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寻嘴贱地补充一句:“上上床。”
安德烈顿了一下,感觉到他语气里有微妙的东西,讽刺,戏谑,调侃,甚至还有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妒意。
“也不是每一次,而且今晚之前,我们也很久没见了。”他客观地陈述,“我有段时间没出来工作,到上海以后,他帮了我一点忙。”
索寻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安德烈露出一个“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的笑容:“他跟品牌举荐了我。”
“还帮你牵线找房子。”索寻点头,还是刚才那种混杂了各种成分的微妙语气。
“我跟他不会有什么发展。”安德烈没搭他的话,说得非常简单,“到你了。”
索寻便道:“大学里我拒绝过他。”
这就是祝岑松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俩为什么相处不来的“秘密”,简单到令人发笑。那个时候承希也没有显得很认真,某个年龄段的男孩子不管是直的还是弯的都一样,告完白这个不行就马上换下一个,非常有效率。没多久承希就交了别的男朋友,所以索寻一直没当回事。但后来他们毕业,承希喝多了晚上给他打电话,索寻才明白承希对他是真心的——原话是,“没有对任何人有过对你的这份心”——虽然事后他们都默契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安德烈很好奇的样子:“所以为什么拒绝他?”
“那你呢?”索寻靠在沙发上,手肘撑着自己的,还是得抬头看他——安德烈坐下来一样比他高。
“他又是跟品牌举荐你,又是帮你找房子,我看挺认真了。结果你就一句‘不会有什么发展’。”索寻没忍住夹带了一句自己的埋怨,“你真的好渣哦。”
安德烈有点无语:“发两条微信的事情,就算对我认真吗?”
索寻有点儿不自在地挠挠耳朵,也没话说。他想起酒吧外面两个人的动作,尤其是安德烈那个充满了婉拒意味的贴面礼——演外国人还演得非常有细节——不禁哑然失笑,衬得他现在这一本正经问得很没必要。
他抬起眼睛,跟安德烈对视。安德烈微微挑眉,表示还在等他回答。
于是索寻轻声道:“我不喜欢他的性格。但我也没想伤害他。”
承希很矛盾,他有点儿自以为是,总觉得把什么都看透了。祝岑松会跟索寻发北岛的诗,承希就是那种会大声嘲笑梦想的人。他好像浪荡人间,实际上又极度胆怯,需要用吊儿郎当来掩盖真心。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喝多了一遍遍问索寻他是不是不够好的时候,索寻也挺难过的。
安德烈没说话。索寻突然惊醒过来,有一种交浅言深之后无所适从的尴尬。安德烈看出来了,轻笑了一声。
“是吗?”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因为低头看人,有种不自觉地温柔,“那你为什么要这么晚带我回来‘看房子’?”
“是挺难搞的。”
我就知道!即使过去了整整一个礼拜,索寻只要一闭眼,眼前还是那一幕,尴尬就像蚂蚁一样爬遍他的全身——我就知道这圈里不可能有真正纯洁的小白莲!
安德烈从一开始就很清楚索寻每一个不可言说的眼神。或许也是考虑到承希,或许是他确实很需要租房子,总之安德烈决定不要把事情搞得很复杂,所以他一直没有接招。但索寻到现在都没有明白安德烈最后为什么又要突然挑明。那句话一出来,索寻就宕机了,他甚至不太记得最后安德烈是怎么从他家里出去的,总之什么都没发生,并且彼此都很尴尬。
当然,也有可能尴尬的只有他。安德烈在一个星期以后又给他打电话,大概是又看过了几处房子,还是觉得索寻这里最好。上来就询问转租合同的事情,语气过于理所当然,竟然打了索寻一个措手不及——他什么时候答应了安德烈租房子?
“OK……”安德烈听起来很有耐心,“你还有什么条件那天忘了提吗?”
索寻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抓了一把又睡成鸡窝的头发,下意识想从枕头底下掏手机看时间,摸半天摸了个空,喉咙里不自觉地“嗯?”了一声。
安德烈:“怎么了?”
“我找下手机。”
安德烈:“……”
他在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在你手上。”
索寻僵了一下,把手里的屏幕拿远一点,看到右上角显示着下午两点,狠狠地敲了一下额头,说不出的懊恼。
“呃……”他斟酌着开口,“我作息不太规律,你能接受吗?”
安德烈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会儿才问:“我租的是单独的房间,对吧?”
“嗯?”索寻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是说,你的作息为什么会影响我?”安德烈笑了,“我不跟你睡一张床吧?”
