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有内侍拿着几份文卷进入紫宸殿,送至御前,太后略翻过,道:“请盛相公宣读。”
盛弥接旨,取出其中一份文卷展开,道:“此为户部卷宗,录于开宇十四年。书曰,贾氏道延,字国平,蓟城人。开宇六年,镇安昴长公主不豫,道延以医募入伤兵所,夙夜祗应,及至长主康复,遂辞。七年冬月初二,落崖,殁。十四年正月,追和安大夫,谥忠义,着以厚葬,赠一代。道延妻诺敏,骍部人,贤妇人也。苦育幼子维桑、维梓,不曾改嫁。十一年正月,幼子维梓病殁。十三年,病愈甚,七月五日,携子维桑求告于长主,是夜,殁。十四年正月,追赠孺人。十三年九月,长主携贾氏子维桑入京,敬告宗庙,收养为子,改名为琛,从驸马都尉姓。”
而后盛弥又将宗正寺、临越府等一应文书一一读过。
言毕,太后道:“众卿可还有异议?”
许仁铎叩首:“圣人殿下容秉,除夕之夜平宁侯曾于医部祭拜过脱斡……”
“够了!”太后呵斥道,“当年大主重伤,被平宁侯的生父救下送至克烈,克烈一族倾举族之力为大主疗伤解毒,这才让她坚持至药仙谷当家人赶到。这救命之恩,他拜一拜又有何错?这些年来大主与远国公都亦去祭拜过,先帝与吾皆知晓。大主生于皇室,本不该祭拜外臣,是以此事不欲让外人知晓,如今竟成了你们攀咬功臣的借口了!”
太后语气极为严厉,惊得众臣躬身垂首。太后冷声道:“天家年幼,无谓在此听这腌臜狠毒之事,寭王领诸臣议过,交予吾便可。”
言毕,太后领着天家退朝而去。
众人连声称“不敢”。
夏翊清亲自走到许琛身边,将他扶坐在椅子上,道:“平宁侯今日受委屈了,只是事情尚未完结,还需要你辛苦坚持。”
许琛恭敬回话:“下官不敢。”
夏翊清看向一旁的方崎,问道:“方崎,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说辞?”
方崎:“下官是为仲渊着想。”
夏翊清冷笑道:“你若真为了仲渊着想,就不该在北疆不稳时做这种事。远国公伤病未愈,朝中没有人比平宁侯更适合去往北疆驻守,你在这时搅弄是非,何曾有考虑过仲渊?近半年来草原部落虎视眈眈,一旦大军进犯,你又将我边境万民置于何地?”
秦高濂依旧不服:“平宁侯身世不明,若他去北疆,谁能保证他会保我仲渊疆土?”
“秦高濂!”夏翊清怒道,“你一个刑部员外郎,成日里不理刑部事,只四处叫嚣功高震主,天家和太后都未曾觉得平宁侯行威胁之事,你倒急吼吼地想清君侧了!清过平宁侯后,你又该如何?莫不是要连吾一起清剿才算?”
“下官不敢。”秦高濂跪地磕头。
夏翊清朗声道:“许府一公一侯你们看得眼热,可你们知道许公到如今一共受过七十多次伤吗?你们知道大主身上三十多处旧伤都是如何来的吗?你们只看到平宁侯弱冠之岁便官拜二品,掌长羽虎符,可你们谁看到了他也一身伤病!”
此时内侍通传:“大主到。”
众人更是一惊,有那年轻些的甚至心中疑虑,大长公主如何能进得这紫宸殿?然当大长公主穿着那一身绣有凤凰图案的紫色朝服迈入殿内时,众臣都渐渐想起那被遗忘掉的事实————大长公主是仲渊独一无二的月凰大将军,当年先帝金口玉言明旨册封的大将军当然有资格站在朝堂之上。
夏翊清连忙上前行礼问安:“姑母今儿怎的上朝来了?”
