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修仁大哥那房,更是指望不上。孔修身跟他爹一个样,身子弱,冬天一到就卧床,一年到头银子不少花,家里外头却什么事也甭指望他。
孔府一直是个表面非常详和的人家,但要把底子掀开,也像洋葱一样,一层又一层。
汤慧珺从老夫人那里回来,便没了主意。
如今能商量事的也就管家一个,虽然他人平时话不多,也不像有的大户人家的管家那么咋咋乎乎,但做起事来,都还算是比较周全。
叫桃花把管家找来以后,两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想了个不得已的办法。在账房支钱二少爷肯定会知道,所以少夫人贴了些自己的私房钱,让管家悄悄找人去抓药,至于药方子,是把大少爷房里长年侍候他的一个略懂医术的仆人给叫来把了脉,粗略地写了一个,反正吃不死人。药也是悄悄在大少爷院里熬好了偷偷端过来的。
死马当活马医,一天三顿中药汤子灌下去,两天以后,男人的烧终于退了,但因为一直没吃东西,人还是虚弱的不行,而且他依然拒绝进食。
万般无奈,少夫人汤慧珺趁夜里二少爷睡下了,便让管家把下人房里的其他人支到别处去睡,然后她悄悄进去见那个男人。
见忽然进来一名女眷,床上的男人愣了一下,但因没力气说话,便只看着她。
“我是二少爷的夫人。”汤慧珺轻轻地开了口,并心疼地在看着他说:“这几天让你吃了不少苦,我替二少爷给你赔个不是。其实他知道你是无辜的,他只是没地方撒气,迁怒到你身上,也请你谅解他,毕竟死的人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亲弟弟一样。我也看得出,你被容家送来替大少爷受难,也是有苦衷的。我知道,二少爷这样对你还不至于让你干脆就不想活了,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这样做,我都希望你能替容家和孔家这两家想想,如果你真的就这么走了,容家和孔家以后就没一点交情了。很多事不能光看表面,这两家在南京城里都举足轻重,如果两家翻脸,会牵扯到更多无辜的人,你肯定也不希望有更多的人像你这样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吧?”
说到这,汤慧珺发现男人流了泪,便知找到他的软肋了,于是赶紧趁热打铁:“常少爷……你看你毕竟还是个少爷,都避免不了遭这个罪,如果是下人那岂不是更悲惨?被你们容家大少爷打死的桃木不是更冤吗?你活下来,不只是救了自己,也等于救了更多像桃木那样死了都没人给他偿命的人。”
男人终于闭上眼睛,抽泣地吸了几下鼻子。
汤慧珺跟她母亲一样,从小在私塾里长大,有一肚子墨水,通情达理,所以她没费多少口舌便把他说动了。
等她离开以后,管家进来把盛着热粥的碗送到他面前时,他便咬着牙慢慢地开始吃,像忽然有了某种信念一样,在他眼中可以看到想要活下去的希望之光。
腊月十五那天早上,二少爷一起床就在屋子里喊管家。
门外端着脸盆守着的丫环秋云赶紧放下盆子去叫人。管家来了在门外叫了声“二少爷”便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心里跟祷告似地念叨着可千万别是又想起来什么了找那个人的麻烦,这好不容易才活过来的。
二少爷仍然在床上坐着,一脸的起床气。看见管家进来,便闷声闷气地问了一句:“人呢?”
“啊?”管家有点糊涂又有点装糊涂。
“我说这几天怎么都没见着人?死了?”二少爷瞪了他一眼。
“啊……”到底是躲不过去的管家这才吱吱唔唔地说:“那个……常少爷他……”
“常……常少爷?”二少爷气得都结巴了,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常……常生他没死,这几天一直病着,刚有点见好。”管家头也不敢抬地说。
二少爷这才阴着脸问:“能说话了?”
“能了。”
“让他来见我!”
“二少爷……”管家犹豫了一下,才说:“他恐怕还来不了。”
“你说什么?”孔修仁立刻对管家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
“那个……下雪那天晚上,冻着了,腿脚到现在还不利索,一直在床上躺着呢……”
“他容家的人是到我孔家来养身体的吗?”二少爷顿时就火了,用力地拍了一下床,吼道:“拖也要把人给我拖过来!”
“是,是。”管家应着,赶紧出去了,然后一面去下人房接人一面叫人去通知二少奶奶,他怕再出点什么事自己兜不住,这好不容易才拣了条命回来,别再给折腾没了。
找了个小厮把常生架着,他又把人给带到了二少爷屋里。
自打常生进了屋,孔修仁就一直用怨恨的眼神盯着他,见他气色确实差,两条腿跟抽了筋似的摇摆不定,他嘴角立刻浮出一抹狰狞的笑意,冷哼了一声说:“命够大的,居然没死!”