索寻坐在床边,用力地揉了揉眉角,好悬把那句“那可不好说”咽了下去,自己都这突如其来的嘴贱冲动无语到了,不由笑了一声。
“怕你睡眠不好。”索寻站起来,一边打电话一边给自己倒水,“我熬夜工作可能会倒水、上厕所、点外卖什么的——家里隔音不好。”
“哦。”安德烈听明白了,“没关系,我也不规律。”
索寻喝了一口水,点点头,然后才想起来他看不见,又问:“我这里是押一付六,可以接受吗?”
电话那头停了一下,索寻非常淡然地把水杯放下,手机放到键盘旁边,自动开了扬声器。租房一般都是“押一付三”,不过他现在急需资金周转,就开了“押一付六”的条件,他也不希望租给流动性特别大的人,麻烦。在安德烈之前也有过两个人想定租,但最后都是因为这个条件无法承受而没有谈拢。
安德烈还是没说话,索寻非常耐心地等着他,一边打开文档,飞速地浏览自己上次写到哪儿了。
说实话,索寻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和安德烈合租。他当然不至于“把持不住”什么,但也不太喜欢安德烈随时会在他身边晃这个主意——还是太别扭了,连承认这种别扭都有点儿别扭。索寻对待床伴一向奉行“不留恋不纠缠”,当时连名字都没有告诉安德烈,现在反过来被他忘了个一干二净就开始别扭,实在是有点矫情。
索寻往椅背上一靠,把情绪一件一件从身上拆下来,放在放大镜下仔细检阅,都快忘了他还在等安德烈的答复。手机里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一句:“好。”
索寻一愣:“嗯?”
安德烈:“我什么时候可以搬进来?”
索寻没着急回答。他突然想到,安德烈根本不记得北京那一次的事情了,那他是以什么心态看待那天晚上的?
安德烈在电话那头叫他:“索寻?”
“在。”索寻回答他,“你先把身份证复印件给我,我问问房东再说吧。”
这是个借口,索寻转租给谁并不需要房东的同意。但是个很不错的借口,毕竟是房东的自用房,他还是相当在意住的到底是什么人。无论如何总是要知会一声,也需要让房东把小房间里那张儿童床挪走。房东第二天就过来了,索寻把安德烈的身份证复印件给他看——那上面姓名一栏写的真是“安德烈”三个汉字,民族还是“汉族”,跟照片上那张脸放在一起,有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幽默感。
“哎哟,”房东也不看字,先咂舌,操着一口上海话跟索寻抱怨,“外国人啊?烦色特了(烦死了),我都要跟着伊去派出所备案。”
索寻指了指了复印件:“中国人呀,身份证又不是护照。”
“覅瞎七搭八(不要乱来),哪有中国人叫安德烈的啦?”房东说什么都不信,“当心那些外国人P假|证件——不相信啊?啊哟,现在这种事情多了。老许多外国人来中国当外教,全是骗人的!我家小囝寻了个家教,说是澳大利亚人,结果呢?撒个斯坦地方来的,英语么讲不连牵(英语讲得不好),穷么穷得要死,白人垃圾,晓得伐?侬覅做寿头!(你不要被骗!)”
索寻哭笑不得地替安德烈申辩:“人家住浦东文华东方了哪能是穷鬼啦。模特呀,认得的朋友推荐来的,不是乱七八糟的人。”
果然,房东听到“浦东文华东方”几个字,脸色立马好看了几分。虽然索寻其实根本不知道安德烈住的是哪家,他只是顺嘴报出了以前帮展言定过的酒店。反正安德烈说在前滩那边,他估摸着差不多。
房东将信将疑的,把复印件叠好放了起来:“反正侬要好好查清楚底细哦,我是相信侬,好伐?本来说好了侬一个人住……”
索寻一听又要念那套话,赶紧双手合十表示感谢,一路敷衍着把房东送了出去。
等他关好门坐回工作台,电脑上还是安德烈的证件照,正盯着他看。索寻琢磨着房东的话,也觉得哪里怪怪的——他倒不觉得安德烈是骗子,但他也觉得有点儿说不出的奇怪。索寻干脆把扫描件放大,跟屏幕的人对视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让他觉得很奇怪的地方。
证件上那张照片非常“近期”,甚至连头发的长度都跟那天看见的人一模一样。一般人26岁的生日换身份证,除非是正好就在这段时间,否则总会产生一些变化。索寻往下翻,看到身份证背面的有效日期,签发日就在一个月之前。
丢失补办?还是改名新办的?——索寻比较倾向于后者,毕竟他自己都说了,安德烈是“我自己起的”。索寻去年在北京见到的他也是用的这个英文名,看起来是根据这个改的。
索寻想了想,打开搜索引擎,先搜了“On Se Tutoi”的官网。然而时尚一季一换代,索寻翻到完也没看到还有安德烈的照片。再到网上去搜过季的海报,铺天盖地还是当初旗舰店外面那张。安德烈坐在豪华的长绒地毯上,背靠着造型复古的沙发,手边搭着一只体型很大的银灰皮缅因猫,人和猫都是姿态闲逸,眼神漠然而凶猛,配上附近的繁华街景,效果非常好。
索寻把图放大,想看看右下角有没有写名字。但那里是一片空白,模特不是代言人,一般不会要求注明这个。索寻只好退出去,琢磨了一会儿,试了几家他知道的模特经纪公司,分别用“Andre”这个名字搜索,依旧一无所获。索寻干脆打开通讯录,直接找了OST品牌那边的人。
备注为“OST PR 静姐”的联系人回得很快:“怎么突然问起他?索老师有什么项目要找模特吗?”
