气,就一走了之。
乔抒白猜不准展慎之是这么想的,不敢说话,只敢依偎着他,将重量压在他身上,好让他不能放手。
训练室里的人越来越多,有实验员和计算人员,也有被展市长请来的社会名流。后者西装革履,衣香鬓影,绕城一圈,像观赏动物似的看着狼狈的乔抒白。
乔抒白很想落荒而逃,却看见了站在人群中后的黛儿。
黛儿和乔抒白对视,先是紧紧捂住嘴,又像是觉得乔抒白可怜,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小手帕,从她父亲和富宾恩先生中间挤了出来,有些害怕地想给乔抒白擦跃迁服的胸口,小声地说:“你还好吗?”
乔抒白不忍她的白手帕被染上了血,便摇晃地后退了一步,低声安慰:“我没事的,你放心,衣服有人洗。”
“我给你擦擦。”她又靠过来。
乔抒白还没说话,展慎之先抬手拦了一下,黛儿便愣住了,抬起头。
“谢谢,不过不用,”展慎之说,“我现在就带他去换。”
“不用帮我擦,”乔抒白连忙也说,“看着吓人。其实还好。”
“真的吗?”黛儿还不信,追问。
展慎之抓着他的手微微又用力一些,对富宾恩先生点点头:“我先带他去休息。”
说完,展慎之扶着乔抒白走了几步,不知是觉得乔抒白走得慢,还是找不搀扶的准着力点,停下来,把乔抒白横抱起来,稳当地走出了训练室。
走廊里空荡,乔抒白像鸵鸟一样缩在展慎之胸前,伸手软趴趴地搂住了展慎之的脖子,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明知现在自己不会有任何魅力,不该在这时候开口,还是说:“展哥,对不起。”
“在哪换衣服?”展慎之问他。
声音是冷冰冰的,但算不上凶。
乔抒白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说:“在辅楼的二楼,楼道口,我有一间休息室。”
被展慎之抱到房间门口,乔抒白觉得自己已经缓过来了,比以前跃迁的恢复都要快。
他让展慎之放他下来,刷了虹膜,打开休息室,脚步虚浮地走进去,听见展慎之在后面关上了门,便自顾脱起了跃迁服。
跃迁服绷得很紧,乔抒白背对着展慎之,熟练地解开拉链,脊背暴露在冷气里。他觉得有些冷,不过急于清洗,还是把衣服都脱了,扔在洗衣筐里,只剩下一条平角的内裤,转回身,看见展慎之站在门口看他,手臂垂着,还是面无表情。
乔抒白不喜欢展慎之这幅对他很冷淡的样子,会让他想到以前展慎之和他分手,说不要联系的时候。而且乔抒白的皮肤也还是很痛,好像刚刚组合到一起的新生的肉,还没有适应这世界,光接触空气,都难以忍受。
“展哥,”他有点难受地说,“别不说话吧。”
展慎之看着他,微微愣了愣,
乔抒白走近展慎之几步,抬头看展慎之没有反抗的意思,便张开手抱住了展慎之的腰。他其实很怕展慎之会推开,幸好没有,展慎之也抱了他,热烫的手按在他的腰上。
“我不是不跟你说话。”
乔抒白听见展慎之很低的声音,仿佛炎热夏天里的一阵不明显的风。如果乔抒白再走神一些,可能就听不到了。
乔抒白靠在展慎之的肩头,厘不清自己的情绪。是想展慎之能安慰他,又希望展慎之别担心。他问展慎之:“那你生气吗?”
“气什么?”
乔抒白抬眼看展慎之的眼睛,犹豫地说:“我又骗你了。”
好像不应该,可是对视了几秒钟,乔抒白惶然发觉展慎之也是痛的,即便面上没有显露任何痕迹。
“我该说什么,”展慎之的声音仍旧低得难以分辨,“没关系?”乔抒白回答不来,只好不声不响,难过地抿了抿嘴,展慎之忽然吻了他。
乔抒白的嘴里有些血腥味,也有薄荷味,唇舌柔软,略微迟钝,但是努力地迎合展慎之。
瘦弱的手立刻环上了展慎之的背,仿佛是觉得卖力一点接吻,就会让展慎之消气了。卖力到会让展慎之想他到底有多喜欢自己,喜欢到弄错了重点,也疑问他为什么会放弃一贯以来自我保护的人生信条,选择接受他原本不必也不会接受的跃迁任务。
“展哥,”乔抒白含着他的嘴唇,像以前那样笨拙地巴结,“那你别不高兴。你不说话,我就会很害怕。怕你又不要和我联系了。”
“我没有,”展慎之对他保证,“我是——”
——想保护他,不忍他受一次痛,却发现无法。
“展哥,如果以后我能找到一个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日子就会好起来了,”乔抒白没有在意展慎之没说完的,只是又用他自己特有的不加藻饰的话语解释,“我也不是故意要骗你,是因为既然肯定要做,没有必要让你担心。”
顿了顿,他又强调:“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说出来……”
乔抒白说得心虚,但仿佛已经将他所有能有的真挚都拿出来了,所以几乎是胆怯的,像怕展慎之又一次离他而去。
展慎之斟酌着对他说:“我知道。”碰碰乔抒白的脸,问:“还痛吗?”