常生一直低着头,此时听他这样说,头也没抬,只是一双手暗暗握了握拳。
这时管家问道:“二少爷,人带来了,请问有什么吩咐?”
孔修仁收起狞笑,阴沉着脸说道:“我们孔家可不养闲人,我不管你是谁家的少爷,既然是送到孔家给桃木抵命的,就是我们孔家的人!命给你留着,人不能闲着,以前桃木做的事,以后你代他做。”说着,向门外喊了一声:“秋云!把水盆端进来!”
“是。”秋云应着走进来,手里端着一只盛了大半盆水的铜盆,盆边搭着一条毛巾。
“把盆子给他端着!”孔修仁对秋云说。
秋云用眼角瞄了一眼二少爷头都没敢抬地向常生走过去,准备把手里的脸盆交给他。常生由小厮扶着都站不稳,只好干脆又跪了下去,然后举起双手,接过脸盆。
孔修仁下了床,来到常生面前,接过秋云洗好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然后把毛巾用力地摔回脸盆,结果,毛巾击起的水花溅了常生一头一脸,甚至连衣服都湿了一大片。孔修仁则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走了出去,同时大声把管家叫了出去。
似乎出完气就好过一些的孔修仁站在外屋心平气和地对管家说:“年关马上就要到了,你今天到大少爷院里问问他们那边还缺什么,年前给置办齐了,老夫人和夫人那边还像去年一样,添些衣服首饰。你去给我拿件袍子,我去老爷那看看。”
管家应了又回到屋里取了他的棉袍子送出来,然后问了一句:“早饭是回来用还是和老爷一起用?”
“在老爷那里用吧,我自己吃不下。”说着,穿好袍子走出去,刚好迎上正匆匆赶过来的妻子汤慧珺。
见管家递了个安心的眼色,少夫人便知今天没出什么大事,于是才放慢了脚步,笑了一下说:“表哥这么早起来是要去哪儿?”
“你来的正好。”孔修仁也笑了笑,然后拉着她的手说:“跟我一起去看看爹。”于是两人手牵手一起到孔老爷那去了。
管家跑回二少爷屋里把地上的常生拉起来,嘱咐小厮回去帮他换件干爽的衣服,常生这才轻声地开了口:“我没什么要紧,您不用管我了。”
“这哪成?”管家一边同他往外走一边说:“二少奶奶吩咐过了,要照顾好你的身子,这寒冬腊月的,弄一身水又得着凉感冒,赶紧换了去躺着吧。二少爷要是找你,我再去通知。”
常生轻轻地“嗯”了一声,被小厮送回去了,秋云端着那盆水出来,叹了口气,自语道:“这以后的日子还能安生得了吗?”
第6章 祭拜
这天,孔修仁从他父亲房里出来,终于是出门去了,这还是死后的近半月以来,他还第一次出门。到未时都过了,他才回来,胳膊上搭了一条崭新的大红马褂,手里还提着一个竹篮子。一路遇见的他的下人都毕恭毕敬地叫着“二少爷”,他却谁也不理,像根本没听见似的,急匆匆地奔着自己屋里的方向而去。
进了屋,二少爷脱下棉袍子扔在迎上来侍候的秋云手里,问了一句:“怎么还是你在这儿?让那个人来侍候!”
“是。”秋云放好袍子赶紧出去找管家。不一会,管家带着常生进来了,只是没再让小厮扶着,而是拄了一根红木拐杖。看见二少爷用凌厉的目光盯住了那根拐杖,管家忙说:“下午宋先生来看您,等了一会,也不知您何时回来,就先回去了。来时他顺便带了根拐杖,说是那天看见常生跪在地上,猜他日后会多有不便,所以……”
“关他什么事?”孔修仁打断管家的话,问了一句:“宋祖宪说找我什么事了吗?”
