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允轻笑一声:“宏王,你当真小瞧了我赤霄院。”
太后已然离开,两府宰执请示夏翊清,夏翊清略顿了顿,道:“叛贼暂押宗正寺。今夜辛苦,诸位相公先至翰林值房休息,明早收拢统计过京中官员家中伤亡后再议。戚都统处理过叛贼后往宣政处去,安成去传话邓继规,监门官夜开宫门、后省与宫外私相授受,一应事宜务必查实报来。今夜吾留值宣政处,无论事由大小,随时报来。”
太康二年腊月乙亥,宪宗子卓清携三万叛贼夜叩宫门,行谋逆事,事败。史称,乙亥逼宫。
宣政处。
夏翊清坐在案前,撑着头目不转睛地望向许琛,许琛垂首,尴尬说道:“你莫要再看了,院首还在此处。”
另一边,即墨允面对着宣政处大门,只愿将自己变成这屋内廊柱,他已料到夏翊清今夜唤他前来所为何事,终是难以面对。
夏翊清收回眼神,语意温和:“明之,我备了万春银叶,来喝罢。”
即墨允心头一颤,连忙道:“夜了,喝水便好。”
此时安成通传,称戚烨已奉令前来,夏翊清笑笑,唤了他进来。
戚烨未料到即墨允会正对门口站立,二人险些相撞,即墨允退过半步,将戚烨让进屋内。
“不必多礼,此处并无外人。”夏翊清道,“都统和院首今晚辛苦了,都坐罢。”
二人落座,安成奉过茶后便领着内侍退出。
夏翊清含笑道:“天气寒冷,吃盏热茶暖身。”
戚烨未曾多想,端起茶盏轻抿过茶汤。便是此刻,夏翊清说道:“不知宣政处的万春银叶可比得上赤霄院私藏?”
戚烨惊得险些将茶盏摔落,勉强稳住手,连忙将茶盏放回桌上,便见即墨允以手扶额,道:“是我错了。”
夏翊清端起面前茶盏,缓缓说道:“院首何错之有?说起来,我该感谢院首才是,不然知白此刻断然是无法回京的。”
许琛面露茫然之色,只将目光在三人面前来回往复。
戚烨欲起身说话,被即墨允拦住,道:“这是我的错。”
夏翊清看向即墨允,面带微笑地问:“即墨院首这次又打算编个怎样的故事?”
即墨允轻叹一声:“不编故事,我直说便是,戚烨是我师兄。”
此刻换做戚烨扶额,许琛则犹疑万分,更加不明所以。夏翊清倒依旧神色如常,只淡淡说道:“我道院首为何这般信任戚都统,却原来有这层关系。”
即墨允轻叹一声,说:“我和师兄孩提相识,师从玄墟山,乙未年学成出山,便再未回去。”
庙堂之上各有阶层高低,江湖之远亦有武学门派。一如赤霄院与朝堂的格格不入,玄墟山与江湖亦格格不入。世外之地,不沾染分毫凡尘俗世。玄墟弟子,凡入世,皆除名。入世弟子若有以玄墟山之名在外行事者,不出半月便会销声匿迹。是以世间只知玄墟山门,却无法探知其实力,更不知其功法流派。
戚烨尴尬开口:“大王恕罪,下官……”
夏翊清却朝戚烨摆手:“我并非要怪罪你们,你师从何处,与院首是何关系,皆是你私事,我无权干涉。我只是想问院首,为何在情势如此紧急的情况下,还要隐瞒关系?若你如实相告,我定要再次权衡一番。武琼军兵制改革方兴未艾,若骁骑卫回援京中之事再出意外,该当如何?我若早知你们二人关系,便是能确认三万拱圣营不会倒戈,兼之十五万京畿军在手,此局不必骁骑卫便可破。明之,这是国事。”
即墨允自知理亏,起身道:“大王恕罪。”
戚烨也起身:“请大王责罚。”
许琛解围道:“南境有霍帅,定然无忧。”
