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没人敢应声。
“我们拍电影,首先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要为人民抒写,为人民抒情。其次呢,要坚持守正创新,要,这个……正确把握电影意识形态属性,要把社会效益放在第一位,这个是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
真有意思。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索寻甚至已经不记得那个人的样貌了,这些毫无意义的字眼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索寻的记忆里。他至今也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有些身份的人进场,甚至都不需要介绍自己,如果你没有认出来,那就说明你的级别不够。这也是索寻后来才知道的事。在那个当下,他只是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什么,而且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了安德烈,想起一个久远的周末,他们走在街头,辩论索科洛夫的电影。那个时候他觉得安德烈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懂电影的人。
然后他打断了那个人的喋喋不休,没记错的话,就在“电影首先要为人民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后面。
“不。”索寻说,“电影首先要讲好一个故事。”
所有人都在看他,所有人都没有表情。那种模模糊糊的意识就在这种尖锐的安静里变成了一个清晰的认知。结束了。
??第43章
“不许说你祝我幸福。”
索寻从李幼冬那里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他没有替安德烈说话, 甚至完全没有在李幼冬面前提到这个名字,他只是耐心地听完了李幼冬对自己事业的全盘计划——她和新超越的十年长约要到期,在上海这么多年, 始终也没什么起色。但她的社交账号运营得很不错,新超越就是这点儿好, 比传统的经纪公司更懂得新媒体运营。李幼冬很早就在社交媒体上“出了柜”, 经常分享女装穿搭,收到的反馈比索寻想象的要正面得多, 她置顶的一条名为《拥抱自我, 无惧无畏》的短视频谈及了关于性别认同一路走来的个人经历,收获了近百万的点赞。在网络上,“小冬”这个IP已经成为了李幼冬最大的收入来源, 也是她觉得是时候往前再走一步的底气。
虽然索寻翻了一下视频下面的评论,感觉那些频繁出现的谩骂诅咒也是李幼冬情绪不稳定的一大诱因,但他无法专断地告诉李幼冬“你不应该这么做”。索寻听得出来,虽然李幼冬气得把安德烈拉黑了,其实非常看重他的意见。安德烈说一句“不要”, 李幼冬就开始瞻前顾后, 难以决断, 而且十分焦虑——尤其是她一直觉得安德烈作为模特比她成功得多, 如果安德烈在巴黎都很难混的话, 她是不是真的不行。索寻能做的只有先安抚李幼冬的情绪,让她暂时先不要想这个问题。
从索寻的视角来看,其实两个人还是没有放下情绪好好沟通。安德烈大概带了一点自己遇挫的怨气,都没有来得及好好听一听李幼冬的想法就先认定她想当然, 而李幼冬又太敏感, 也没好好听一听安德烈基于实际情况的描述。索寻回到家, 凌晨两点多还打开电脑开始给安德烈写邮件的时候,深感自己以后退休了可以去居委当调解员。
这封邮件写了很久,也很长。索寻先把李幼冬那些想法都忠实地转述了一遍,然后委婉地指出,虽然他明白安德烈的好意,但他有的时候做得太多,也会让身边的人有一种不被他平等对待的感觉。李幼冬是一个成年人,不是一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孩子,最后的选择权应该在她手里。现在李幼冬不高兴的点在于认为安德烈不愿意把自己的人脉资源分享给她,索寻认为安德烈并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希望安德烈能够在这个问题上再想一想,让李幼冬情绪上不那么抵触,她应该会听得进安德烈的意见——说到底,为什么安德烈那么强烈反对给李幼冬牵线呢?
写完以后已经快凌晨四点,索寻点了“发送”,离开工作台去洗漱,就刷个牙的功夫,安德烈的回应就来了——他又打了一个电话。
索寻嘴里叼着牙刷跑出来,看到屏幕上那个境外号码的时候无声叹了口气,感觉需要查一下他的手机套餐包不包括接听境外电话。然后安德烈连声招呼都没打,上来就劈头盖脸给索寻扔了一枚炸|弹:“Because Decase is a fucking pimp.”(德卡斯是个皮|条|客)
索寻让他炸得下意识咽了一口薄荷味的泡沫,愣在了那里:“啊?”
然后他坐进了电脑椅里,顺手把牙刷放在了桌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卧槽……?”
什么意思?那条小道新闻里说达诺尔的口不择言其实是真的?真的是安德烈的经纪人把他“卖”给了那个叫让-米歇尔的法国人?
