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尽的山野中,它扫荡下来的月光皎洁又神圣。
赏南听见了一声凄惨的长嚎。
那种凄惨,不是动物打闹之间会发出的声音,它似乎距离居住区很远,似乎又很近,但总是,长嚎声分外清晰。
平时也会出现这种声音吗?这是赏南来芸城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听见。
“我想去看看,感觉就在旁边。”房子依山傍水,可能走几步就能看见,他自己也养过小动物,于是在对待其他小动物的时候,也会多一份怜悯和同情。
[14:我搜搜看。]
搜索信息需要时间,晚上的山里有些冷,赏南从行李箱里抓了件薄外套穿上,偌大别墅阒无人声,如果不是偶尔会有电器“叮”一声,赏南会以为自己被吸入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之中。
外面有风,徐徐吹着,到了晚上,白日那些被晒蔫了的花草都活了过来,在风中摆着头,看着十足精神。空气中也有淡淡的花草香,清新雅致,香气都往一个方向去了,并且吹过来的时候,还混着动物皮毛含杂的味道。
动物毛的味道不算好闻,尤其是野生动物的体味,更是一言难尽。
赏南闻出来了,他跟着味道传过来的方向开始寻找那只在朝外界发出求救信号的小动物。
越走,那味道越浓,路上的荆棘也多了起来,赏南完全看不清这到底是不是路,茂盛的草丛中隐藏着柔软的刺藤,挂在衣服上,他走几步,那刺藤就能直接刮破他的衣裳。
行走在其中,脚步将草丛带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月亮正好升到了夜空正当中,也正好在赏南的头顶。
可能是快到了,因为除了哀嚎声,赏南听见了一些更细碎的声音,可能是血液之类的东西从身体里淌了出去,还有四肢挣扎时将地面摩擦作响的声音,还……还有似乎是振翅的声音,不止一声,是许多声,嗡嗡嗡,哗啦哗啦哗啦,扑簌扑簌。
赏南慢慢蹲下来,他扒开眼前的一丛刺藤,朝事发处看过去。
光只是看见的第一眼,赏南的呼吸就僵滞如钉。
好多蝴蝶,说不清的蝴蝶,它们都拥有无尽华美的翅膀,它们凑在一起像是一个不断变幻着颜色的圆球,而被它们攻击的生物,赏南只能看见浅棕色的毛发,可能是野兔也有可能是别的。
扑簌扑簌的振翅声忽然在耳畔变得大了起来,而且还更清晰,赏南扒着刺藤的手臂微微一抖,他极缓慢地扭过头,对上那双眼珠和自己差不多大的蝴蝶眼睛。
蓝色蝴蝶,比上次骑自行车碰见的那只要大许多,它不疾不徐扇动着翅膀,凸出的两个大眼球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人。
因为体型够大,赏南看清了它的锤状触角,因为它触角的顶端都将要触碰到自己的额头上面了,还有蝴蝶柔软的胸腹,它如镰刀一般的几对抱足,赏南咽了咽口水,觉得那几对足把自己的脑袋抱着割下来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晚……晚上好?”赏南声若蚊蝇,胆大包天地和对方打招呼。
蓝色蝴蝶眼珠转动了一下,它没产生什么敌意,可赏南的味道和声音都传入到了正在进食的那群蝴蝶那边,它们顿时惊慌失措,四散逃离。
留下一只已经失去生命迹象,体型非常大的野兔子。
蝴蝶们的逃跑没有缓解赏南的紧张感,因为他面前这只岿然不动地挡在眼前,它的几只足互相摩擦起来,长而柔软的口器垂在身下,时刻都可以开始进食的样子。
赏南手指离开地面,他指向蝴蝶的尾翅,“你的翅膀……好像受伤了哦。”
蝴蝶的触角抖了抖,眼睛又盯在了赏南的脸上。
“但是你的翅膀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蝴蝶翅膀。”赏南在想,眼前这只蝴蝶如果是翟青渔的分身的话,那自己所说的话,翟青渔应该也同样能知道。
翟青渔的翅膀,是否也是和眼前这只蝴蝶一样,有着一模一样的残缺。
但世间所有东西,都是有残缺的,有的残缺在心理上,有的残缺在生理上,完美本身就是一种异常主观的评价。
所以赏南愿意赞美翟青渔。
眼前蝴蝶的翅膀的扇动频率比之前快了一点,赏南以为是即将要开始友好交流的表现,却没想到,对方突然翘起腹部,朝着自己极速飞来。
赏南连躲避的时间都没有,他眼睁睁地看着蝴蝶撞在自己的脸上,没有想象中的撞击产生的实感,对方像一阵风,不见了。
但瞬间,赏南就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操控能力。
可他意识还是清醒的,他清醒地看着“自己”回到了房间,掀开了被子,然后躺下,闭上眼睛。
接着,赏南才拿回到了身体的主导权。
[14:这蛾子有毒。]