夏翊清靠在椅子上,抬手轻揉眉心,道:“戚都统先回罢,我与院首还有话说。”
戚烨犹豫再三,终是离开了宣政处。
夏翊清转顾即墨允,语重心长般说道:“我知你心意,知白一年多未曾回京,你想借此机会让他稍作休整,也能稍慰京中家人对他的惦念,这些我自然都能明白。可毕竟国事为重。我们如今在这般位置,总有些必须割舍的东西。我若任性妄为,那是以国运做赌。”
即墨允颔首:“这次确是我考虑不周,甘愿领罚。”
夏翊清笑道:“罚你说实话。”
即墨允沉默片刻,终是开口讲述起往事。
永业三十二年春,即墨允与戚烨下山历练,彼时坊间治安颇差,常有歹人趁夜劫掠。二人走走停停,救助过几家农户,但终究不能全顾,只尽力而为。某夜,戚烨已然睡下,骤然传来呼救声,即墨允便循声而去,见一人以帷帽遮面,用拳脚功夫将歹人打倒,那人颇为神奇,全然没有内力,但拳脚颇硬,招招击中要害,然终究以一敌多,且歹人多持刀剑,便渐落了下风。即墨允拔剑而出,前去相助,不过片刻就将歹人全数制服。二人互道姓名,那人便是化名言清的许箐。
他们所救人家有一七岁男童,那孩子对言清颇为亲近,央着言清留宿。言清推脱不过,便在那家暂住过几日,而即墨允也因为言清留了下来。那时即墨允年仅十四,执拗异常,任是戚烨也无法劝服他。后他们三人觅得两间相邻院落,便做了邻居。即墨允倾心于言清,即便言清不久后便卷入朝堂纷争,即墨允也未曾离开。
言清名头过盛,终是引来猜忌,敬宗召言清入宫夜谈,而后言清全身而退,领了密诏筹建一“监察所”,言清已知自己怕是不能善终,与戚烨密谈一番,原是准备让戚烨带即墨允回山门清修,却未料即墨允抢了密诏,坚决不肯离开。戚烨自知无法劝服,便遂了他心愿,独自往军中去了。
戚烨离开后,即墨允终是明白了自己心意,几番踟蹰犹豫,决定携戚烨一同回山门,却在此时,敬宗崩逝,太子夏祌继位。即墨允领命前往西楚,原是想着回京后便请辞离开,却未料尚未回京,便收到戚烨传信,只三字————“言清殁”。
待即墨允赶回京城,已然合棺暂殡。即墨允总是不信,与宪宗争吵不休,戚烨恐他伤心过度行事失了分寸惹怒宪宗,便再提回山之事,此番即墨允与仲渊已无牵挂,便拟定了归期。然就在此时,恭敏贵妃送来消息,即墨允奔去晟王府,终是见到了已恢复为许箐的言清。
终究又是一番阴差阳错,许箐当时中毒颇深,即墨允不忍他独自这般,便诓骗戚烨说找到言清遗书,想再留些时日。戚烨无奈,又逢北疆战事起,便先随军前往北疆,直到开宇六年,方才回朝。彼时许箐已然恢复不少,他托三哥将戚烨调离前线,送往相对安稳且离京不远的江淮军中。二人皆已入世,想来也是回不去山门,便在仲渊安顿下来。其后不久,即墨允借办差之名往江南路去,转道江淮军,将心意坦然相告,便与戚烨就此携手。江淮军驻地与京城相距不远,快马不过一日便到,那些年即墨允若能出京,便定要往江淮军去;后戚烨入京为拱圣十二营都统,二人终能相守在一处。宪宗崩逝后,即墨允携戚烨往晟王府去,与许箐将这些年过往悉数说过,三人再次举杯对饮,一如二十余年前。
许琛想起昔年小叔曾说,他欠了院首一生际遇,原来竟都是真的。几番阴差阳错,才促成了今日这般。好在先帝已然故去,往事深埋永乾陵,再不会有波澜了。
唏嘘一番,即墨允终是问出心中疑问:“四郎究竟何时察觉?”