安德烈听起来比之前更加心烦意乱了:“只要他遇到的稍微长得好看一点的女人,都会先介绍给那几个客户。然后再说有机会签约,让她们走秀什么的……”
“什么客户?”
“设计师,老板,反正就那些有钱人……”安德烈说得很含糊,“我不知道,索寻。所以我不能让幼冬落到他手里……”
索寻突然打断他:“那那个达诺尔的继承人也是?”
安德烈沉默了,他似乎没有想到索寻会知道让-米歇尔·本纳的事。他的沉默像一把利刃突然刺穿了索寻。他从来没有想过……索寻几乎喘不上气,他一直以为安德烈只是遇到了新的人。但某种可能性就像水底的巨兽突然浮出了水面,准备一口把他吞下去。
“安德烈。”索寻叫他,但电话那头还是沉默,索寻不自觉提高了声音,“说话!”
“不是。”安德烈的声音很平静,“是德卡斯把我介绍给了让-米歇尔,但那是正常的社交场合……我是个男的。”
索寻觉得很可笑:“男的也会是受害者——”
“我知道,但我不是。”安德烈说得非常干脆,“我跟让-米歇尔之间什么都没发生。ok?”
他的语气更像是在跟索寻证明自己的忠贞。索寻:“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安德烈还在解释:“我只是想要M-it的广告。让-米歇尔……他是gay,这个大家都知道。但他一直没敢出柜,怕他外公会剥夺他的继承权,那次被拍到以后他很生气,以为是我故意陷害了他。我们甚至没再说过话了……”
索寻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再次打断他:“你不需要跟我解释这些。”
安德烈又陷入了沉默,索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很久,安德烈低声道:“他只是兼职皮|条|客,大部分时间还是要做一个模特经纪人该做的事。我不是他们的猎物,不用担心我。”
索寻点了点头,然后想起来安德烈看不见,于是他说:“小心一点,不要乱说话。”
安德烈在电话那头笑了,带着轻微的调侃意味:“我又不是你。”
索寻捧场地笑了一下,但很干,随即又陷入沉默。
安德烈轻声道:“谢谢。”
“谢什么?”
“你费心了,”安德烈说,“我想别的办法联系幼冬吧。”
“我明天让她把你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你好好跟她说,先道个歉。”
安德烈在那边愣了一下,有点意外:“她会听你的?”
索寻笑了一声,跟他开玩笑似的:“不好意思啊,你不在,我已经把你最好的朋友偷走了。”
然而安德烈没笑:“我最好的朋友是你。”
索寻闭上眼睛,必须很努力很努力才克制住一股直冲鼻腔的酸涩。
“你回来吧。”索寻突然说了一句,在他能够控制住自己之前,但一旦第一句话说出口,后面的话就像自己活了过来,争先恐后地从他嘴里往外跳,“要是在那边太辛苦,你就回来……”
安德烈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然后他叹出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尾音几乎发颤:“阿索,不行。”
“为什么不行啊?”索寻问他,“你签了什么卖身契吗?”
“不是。”
“那是为什么呀?”
“我要赚钱呀……”安德烈的语气几乎像是在安抚一个发脾气的小孩子。
“你回来不能赚吗?”索寻都要急了,“上海没钱给你赚吗——”
然后,就在那一刻,索寻突然明白了过来。安德烈一直挂在嘴边的“要赚钱”,还有他那句欲言又止的“等……以后就可以不干这行了”。他终于把一切拼凑了起来:“你奶奶。”
安德烈好像也没那么意外,竟然还笑了一声:“又是李幼冬跟你说的吧。”
索寻噎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不能再要求安德烈回来了。第一次在北京遇到安德烈的时候,他离“一线男模”一步之遥,事业发展得相当好,但是等他消失了大半年,再到上海重新出道,市场已经遗忘了他,人脉也需要重新建立。不是说安德烈再也没有机会了,但推倒重来,跟当初在北京比,他赚的已经打了个折扣。索寻听他说过,当初他已经把几乎所有的积蓄都去填了父亲的赌债。现在奶奶还在疗养院里,费用只会越来越高,而且一天都不能停。已经没有机会给他第二遍“重新来过”了。
安德烈握着电话,听着索寻的呼吸声在另一头起起伏伏,如潮汐一般把他托起来。再说一次就好了,他心想,他的意志力是多么薄弱啊,如果索寻再说一次,他可能就真的抵抗不住了。可是索寻什么都没有说,他听见索寻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只道:“她一向大嘴巴。”
“是啊。”安德烈就这样重新摔回了海底,他低下头,一颗眼泪直接从他眼眶里摔出来,“啪”的砸在他的手背上,“她还跟我说你已经有新男朋友了。”
索寻无言以对。他不得不尽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以防泄露出一丁半点的情绪,几乎变成了一场跟自己的生死搏斗。其实那句话是李幼冬吵架的时候跟安德烈说的,目的无非是为了不顾一切地刺痛他。安德烈没怎么信,或者是想逃避,又或者,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这个立场来和索寻提起这个。然而索寻过久的沉默变成了某种解答,安德烈听见自己内心有一个近乎释然的笑。
他张口想说什么,但是索寻抢先打断了他:“不许说你祝我幸福。”
安德烈顿了一下,很好脾气地问他:“那我应该说什么?”