索寻顺着她的猜测默认:“嗯。”
静姐直接回了一条语音过来:“什么项目啊?索老师可以说一下需求,我帮您推一推合适的?”
索寻:“……”
还真的有问题。
索寻微微坐直了身体,也回了一条语音:“静姐,我就想问问他的情况。”
那边显示对方正在发送语音,然后又停下,改成了正在输入中,但索寻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她说出什么话来,索寻都快等不耐烦了,那边倒是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索老师,”静姐开门见山,“咱们也是有交情的,我就直说了。你有项目最好不要找Andre.”
“为什么呢?”索寻钓了她一句,“他业务能力不行?”
“他业务能力是没问题,但是事儿太多了……唉,我怎么跟你说呢!”
静姐在那头长叹了一口气,索寻猜了一下:“脾气不好?性格很难搞?”
“是挺难搞的。”静姐干脆一股脑都说了出来,“他仗着后台硬,从来不把我们打工人当回事儿,拍摄是想什么时候到就什么时候到,一点儿没有时间观念!”
“后台?”索寻抓到一个关键词,“什么后台?”
“Guillaume呗。Andre自己就是法国人,你不知道?”
索寻:“……”
嚯,原来之前的人设是法国人。他也不知道这个“Guillaume”是谁,但静姐已经顺当地继续说了下去。
“去年我们那个王府井开年大秀,他喝得人都认不出了来走的秀,我的天哪!那天我们总监都疯了……”
索寻:“他在台上摔了?”
“哦,那倒没有。他台步还是过硬的。”静姐还不忘客观地评价一下安德烈的业务能力,“但一下了场,他穿着高定就出去抱着垃圾桶——”
“吐了?”
“不是吐!”静姐的声音一下子扬了一个八度,“他把身上的高定脱下来往垃圾桶塞,说全是垃圾!外面都是媒体诶!哎呀,我现在想起来都心梗……”
索寻用一侧肩膀夹着手机,飞快地在搜索框里输入了“OST 王府井大秀”和“模特垃圾桶”几个关键词,果然马上跳出来不少图片,安德烈正把身上的皮草往那个狭小的垃圾桶口子里塞,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索寻看不出他是醉了。他的神情非常漠然,有几张开了大闪光,他也没躲镜头,甚至有种颓废而忧郁的美感。索寻想起来了,去年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流行在垃圾桶边拍忧郁照片来着。当时他只觉得这又是个什么非主流的风潮,没想到根子在这儿。
“那你们还挺厉害的,”索寻说,“都让你们营销成行为艺术了。”
“哈。”静姐在电话那头讽刺地笑了一声,“这是巴黎总部出的主意,我是不懂他们搞fashion的人在想什么。”
索寻“唔”了一声,心不在焉地继续往下翻,看见安德烈在镜头前解衬衫,可能是也想一起扔了。有人来拦他,他抱住了垃圾桶侧过头,一绺被染成金色的头发垂到他眼睛前面,照片就定格在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上。
“那他现在不跟你们合作了?”
“谁还敢用他呀?”静姐嗤笑了一声,“去年嗑药被人举报,从拍摄现场就被带走了!还是他经纪人去局子里捞的。听说还不是头一次进去,次次要经纪人去捞……后来我就不知道了,好久没听说他了,可能遣返了吧。活该!”
