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要说一下,关注孩子的食品安全,是特别必要的,但也不能矫枉过正。咱们国家对添加剂的使用有明确的标准,其中有两条值得注意,一是不能对人体产生任何健康危害,二是不应降低食品本身的营养价值,除此之外还规定要尽可能的降低使用量,以及不允许超过规定量。这些可以保障到,咱们通过正规渠道买到的,合法合规生产的食品,适当的食用,是没有什么危害的。这里强调适当食用,因为作为家长,我们首先要保证小朋友们按时进餐,在满足营养摄入的前提下,偶尔吃一些含有添加剂的小零食,对健康不会有什么影响。”
“当然了,配料表确实是越短越好,但往往这样的食品意味着什么呢?对,意味着比同类型食品要贵。养育孩子本身就是一件很费钱的事,在财力允许的情况下,当然是选择越健康的越好,但真的没必要过度排斥添加剂。毕竟还有一点,大家也都听说过,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咱们平时充其量也就是给孩子买一块红色小蛋糕,绝对不会说‘来儿砸,干了这杯食用色素,彩色的可好看了’,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对吧。所以真的不要因此而焦虑。”
杨朔讲座讲得很开心,观众听得也兴味盎然,之后的提问环节也是笑声连连,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但隔天,网络上出现了一个揭秘文章,说是六附院的儿科医生和资本狼狈为奸,鼓吹添加剂无害论。
文中贴出了讲座的PPT照片,正巧是食品添加剂那一页,配有一小段录音,当然是被剪辑过的,为了增加可信程度,翻出了之前儿科安宁病房筹款的致谢名单,其中包括某餐饮集团和某个大型食品加工企业,以此证明,这个医院的医生真的和资本有利益关系。
这篇文章在网络上不出意外地引起了热议,一时间各种攻击和辱骂铺天盖地而来,当然也有些理性的声音存在,加入进来一起探讨食品安全的问题,但舆论风向瞬息万变,高赞评论里什么观点都有,有说这医生暗示养孩子有贫富差距,有钱人才有资格追求健康的,有说世风日下,现在的医生为了流量为了钱连最基本的科学客观都做不到了。杨朔起初并没在意,但越来越多的记者打电话到医院总机、门诊、甚至还有直接打到PICU的,当他这天下班,PICU的门缓缓打开,他看到了几个举着摄像机的人,才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了。
第二天中午,他在食堂遇到赵芯瑜,她就差把“幸灾乐祸”贴在脑门上了。
“小杨主任,听说你又上热搜了?”
杨朔无奈地抬了抬眼:“还能不能让我好好吃碗面!”
“你吃你吃,我就是想啊,以前咱们医院真是风平浪静,低调的不行,自从你来了,这几年几乎年年上热搜,你说是应该夸你呢还是该表扬你给我们带来这么高的热度?”
“啧,赵芯瑜你故意的吧,再挤兑我以后每周一没有星冰乐了!我这么冤你作为我的闺蜜团成员,什么忙都不帮也就算了,还落井下石,像话么你!”
“哈哈哈,不逗你了,但我可以跟你说个真理,任何网络热门话题,超不过72个小时就散了,熬三天,啥事儿都没有了,真的。”
杨朔怀疑地看着她,觉得这种论调挺邪乎:“有这么准么?”
“怎么还不信呐,你又不是明星不是流量的,真的没人在意,可能48小时就没人再讨论了。就拿娱乐圈举个例子吧,比如你是个……”
正聊着,杨朔接到陈主任请喝茶的电话,他三两口扒完了剩下的面条,抢了一个赵芯瑜盘子里的咖喱鱼丸匆匆跑了。
陈百川做大儿科主任,杨朔的日子一下子就好过多了,从前的主任杨存道,拿他当亲儿子,喜欢是真心喜欢,照顾是实打实的照顾,骂也是骂得丝毫不留情面。但陈主任风格不一样,见到杨朔进门,他先挠头,很困扰的样子:“你都不知道,刚才齐院长找我,说百川啊,怎么一眼看不见杨朔这小子又出幺蛾子呢,我说我上午有台手术还没来得及去了解情况,他说赶紧的,该澄清澄清,该道歉道歉,别让六附院一直在热搜上挂着了。”
杨朔叹了口气,还没说话,陈主任又说:“我刚才把你做讲座之前发给我的PPT看了一遍,确实不是你的问题,但这个网络环境啊,怎么说呢……”他起身给杨朔面前的杯子倒了茶,“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杨朔直言道:“陈主任,原本我是挺想辩解的,毕竟我也不是不会反驳那些言论,但后来想想,真的没必要浪费这个时间,有人跟我说,再热的网络热门,三天之后也都会消停,除非其中有什么利益相关,会花钱安排维持热度,但我这事儿,对任何人都没好处,不会有人非要探讨出结果的,又不是写论文。”
“我知道给医院惹了不少麻烦,但这次我真的不打算道歉,没错为什么要道歉,您要是没办法跟院长交代,就说已经批评过了,扣奖金,我不在乎。”
陈百川哈哈笑道:“你态度倒是真好,奖金是不会扣的,行了,我也认识点媒体的人,我来联系联系,如果真的不了了之,没人再讨论,也没人来影响咱们正常工作,就算了,你呐,也别有情绪,好么?”