大长公主神情冷厉,道:“我若再不来,我儿怕是要冤死在这紫宸殿里了。”
“姑母哪里话。”
大长公主摆手:“既在前朝,便按照前朝的规矩称呼。”
夏翊清顿了顿,行礼道:“太尉。”
大长公主回礼,而后道:“方才四大王说起伤病,倒是教我想起了些事情。这些时日我府中仆从外出采办,偶然听得秦高濂同其他几位衙内高声议论,说公府高门显贵,竟连一点小伤都治不好,远国公和平宁侯告假这月余,摆明是不将天家放在眼中。”
“下官……下官没有……”秦高濂从未想过,一介女流会有这般气势,大长公主如今流露出来的,不是高门贵女的尊贵,而是让人脊背发凉的威严。
大长公主冷笑一声,道:“既如此,我便要将话摊开来说,仔细算过,将这每一转军功背后的伤全数告知于朝臣,也告知于天下。教你们看看刚才被质疑出身,在你们眼中只是因为吾与远国公的关系才得了这爵位的平宁侯,为了仲渊到底受过多少伤!”
许琛慌忙起身,想要上前劝阻,却见大长公主玉指轻抬,指向自己,说道:“圣人殿下赐座,你坐好便是。”
许琛无奈垂首,心知此时已阻拦不得。
大长公主略顿了顿,朗声道:“开宇二十一年耶兰一战,他夜探敌营亲自埋伏,后又率领士兵突入阵前,亲自斩杀敌军主帅,大破耶兰。因此断了一根肋骨,身上八处刀剑伤,那年他十八岁。请问秦高濂,你十八岁时在做什么?”
大长公主继续说:“开宇二十二年南境,他亲自领兵清扫边境,二十三颗铁火连环炸开,他被炸断了四根骨头,腰椎错位,身上扎了三十七片盔甲碎片,其中一片离心脏只有寸余,震伤的肺腑至今未曾痊愈,卧床三月方能勉强下地行走,那时他十九岁。请问方中丞,你家那个十九岁的小儿子现在在做什么?”
其实大长公主语气颇为平静,可越是平静的描述却越显得凶险万分。
许琛别过脸去,他知自己当时那样回来定是瞒不住的,但未想到母亲竟已将那时之事了解得这般详尽。不过转瞬他便想通,平留和归平定然扛不住母亲的逼问。
袁徵睁大双眼看向许琛,心道:“这就是他说的休息几天就能好的小伤?永嘉知道定要心疼死了!”
冯墨儒站在一旁沉默不言,心绪难平。如今先帝已去,他本以为从此许公和大主还有许侯都能就此安稳,不再受那无端怀疑和猜忌,可没想到朝臣依旧这般容不得他们。就算平宁侯真是桑昆又如何?他这几年的功绩难道就能不算了吗?远国公府这些年的辛劳难道要就此抹杀吗?他心中替平宁侯不值,替远国公府不值,替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不值。他们用血和命拼出来的国家安定,在这金碧辉煌的紫宸殿中根本算不得什么。对站在这里面的很多人来说,有军功就是要被打压,做主帅就应该受伤。可是凭什么?正如方才大主所说,未及弱冠的少年郎们在家中仍如孩子一般被庇护宠爱,可平宁侯已经在生死边缘挣扎许久了。他何尝不是衙内公子?公府的郎君公子更该锦衣玉食无忧无虑才对!
长公主继续道:“去年他自北疆回朝不过月余便又奔赴南境。亲入联军营帐埋伏攻击,后带着五十万兵成功围剿南境八十万联军,腰部又被伤到,行走站立都疼痛难忍。西境他虽全身而退,但在北疆收归六城时因旧伤复发而坠马。你们以为他回来交帅印是任性妄为,是居功自傲?弹劾奏疏雪片般送至两府,多少人借着探病的由头到侯府试探,看他究竟是否伤重?侯府不堪其扰,只好闭门谢客。因着无人探出详情,你们便道他是装病。如今我便告诉你们实情。”长公主自袖中取出一卷文案掷于地上,“药仙谷谷主及医官署医官和京中马行街数十家医药铺子郎中的诊脉脉案悉数在此,若有不信,自可去查。若他病情拖延再晚半月,他此生便无法再站立行走!”