“什么都不要说。”索寻像是在跟他发脾气,语气莫名其妙的冲。
于是安德烈就听话了,他什么都没有说。巴黎和上海都是一样的夜色,他们隔着六个小时的时差,在无尽的沉默里彼此对峙,像是一种心理战,比试谁会先挂掉这个电话。最后还是索寻先听到了“嘟——”的忙音。
索寻在那段时间跟李幼冬保持了很密切的联系,在无数次的犹豫、摇摆和情绪崩溃之后,她最终还是没有鼓起足够的勇气搬去巴黎。有一点像当初跟索寻拍纪录片的时候。让索寻反思自己,是不是他和安德烈没有给李幼冬足够的支持。也许她的人生中从来就没有得到过无条件的支持和鼓励,才会让她永远在最后一刻退缩。但是索寻没有再把这些想法告诉安德烈。那个夏天慢慢地过去了,李幼冬和新超越续了约,索寻彻底养好了伤,一边继续给陆歆拍广告,一边写一个新的故事。生活重新变成了一条慢慢流淌的河,安德烈就像一片沉入了河底的叶子。很长一段时间内,索寻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来信。
??第44章
“我还欠你一句对不起。”
陆歆看着递到他面前的灰色围裙, 最后一次对导演发出抗议:“太假了。”
索寻头都没抬,盯着监视器里的光线一边抬高声音:“你就穿吧!”
陆歆看了一眼手里抓着灰围裙的助理,她在偷笑。陆歆叹了口气:“没有人会穿着这个调香的!”
索寻的声音抬得更高了一点, 从片场另一头传过来:“白大褂太普通了!”
他听起来已经有一点不耐烦了,他已经解释过, 调香师在实验室里穿的白大褂实在是太破坏人们对于“香氛”的美好想象, 这种灰色围裙能够在广告里给多一点“匠人”的感觉——然后陆歆就说他们的香水都是调好配方以后用机器量产的,不会每一瓶都手工调。这个时候索寻就会用一种“再多说一句我就不干了”的眼神看他, 陆歆就会缩一下脖子表示“好啦都听你的”。整个过程与其说是甲方和乙方在广告创意上有分歧, 更像是在调情。反正陆歆的助理一脸“嗑到了”的表情,而陆歆也十分纵容,神情复杂地对她嘀咕了一句“你说拿他有什么办法”, 最后乖乖地穿上灰色的围裙。
这支广告准备近期在短视频平台投放,不需要什么情节,但是陆歆跟市场部制定了一个策略,要把陆歆本人“品牌化”。说人话就是完善一下陆歆本人的人设,跟品牌深度绑定。因为陆歆本人的形象气质还是可以的, 背景又十分“高大上”, 所以先给他在互联网上培养一些人气出来, 再把这些粉丝转化为消费者。索寻非常深度地被拉进了这份新策略里, 陆歆通过他在娱乐圈的联系, 以素人的身份上了一个综艺节目,才播了两期,他个人账号的粉丝“蹭蹭”见涨,于是这一期的广告投放主角就变成了老板自己。
索寻现在已经不再是一个外包项目的乙方, 陆歆专门为他创造了一个岗位, 整得特洋气, 叫“public relations strategist”,每个月给他发工资,但不用他坐班,也不用他对公司的发展负责。虽然两个人之间还没有确定关系,至少索寻觉得他们还没有确定,但工作上倒是已经深度绑定。这公司本来从上到下就没几个人,这下连门店打扫卫生的阿姨都知道他俩有事儿,每回开会总免不了起哄,陆歆还特乐见其成。
索寻心里其实有点儿别扭,觉得这样说不清了,他说“图陆歆的钱”真就是开玩笑的。反倒是赵朔特理所当然地跟他说,索寻手里的人脉就是值这个价,这钱还给少了呢!本来就索寻的履历和身价,请他拍广告,一次不付个小十万的下不来吧?一年到头每一支广告都给索寻负责的话,这得多少钱?结果倒好,改发工资了,每个月就那么小几万,但索寻干的活儿更多了,还搭上给他联系圈里人什么的——嘿,这叫什么?