“不痛了。”乔抒白摇摇头,黑发晃了几下。
展慎之顿了顿,和他坦白:“你再骗我,我也不会不联系你。”
“是吗?”乔抒白不太信的样子。
“我也有忍不住的事,”展慎之可以是诚实的,“但是别骗我不痛。”
在上下耶茨走钢索的生活已经支离破碎,未来与希望,和展慎之之间仿佛隔着海面和浓雾,看不见一点痕迹,乔抒白是他唯一的如同幻梦一样的爱情,与纯粹的幸福。
“进行小型跃迁,我不能为你做什么,”他又吻住乔抒白的微张的嘴唇,“至少别和我说不痛。”
吻渐渐有了欲望,乔抒白的脸红了起来。
眼里泛起水光,接吻时他发出诚实的喘息,像是故意地紧贴在展慎之身上,张开嘴,用柔软的舌头舔舐展慎之的上颚。他本来便不着寸缕,贴着展慎之的皮肤洁白光滑。
展慎之知道乔抒白刚经过非人道的折磨,理智说要把乔抒白拉开,他也确实抓住了乔抒白的肩膀,将乔抒白拉离了少许。但是乔抒白有些可怜地看着他,问他:“展哥,你不要吗?”展慎之的确难以招架,他只能又和乔抒白吻到了一起去。

从那颗黄色行星里回收的骸骨,检测报告很快就出来了。
牺牲者是两名永生人男性,死亡迄今已有八十多年。由于耶茨的数据库有限,没有在库内查找到与两人有关的DNA样本,这是一起与耶茨无关的死亡。或许是留在地球的其他人类。
为了找寻栖息地却付出生命,让乔抒白觉得有时希望比无望更为残酷。
乔抒白是很贪心的人,什么都想要,但他自己运气不好,所以干脆连希望都不敢有,只能不想未来,过一天算一天。
七月十九日凌晨两点,乔抒白和展慎之在下耶茨湿漉漉的空气屋里被来自计算中心的电话叫醒。
空气屋的窗外一片黑暗,雷声不断。
前一天,由于温度持续升高,B区和C区都发生了大规模的腹鱼攻击。
军事区提供的新武器很有效,展慎之安全地回来了,不过还是有不少下耶茨人受了严重的伤。
乔抒白在平台等了一整夜,又见了许多血,精神高度紧张,好不容易睡去,放在他枕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计算中心的负责人在那头急促地说话,乔抒白睡得迷迷糊糊,一开始没听清楚,只听懂了负责人让他们立刻去军事禁区的演算大厅。
乔抒白努力地集中精神,想再问几句,忽然听见对方有十分嘈杂的背景音,似乎是安德烈在那头激烈地说着不知什么。
恰好展慎之也被吵醒了,搂着他的腰,问:“怎么了?”展慎之听上去比乔抒白清醒许多,乔抒白便把手机塞到他手里。
展慎之接过去,应和几声,挂下电话,利落地起身下了床。
乔抒白还躺着,有气无力地问:“什么事啊,展哥?”
“李斯特有新发现,”展慎之一面穿衣服,一面回头告诉他,“他检查了耶茨计划最初的工程文件,发现详细方案被修改过,我们现在所在的哈维塔星,不是计划里的原坐标。”
花了几秒钟,乔抒白的大脑才成功理解展慎之话中内容,心中骇然,瞬间清醒了过来。
凌晨的演算大厅灯火通明,冷气打得很低。
乔抒白在门口的计算员那里签了到,跟着展慎之走进去,恰好站在空调的风口,不由自主抱紧了手臂,一眼看见了人群中,和市政厅的官员们站在一起的,神情近乎恍惚的展市长,以及站在屏幕下,拿着计算本的安德烈。
展慎之应该也是紧张的,平时那么不喜欢安德烈,这次也没出言讽刺。静静站在乔抒白身边,在人群的后方等待。
安德烈衣服皱巴巴的,头发很乱,但精神抖擞,眼球有些神经质地转着,大声地问艾伦:“人怎么还没到齐?”