杨朔点头:“我忙得要命,谁有功夫扯淡呢。”
陈百川拍着他的肩膀送他出门:“行吧那你先去忙,真的别在意。毕竟,咱们经历的非议受的委屈,也不少了。”
周六下午,加完班的两位主任正商量着去哪解决晚饭,在电梯口遇到赵芯瑜。
“正找你呢,你俩明天休息么?骨科汪护士长庆祝恢复单身,在小酒馆开party,要不要一起来玩?”
杨朔一听说有局,先望向身边,穆之南朝他点了头,他才说:“好啊一起去,我住骨科的时候汪护士长可照顾我了。哎对了,离婚趴需要随份子么?”
“你想啥呢,你当人家靠结婚离婚赚钱么!别废话了,要去就赶紧走。”
离婚party的热闹程度比结婚更胜一筹,大家都更放肆一些,护士长平时人也没架子,和医生护士们也能玩到一起去,穆之南和老赵聊天,杨朔难得地没参加任何游戏,就一杯接一杯,自斟自酌。
说不在意,其实还是有情绪的,他庆幸自己什么都没回应,因为即使真的说了什么,任何辩解都会淹没在武断的、蛮横的质疑里,毫无还手之力,像个溺水的隐形人,拼命挥舞着手臂,扭曲着脸,但没人能看见。
除了不堪其扰之外,更多的是失望。
于是渐渐的,杨朔喝得有些醉了,两只手臂向后撑着吧台,头歪向一边,不知是谁递过来一支烟,他竟用嘴接住,深吸一口,仰起头,从鼻孔喷出,远看貌似烟囱。
“烟抽得挺熟练啊。”穆之南走到他身边,有意讽刺了一句。
“昂,怎么了?”嘴里叼着烟,说话含混不清,他半眯缝着眼,斜着看向穆之南,把脸凑过去,脸上是一种欠揍的表情,“来,亲爷一口”,他说,活像个地痞,跟医院里那个“玉树临风大魔王”完全就是两个人,没了“玉树临风”,只剩“放浪形骸”。
穆之南知道他心情很差,也不再说什么,只轻轻推走他的脸,叮嘱一句:“少喝点儿,别真的醉了。”
谁知这句话不知道戳到了小杨主任的哪个痛点,他从高脚椅上跳下来,站在穆之南的面前,很近很近,鼻尖几乎要贴上了他的脸,但由于二人身高差不多,自己并不占优势,又重新爬到椅子上站着,这下他可以俯视穆之南了,不止俯视他一个人,他找到了俯视众生的高度。
他站不稳,晃悠了一下,穆之南伸手去扶,被挡住。
“我!”他向众人宣布,一字一顿地,“就、是、喝醉了!”
穆之南笑了笑:“好好好你醉了,你先下来好么?”
“我不下!这就是我的舞台!”
“是的是的,你先下来再表演。”
“怎么,不信啊?我高中大学都是戏剧社的!我演过易卜生,演过莎士比亚,演过莫泊桑,演过萧伯纳,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记得……那谁,契诃夫,写过的那句话,翻译过来就是……‘理性和公义告诉我,在电力和蒸汽中,比在贞洁和口腹之欲之中,存在更多的爱。’你们知道么,契科夫也是个医生,所以他对科学,是有着浪漫的爱意的,他觉得科技能给人类带来更多的便利,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
他站在高处,距离灯很近,影子摊开了一大片灰暗,举手投足间居然还真能瞧见一点点古典戏剧的表演功底。场面也像个小剧场,大家都带着些不同程度的醉意,欣赏演出。
“这话放到现在也成立啊,不只医学,你看制造业,看航空航天,哪个行业不是对更加发达的科学水平有着由衷期盼的!契诃夫,他在那个年代说电力和蒸汽是爱,那你把老头儿拉到现在,我敢保证他对网络和信息技术也照样爱得死去活来!”