[14:还只是蝴蝶的时候只能说带着昆虫差不多都有的一些小毒,比如碰了会痒会长疙瘩,但成为怪物之后,那些毒,都成了怪物的能力,蛊惑、附体……挺可怕的,虽然黑化值并不高。]
那一群蝴蝶,其中有一半都是蓝色蝴蝶,它们在月光底下泛着蓝盈盈的光,连翅膀上面掉下来的粉都似乎带有一种会发光的质地。
它们在返程的路上接连死去,脱力一般无法再振翅,直接落在了地上,扑腾了几下,就失去了生命意识。
死了一路的蓝色蝴蝶,沿路全是它的尸体。
坐在阳台上的青年看着朝自己飞过来的一只只蓝色蝴蝶,比之前要多了啊。
但他一点都爱不起来这个世界。
他回过头,后背对着一面极大的落地镜,月光底下,他残破的翅膀两边加起来才够完整状态下的一边,也失去了原本的所有光泽,像是无声地等待着死亡。
冷白的月光将翟青渔的脸也氤氲成了一片冷白色,他对人类漠然,也对一切情感漠然,自然,对死亡的态度也是漠然的。
赏南睡得迷迷糊糊的,14在那只蝴蝶撞进赏南身体里之后,一直不明晰的信息总算清晰了些,所以它把赏南呼叫醒了。
“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我一定罢工不干了。”
[14:刚刚检索到的资料,还是热乎的,你看看。]
赏南闭上眼睛,脑子里确实多出了不少有关翟青渔的东西。
翟青渔比翟青明大三岁,也如翟青明所说,他从小便优秀。
出车祸以后,他也并没有一蹶不振,他每天都在问医生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因为他想要尽快去专业的康复医院复建。
十多岁的男孩子,这样的小困难是不会轻易打倒他的。
但医生总是含糊其辞,说快了快了。
一转眼,翟青渔就在医院里住了半年,期间,他的父母和翟青明每个星期都会来看他,每次来的时候,他们都有些强颜欢笑,比以前憔悴了不少。
翟青渔心疼父母,也心疼弟弟,总是在鼓励自己的时候也鼓励他们:“你们别担心,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可闻言后,父母看起来却更加伤心。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翟青渔一直没有收到出院的通知,医生每天都会按时来给他做检查做按摩,说长时间不走路,血液不循环,小腿肌肉容易萎缩坏死。
每每这时候,翟青渔都不是很高兴,他只是现在短时间内走不了,又不是一辈子走不了了,怎么会放任小腿肌肉坏死?
医生不在的时候,翟青渔自己也会给自己做按摩,尽管医生再三叮嘱他不能下地行走,可翟青渔想要恢复正常的心情太急切了,他背着医生,撑着凳子,艰难地一步步走着。
偷偷复建的成果超出意料的好,连医生都被震惊了,医生忙通知了翟青渔的父母。
翟青渔觉得这对父母而言,是一个莫大的惊喜才对。
可两人一到医院,却对翟青渔进行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翟青渔一直以来都聪明非常,却在此时完全想不通父母为什么要发火,母亲哭着质问他为什么要让她那么操心,如果在病房里摔倒,出了事情……原来是这样吗?翟青渔很轻易地就相信了母亲的说辞。
后来翟青渔又在医院住了两个月,期间,母亲来探望他的频率特别勤,几乎隔两天就要来一次。
翟青渔心底不对劲的感觉却越发明显,他找到往日的同学,给了对方一大笔钱,对方又帮他找到了专门破解手机电脑的专业技术人员,很快就勘破了父母亲的手机和电脑。
拷贝下来的短信异常多,翟青渔看了一天一夜,也一天一夜没合眼,看完之后,他一句话都不说了。
他的命格是大富大贵的命格,谁能拥有这样的命格,以后轻而易举就能拥有泼天的富贵。
他的父母相信这些,可觉得这样的命格他怕是压不住,于是找到专业的人,请那人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这个人的命格转嫁到整个翟氏。
答案当然是可以,每个看似正常的世界都隐藏着各种光怪陆离的故事,各色奇能异士。
但要用翟青渔的腿换,翟青渔永远不能站起来,如果他站起来,那本属于他的命格又会重新回到他的身上,而短暂地享受拥有过翟青渔的命格的人,他们的人生会变得比地狱还要恐怖。
父母没有同意,他们怎么能用自己儿子的腿换全家的富贵,他儿子富贵不也是他们全家富贵。
可生活中总是充斥着各种巧合,翟青渔出车祸了,伤的还正好是腿,母亲战战兢兢地又找到大师,大师说,是翟青渔压不住他的命格,如果继续让他背负着原本的命格,他迟早会惨死。
这下可把翟青渔的父母给吓坏了,他们忙答应了对方的话,按着对方给的步骤一步步做,还要忙着安抚急着下地的翟青渔。
不管怎样,儿子的命算是保住了,一双腿而已,没有就没有,家里难道还养不起一个残疾?