此言一出,众臣心有余悸。平宁侯年方弱冠,若真如此,后半生岂非……
夏翊清根本不知许琛坠马。此刻他心如刀绞,疼得他恨不得立时将许琛抱走————谁要他这般拼命地守着这与他毫无血脉关系的国家?草原深广,四处皆可为家!辛苦如斯,竟还要在这紫宸殿上受这般委屈!
念及此,夏翊清恨恨地说:“平宁侯一身病骨为仲渊,你们却揪着个莫须有的身世想要污蔑于他?这就是我仲渊的文臣气节是吗?他一次次带兵坚守我仲渊疆土,换来的就是你们在这紫宸殿里给他泼上一身洗不掉的脏水!”
“四大王息怒。”许琛看夏翊清真的动了气,连忙劝道,“下官现在身体无碍,更何况下官的伤也与今日所说之事无关,四大王莫要激动。”
夏翊清深深地看了许琛一眼,转而对众人说道:“平宁侯原本不欲将伤病宣之于众,怕众人以为许家挟功自傲。军报之中从来不报伤病,你们就真的以为他,以为他们一家三口是刀枪不入的吗?如今太尉将事情说了出来,诸位也都该掂量一番,我们能安然站在这紫宸殿中,是谁用血用命拼下来的。方崎之流这般攀咬平宁侯身世,到底是私心还是公义,恐怕只有你们自己心中清楚!”
袁徵忍不住开口问道:“方中丞,你究竟为何要污蔑平宁侯?”
大长公主轻哼一声:“因为我杀了他儿子。”
袁徵有些不明所以:“大主……太尉这话是何意?”
大长公主缓缓说道:“开宇十四年扎达兰一战,我曾在阵前军法处置了一名临阵脱逃的士兵,那士兵名叫方子弢,是方崎的外子。”
此话一出,紫宸殿中一片哗然之声,这方崎在外向来端着一副清高文人做派,还曾因同僚纳了第四房妾室而在御史台勃然大怒,说毁了御史台的清名,如今他倒确实没有纳妾,直接养了外室外子。
穆飏气极反笑:“方中丞你可真是……好一个一心为国!”
谢承汶气得指着方崎道:“方中丞因自己外子犯错而迁怒于旁人,诬告我仲渊功臣,找人编排这出。你说平宁侯叛国复族,如今真相揭开,平宁侯是那忠君爱国的,你却是那挟私报复的!我仲渊文人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大长公主道:“方崎,杀你儿子的是我,你若觉得不甘,来杀我便是,你编排平宁侯作甚?他年幼时痛失双亲手足本就可怜,如今你逼得他在一众朝臣面前再次揭开自己身世,又让他再痛一次,如此你就解恨了吗?你心疼你儿子,谁又来心疼我儿子!”
夏翊清转顾大长公主,道:“太尉稍安,此事大抵还不止如此。请赤霄院即墨院首来。”
即墨允二十多年未曾上朝,紫宸殿中百官列班,都未曾有他的位置。许多人都忘记他是二品高官,本该着紫挂金,列百官之首与两府重臣并立的。
即墨允依旧一身素白,与朝堂众人格格不入。他进入殿内躬身行礼:“下官即墨允,见过四大王,见过太尉。”
夏翊清抬手:“院首请说正事罢。”
“是。”即墨允立刻说道,“赤霄院在方崎府中拿了一名女子,那人眉眼轮廓明显为外族人,一口官话却十分流利,想来是在仲渊有些年头。经过查问,那女子承认自己来自扎达兰,且与方崎育有一子。”
秦高濂等人立刻闭了嘴。方崎之前撺掇他们搜罗证据告发平宁侯时并未说过此事。朝堂之上党争是常事,但此时方崎所为已然超越党争,而是真正的叛国。秦高濂此刻只恨自己被方崎利用,不由得开始回想方才是否对平宁侯逼得太紧。
即墨允说完话之后转身便走,眨眼之间便消失踪迹。
大长公主失笑,长叹一声,道:“原来当年方子弢不是临阵脱逃,而是想回到扎达兰。我杀了你意欲通敌的儿子,你就要给我的儿子扣上个通敌卖国的罪名,方崎,方中丞啊,你果真是好思虑。”
许琛连忙起身上前,扶住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对夏翊清说:“我要带琛儿回家去,你们自便。”
“大主别生气,平宁侯————”夏翊清话未说完,大长公主拉着许琛已然走出了紫宸殿。
夏翊清无奈摇头,转顾朝堂众臣,问道:“可还有事要议?”
