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瑜心里一转,心甘情愿给太子包馄饨去了。
秦湛瑛走入他的书房,翻了翻秋瑜的公文,先夸了一句“字写得有进步”,又疑惑,这事儿明摆着坑不少,瑜哥哥怎么不找他帮忙呢?明明他这两天闲着哩。
可秋瑜不提,他也不好擅自插手,罢了,且让人盯着,秋瑜自己能搞定的话,他便帮秋瑜在大伯面前请赏。
吃了早饭,他又爬到榻上,秋瑜出门公干时,秦湛瑛就靠着他妈妈从远方寄来的萌系大抱枕看书,时不时在纸上写批注再夹进去。
可惜这样悠哉的时间没多久,承安帝身边另一个大太监蒋腾就过来找人。
“太子爷,陛下说您的笔记里有些地方他没瞧明白,请您进去讲一讲呢。”蒋腾点头哈腰,把人请上了华贵的座驾,那是一架用上好的玄铁做车架,又以金玉琉璃做的大马车,六匹马拉,还有两队銮仪卫,一队在前开路,一队在两边警戒。
太子来秋府时没有大张旗鼓,回去时却声威赫赫,路过的百姓都自动往巷子里钻,生怕被官老爷瞧见了要闲他们挡路一鞭子抽过来。
秦湛瑛看着马车上的琉璃窗,总觉得自己像个被展示的宝贝,他心里翻着白眼,在马车上也继续看书。
进了皇宫,承安帝满脸不好意思,打开笔记,点着上面一处:“湛瑛,这儿没看懂。”
秦湛瑛:……
还以为皇帝是有政务要商量才找借口叫自己,结果居然是真的看不懂。
多神奇呐,他明明是用大白话写的笔记,便是写的时候已经考虑过这些笔记以后会给很多人做参考的缘故。
爹还活着时就因为读书不用功被鞭子抽过的人→承安帝。
要是秋瑜在这,肯定要吐槽:现代的专业书也都是白话写的,那大家为什么还要上课学习呢?
托承安帝的福,秦湛瑛这假期也没怎么好好过,最后还是留在了隆和宫里,陪他的大伯一起处理政务,重要的事太子爷不轻易插手插嘴,只默默帮人整理分类,再将不要紧的折子自己批了。
但奇异的是,太子爷分明是泽国长大,处理禹朝的奏折时,哪怕是最小的事他也能做到分毫不错,对实务比本朝的官吏还懂,从小见大,这跟着家里人一起开国的继承人就是能力强到无懈可击。
承安帝一边学习一边干活,心里对这个侄子却越发满意,这孩子不仅有能力,还非常有分寸,和他相处太舒服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年节时,各衙门都封了印,要好好过年了。
从秦湛瑛成为禹国太子后,边境前所未有的平静起来。
已经在沿海、边境领教过吕晓璇能耐的北孟很清楚禹泽两国用继承人结盟的份量多重,从古至今就没见过这种结盟法!北孟一时根本不敢出兵,天气冷了也不敢南下打草谷。
他们不善治理地方,收税也收得不好,内斗又从未停止过,不抢掠南禹的话,这个冬季就只能抢自己地盘上的平民百姓了。
但不管如何,大京这边却喜气洋洋。
待到年夜当晚,各地宗室都派人来参加皇家宴席,秦湛瑛便穿上太子仪服,头戴宝冠,坐在仅次于皇帝的坐席上,迎接着众人或明或暗的打量。
秦氏宗室人丁在历朝历代都算很不繁茂的了,但繁衍至今也有近两百人,那些亲王、郡王都要在年宴献礼的,这是对于一宗之主皇帝的敬意,表示他们还服这个头儿,这礼献了,皇帝未必记这人的好,不献的话,就一定能让人印象深刻了!