“春猎回来。”夏翊清道,“戚都统被罚二十军棍,次日便能下床,这般深厚内力,定非凡品。虽然他装着休养过几日,但装得并不像,那时安成替我去探望,正巧看见都统宅采买将万春银叶送入宅中。而且这些年来明之你难得向我讨一次休沐,却偏偏是戚都统生病之时。”
即墨允心虚地摸过自己鼻尖,说道:“季亭当年说我玩不过你,果然……”
“万春银叶,”夏翊清笑着说,“这是戚都统所爱?”
即墨颔首:“是,他自小便爱这茶。”
“去陪你师兄罢。”夏翊清轻揉眉心,“我也乏了,这段时日都太过辛苦,歇歇罢。”
即墨允起身,退出了宣政处。
戚烨自返回禁卫所后便心神不宁,即墨允来时正见他在屋中踱步,调侃道:“都统这是要练新的步法?”
听得声音,戚烨快步上前,将即墨允拉住:“可还好?四大王可有为难你?”
“没有,他并未生气。”
“当真?”
“放心,我看着他长大,自然能知他真正情绪。”
戚烨放下心来:“那便好。我原是想在宣政处外等你,但是四大王和平宁侯侯都太警觉,我怕弄巧成拙。”
即墨允含笑:“放心,以后咱们不必避着他们了。”
“你与他们都说了?”戚烨问。
即墨允颔首:“这二十多年来一直在层层叠叠的谎言与隐瞒之中,我太累了。四郎和知白不是外人,与季亭和子隽一样,不必瞒了。”
戚烨俯身,在即墨允额头落下一吻,说:“小允辛苦了,以后有我在,不用再这般操劳了。”
“你好酸啊……”即墨允推开戚烨,“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
戚烨:“明明就很想听,装什么不在意?”
即墨允垂首沉默半晌,轻声道:“师兄,谢谢你。”
戚烨愣愣,犹疑道:“你病了?”
即墨允朗声笑道:“明明就很想听,装什么不在意?”
“行!”戚烨站起身来,“言……季亭那些雄才伟略丝毫未学回来,倒是将那伶俐口齿学个十成十!”
即墨允:“师兄,你知道我意思。”
“知道。”戚烨抬起手抚过即墨允的头发,像哄逗孩童一般说道,“小允乖,跟着师兄好好过日子罢!”
即墨允笑骂道:“滚!”
戚烨不为所动,说:“这是禁卫所,不是赤霄院。”
即墨允起身要走,戚烨连忙拦住:“睡这里罢,又没人会进来,何必再跑出宫去?”
“我怕你欺负我。”话虽如此,即墨允却转身往床边走去。
戚烨笑道:“我今晚还要忙,你好好休息。”
宣政处内,许琛与夏翊清已经擦洗完躺到床上。说是床,不过是稍宽些的榻,勉强容下两人并卧,好在二人如今都清瘦,倒也不觉拥挤。
许琛环住夏翊清,低声道:“你病了有一个多月了,怎的还不见好?”