谢承汶躬身:“下官请旨彻查此事。方崎那名外子早已被处决,为何偏要拖到今日才发作?此时正逢扎达兰世子身死,北疆不稳,需要主帅之际,下官认为此事须得细细查过。”
冯墨儒:“下官附议。”
其他官员见状立刻齐声道:“下官附议。”
夏翊清颔首:“既如此,便请谢大学士主理,大理寺协办。刑部有人牵涉其中,不得插手复核复议。若有需要,自去赤霄院找即墨院首。许仁铎、秦高濂停职留用,暂时关到大理寺监牢,召秦淮樟和顾攸回京述职。”
被点到的几人出列领旨。
夏翊清又道:“兵部陆恩慈和翰林学士许策到宣政处等我,退班罢。”
一刻钟后,许策进入宣政处,直接跪地叩首。夏翊清无奈,亲自去扶:“许翰林坐。”
许策:“下官不敢。”
夏翊清把许策按在椅子,转而坐在他身旁,说道:“我并非要责怪于你,只是想同你说些实话。”
许策连忙道:“大王请说。”
夏翊清:“宥王一案中许仁铎就做过错事,当时险些害了许公一家,我说得可对?”
许策低头道:“是。当时……当时……”
夏翊清笑了一下,说:“许翰林不必紧张,重提旧事并非为了追责。我只是想告诉你,许仁铎此人绝不可再入朝,他攀咬的不仅朝廷二品高官,更是大主之子,皇家外戚。许仁铎已并非幼童,谨言慎行这四个字他定是懂的,但他却从不这般去做。事到如今,再去追究教养之责已为时晚矣。许翰林是国朝栋梁,半朝门生,足见你于育人一事上并非无能,如今许仁铎这般,怪你溺爱,也终究是他自己不争气。如今许翰林能做的,便是守住你许家满门忠义之名。”
“大王请明示。”
夏翊清道:“从那年知白落水开始,许仁铎前前后后害了知白多少次你可知?若桩桩件件全都拿出来清算,他定是死罪。我今日同许翰林这般说话,是要告诉你,许家其他子嗣的未来皆在你一念之间。再说明白些,知白的母亲是我姑母,也是当今天家的姑母。可许家旁人与我皇家并无关系,我保得了许公一家,却保不下旁人。太常许寺卿、户部许侍郎都已至高官重臣,许寺卿家第三子和你家两名幼子日后可要继续入朝?再远了说,你的孙辈日后可要入朝?你许家难道要为了这一个儿子,断送掉其他子嗣的前程?”
“下官……”许策不知所措。
夏翊清轻叹一声,道:“我此次最多保得许仁铎活命,但他此生绝不可踏入临越半步,许翰林,你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罢!”