他精神如此亢奋,声音如此之大,在嘈杂的演算大厅里,还是能从二十米外清楚地传到乔抒白这里。
艾伦看了一眼签到显示,重要人员都到齐了,便打开音响,对着话筒道:“请各位安静一下,现在由计算员安德烈解释他的发现。”
“都知道,耶茨计划很完善,曾经经过多次无人跃迁机的勘测,最原始的工程资料,都在超低温凝聚的传送引擎里保存。”
安德烈用简单的语言说出令人惊骇的结论:“经过我的检查,工程资料有被覆盖的痕迹,两颗行星的勘测报告,被调换了,调换的时间,在后期大审计结束之后,传送出发之前。
“宇宙坐标复杂,修改的部分很小,负责这两组勘探的数据组员,都没有进入最后的耶茨计划,所以修改难以被检测到,一直没人发现。现在的哈维塔星,不是耶茨计划选择的哈维塔星。工程文件里,另一颗行星的坐标被删除了,但是我复原成功了。”
安德烈将手里的计算本投射出全息效果,有两名计算员关掉了演算大厅里的灯。
黑暗的大厅里,出现了一个直径大约二十厘米的发着光的蓝色球体。它看上去十分美丽,像一颗宝石,蓝色的海洋与绿色的大陆,像地球的翻版,仿佛拥有最和煦的气候与甜蜜的空气。
“这才是真正的耶茨计划首选行星,”安德烈宣布,“安德烈二号。”
“……”
安德烈又乱起名字,把乔抒白心中的激动驱散了少许。乔抒白看着那颗蓝色行星,仍有些难以置信,不敢想象这普通深夜里奇迹般的好运降临。
这时,艾伦走到乔抒白身边来,低声告诉他们,展市长要和他们说几句,将他们领出了演算大厅,进入一间不大的会议室。
会议室里没有其他人,等了两分钟,展市长和安德烈,以及三个市政厅的部长一起走了进来。
“抒白,”展市长看起来好像也还没能完全接受惊人的事实,眉头轻皱着,“事不宜迟,得麻烦你尽快出发。”
乔抒白刚想说没问题,展慎之突然开口:“是不是能派艘无人跃迁机先去看一眼?”
几人都看向他,展慎之脸上没有波澜,冷静地问展市长:“如果修改工程资料的人就在那里,他怎么办?”
“我们只剩一台无人跃迁机了,况且人和无人跃迁机还是有区别的,大不了抒白先离远些,用太空望远镜拍摄——”安全部长开口插话反对,展慎之转头看他一眼,他愣了愣,又闭起了嘴,过了几秒,忽然改了口,“先让跃迁机去也是个好办法,毕竟,抒白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
“我可以先算无人跃迁机的路径,”安德烈也说,“很简单。”
展市长问了安德烈计算的时间,便定下了,先派无人跃迁机去安德烈二号外部勘探,确认安全后,再通知乔抒白前往。
从演算大厅走出来,乔抒白和展慎之去乔抒白的休息室。
辅楼和主楼的走廊是露天的,乔抒白很久没在天蒙蒙亮时走到耶茨的室外,天幕有些淡淡的云彩,十分美丽。
他依然觉得不真实,停下脚步,站在走廊中间,对展慎之说:“展哥,我很怕我是做梦。”
展慎之没说话,碰了碰他的脸。
他发现展慎之的手心里也有伤口,抓住展慎之的手,低头看。
展慎之穿着短袖T恤,从手臂到手背,手心,都有细小的,长长短短的暗红的痂。下水服的材料再坚韧,忍难以抵御腹鱼的所有利刃,展慎之身上一些深而久的伤已经落了痂,成了淡红色,或者银色的疤。
展慎之不是永生人,他的伤口即便恢复,也总会留下痕迹。
乔抒白记得刚认识展慎之时,握展慎之的手,几乎没有茧,每一寸皮肤都很干净,像在说,他是一名养尊处优的市长家里的大少爷,虽然是个警察,但是外勤很简单,只需要为上都会区解决一些小问题,抓个小偷拦辆超速车,就可以登上新闻,更是从来没有受过伤。
现在展慎之不顾下耶茨人的劝阻,次次都要下水,原本被看护得很好的身体便出现了许多伤疤。乔抒白觉得心痛,细细地抚着,从手心到手背,听见展慎之问他:“不大好看,是吗。”
“不是,”乔抒白低着头说,“想到以前,展哥的手比我软好多。我还很嫉妒呢。”
“那没办法。”展慎之笑了,握住乔抒白的手腕,把乔抒白拉进他怀里。
乔抒白靠在他胸口,看着慢慢变亮的天幕,在心里祈祷着,安德烈真的可以找到一个让人类不需要再对抗自然的地方。
然而希望确实是残酷的。
回休息室睡了一小会儿,展慎之回摩区工作,乔抒白呆在房里发呆,没过多久,艾伦便给他打来电话,告诉了他一个让所有人难以接受的噩耗:无人小型跃迁机回来了,在原坐标位置,没有发现那颗行星。
乔抒白鞋都没换,跑到了计算中心,见到安德烈坐在一边,脸色苍白,嘴里嘟哝着“不可能”。
乔抒白挤到计算员中,反复看无人机传回来的画面。
“那条轨道是空的。”艾伦声音干哑,告诉乔抒白。
“不可能!”安德烈突然大声骂道,“不可能是空的!”