夏翊清躺在许琛肩窝里,语带疲惫:“年底太忙,顾不得休息。你不必担心,我但凡生病总要半月起,此番虽是过了月余,但并未加重,只是好得慢些。”
“你快歇歇罢。”许琛心疼地说,“若只是恢复慢些,安成何必特意告让我规劝你?你定是不听话了。”
夏翊清往许琛的怀里蹭了蹭:“看见你我就好了。”
许琛轻安抚道:“过了十五才复朝,你便趁此机会好好调养一番。南境已无大碍,我暂时不必回去了。”
“嗯……”夏翊清的声音逐渐变轻,“你回来了真好。”
许琛低下头,正看到夏翊清纤长浓密的睫毛,并未颤动,只安静搭在眼上。许琛喉头微动,轻吻上去,夏翊清并未睁眼,只是又下意识地往许琛的怀里轻拱————他睡着了。
许琛无声笑笑,拉好被子,又凝视他睡颜,良久,弹灭桌上烛灯。
二人睡下时已过三更,然未到四更,许琛便醒了来,夏翊清抱得太紧,似是又被魇住。许琛此番是戎装归来,并未带着香囊。他摸索几番,终在床头摸到了今晚夏翊清带在身上的香囊。他取过香囊,放于夏翊清脸侧,而后轻轻拍抚。未几,夏翊清安稳下来,手中也松了些力。许琛歇过几番,却见夏翊清眉间病容更甚,抬手探去,才知竟是又起了烧。
许琛轻轻掰开夏翊清的手,并未惊动于他,起身披上绣衫,走至外间命安成去医官院请太医。这夜正是孙石韦当值,见是他来,许琛便不再多说,孙石韦一向最了解夏翊清的身体。
孙石韦诊脉片刻,示意许琛到外间说话。孙石韦道:“他原本只是风寒,但迁延至今病灶已入肺腑,之前表征不显,大概也是他撑着精神。今晚天气太过寒冷,他在外面吹风受凉,又精神紧张,如今松下来,这病才尽数发出。”
“可有危险?”许琛追问。
“须得尽快退烧,两日内不再反复,便算熬过。我这就去写方子,你看顾好他,不能再让他受凉吹风了。”孙石韦顿了顿,又道,“你也好生将养一阵罢,你这脸色也不比他好。”
许琛:“我只是赶路回来未曾歇过,睡过一觉便能好。”
孙石韦轻叹一声,终究没再说话,去煎药了。
夏翊清依旧在床上睡着,双眉微蹙,呼吸粗重。许琛不敢再睡,只提着精神照看。夏翊清不算清醒,一直未曾睁眼,待药送来,许琛便只好将他拢于怀中,哄着他一点点将药喂下,竟是用了一刻钟才全数将药喝下。此时许琛已是累极,终究还是搂着夏翊清在床上睡下了。
第135章 一百三十五 托梦
天光大亮,许琛才缓缓睁眼。已过巳时,夏翊清依旧未醒,烧也未退。许琛有些担心,轻声唤道:“和光,醒醒。”
夏翊清几度睁眼,片刻复又睡去。连番轻抚低唤,终是教他醒了过来,许琛低声道:“你且醒一醒,总要回府再睡才是。”
夏翊清茫然问道:“怎么了?”
“你又起了烧,”许琛说,“可还记得我昨晚喂你喝药?”
夏翊清愣愣,摇头。许琛心疼地摸过夏翊清额头,说:“罢了。你撑一撑,等回府再睡可好?你这般出去定会受寒的。”
夏翊清又愣过一刻,才终是醒来,道:“在宣政处。”
“可算是醒了。”许琛喂他喝了水,唤来安成吩咐一番。待安成退出,夏翊清沙哑着说道:“哥,抱着我。”
虽然他们在床帏之中总是哥哥将军地乱叫,但平日里夏翊清却极少做这般称呼。如今许琛听得这话,更是心疼不已,若非已难受到极致,夏翊清定是不会如此的。许琛连忙调整好姿势,将夏翊清拢到自己怀中。夏翊清缓缓闭上眼睛,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喃道:“我再睡会儿。”言毕,夏翊清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夏翊清只觉在梦中徘徊,醒来,却又是另一个梦。接连不断,耳畔有人唤他,身旁有人推他。
这一次,他踏上了草原。从未到过之地,却好似知道要往何处去。行过片刻,于河边站定。河水清澈,两岸草木丰盛,对岸零星散落几匹骏马,此景如画。
少顷,身边走来一名红衣女子,含笑望着他。夏翊清呆愣原地,他从未见过如此明艳美丽的容貌。凝视半晌,夏翊清竟看出几分熟悉来,尚未想通,那女子便蹲下来,向身边孩子耳边低语,那孩子怯怯望向他,终于,迈开脚步蹒跚扑来。夏翊清俯身,近乎本能地将孩子捞入怀中。孩子扯着他的衣领,笑得眉眼弯弯。红衣女子开口,声音亦是温柔,她欣慰说道:“我将他交给你了。”
夏翊清颔首应声。
女子问道:“你能照顾好他吗?”