“没说,就说改日再来拜访。”
“知道了,你出去吧。”
管家出去以后,二少爷把从外面带回来的竹篮子拿到靠窗的一张桌上打开,把里面的香、香炉、烛台、蜡烛和一些水果、点心拿出来,一一摆好,点上蜡烛,然后又把那件红色马褂整齐地放在桌上,最后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点着一柱香拜了三拜。
站在屋中的常生已然明白他在做什么,定是在祭拜那个死去的仆人,只是没想到一个主子竟会对一个下人如此在意和用心,而这几天加在自己身上的痛苦也让他深刻体会,这死去的仆人在主子心中的地位非比寻常,不然谁会因为仆人被打死了而如此心狠手辣地去折磨一个送来抵命的人。若非痛失所爱,必不会这般疯狂……
“你过来跪着!”二少爷的一句话打断了常生的思索,刚萌生的一丝同情也因这句话而渐渐熄灭。他艰难地走过去,看都没看二少爷一眼,便扶着双膝慢慢跪了下去。膝盖落地的一刹那,他吃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便默默地低头跪着,仿佛这死去的人是他打死的,在深深忏悔一样。
二少爷不待见地瞥他一眼,转身走开,然后换了身衣服出去了。他这一出去,整个晚上便都没有回来。
那天晚上,二少爷睡在了汤慧珺房里,因为白天去看望父亲时,他气息微弱地叮嘱了好几遍让他们赶紧为孔家传宗接代的事,不得已,二少爷只得去做做样子。
侍候他们夫妻二人躺下,丫环们都出去以后,汤慧珺便坐了起来,一脸愁容地说:“表哥,我有种预感,这年过完以后,娘准要跟你提纳妾的事。”
孔修仁长长地叹了口气,轻声说:“事到如今,纳就纳吧。”
“纳了你就不能还让人闲着。”
“纳多少闲多少,娘愿意给纳我就纳,人要不要那还不是我说了算?”
“你糊涂,纳了你不要人家,这事不就露了?”
“露就露,我也不怕了。桃木没了,娘要怪也只会怪我一个人身上,他能把我怎么样?”
“娘是不能把你怎么样,可你没个子嗣,这以后孔家的家业不就落大哥那房了吗?他可是有儿有女的啊。”
孔修仁忽然笑了笑:“你要是惦记这家业,你就给我生。”
汤慧珺嘴里“咝”了一声,也笑了:“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呢吗?我要你们孔家的家业干什么?我有的吃有的穿就够了,给我家业,我还怕不会打理呢。”
“唉……”二少爷又一声长叹:“我现在呀……也不知道要这个家业有什么用了。”
“你若不想要,干脆送大哥得了,也省得操那么多心。”
“你激我是吧?你要再激我,我真送。”
汤慧珺这才又笑了笑说:“我逗你呢,你还是找些事去操操心吧,要不整天这心也落不下。也许以后,你还能遇上你喜欢的人……”
“难哪……你看这府里上上下下多少号人?这人要是这么容易遇见,我早多养几个了。”
“对了……我说个人,你若觉得不行,当我没说。”
“谁?”二少爷忽然笑了起来:“你还真大度,连这事也替我想着呢。”
“就是那个宋先生,宋掌柜的儿子,前几天才来过。我听说他一直未娶,你说会不会是……”
“算了,不要提他。”孔修仁毫无兴趣地翻了个身,准备睡了。
“怎么了?哪里不好?”
“讨厌看他那一副不苟言笑正人君子的样子,我喜欢像桃木那样活泼开朗整天笑呵呵的。”
“唉……”汤慧珺一边一边叹气一边躺下说:“你的要求还挺高。”
之后,夫妻二人便不再说话,也就渐渐睡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刚起来,桃花就进来说:“二少爷、二少奶奶,管家说有事找你们,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衣服还没穿好的二少爷说:“让他进来。”少夫人便连忙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整理周正了,然后一起坐在床边等着。
管家进来,抬头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说:“二少爷,常生昨晚又跪了一夜,今儿早上……又晕死过去了。”
孔修仁一听火气就上来了:“他比个女人还不如呢?一跪就晕!”
管家不敢说话,汤慧珺忙打了个圆场说:“这不是前几天在雪地里冻出毛病来了吗?还没好利索,你怎么又让跪了?”
“桃木七七之内让他天天跪着!谁也不准求情!”孔修仁黑着脸说。
汤慧珺叹了口气,说:“行,不求情,跪吧跪吧,但怎么也得等醒了再跪吧?管家你去找个大夫给看看吧,先把人救过来再说。”
“不准请大夫!”孔修仁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
“表哥……”汤慧珺撒娇地摇了摇他的胳膊:“就别再这么固执了,只要不出人命,我怎么都依你,你想怎么拿他出气都行,可他真要是死了,你不也没人出气了吗?”