他讲了一长串乔抒白听不懂的计算与科学的术语,强调这位置绝对不可能没有一颗,他计算出的重量与大小的行星。
“真的没有。”艾伦无奈地打开跃迁机传回的所有探测数据,展示空无一物的轨道。
这时,展市长也来了,他的脸色和安德烈不相上下,默不作声地快步走到显示屏前,艾伦又给他放了一次视频。
演算大厅除了安德烈的神经质的嘟哝声,什么其他声音都没有。
乔抒白觉得四肢无力,他既没有完全接受他们这么快能找回一个合适的居住地这好事,也不能接受美梦这么快就破灭。
他看着安德烈几欲发狂的眼睛,还有四周计算员一个个失魂落魄的脸,想了一会儿,转头对展市长说:“我去看看吧。”
展市长微微张了张嘴,乔抒白在他的眼中看到犹豫。
“人和无人跃迁机总是不一样嘛,”乔抒白对他笑了笑,“我相信安德烈的计算,我也去那里看一眼。现在就去训练室。”
展市长像是内心也很矛盾,想了片刻,说:“抒白,算了吧。慎之说得对,万一有危险——不好瞒着他……”
“我是要先和展哥说一声的。”乔抒白并没有打算瞒着展慎之,只不过他觉得这是他们必须做的事,就像展慎之冒着危险下水,他也愿意为一丝几乎看不到的希望,便去做一次如同死而复生的跃迁。
乔抒白给展慎之打了电话,展慎之听罢沉默了一会儿,但没有阻止,问乔抒白:“你决定了吗?”
乔抒白说是,展慎之便说了好。
“我马上就要出发了,”乔抒白想安抚他,不让他担心,很有信心地说,“可能比你还早回家呢。”
挂下电话,乔抒白来到训练室,像吃饭喝水般熟练地穿上跃迁服,戴上康复剂注射器,把大腿勒得紧紧得,坐进跃迁机里。
上方的观察室,安德烈整个人趴在玻璃上,让乔抒白看得想笑。在产生恐惧之前,乔抒白迅速地按下了坐标,从错误的哈维塔星离开。
黑色的宇宙,远方的金红色的恒星。
总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却始终觉得难熬的死亡、虚弱。
乔抒白的胸口很痒,但咳不出来,怕一张口便是一座椅的血沫,强忍着睁眼,在迷蒙的视线中,他的确看见了与安德烈的计算图纸不符合的,空无一物的轨道。
蓝色的星球并不存在,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
他摸索着坐起来,按下了巡航键,跃迁机绕着安德烈所说的轨道缓缓地滑行寻找,像在深海里寻找棉线似的,乔抒白四顾着,愈发感到迷茫。
滑行了许久,他停下来,面朝恒星的方向,确认探测器也没有探测到任何有效的信息之后,也放弃了,打算要离开,就在要按下返航的刹那,如同出现了幻觉一般,乔抒白看见跃迁器前面板外的黑暗处,无端端出现了一块半透明的圆形。
圆形凭空挂在宇宙空间中,好似绸缎,闪着光,柔滑地变幻着色彩,像是在扫描跃迁器,又过了几秒钟,圆形的主色调忽然成了绿色,显示出【通过身份检查,正在联线】的字样。
乔抒白真怕自己是精神不正常了,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又摇晃脑袋,想再给自己额外注射一支康复剂,还没来得及拿出针剂,那不断变化着圆忽然变大了。
圆成了一块半透明的显示屏,屏幕上出现了一张中年女人的脸。
她像是匆忙赶来,趴在镜头前,穿着白色的西装外套,精致地涂着裸色唇膏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微突的眼睛睁得很大,或许是想看清跃迁机里的人,她凑得离屏幕越来越近。
乔抒白看见她眼睛里泛起了泪水,便发现自己的视线也模糊了起来,脸上湿湿的。因为这是乔抒白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在挨打的时候每一次都会最想念的脸。
是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哄着摔跤了的他的,陪他读绘本,玩游戏的,忙碌的,总对他有着无限的耐心的。