“我会用我一生爱护于他,至死方休。”
女子垂首,轻拭眼眶,语带遗憾:“真想看着他长大。”
夏翊清:“你可以啊!”
女子浅笑深颦,缓缓说道:“有你爱他,便足够了。”
“他很想你!”夏翊清脱口而出。
“前尘如云烟,不必回首,该向前看才是。”女子已然转身。
“你去哪?”
“化作星辰。”
不过一个眨眼,已不见女子踪迹。夏翊清心中怅然若失,几欲落泪,然此时怀中幼童抓玩着他衣领,用稚嫩童音说道:“回家。”
“回家?”夏翊清喃喃道,“对,我们回家……”
夏翊清顿觉脚下一空,胡乱抓过,却触碰到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掌。他缓缓睁开眼,听得熟悉声音传来:“醒了?!”紧接着那略带薄茧的手就覆在了自己的额头上,他想开口说话,却觉口唇发干。
许琛:“喝水吗?”
夏翊清微微点头。
许琛连忙将夏翊清扶起,自后向前拢住,端过水杯递送到他的唇边。夏翊清喝过几口,才算彻底清醒。
“你可算醒了。”许琛声音竟已颤抖。
夏翊清:“我睡了很久?”
“很久。自你上次醒来已过了一日又三个时辰了。”许琛说道,“前日夜里便起了烧,一直没退。昨儿醒了大概一刻钟,只说了句想再睡会儿,便怎么都叫不醒了。”
夏翊清:“我做了个梦。”
“嗯?”
“我梦见你阿妈了,”夏翊清描述道,“她穿着一身红衣站在河边,把你交给我后便不见了,我想寻她,可梦里那个你却同我要回家,我便醒来了。”
许琛愣了愣,问:“你看见她样貌了?”
夏翊清点头:“看见了,她很美,很生动,笑得温柔平和。”
“我从未见过她……”许琛失笑道,“这些年来我只梦见过她背影。前年除夕时,我在墓前同她说,想见见她模样。可她一直也未入我梦境,谁知竟让你见到了。”
夏翊清听着许琛有些快的心跳声,低笑了一声,道:“我还看见了你三四岁时的模样,真可爱。”
许琛摸着夏翊清的手,缓缓说道:“我那时是否可爱暂且不论,你如今这样却是真的不可爱。”
夏翊清自醒来就一直靠在许琛怀中,并未见许琛表情,他隐约觉得许琛的语气似是与往常有异,便抬头去看,心下惊诧,连忙道:“我道你心跳这般快!你竟是哭了吗?”
“没有!”许琛别过头去。
夏翊清刚刚高烧一场,身上软绵无力,他勉强撑起身来,在许琛眼旁轻吻,而后便支撑不住,瘫在许琛肩头,喘过两口气,才闷声说:“对不住,教你担心了。”
许琛抚摸着夏翊清的后背,道:“怎的就病成这样了?”
夏翊清鼻子囔囔的,瓮声瓮气地说:“会好的……”
“会好的,都会好的。”许琛给夏翊清拉了拉被子,“既醒了,就先吃药罢。”
夏翊清颔首,喝过药后,二人相拥而坐,并不说话,只将十指相扣,听着彼此的呼吸交缠。大抵是一直在烧的缘故,夏翊清觉得许琛怀中并不似以前那般暖,但这温度对他来说却刚刚好,他轻声道:“好舒服。”
许琛笑笑,说:“有力气开玩笑了?那定是快好了。”
夏翊清:“我烧得有些厉害,靠着你便当降温了。”
许琛皱了皱眉头,还欲说话,却见夏翊清已经闭上眼,喃喃道:“你怀里真的好舒服。”
许琛哄道:“睡罢,睡醒后病就好了。”
“嗯……”夏翊清的头歪向一侧,已然睡去。
再睁眼时,已经是第二日了。夏翊清觉得身上轻松不少,人也精神许多。
安成见他醒来,立刻上前扶住。夏翊清问:“他人呢?”