脑海中的画面还有那大师跟自己徒弟的对话。
徒弟问师父:“为什么要做这种害人的事情?书上不是这么说的。”
大师说:“这对夫妇如果真的是担心孩子的安康,花几十块钱在我这儿买个护身符就行了,我又不是没说过,你看他们信了吗?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
徒弟:“师父你会遭报应的。”
大师却道:“我不信命,况且,换别的人来,那孩子直接被弄死了都说不定。”
徒弟:“师父你真的可能会遭报应的。”
“……”
翟青渔知晓了一切,他没有去质问父母,也没有哭闹发脾气,他静静地在医院又呆了一周,和翟青明说了许多话,然后爬下床……为了防止他偷偷复健,他们把翟青渔房间的凳子和茶几沙发全都收走了,他的病房里除了一张病床什么都没有。
翟青渔拖着一双没有知觉的腿,在地上慢慢爬行,双手用力地攀上窗台,看着芸城明亮的太阳,翟青渔眯起眼睛。
如果真的是因为车祸失去行走的能力,他也不会为此萎靡不振,但深渊居然是父母推他下去的,翟青渔觉得这样就挺没意思。
这一年多的煎熬,翟青渔的身形已经十分瘦削,病号服宽大,他跳下去的时候,衣服被风灌入后鼓起来,令他看起来像一只展开翅膀的蝴蝶。
鲜血从口中喷出来,一口口灌满口鼻,横着从脸上留到地上。
翟青渔手指抠抓着地面,眼睛瞪得老大。
一只罕见的蓝色蝴蝶从他的眼前优雅地掠过,掠过后,它又回来了,停在了旁边已经被鲜血铺满的地面上,口器吸食着地面新鲜的食物。
翟青渔看着那只颜色绚丽的蝴蝶,他想,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做蝴蝶,把一切可以吸食的生物都吸食干净。
赏南最后看见的画面就是翟青渔那双逐渐被鲜血充斥后的眼睛,那里面,恨意滔天,和他认识的翟青渔完全像是两个人。
赏南深喘了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
看着床单上朦胧的蓝光,他看向窗外,原来是天快要亮了。
他搓了下发酸发胀的眼睛,觉得自己更加睡不着了。
被自己所深爱所信任的父母戕害,换做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接受。
所以翟青渔如行尸走肉般活在这房子里,他也根本就不想活,可他也死不了。
但那些死去的蓝色蝴蝶,都是翟青渔想离开这个世界的证据。
赏南把自己摔在床上,蜷缩起来,脑海中不断回闪着年少的翟青渔躺在血泊中的样子,还有那双鲜红的眼睛,它们与如今的翟青渔的脸相互交替出现。
“14,我喘不过气了。”赏南手指抓在床沿,艰难开口道。
赏南冒了一身的冷汗,他抓住胸前的衣襟,连带着把床单一起绞了进去。
他吃力地睁开眼睛,眼前看见的却不是房间内部,是流动的蓝色,深浅不一的蓝色,宛如一条奔流不息的河。
胸腔内的疼痛使他呼吸格外费力困难,每一次呼吸,他都觉得自己发出了如鼓风机一般的抽搐声。
浑身的皮越绷越紧,不顾一切地往最中心汇聚,让赏南不由自主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外面响起一声清脆的鸟啼,才将赏南从这种痛苦之中抽离出来。
[14:你终于醒了。]
[14:撞进你身体里的那只蝴蝶有问题,那只蝴蝶没有消失,而是住进了你的身体里面,你们几乎是共生的,它能感知到你的情绪,反过来,你也能感受到它感受到的情感,你刚刚的痛,就是翟青渔的痛,而你只是旁观者都已经这样了,翟青渔想必只会更加痛苦。]