作者有话说:
安德烈:我可以解释。
这下问题升级了。
索寻对着满电脑屏幕的“花美男与垃圾桶”,眉头紧锁。被批评“没有时间观念”是很正常的。圈里人最喜欢指责艺人没有时间观念,但从来不说他们自己也经常不把艺人的时间当回事,拍摄或者活动拖得没完没了,让人一等就是一天也都是常有的事。大家彼此彼此,谁也怪不着谁。
喝得大醉去走秀么……不太敬业,但是抱着垃圾桶的照片帅得有点儿过分,索寻把自己的三观也揉吧揉吧,一起扔垃圾桶了。对于静姐前面的话,他都可以折半听,因为立场不一样。
但是嗑药,那不行。
说实话,他们“搞艺术”的人群里,嗑药是个很普遍的事儿。索寻知道,如果被经纪人捞就能捞出来,那多半只是无伤大雅的违禁品,不会是那些一级二级的真毒|品。但这也只是自欺欺人,警方才不会管你觉得伤不伤大雅,都得带走。
索寻往椅背上一靠,总算是琢磨明白了。怪不得要换名字、换城市。他又对着屏幕上的照片想了一会儿,给安德烈写了一条措辞客套又含糊的拒信,连个具体的理由都懒得想,然后就打开文档继续工作。
他前两天接了个活儿,还是托展言的福。可能是最近外面传得太难听,展言主动给他发了条信息。虽然陈芳芝跟他撕破了脸,但他们俩对展言都有种奇特的保护欲,不想把他也拉进来一起扯头花。索寻本来也没有怪他的意思,如今他不是老板了,反而交流起来更像朋友。索寻把找舍友找到了以前约过的对象这事儿一说,逗得展言直乐。
迂回半天总算说到了正事儿,展言给他扒了个活儿,他代言的奢侈品香水要拍新一季广告大片,制片公司找的导演阐述了一下概念,品牌觉得不合适,在重新找人。展言直接把以前的一条类似风格的vlog发给了品牌方,举荐了索寻。索寻本来还想有骨气一点——他实在不想再看陈芳芝的脸色——然而在看到展言在品牌方那边给他争取到的价码以后,索寻觉得他的自尊并不值这么多钱。
就是要得比较着急。概念是现成的,还是索寻以前已经做过的东西,所以品牌放要他把分镜头脚本写好,下周直接飞北京去开内置会议。
等他昏天黑地忙完,才看到手机上有安德烈一个未接来电。但那已经是好几个小时之前,索寻站起来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膀,把安德烈彻底抛到了脑后。
方案很快就通过。索寻赶去北京,连轴转地开会、筹备、置景,筹备了快两个星期,只有在最后拍摄时才见到了展言。陈芳芝倒也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横眉冷眼,客客气气地称呼他“索老师”。但拍完收工,展言非要拉他一起吃夜宵的时候,索寻还是委婉地拒绝了他。
“我明天一早还起来去看老师呢,”索寻累得揉肩膀,“累死了,回去睡了。”
展言已经被人拥着上车,头还不甘心地探出来,跟他说话:“去看谁?”
“焦明辉。”
这下连陈芳芝也把头往这边转了,展言半个身子都快伸出来:“焦导是你老师啊!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索寻无语地笑了一声,摁着他的肩膀让人坐好,给他拉上保姆车的车门:“拜拜!”
车启动了,展言又拉开车窗:“那下次再聚!”
“再聚再聚。”索寻有点儿敷衍地朝他摆手,又不放心地喊,“窗关好!外面有粉丝!”
于是展言的手伸回去了,车窗重新升上去。保姆车从摄影棚里开出去,路边有一小撮粉丝拥了上去,车速慢了下来,怕人受伤,但车窗没有再开。粉丝们都热切地喊着展言的名字,索寻可以毫不费力地想象出展言贴着车窗跟她们招手的样子。
索寻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也说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看着体积硕大的保姆车最终还是无情地从粉丝中驶了出去,消失在了夜色中。
坦白讲,他从来没觉得给展言做助理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但他知道以前的老师同学在背后是怎么说他的。他从来没说过焦明辉是他老师,因为焦明辉没有在电影学院任教过,只是在那次训练营的时候给他做过一段时间的辅导。还有就是后来,焦明辉给他们校领导打过一通电话。
这样就攀附名导,说是人家的学生,索寻自己心虚。但是他见多了圈里这些“老师”,真正肯发自内心叫一声老师的,也只有焦明辉。
他倒是没骗展言,第二天天还没亮就穿了跑鞋出门。北京的早高峰还没开始,他先打个车到东城,老爷子刚从家里出来,一身老旧的运动装,正在院门口挂腿拉伸。等看清了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是谁,腿都没放下,险些给自己绊一跤。索寻赶紧上前一步扶人:“老师当心!”