安成说:“昨晚晟王和许家四叔来过,将许侯劝了回去。许侯这两日一直守在床边寸步未离,昨儿走的时候直打晃,是被归平和平留两位哥哥扶回去的。”
夏翊清心中泛起酸楚。许琛自接到消息便连夜赶回,按骁骑卫脚程,自南境回返若想在十日内赶到,他们这一路怕是换马不歇人,每日最多休整一个时辰。许琛入城后便直接进宫,当晚自己就起了烧,他定是没歇好,又陪了自己这一日多。算下来,许琛竟是有小半月未曾睡过整觉了。夏翊清略缓了缓,对安成道:“帮我洗漱,我去看看他。”
“竟这般不听话,难怪你病一直不好。”许琛的声音自外面传来。
安成退出了房间。
许琛今日身上这月白色长衫,与他深邃的五官相映成趣,明媚得教人挪不开眼。他很少穿浅色衣服,想来是因为除夕,才特意穿得亮了些。夏翊清径直凝视许琛,未曾挪开眼。
许琛摸过自己的脸,疑惑问:“我脸上可是有东西?”
夏翊清浅笑:“你脸上有我爱的东西。”
许琛盯着夏翊清看过半晌,伸手去摸他额头:“莫不是又烧了?”
夏翊清笑着躲开:“只是说句实话而已。”
“这一年多未见,嘴竟这般甜了,我得尝过才行。”许琛言毕,俯身上前,亲吻而过。夏翊清起身迎上,几番往复,才肯罢休。
“竟是大好了?”许琛抵住夏翊清的额头低声道,“这般有力气,倒是像以前一样。”
“我说过的,你回来了,我便能好。”
“我若不回来,你难道要一直病下去吗?又说胡话。”许琛道,“快午时了,你这几日都没正经吃东西,定是饿了,我带了些清淡果子来,你刚痊愈,也不能吃太油腻的。”
“就只有果子吗?”
“你若现在吃饱了,今晚要怎么吃?”许琛似是要将这一年多来的亲吻全数补过,搂着夏翊清边亲吻边道,“我今儿可是正经来送请帖的,母亲请你去府上一起守岁,小叔和晟王也会去。翊哥儿,你有家人,不必独自一人守岁的。”
“好。”
这是夏翊清前二十一年记忆中过得最温暖的一个除夕,是真正的家宴。
姑父的病已大好了,人也恢复了精神,与姑母一同坐在屋里看着眼前的孩子们玩闹。伯父与小叔在一旁窃窃私语,说过两句便定要动手互相嬉闹一番,仁瑲仁珩笑着在院中奔跑嬉戏,身后是小心跟随的护卫厮儿们。而最为重要的,所爱之人就在身旁,并肩坐于廊下,十指紧扣,安静无言。
“四郎,”大长公主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身边,“你病刚好,若是累了就去歇着,不必撑着,如今我们也是熬不住的,过了子时便都各自休息,不用熬过整夜的。”
夏翊清笑笑:“我不累,如今在家里,可比宫中轻松多了。”
许琛在刚才便已退到院中去陪仁瑲和仁珩玩耍。大长公主顺势坐到夏翊清身边,说道:“两个月内烧晕了两次,你真是教人担心。”
夏翊清略带歉意地说道:“我也没想到此番会这般严重,不过现在已大好了,姑母不必替我忧心。”
大长公主:“好好歇一歇罢,这次卓儿的事情你不必再劳心,我与五哥都能解决好。”
“麻烦姑母了。”夏翊清顿顿,又道,“事到如今,已不必再多思旁的了。那时我们已给过他机会,是他固执地要走到底,那便是谁也救不得他。”
大长公主轻叹一番,道:“开宇元年我与叔亭带一万骁骑卫从北疆千里奔袭回来替先帝解决了叛军。二十多年后,琛儿带着骁骑卫自南境回来替你解了困局,这大概是个轮回罢。”
夏翊清却道:“姑母这话说的倒是教我坐立难安了。那又不是我的皇位,知白回来,救的是嬢嬢和八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