颜睿立刻在旁边帮腔:“就相当于本来追你呢得花大把钱供着你,一旦把你娶回家,从此你做什么家务都是应该的了!不值钱啦!”
“精啊。”赵朔嘴里“啧啧”有声,“当老板的就是精哈!”
他们俩对视一眼,都感慨地一碰啤酒瓶,觉得索寻都让陆歆给卖了,还在那儿替他数钱。索寻让他们说得心里极不是滋味,倒并非是觉得被陆歆算计了,而是从好友的口吻中察觉到一丝微妙的“不接受”。赵朔是接触过陆歆的,当初索寻还被金妈的人扣在手里,让陆歆一出去就找的正是赵朔,然后赵朔筹了钱去把人保了出来——后来陆歆曾说,要早知道这是给钱就能解决的事儿,都不必要去找赵朔——总之,赵朔当时对陆歆的印象是很正面的,觉得他侠义。但自从他知道陆歆和索寻之间有点儿发展感情的苗头,他好像就站到了另一个角度和标准上来看待陆歆,横里竖里的就一个意思:不如安德烈。
颜睿不知道咋想的,他没接触过陆歆,好像都不知道陆歆在追索寻,多半就是觉得索寻让资本家盘剥了。
索寻也不知道跟谁赌气,不轻不重地甩了一句“小人之心”,显得很维护陆歆似的。但今天过来拍广告,看陆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陆歆还一无所察,一副特别宽容的笑意,给外人一种索寻是那个闹脾气的“女朋友”,而陆歆在哄的感觉——让索寻更不爽了。
除此以外,陆歆也确实没那么好拍。他不习惯镜头,一举一动总有股做作的劲儿。最后拍出来那一段,索寻其实不太满意,但公司里其他的人都捧着陆歆,索寻也就没再说什么。结束了以后陆歆没让索寻走,神秘兮兮地领着他到归去来山房楼上,说有个“惊喜”要给他。
索寻坐在沙发上等,陆歆进了卧室,手里拿了一个皮制的绿手表盒子出来,上面烫金标出了昂贵的品牌名。索寻愣了一下,一时竟未伸手接。
“不行,”索寻下意识推拒,“这太贵重了!”
但是陆歆不由分说地把盒子塞进了他手里,顺手帮他打开了。索寻还是没动,陆歆就伸手把玫瑰金的表取出来,戴到了索寻手腕上。黑色的皮制表带后面有个金属搭扣,贴在皮肤上很凉。表盘大得吓人,索寻没有戴机械表的习惯,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好多小圈圈和小指针,都分不清每一个指的是什么意思。然后陆歆松开他的手,索寻感觉手腕都被坠得一沉。
他没话讲。索寻低头看了一眼表盘上那个醒目的皇冠标,实在找不出话来讲。而陆歆正眼巴巴地等着他说什么,身上还穿着那件有点儿可笑的灰色围裙,里面是棉制的白色衬衫,整体打扮游离在“艺术家气质的匠人”和“西式早午餐店的服务生”之间。
索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来了一句:“给我送‘终’啊?”
陆歆的神情马上变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忌讳这个。”
“没有没有……”索寻伸手想揉额角,还是觉得腕上沉得不习惯。他的手腕跟大多数成年男子差不多粗细,戴倒是戴得正好,但因为整个人偏瘦,腕骨凸出来一块,一动就撞在硕大的金属表盘上,膈得生疼。索寻把它摘了下来,放回了盒子里,很诚恳地看着陆歆,只道,“我受不起。”
陆歆没接,他坐在沙发扶手上,低头看着索寻,目光微微有些复杂。
“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他突然说,“才明白‘一见钟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索寻微微挑眉,在心里回忆他和陆歆第一次见面。他是通过两层朋友转介,跟归去来山房这里负责市场的人先搭上了线,最后说老板看了他以前的作品,想听一听他的创意,然后他再带着PPT过来开会。就在前面门店的二楼会议室里,隔壁就是他们的调香工作室,索寻当时在会议室里等,陆歆从工作室出来的时候还穿着白大褂,笑着跟他握了握手。
一见钟情?索寻努力地回想当时陆歆的神情和细节,但怎么都只记得那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商业会面。真的吗?