二少爷狠狠地哼了一声,没再说话,汤慧珺便立刻给管家使眼色,让他去叫大夫了。
第7章 小年
虽然孔修仁不顾常生死活,但既然是孔家请大夫自然是要请最好的,于是,管家叫人把南京城里有名的大夫关向天给请来了,还是个西医。孔家素日里中西医都用,特别是孔修仁,他自己习惯看西医。
如果二少爷知道管家去请关向天,自然是会阻拦,因为当年关向天和宋祖宪一起流洋去了英国,回来后一个进了洋行,一个开了医馆,两人关系走的很近。宋祖宪多管闲事地给了常生一只红木拐杖已经让二少爷心生厌恶,如果这关向天给常生看过病再向宋祖宪多嘴说什么,那宋祖宪不知又要多什么事呢。
可管家不知这其中道理,照常按二少爷的习惯请了西医来。
关向天到下人屋里给常生量了体温,听了心肺音,查看了身体,又打听了一些情况,便让管家立刻派人把常生送去他的医馆。
管家愣了一下,心知这可由不得他说了算,必须二少爷答应了才能把人送出去,于是没急着去叫人,而是问了关向天几句话:“关大夫,他这身体到底是什么病?可治得好?要治多久?”
关向天看着管家,似有些话想问,却又不好开口,犹豫了一会才说:“目前导致他昏迷不醒的原因主要是肺炎,炎症引起了发烧,他体质似乎很弱,如果不及时治的话,容易把肺和大脑都烧坏,就算不死也容易变成傻子或者长期慢性肺炎,一劳累或受凉就会犯病。另外他这两条腿好像受过冻伤,如果不热敷和按摩,恐怕以后会落下残疾。”
管家一听,重重地叹了口气,没了主意。
关向天看出他为难,不禁问道:“您这是……”
“唉……不怕您知道,二少爷不肯给他治,这还是二少奶奶求情才把您请来给看看,如果要把人接到您医馆里去治,这二少爷是断不依的。”
“那……”这回轮到关向天为难了。“可医院的设备没办法搬到家里来呀,光靠打针吃药,好的慢不说,也未必能全好啊!”
“全好就不指望了,把命保住就行,还有,也不能让他烧成傻子。关大夫,您看可有什么法子?”
听管家这样一说,关向天便明白这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恐怕是受罚所致,于是摇了摇头说:“那好吧,我就尽力而为吧。你派人跟我去医馆里取些药,每天三次给他服下,我再每天来一次给他打针。保命是没问题的,只是这环境不太利于养病,最好给他换一间暖和的屋子,这腿也要每日两次热敷和按摩。”
“好,我就派人跟您去取药。”管家叫了一个小厮跟关向天走了,然后去少夫人那里把刚才的情形说了一遍。
汤慧珺听完,二话没说,立刻做主依关向天说的办:“把后院那间放古玩字画的小屋给腾出来,放两只火炉子,天天叫人盯着,火要跟上,小心别中了煤烟。我叫夏风每天去给他敷腿和按摩。这事跟下人们都通好了气,谁也不许跟二少爷说。二少爷要是找人,就说还昏着,问急了你来找我。”
“是。”管家领命去了,然后汤慧珺叫来自己房里的丫环夏风,让她每天避着点人,早晚去后院给常生敷腿按摩。旁边的桃花听了,一脸的不高兴,等夏风走了,便对汤慧珺说:“二少奶奶,你何苦为一个替罪羊得罪少爷?日后他若是知道了,还不知怎样怨你?”
汤慧珺笑了笑说:“你懂什么?倘若日后他要是知道了,他得谢我。”
桃花的确不懂,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脸上还带着怨恨。
如此这般上下都瞒着,常生的病情慢慢好起来,到了腊月二十三那天,他已经可以走出屋子,拄着拐杖在后院里慢慢走动,当然,是下人们告诉他二少爷已经出门去的时候。
这天是小年,孔家内外张灯结彩都已经有了年的味道了,隔壁大少爷院里的两个男孩子也由下人们领着在放炮竹,大少奶奶则领着小闺女来找二少奶奶一起挨院给老夫人、夫人和老爷请安拜小年,一时间,孔家热闹起来,一片欢声笑语的。
傍晚时分,二少爷孔修仁回来了,后面跟着两个下人,每人手里提着两个藤编的大篮子。进了院子,他吩咐这两个人把其中三个篮子分别送到老夫人、夫人、大少爷院里,最后一个人自己接过来,直接提进夫人汤慧珺的房里。
“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二少爷一进屋高兴地问。
汤慧珺过来一瞧,是一筐水灵灵的葡萄,立刻笑了:“哎呦!这可是稀奇货!亏你弄得来!”
“这可是城东地窖里最好的一点存货了,本想过年时再拿的,但听说再放几天这味道又差了一大截了,就早点拿了,反正今天也是年。”
“各院都给了?”