“但你,你们现在,如果长时间待在网上,就会发现这他妈哪里有爱?随处可见的都是谩骂!我们还学过一句话说是Nothing is really beautiful but truth,真理最美,有意义么?没有!因为压根儿就没人相信事实。”
穆之南一直扶着他的腿,生怕这个慷慨激昂的醉鬼掉下来,又听他说道:
“我们不断增加教育投资,不断提升国民素质,有个屁用啊,不管你建的楼有多高,架不住人性真的像水一样,一旦遇到一个坑,都他妈会往下流,尤其是匿名的网络,只满足了发泄的最低级欲望,什么他妈的理智和公义都没有!”
“是是是,网络不公平,你先下来好么宝贝儿,你这样我很紧张很辛苦。”
他一听这话,连滚带爬地从椅子上下来,就此结束了他的演讲,拉着穆之南的手说“下来了下来了不紧张老婆不紧张”。
穆之南啼笑皆非,揉了揉他的头发:“唉,真的被气着了啊。”
第二天一早醒来,杨朔不得不感慨,老赵家的酒质量真好,一点宿醉的不适感都没有,只是记忆有些模糊。
他问:“哎咱俩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
穆之南惊讶:“你都不记得了么?你昨天这么精彩的演出全部不记得了?”
“我昨天……在老赵那儿喝多了吧?”
“别吧呀,你把人家吧台当舞台,向全场观众宣布,你,就是喝醉了!”
杨朔双手捂住脸:“操,真丢人,我都爬人台子上去了?老赵还没打我?”
“何止啊,你还演莎士比亚萧伯纳,你还要把契诃夫从坟里挖出来让他感受现代网络的暴击。”
听到这话,他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什么玩意儿?!”
“你还狂飙英文。”
“这不可能!你在编故事骗我,我不可能飙英文,我连说梦话都是中国话。”
“不相信算了,我骗你干嘛。”
“完蛋了。”杨朔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原本还因为早晨的生理兴奋,想要拉着穆之南进行一些有益身心的互动,这下彻底没了兴致,枕头里面传出含含糊糊的一句话,“我要赶紧起床去找院长。”
“找院长有什么用?”
“我去找他辞职!”
第11章 杨医生们
穆主任今日带学生上一台机器人辅助腹腔镜手术,相关教学内容有点多,他需要见缝插针地利用时间碎片,从病房走去手术室的路上还在提问。
“神经母细胞瘤是比较常见的肾上腺肿瘤,这种类型差不多会占六成左右,如果肿瘤直径小于6厘米,我们首选腹腔镜,但也有中途转开腹的,之前的病例都研究过的吧,亚桐,什么样的情况?”
杨亚桐答道:“周围脏器有损伤,或者术中发现肿瘤与周围组织黏连太紧密。”
“对的。今天这台用机器人辅助,咱们医院是前年引进的DaVinci XI手术系统,也做过不少小儿外科的手术,李靖,成人手术建议各Trocar之间保持8厘米的安全距离,对于咱们小儿患者,距离大概多少?”
李靖对这个数字有些模糊:“呃,我不太记得了,一半么?4厘米?”
“4-6。”
“哦对对对。”
“不过实际操作中,建立气腹后腹腔内安全距离会有些增加,还是比较安全的。”
机器人辅助手术在现代医疗中的作用让人惊喜,它为外科医生提供了更大更立体的视图,这些多功能的机械臂,是人手的延伸和增强,特别是腹腔镜的手术,它能弥补很多不足,当看到手术时间缩短,失血量减少,中转开放手术率下降以及并发症降低这些结果时,如同音乐家遇到一把绝世好琴,外科医生们对这样的机器也抱有同样的兴奋与向往。
今天上午的手术不多,更衣室只有他们三个,穆之南的柜子在靠窗的最里面一排,他换着衣服,突然想起早晨起床看了一眼的邮件,隔着一排衣柜,提高了一点音量问:“对了,研究生院昨晚上发的邮件你们都收到了吧,你们俩,确定学小儿外科了么?如果想要转科,我可以帮你们联系新的导师。”
“啊?老师您为什么这么问?您不想带我们了么,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我对你们俩特别满意,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们的想法,对以后从事小儿外科还有没有什么疑虑,不合适就尽早转。咱们学校有这个转专业的开放时间,也是考虑比较周全的,免得真的学到自己不喜欢的专业,或是遇到跟自己相处不是很好的导师,浪费时间也学得很痛苦不是么?”