[14:和蝴蝶共生啊,宿主,你变成怪物的一部分了啊。]
赏南大汗淋漓地从床上坐起来,他还有些胸闷,不过比之前已经好多了。
“这样也有好处,不是吗?”赏南穿上拖鞋,“至少我以后不用猜翟青渔的心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了。”
站在洗手间,白炽灯将赏南的脸照得惨白一片,锁骨那里的印记有些痛意,他扒开衣领看了之后,表情僵住了。
之前还比较模糊的疤痕轮廓现在已然清晰明了,一开始也只有轮廓,现在已经是一只完整的蓝色蝴蝶了,不同于纹身,这只蝴蝶,像是自然而然生长在赏南身体表面的。
赏南颤抖着手指抚摸过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在蝴蝶翅膀上面触摸到了天鹅绒的质地,和其他部位的皮肤触感不同。
怪物的一部分进入了他的身体,所以他也变成了怪物的一部分。
尽管心里清楚,但赏南还是为此情此景倒吸了一口凉气。
翟青明和卫杰又一大早出门去了,坐在餐桌边上的只有翟青渔。
他柔顺乌黑的发遮住后颈一小截,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他扭过头和赏南说了句“早”。
赏南低低地回了个早,然后在自己之前坐的椅子上坐下。
接着,阿姨开始往餐桌上摆早餐。
“昨天晚上外面有什么东西在捕猎,你听见了吗?”翟青渔慢条斯理地往面包片上抹着一种味道清淡质地厚重的青色酱,问赏南道。
赏南吃的馄饨,虽然他身上的擦伤都已经结痂了,可在愈合期,他还是不能吃重口味的东西。
他把嘴里的小馄饨咽下去之后,点点头,“听见了。”
“但我只是听见了,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赏南胡乱说道。
“山里晚上凉,下次晚上出去,可以多穿点。”翟青渔却说。
赏南捏着勺子的手一紧,他没想到翟青渔会直接戳穿自己。
“青渔哥,我是有些好奇跑出去看了,但还看见了很多蝴蝶,怕大家担心,所以我才说自己没出去。”赏南赶忙老实交代。
“嗯,吃饭吧。”翟青渔没说什么。
两人还在吃着,周叔从楼上急急忙忙地跑下来,他一脸焦急之色,站在翟青渔跟前说道:“小鱼,我老娘昨晚摔了一跤,被送医院了,我得回去照顾一段时间……你这边……”他脸上写满了难色,因为翟青渔身边根本就离不开人,他无法靠自己行动,许多事情都是。
翟青渔笑了笑,“家里的事情比较重要,你赶紧回去看看。”
周叔满眼感激,“我已经给翟总和太太打电话说明了,他们说马上就派一个人过来,估计下午那人就会到。”
翟青渔点了点头,“好。”
赏南看着周叔急急忙忙地来,又急急忙忙地拎着个包就走,这么一把年纪,还能为自己的老母亲如此奔波,也算是孝顺了。
“小南,”翟青渔对赏南的称呼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成了小名,“帮我盛一碗汤吧,谢谢。”
赏南没被翟青渔这么叫过,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不过反应过来后,他适应得就很快了——照顾翟青渔的新人还没来,他就只能暂时先接手了。
翟青渔接过赏南递过去的汤时,垂眼说道:“我会给你按一个小时一千算工资。”
[14:冷静]
赏南:“那新员工能不能不来?这活我愿意干啊,怎么不找我?”