许策愣了许久,缓缓起身,行礼道:“下官明白了。”
待许策离开后,夏翊清坐回案前,命安成去唤了陆恩慈进来。夏翊清并不多话,只让安成将案前几张纸递于陆恩慈,自己则缓缓喝茶。
未几,陆恩慈双目微红,跪伏在地,说道:“下官知罪。”
开宇十年,陆恩慈的哥哥,时任谏议院司谏的昭文阁学士陆恩远和御史台侍御史吴方袁在回家途中被刺身亡。官方认定为歹人醉酒闹事,实际上却是因为他们掌握了开宇七年御史失踪案的证据。而当时掌握证据的除了陆恩远和吴方袁以外,还有方崎。方崎在察觉到此事不可继续追查后,不仅没有劝阻二人,反而鼓励他们继续追查,最后导致二人被杀。
这一次,方崎哄骗陆恩慈,称陆恩远是因拟奏疏弹劾远国公而被灭口。陆恩慈原本对自己兄长之死心中存疑,被方崎三言两语哄骗过去,才会在朝堂之上帮着方崎质问许琛。
夏翊清道:“陆侍郎请起,不必跪我。”
陆恩慈没有动,只是说:“下官有罪,请大王处罚。”
夏翊清:“当年之事我尚未能尽数详查,但方崎确是促使你兄长被杀的元凶之一。你兄长身亡那日,大主与远国公同在草原。你若不清楚,可以去问问朝中老人,开宇九年到开宇十三年期间公府是如何度日的。那时所有人都在打压公府,大主和许公过得如履薄冰。若他们真的能为了一道奏疏就杀人,那当时朝中怕是没几人能活命了。”
话到此处,夏翊清略停顿片刻,整理好心绪,才继续道:“陆恩远是个好官,你也是个好官,所以方崎找到你时你并未完全按照他的意思行事。你身在兵部,这些年也算了解许公一家,所以你心中尚有疑虑,我说得可对?”
陆恩慈磕头道:“是。可是下官还是受了蒙蔽。”
夏翊清摆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便好。”
陆恩慈道:“今日朝堂之上下官这般行事,已然做出错事。下官知道冯相公与平宁侯不会与下官计较,但……但下官心中有愧,不敢再忝为兵部侍郎,请四大王将我贬斥出京。”
夏翊清略思索片刻,说道:“我以何理由贬你出京?”
“下官说错了话。”
“你那话说得无关痛痒,甚至更可以说是直言疑虑,我若因此将你贬斥,百官不会说你如何,只会说我这个辅政亲王容不得旁人说话,你又置我于何地?”
“下官……下官知错!”
夏翊清笑笑,缓和了语气,道:“文善同我说过,你于庶务非常精通,却唯独不善与人交往,太过耿直,且心思单纯,不懂是非利害,言语之间得罪同僚而不知。我想你这般性子,大概与你兄长有几分相像罢。只是……你家不必再出台谏官了,我另有差遣给你。军作院独立之后,尚缺领事之人,如今是文善兼领,但总归不是长久计。前些时日我已同吏部议过,也报请天家和太后准允,勾当军作院差遣,以正四品上朝官充。你如今从三品,正是合适。只是勾当军作院为专职差遣,不兼领,不入两府,你若去了,便只专心领军械制造及未来军商合作之事,虽是重臣,却不能拜相。当然,若你不愿,我便还留你在兵部,落参知政事,任崇政殿说书,专职为天家讲学。你可以自己选,不必立时决定。”
陆恩慈面露喜色,立刻就说:“下官愿去军作院,臣才疏学浅,与图纸机括打交道好!下官愿意!”
夏翊清笑笑:“你做事稳妥,以后军作院交给你我也放心。今儿这朝会惊心动魄,你也累了,回去歇着罢。”
“下官遵旨。”
身世波澜至此落下。
是夜,平宁侯府,颠鸾倒凤畅快,山盟海誓入耳,喘吁吁两番云雨罢,意绵绵离别愁思近。
两日后,平宁侯奔赴北疆。
五月初三,扎达兰叛仲渊而出,扎鲁率领部众准备反杀,却被长羽军提前得到消息,最后只一队亲卫拼死护送扎鲁和世子冲出合围,狼狈逃往草原深处。
捷报传回,朝堂之上再没有人对平宁侯疑心。同时,寭王在朝中快刀斩乱麻般处理后续————方崎赐死,许仁铎流放,秦高濂革职下狱,秦淮漳暂留京中,待吏部清查往年功过后再行处理。
宣政处内,夏翊清合上奏疏,问面前人道:“顾知州觉得我该如何处置?”