李靖说:“老师,我们都没有这些想法。”
杨亚桐也说:“我不会转的,我就想一直跟着您。”
李靖悄悄地看他,见他背对着自己,低头看着一个活动着的影子,那是阳光从穆之南身旁的窗子照进来,他换衣服的动作原原本本地展现在地上。
杨亚桐看得有些失神。原本大家都是男人,在公用更衣室没什么可避忌的,但他总觉得穆之南在隐藏着自己的身体,隐藏就隐藏了吧,他还欲盖弥彰……正想着,便听到穆之南走过来的脚步声。
“先去吃饭吧,边吃边聊。”
“我第一次带研究生,如果有什么不足之处,你们也可以提要求。”
李靖忙说:“没有没有,您是不知道,同学们私下交流的时候,他们都挺羡慕我们俩的。”
杨亚桐补充道:“我遇到过很多老师,有些懒得教,有些一直让我们做跟工作无关的琐事,有些教了但是说话跟驾校教练一样难听,我特别喜欢您的教学方式。”
“驾校教练是什么意思?”
“我在另一家医院实习时候,在台上,老师问我下一步要做什么,我犹豫了一下,他说:‘还不关腹?再看看还有哪些东西可以切么?’还说过‘哎杨同学,这病人是你前女友么?’我说不是,我没有前女友,他说:‘那你为什么每个动作都想弄死她?’”
穆之南都听笑了:“就因为我平时没有讽刺你,就想跟我?”
杨亚桐嗫嚅了一句“也不是”,就没再说什么。他不能说自己崇拜他,不能说关于他的一切都完美,尤其是那双手,抬起时是有韵律有艺术感的弧度,落下时是果决缜密和精妙绝伦,也肯定不能说其实自己对老师有超出了合理范围的感情……
李靖见他直勾勾地盯着穆之南的手,在桌下踢了他的脚:“别愣神儿了赶紧吃,下午还得去急诊。”
杨亚桐和李靖准备回宿舍,穆之南在住院楼楼下叫住了他。
“哎亚桐稍等一下,我跟你说点事。”他们在楼侧面的长廊坐下,穆之南问,“你刚才,还有话没说完?”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还有什么顾虑可以直说,咱们开诚布公的交流嘛。”
杨亚桐抬起头,直视他的目光:“穆老师我喜欢你。”
穆之南吓了一跳,这还真不是他想要的开诚布公。
“可我不可能给你任何情感上的回应。不管是导师和学生的身份,还是我个人的感情状况,都是不可能的,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没想要影响您和小杨主任的关系。”
“我们俩的关系是签过名盖过章的,不是随便玩玩。”
杨亚桐点点头:“这我也知道。不过老师,你们的婚姻关系在美国合法,但在国内……”
“不,我并不在乎法律上的意义,对我来说,彼此的相互承诺更有效力。”
“老师我明白。我不会因为这个影响学习,这点您可以放心。”
“嗯。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
住院楼一楼的LED大屏上正在滚动播放本院重点科室的介绍,穆之南一抬头,恰好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那张照片是在PICU门口拍的,看得出是一大早,白大褂还有折痕,他手里拿一个病历夹,微微侧身,脸上是自信的微笑。大多数人看到这张脸,都会觉得如沐春风,也只有他能看出,这个人前一天晚上大概是吃咸了,喝了不少水,眼周微微有些肿。
穆之南觉得那个微笑仿佛是对着自己的,笑他的观察力,也联想到那一年,这个人说了一大堆话向自己表达心意,和杨亚桐刚才那几个字不同,他说了很多,像是已经在心里默念过无数遍一般。
真让人头痛啊,他自认为从来没有在学生面前表现出一丁点儿的过界,虽然很重视也很关心他们,但绝对不会超过一个导师对徒弟的限度。他教学中说过的话,做过的示范,都是自己做学生时,祁严和杨存道教的,怎么搬到了别的学生身上,就出现了这样的问题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到了17楼,他不再想了,接受这个事实,走一步看一步吧。感情相关的事,处理好了应该也算一种潜在的驱动力,处理不好两个人都会很麻烦。
杨朔歪在床上休息,见穆之南回来,告诉他刚才有个自称他同学的人来过一趟,看他不在就走了。
“哪个同学?”
“姓梁,儿童医院的。”
“哦,梁一成,胸心外科主任。他找我有事?”
“他说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来看一下,不在就算了,我说有事也可以跟我说,我是你男朋友。”
“什么?!你跟他说这事儿干嘛呀,我和他关系并没有多好。”
“是么?可我看他来找你的架势,好像很熟一样。”
“唉,算了。”穆之南本就有点烦躁,再加上这一出,“哎你们姓杨的大脑结构是不是和别人都不一样啊,怎么处处标新立异!”