“哎哟。”焦明辉在他臂弯上撑了一下,总算两条腿站稳在当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两眼,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师娘逗我玩儿呢,真来啦?”
索寻提前打过电话,那会儿焦明辉正午睡,是他夫人接的。
“怎么这么早啊?”焦明辉又问,“你饭点儿来多好,我让你师娘多买两个菜。”
索寻:“下午的飞机就回上海了。我来陪您跑跑步就成,饭不吃了。”
焦明辉便在他肩膀上捏了一下,很不屑似的:“瘦成柴了,小伙子,跑得动么还?”
索寻一拍胸脯,保证能行。焦明辉便没再说什么,领着在前面跑起来。只可惜不出老人家所料,索寻现在昼夜颠倒,三餐不继,看着是还挺精瘦,其实骨子里早都虚了,跟了十分钟就开始喘。焦明辉放慢了脚步,索寻还是跑得勉勉强强,最后焦明辉也不跑了,原地蹦着回过头跟他说话:“小索,你这样可不行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索寻捂着岔了气地横膈膜,一脸准备放弃革命的表情。焦明辉终于停下来,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在公园边上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索寻也想坐,屁股还没挨上,焦明辉就说:“你岔了气别坐,去街对面给我买杯豆汁儿。”
索寻还弓着身就麻溜儿地掉了个头:“诶!”
街对面的小摊边人已经开始多了起来。索寻顺带又买了两个包子,给自己买了杯豆浆,一并提在手里,热气腾腾地穿回马路,跟焦明辉坐在一块儿。两人有好一会儿没说话,都捧着塑料杯子喝自己的东西,一起看着车流慢慢地多了起来。
焦明辉:“你也真不客气,啥也不提就来了。”
索寻咬着吸管:“我提来了您也不要啊。”
“人情世故的东西你好歹演一演?”
“逢年过节、您和师娘生日,我哪次忘了的?”
“网购叫什么人情啊?你面都不知道露一个!”
索寻便笑,转过头去看老头子。焦明辉伸手就在他后脑勺上狠狠地削了一下,也笑。笑完了,手伸进兜里,掏出来一张银行卡,放在了长椅上。
索寻看也没看,转过脸,不笑了:“老师,你这样我以后都没法来看你了。”
焦明辉只道:“说得你这几年看我有多勤快似的。”
索寻没说话,手肘都撑在膝盖上,俯身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坐起来,靠在了椅背上。
“我这趟来北京就是来拍广告了。”他没看焦明辉,低头抠手指,“给我开了五万块钱一天。”
焦明辉“嗯”了一声,很公正地讲:“价钱不低了。”然后又问:“那你这一个活儿,要忙多久?前前后后,一个月总要吧?”
索寻用手背抹了一下人中,擦了擦在风里跑出来的清水鼻涕。没说话。
焦明辉:“你要接几个活儿才能凑够拍一部电影的钱?这钱你不吃饭,不生活啦?”
索寻闷着声音:“松哥跟您说啥了都……”
焦明辉:“我还用他跟我说?”
索寻抬起头,看着街对过的车流,很平静地说:“我又不着急。咱们系里出来的,30岁之前能拍上完整长片的少之又少。我这已经算运气挺好的,慢慢攒呗。”
焦明辉就问:“你能保证你每一个活儿都有一天五万吗?”
索寻喉头哽了一下,又沉默了。
“小索,这一行里,一向是形势比人强。”焦明辉看着年轻人的后脑勺,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我这么多年看下来,最后还能回去当导演的,都是坚持在写剧本的人,那些一开始说‘曲线救国’的,往往最后就一辈子拍广告、做剪辑去了。”
索寻只顾着揉鼻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那个《粉鬂》的本子,我看了。给老柯打了个电话……”
索寻转过头看他,都急了:“哎呀,您怎么!”
焦明辉摆了摆手:“你想得美。我老啦,说话不管用啦!”
那就是他打电话也没用的意思。索寻有点哭笑不得,但还是眼巴巴地看着老师,又问:“您看啦?”
“看啦。”焦明辉两只手抱在胸前,意味深长地点着头挪开了视线,点得索寻心都提起来了——这算是好还是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