陆歆还在继续往下说:“那天看见你有危险,我什么都没来得及想。你后来说我侠义什么的……其实我没那么高尚,换成别人我一定不会跟上去。”
索寻张了张嘴,发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音节。陆歆伸出手,握住了索寻当时受伤的手腕,那里有一条还很新鲜的手术疤痕,陆歆的指腹在的索寻的疤上轻轻抚摸一下,轻声道:“那个时候我就跟自己说,我认定你了。”
索寻把嘴闭上了,神情复杂地看着陆歆,任由他的手指轻轻地在自己的手腕上摩挲。
说不动容是假的,即使初见的时候索寻并没有感觉到他有多么“一见钟情”,他也不怀疑陆歆此刻的真心。但他又看了一眼那块名贵的手表,心里始终不是滋味。
索寻虽然经常被评价为“恃才傲物”,但其实并不是无礼傲慢、不通世故的人。他非常清楚自己手里那些资源的价值——换句话讲,他从展言身边已经离职很久了,独立电影导演和综艺节目导演虽然都是叫“导演”,但隔了十万八千里。他还能够直接联络到对的人、把陆歆推荐上节目,其实就是他一直跟人家保持着良好关系的结果。不止如此,还有时尚杂志、媒体人、奢侈品公关,等等等等,都是陆歆能够用得上的关系。索寻并不在意陆歆“利用”他,他们至少是比普通朋友要更进一步的,陆歆就算明说想让索寻帮衬,索寻也不会拒绝。如果单纯是为了这个,陆歆要送他一块名表酬谢,从人情上讲,索寻没什么不能收的。但明明是受之无愧的东西,陆歆却偏要偷换概念似的附丽私人感情,于是这个礼物的意义就变了。
索寻安静了片刻,抽回了自己的手,平静地问他:“你为什么让我来你这里挂职?”
陆歆露出一点意外的神情:“你不愿意吗?”
“不是我愿不愿意,我无所谓。”索寻说,“我是想问你是怎么想的。”
陆歆一片茫然,好像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想了一会儿,意识到了什么一样:“阿索,你是不是觉得这样你到手的钱就少了?”
索寻微微有些烦躁:“这不是钱的事情——”
然后他顿了一下,意识到这就是钱的事情。但陆歆这么一说,计较的那个人就成了他了。
“算了。”索寻把涌上来的话压了下去,“反正你这里能给我挂靠社保也好。”
陆歆打量着他的表情:“阿索,我一下子给你开得太高的话,别人会有意见的。”
索寻:“我没有在跟你谈钱的事情。”
陆歆置若罔闻:“我可以用别的形式嘛!奖金啊什么的……阿索,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可以给你的!”
索寻无言以对地闭上了嘴,感觉越说越不对,怎么又变成了要他开口了?这不是本来就他应得的吗?大概是他的神情太冷,陆歆也察觉到了不妙,突然又抓住了他的手:“好!我承认,我……我有私心。”
索寻这回没把手抽出来,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陆歆很惭愧似的:“我想把你留在我身边。”
索寻:“啊?”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陆歆说得凄凄惨惨,“我总觉得你根本没有把我当回事,好像随时可以走。”
索寻有点莫名其妙:“我要是没有把你当回事,为什么愿意掺和这么多?”
陆歆安静了一会儿,好像在索寻面前抬不起头来,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怜。然后他突然拽了一下,把索寻拉进了自己怀里,抱得紧紧的,贴着他的耳朵,几乎是发狠一般问他:“那你爱我吗?”
索寻没答,下意识在他怀中挣扎了一下,陆歆从沙发扶手上滑下来,跟他挨到了一起,然后他一只手扣住了索寻的脖子,很用力地吻上了索寻的唇。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却是索寻第一次感觉到陆歆这样有侵略性地对待他。他还有点儿没有反应过来,其实心里某个角落仍是觉得有点不适,却又不自觉地被陆歆强烈的感情捕获。索寻开始回应他的吻,无暇去分析心里被激起的到底是哪一种感情,是同样热烈的情爱,还是单纯的欲望。陆歆第一次占据了主动权,几乎凶狠地把他摁在了沙发上,索寻顺从地倒下去,竟然从喉咙里漏出了一声发闷的笑。
“笑什么?”
索寻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们还没有聊过这个。他一直觉得陆歆的属性不太好说,其实在上面在下面的索寻并不介意,但现在看来,陆歆其实……
索寻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把手伸在陆歆胸口,微微把他推开。从牛仔裤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李幼冬。陆歆想抓他的手机,阻止他听电话,但是索寻把他推到一边,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