赏南面上不显,但心里美滋滋。
但很快,这种好心情就因为事情的琐碎逐渐消失了,照顾一个残疾人完全没有想象中的简单,翟青渔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所以端茶倒水这些事情,全部都是赏南做,哪怕是笔掉在地上了,毯子掉在地上了,所以赏南需要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翟青渔身上。
那新人要下午四点才到。
中午时分,赏南吃力地推着沉重的木梯子从书架上取下翟青渔要的书,灰色调的绿色厚书皮,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十分有重量,是一名外国作家的作品。
赏南气喘吁吁地跳下来,听见身后翟青渔的声音。
“小南,念给我听。”他闭着眼睛,表情有些疲惫的样子。
“随便念吗?”赏南翻开,发现全是诗,他看的诗不多,实际上,除了专业相关的东西,他很少涉及其他专业的书籍。
他不太会读诗,总觉得不知所云,也领略不到作家们到底在用一些东西指代什么东西,哪怕每个字都认识,可连起来,却晦涩难懂。
“随便念。”翟青渔说道。
赏南随便翻开一页,他声音不大,语气缓缓,音色听起来像掠过林间的微风,哪怕很大声音说话,都不会令人觉得吵闹嘈杂,相反,一切生物都不会被他的声音惊扰到,包括归属于昆虫类别的蝴蝶。
“而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的死者一定会
与风中的人西天的月融为一体;
他们的骨头被剔净,净骨又消逝,
臂肘和脚下一定会有星星;
纵然发了疯,他们一定会清醒,
纵然坠落沧海,他们一定会复起;
纵然情人会失去,爱却会长存;
而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赏南坐在一个小凳子上,逐字逐句念着,这书很旧,但能看出来未曾被翻阅过,上面甚至没有分段,所以赏南的断句都是按照自己的理解而来。
他和翟青渔都沐浴在阳光底下,落地窗被照得发光,两个人的影子也已消失不见。
这算是比较正能量的诗吧,但翟青渔好像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再继续往下念,赏南提高了分贝,还加入了自己的情感。
“而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海鸥也许不再在耳边啼叫,
波涛也不再汹涌地拍打海岸;
花开花落处也许不再有花朵
迎着风雨昂首挺立;
尽管他们发了疯,僵死如钉,
那些人的头颅却穿越雏菊展露;
闯入太阳,直到太阳陨落,
而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赏南念完口渴了,喝了一大杯水,放下杯子时,对上翟青渔淡淡的目光,他的眼神显然没有被赏南念诗所激励到。
“青渔哥,你很喜欢读诗吗?”赏南合上书,手肘撑在膝盖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翟青渔。
“谈不上喜欢,”翟青渔拉开桌子的抽屉,看了眼满满一抽屉的蓝色蝴蝶尸体,又缓缓将抽屉合上,“打发时间而已。”
赏南眼神闪了闪,把自己眼里的怜悯藏住了,翟青渔太敏感了,动物系怪物的天赋就在这里,多微妙的变化,它们都可以第一时间察觉。
“小南?”翟青渔操作着轮椅,慢慢移动到了赏南的旁边。
赏南立刻直起了背,但小凳子太矮,他看起来就像蹲在翟青渔面前的,被翟青渔漆黑的眼瞳盯得一动不敢动。
可能也是因为他动不了,可能也是因为他身体里的蝴蝶。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翟青渔声音轻轻的,就像蝴蝶翅膀优雅扇动的那几下,连周围的空气都没有被拨动一分。
他果然察觉到了,赏南心想,但就算自己表面上没有露出怜悯的样子,翟青渔估计也能知道吧。
他和翟青渔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秘密了,或许翟青渔还能隐藏,但赏南是隐藏不了了。
于是,赏南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翟青渔,“有一点,青明以前说你很厉害,所以我觉得很可惜。”被自己的生身父母亲手毁掉人生,成为家族的垫脚石,又因为恨意产生的黑化值而永远无法真正死去,而父母疯狂的补偿又令他无法纯粹地去恨,翟青渔折磨消耗的都是他自己,所以死去的蓝色蝴蝶越来越多,等堆积到黑化值满值的那一天,所有人都会被它们的尸体掩埋得不见天日吧。
赏南回答得实诚,反而令翟青渔忍不住失笑,“没什么好可惜,你也不用为我感到可惜。”
赏南哑然,“为什么?”
“你经常因为别人的人生而暗自神伤?”翟青渔反问赏南。
赏南摇摇头,“目前为止,我只为青渔哥的人生暗自神伤过。”
翟青渔漆黑的眼底滑过一抹焕丽的蓝色,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他脸部温柔的轮廓线条显得更加温柔,“我不太相信。”
这么容易为别人的苦难感到动容,可苦难满大街都是,随处可见,这份善良和惋惜又怎么可能独属于他?
赏南抱着书,抬起眼,一脸真诚,“我认真的啊,因为我第一眼见到青渔哥的时候,就觉得你和别人都不一样。”
翟青渔这样的人,被推进过地狱后一直身处于地狱的人,对人几乎没有任何好感,也不会相信他们所说的话,哪怕是他们的毒誓,都无法令翟青渔信服。
更何况他是动物,还是阴郁又高度敏感的蝴蝶,赏南知道,自己的每个字,翟青渔肯定都会用它的触角一一剖析辩证,探出真假,而就算是真的,翟青渔也不一定会接受他的主动靠近。
没办法,谁让蝴蝶是一种稍微被惊扰就会振翅飞走的生物呢,而且还是受过伤的蝴蝶。
“青明说你没出车祸以前,非常优秀,但你的优秀又不是靠你的双腿换来的,嗯,所以我觉得你现在也很好,能不能站起来,无所谓的。”赏南看着翟青渔地眼睛,看着阳光在他眼中融化,认真说道。
可赏南手心中已经冒出了汗,如果翟青渔发自内心不接受他的话,这些话,估计只会让翟青渔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