“给了,不过就你这筐最好。”
汤慧珺既高兴又得意地笑了,然后瞟了一眼旁边的桃花说:“拿去洗两串给二少爷端过来,完事你也拿一串尝尝吧。”
“是!二少奶奶!”桃花也很高兴,提着筐出去了。
小年夜的饭还都是各院吃各院的,没有聚一起,一来老爷和大少爷的身子都不方便行走,二来老夫人说天冷,聚一起礼数多,大家都吃不好,好饭菜最后也吃一肚子凉风,还是各吃各的。于是,各院开小灶,都围着火炉吃的舒服自在又暖和。
往年的小年夜,多数也是如此,偶有各院齐聚老爷夫人那边欢聚一堂。最近这些年,但凡要是各院开小灶过小年,二少爷孔修仁都是先陪夫人吃一顿,吃个半饱,然后留半个肚子回自己屋里和桃木再吃一顿。酒足饭饱,让下人们撤了之后,两人便抱在床上,卿卿我我、海誓山盟一番,然后寻欢到半夜,
今年的小年夜,从夫人屋里吃完饭出来,二少爷回到自己屋里,独守空房的滋味着实不好受,不免落下几滴眼泪,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开始怀念活着时候的桃木。
第8章 桃木
桃木进府的时候六岁,他和桃花并不是穷人家的孩子,之所以被卖掉,是因为家乡水患,父母为了保护这一对儿女双双被大水冲走不知下落,几乎所有的亲友都在水患中家破人亡,均无能力再收养他们这一对姐弟,所以不得不卖到城里大户,总比卖给人贩子要强许多,如果遇到好人家,还能保一生平安健康。
孔家算是他们的贵人了,一家主子从上到下都没有打虐下人的习惯,特别是学了些洋文的孔二少爷,对家仆下人更是以礼相待尤其友善。
桃木生的好,比年画里的男娃子还秀美,年画里的娃娃都胖乎乎的一身肉,桃木没那么胖,一张小瓜子脸,白净净的,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睫毛像小扇子,小嘴红嘟嘟,还特别爱笑,进府时刚掉了一根门牙,笑的时候又可爱又滑稽,这二少爷一见了就想逗他,于是没事就抱着他一起玩。
桃木从小就会说话,第一次见二少爷就傻呼呼地问他:“你是神仙下凡吗?”
“为什么啊?”二少爷好笑地回问这小孩儿。
“因为你好漂亮啊!”桃木一脸羡慕地说。
这么会讨大人欢心的孩子,二少爷立刻抱起来亲了一口说:“你也好漂亮啊!”
于是二少爷常把桃木带在身边,桃木也相当懂事,二少爷在书房看书的时候,他就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等着,不说话也不闹,给一根树枝都能玩一个时辰。
桃木渐渐长大一点的时候,牙齿换完了,长的齐齐的白白的,这当然是二少爷的功劳,因为二少爷告诉他换牙时不能舔牙齿,也不能吃硬的东西,每天早晚要漱口,桃木听话地乖乖去做,所以生了一副好牙齿,也没有口臭,一笑起来,闪着亮光,白玉一样。
打小二少爷就喜欢亲桃木的小嘴,后来到了十岁左右,二少爷再亲,桃木就会害羞了,每每亲完,还会用手抹掉口水,然后偷偷看二少爷的脸色,如果二少爷生气了,他就会曲着鼻子向他笑,如果二少爷笑了,他就会抿着嘴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跑掉。
二少爷出门也喜欢带着他,有时在外面玩累了困了,就背回来,或者干脆怀里抱着。在外人眼里,这就是二少爷的亲弟弟。
孔夫人一共生了四个,两儿两女。孔老爷虽然纳了两个妾,但二姨太不但不能生,身子也不好,年轻轻地就走了,三姨太生了两个,都是闺女,小闺女十岁的时候突发风寒又没了。孔家什么都好,就是宅子风水似乎有点问题,里面的人身子病弱的多。孔老爷常年药养着,受不得寒累,生的女孩子们早晚都要嫁出门的,多少倒还不那么让人纠心,但就孔夫人这一脉生了两个男孩,大少爷从小也体弱多病,就二少爷身子骨硬朗得很,所以家里很多的事都由着他,别说他从小喜欢桃木这孩子,他就是喜欢别家的孩子要买回来,也没人拦着他,只要他高兴,他想怎样就怎样。
二少爷做事也不出格,虽然宠着桃木,但在人前人后,也没让人看不过眼,就真如同对待亲弟弟一样,倒让一家上下觉得主仆其乐融融,给家里其他主仆做了榜样。
本来孔夫人有心收桃木做干儿子,但老夫人挡着,因为他悄悄叫人给桃木批了八字,说这孩子十五六岁时恐会流年不利。老夫人忌讳,便未同意。没想到果不其然,十六岁上突然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