顾攸心中紧张,他在官场数年,自忖阅人无数,却终究看不透这少年亲王。半晌,他开口道:“下官全听大王吩咐。”
夏翊清:“知白视你亦兄亦友,我同你虽未深交,但从你历年考核评语亦可看出你政绩不错,且不曾攀附,想来说那话并非心存歹意,且你所说皆是实话,你并未做错。顾知州,昔年蓟城你认识他时,他是小桑没错。可如今他是护卫北疆的平宁侯,不再是蓟城里那个只有家仇的幼童了。他在临越长大,在皇宫读书,他是大主和远国公的儿子,你明白吗?”
顾攸颔首:“是,下官明白。”
夏翊清抬起手来摸着案上的绿状,轻声说道:“他又打赢了一场仗,这疑虑,也该能消解了……你回去罢。”
“大王?”顾攸惊讶抬头。
夏翊清摆手:“你这般年岁,该寻个人看顾你了。醉酒之后,应是有人能拦住你,别让你说胡话才是。”
顾攸立刻道:“谨遵大王教诲。”
顾攸离开后,即墨允自屏风后出来,笑着说道:“嗯……有点儿酸。”
夏翊清嗔道:“明之又拿我调侃。”
即墨允板起脸,学着夏翊清刚才的语气:“他不再是你的小桑了。”
夏翊清被即墨允这个样子逗笑,道:“我可没说那话!”
即墨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到椅子上,说:“话虽不是原话,但意思却是一样。”
夏翊清起身拿过即墨允手中的杯子,笑道:“不给你水喝了。”
“忙了这么久,连杯水都不给?怎的这般小气?”
夏翊清将自己案前的茶盏放到即墨允手中:“万春银叶。”
即墨允笑笑:“我喝什么都无所谓。”
待即墨允喝过茶,夏翊清问:“如何?”
即墨允答:“大大王托我带句话,他说人生在世,最难得的就是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过一生。”
夏翊清长叹了一声,道:“我如今倒是真有些羡慕大哥了。”
“还有一件事,”即墨允说,“秦淮漳在找门路,吏部有些人原本与他们父子过从甚密,还是想保的。”
“好,那就……就再等等,暂且不必动,仔细观察就好。”夏翊清说完话,见即墨允面有犹豫,便道,“说便是了,你我之间还用这般纠结?”
即墨允:“放我一日休沐可好?”
夏翊清笑笑:“一日不够可以多歇几日,赤霄院又不是寻常衙门,没人点卯,你又不上朝,何必专程来求我?”
即墨允:“你就不好奇我为何要休沐?”
“你若想说刚才便说了。”
“多谢。”即墨允微微欠身,往窗旁走起。
“明之!”夏翊清叫道,“走门!”
即墨允愣了一下,转身朝着门的方向边走边说:“翻窗习惯了,四郎见谅。”
许琛带着归平和平留到经州军作院去查看黑甲进度,平留甫一进入枢修院就激动异常,道:“原来我们的乌霜竟是这样做出来的!”
归平在旁满是嫌弃:“你冷静些,怎的就这般没见过世面。”
平留立时反驳:“你见过吗?跟郎君和我面前还端着,你累不累?”
许琛笑道:“放你们俩出去,别在我眼前吵,耳鸣。”
“谢郎君!”平留立刻拉着归平跑开。
许琛自己走到了一旁,对着一名正在忙碌的“工人”低声道:“大大王安好。”
宥王回头,笑着拍了拍身上的灰:“你怎的还亲自来了?”
许琛:“我们借一步说话可好?”
宥王颔首,带着许琛走到后院。许琛见四下无人,才开口说道:“我接到四大王消息时还以为他是诓我的。”
宥王淡然一笑:“他也是不信,特意派了即墨院首来亲自确认。”
许琛:“大大王这是何苦?”
宥王却道:“我不觉得苦,这天底下没有比军作院再让我舒服的地方了。操纵着这些机器就能做出那样坚硬的盔甲和锋利的武器,我是真心欢喜。军作院是长羽军的后备,你们打了胜仗,我们也与有荣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