“……妈妈。”

第75章 妈妈
播放着哭泣的妈妈的脸的屏幕背后,黑色的宇宙像一张扭曲的纸,从中间撕开,露出被遮起来了的真正世界。
一颗蓝色的行星出现在乔抒白眼前。
它很小。
由于乔抒白选择保守地跃迁在行星的坐标上方——一个遥远到脱离引力的安全位置,这颗行星看上去都比不上安德烈演示的全息影像中大。
但它是蓝色的,一种纯粹的,热烈的蓝色,在妈妈半透明的脸后,像一块被太阳照射着的银子一样闪闪发光。
妈妈张嘴,有些激动地对他不知说着什么。
乔抒白听不清,解开了安全带,紧抓着把手,站起来,俯身往前,将耳朵往前贴,面颊的肉挤到冰凉的前窗上,又努力转动眼睛,用余光去瞥那片半透明的屏幕,而后就发现她忽然笑了起来。
乔抒白仍然什么也听不见,还被妈妈笑了,悻悻地重新站直,手撑在没有按钮的地方,傻傻地看着她。
对视了过了几秒,她对他做了个手势,前方的圆上的画面消失了,只显示出字样:【不要急,妈妈先派人来接你。】
看见妈妈两个字,乔抒白又变得呆滞。
他的视线还有些模糊,透过圆屏,紧紧盯着那颗小球,觉得自己几乎可以看见在行星上方漂浮的白色云朵。
这就是有他的妈妈在的地方。
那些絮状、团状,层层叠叠的云,轻盈地躺在和煦的气流之中,如同民间故事、天方夜谭中的乐土。
也不知妈妈在这里生活了多久,她过得开心吗,一定是和乔抒白想念她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他吧。
发了一小会儿呆,乔抒白发现前方有一艘黑色的大型飞船正在急速接近他,跃迁机里从未使用的无线接收器突然传出了一位男性的声音,把乔抒白吓了一跳:“您好,现在为你进行接驳,请配合。”
飞船在跃迁机的前方停下来,像座巨大的黑山。飞船微微转了半圈,面向跃迁机,放下侧面的舱门,露出一个足以停放十台跃迁机的机舱。
“请驾驶跃迁机进入接驳舱。”对方指示。
乔抒白紧张了起来,心怦怦跳着,好像见到了妈妈,便自动变回了一个嗷嗷待哺的笨拙幼儿,手忙脚乱地操作小型跃迁机,驶入门中。
他停稳后,飞船的舱门紧合了,四周泛起白雾,对跃迁机进行了消毒处理,又在舱内填充入空气。
等白雾消散,男声告诉他:“可以出跃迁机了。”
乔抒白打开门,从跃迁机里走下去,腿还有些软,小心地环顾着四周,生怕这只是他死前的幻觉,或者海市蜃楼。
停放跃迁机的接驳舱空间很大,墙壁是银灰色的,像一个工厂,乔抒白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飞船,脚踩在平坦地面上的感觉很真实,实在不像是假的。
不远处的电门打开,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性站在门口,走向乔抒白,对他点点头:“你好,我是时锐,你的接驳员,请跟我来。白女士现在正在进行紧急会议,我们大约在一小时后抵达目的地,到时您就能见到白女士了。”
乔抒白跟着他往前走,离开了接驳舱,顺着银色的走廊,来到一间宽敞的休息室。
休息室里没有别人,墙上有几扇可以观测太空的舷窗。
乔抒白走到窗边,好奇地向外看,发觉飞船已经离开了跃迁机原本的位置,正在黑色的太空中,飞速往安德烈二号驶去。
“你们居住的这颗星星叫什么?”乔抒白看了一会儿,回头问时锐。
“哈维塔,”时锐对乔抒白解释,“这是耶茨计划时提出的名字,我们抵达后,却发现这个星球空无一人,但还是沿用了这个名字。”
乔抒白不禁有些为安德烈可惜,心说被他知道,又要发脾气了,又立刻欢欣鼓舞地想,如果展哥知道这件事,该会有多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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