杨朔一头雾水:“我……又怎么了?”
“没说你!有一个姓杨的整天在旁边转悠已经很让人疲劳了,又收了个学生,一个接一个的不让人消停!”
穆之南毫无逻辑的抱怨被一个声音打断:“怎么个意思?暗示我早点彻底退休让位给你?”
他敬爱的师傅,老杨主任出现在门口。
这天中午,他们从门诊下班,杨朔拉着穆之南去食堂。
“先跟你说一声,我约了常宁。”杨朔悄悄观察他的反应,一看他即将开口拒绝,立刻又说,“她回来已经有一阵子了,也没一起吃个饭,我想着,与其一顿晚饭吃很久,还不如吃个午饭呢,大家都忙,一会儿就结束了,对吧?”
穆之南果然没拒绝,但他问:“你跟她,是一直有联系的么,从她手术那会儿开始?”
“呃……”杨朔心说不妙,“那会儿加的微信,但不怎么联系,直到她说想回国工作,才多聊了几句,真的就是最近才说上话的。”
他的解释有些心虚,但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什么心虚,又不是背着他找别的男人,那是他亲妹妹啊,但不容他多想,食堂已经到了,穆常宁也已经在等他们了。
和穆常宁站在一起的还有个男人,看起来像是家属的样子,他们走过去,便听到男人说:“这样吧,您能不能帮我个忙,下次带孩子打针或者抽血做检查的时候,多抽一点点血,让我拿去做鉴定。”
杨朔问:“鉴定什么?”
“亲子鉴定。”
这件事的起因在昨天,VIP病房一位产妇和丈夫大吵了一架,原因是有位来探视的亲戚说儿子长得更像妈妈,比较秀气,孩子爸爸便越看越觉得儿子不像自己,半开玩笑说还真是不像,会不会医院搞错了,妈妈很不开心,故意气他说医院是不可能搞错的,但孩子是不是你的另说。爸爸当场就急了,要抱着孩子去做亲子鉴定,被前来劝架的护士们拦下,产妇也不允许他再进病房。
所以他遇到穆常宁,认出她是帮忙接生的助产士,便提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要求。
“您帮我一下吧,反正你们每天都会抱孩子去打疫苗干嘛的,就稍微——”
穆之南甚至不需要听他讲完诉求,立刻说:“不可以。”
穆常宁没想到他哥哥先替她拒绝,也说:“郭先生,我真的再跟您说最后一遍,不可以,找我没用,找其他医生护士也都不可能帮你的,就这样。”
杨朔见他还想再说,让穆家兄妹俩先点菜,自己把他拉到一边:“郭先生,你先别着急,先听我说。您说的这件事,在医院范围内是没办法操作的,如果真的有人这么做了,那违反的法律可就不止一两条了,不只是穆小姐,任何医生护士都做不到,她拒绝你,别人也一定会拒绝你;我理解您的心情,但也请您理解一下孩子妈妈的心情,辛苦孕育的小生命刚刚出生,还没来得及高兴,被你这么一怀疑,真的很难不生气,产妇的激素水平原本就不稳定,您现在见不到孩子真的不无辜;退一万步来说,如果您非要去做这个鉴定,出院了随便找一家,流程很简单,何必非要在医院呢,您说对吧?”
“我就是——真是气不过啊,我只是说了那么一句,她居然激我!你说这事儿,大家都是男人,越琢磨越难受啊对不对!”
杨朔心说谁他妈跟你是一样的男人,我们才不是,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他装出一副循循善诱的样子:“郭先生,这桌有两位儿科医生,我们平时见到的都是生了病的,需要做手术的,甚至需要抢救的孩子,您的孩子健健康康的出生,真的很值得庆幸,也请您珍惜好么,我们准备吃饭了,就不陪您聊了。”
穆常宁听到这一大段对话,感慨道:“哥,杨哥他……真能说啊,可他为什么对这样的人脾气也这么好?”
穆之南笑笑:“被投诉怕了吧。”
第12章 误诊率100%
这天晚上,穆之南在电话里正常聊天的间隙,听到了一些不在正常频率的呼吸和音调,问:“头痛又发作了?”
杨朔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已经吃过药了。”
“吃了药就睡会儿吧。”
“睡不了,有个肾衰的小孩,还有你前天做的那个大动脉转位,你听听,他们俩的报警声此起彼伏的,一秒钟都不能离开。而且你知道多邪门儿么,我只要眼一闭头一低往桌上一趴,一准儿出问题,这俩孩子轮流折腾我。章琳和她的实习生从小夜班接班到现在就没坐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