秦湛琪与秦月庭、秦月湖一起奔完丧,本是戴孝之身,不该到喜庆的场面上露脸,但又抑制不住对太子哥哥的想念,最后还是央求了父亲,一起带着礼物来了大京。
在宫门口,他看到了憔悴许多的秦湛麒。
浙王长子,秦湛麒,他与巴蜀郡王次子秦湛华、谦王三子秦湛真一起被召入京中,为了以后继承大统争了许多年,去年才知道自己只是个立起来掩人耳目的挡箭牌,如今已经成了宗室里的笑话。
秦湛琪对这个名字发音与自己相似的哥哥没什么感觉,也不觉得对方这些年亏了,皇帝大伯没有亏待过对方,给的教育和资源都是宗室里头一份的,可他们就是没能耐,他太子哥哥在巴蜀道、贵乾道做的事情要是交给秦湛麒,怕是八年、十年都搞不明白。
能力这么差的人,真的做了太子了也稳不住。
梁王拉着小儿子往前走,没几步,秦湛琪不经意间回头,就看到了秦湛麒怨毒地望着自己。
“不怕。”梁王小声说,“这儿是宫门口,他都不知道掩饰自己的神色,这样的货色在你大哥手里翻不起风浪的。”
秦湛琪一顿,心里惊讶,父王竟是知道大哥能力的么?
梁王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从小就不聪明,爹娘提着耳朵教也没教成个人才,但开龙帝和丽贵妃都是人尖子,梁王被他们教了许久,便是不出色,也不是大傻子,起码他能看出自己的太子儿子不是个善茬,对他既没恶意也无明显好感,但也不会让人拿他们做筏子牵连自己。
他甚至知道自己这一进京也是众人眼中的一出好戏,所有人都想知道他走到自己贵为太子的儿子面前,会不会摆出生父的架子来。
梁王先让女儿们去后宫见皇后,自己带着秦湛琪一路跟随引路的内侍前行,到了皇帝、太子跟前。
有人报:“梁王携世子觐见。”
他干脆地单膝行礼。
“臣拜见皇上,皇上万福安康,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福安康。”
秦湛琪跟着父亲一起跪下行礼。
秦湛瑛终于从端坐着装菩萨像的状态里出来,他垂下眼眸,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在承安帝叫起后,又温声问候两句,这父子的见面便看起来很是客气与体面了,但要说父子温情,竟是一点也无!
秋瑜看了一眼,发现秦湛瑛心情浮动不大,就是有点嫌弃宴席上的大鱼大肉不好吃,挑挑拣拣也没吃几口,酒也不喝。
对了,他想起来了,吕阿姨今天会派使者过来,一旦他喝酒被看到了,那使者绝对会和女皇陛下汇报呢。
一场年宴,风仪过人的太子殿下神态自若,看起来温文尔雅,一点不像去巴蜀修水利前还杀了一批人的小阎罗。
秋瑜却在宴席结束前就找借口退了出来,去了宸庆宫,钻厨房里包饺子。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太子顶着风雪过来,将挡雪的伞收起。
“下雪了,年宴提前结束。”秦湛瑛搬了个板凳坐他边上,“什么馅的饺子啊?”
“三鲜、玉米猪肉,胡萝卜羊肉,时间紧,包三种口味的凑合吧。”
秋瑜将一枚铜板塞饺子里:“我在里面包了钱,你吃的时候小心些,别吞下去了。”
秦湛瑛说:“我吃饭一向细嚼慢咽的,谁和你似的,一口能塞五个饺子。”
秋瑜:“你不去和大伯一起守岁么?”
秦湛瑛:“他和大伯母一起,我掺和两口子的相处做什么?而且守岁要和家人一起守呀。”
小太子双手托腮,笑嘻嘻仰头望着秋瑜:“你不就是我家里的人么?”
这话听起来其实是有点暧昧的,不同姓也没血缘的人要成为一家人,一般都是通过婚姻,可秦湛瑛的目光太过澄净,反而让这话听起来温馨的意味浓些。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这孩子身上的亲情不光牵在他的母亲、外祖父外祖母和太公公身上,也分了一些给秋瑜。
秋瑜心里一暖,正想说些什么,就看到秦湛瑛从怀里摸出一个崭新的、绣了柔鱼的香囊,蹲在他身边将香囊系在腰带上,纤细的手指、清晰的指节偶尔抵上秋瑜的腰,让腰腹有些敏感的少年心中生出不自在来。
然后秦湛瑛对他伸手,理直气壮道:“你比我大,给我红包。”
秋瑜:……你妈隔着山海派人给你送了一半石见银山的原始股份还不够你开心是吧?
给你做亲戚就要给你钱,我怎么没碰过这么好的事?
最后还是把提前准备好的8888两银票的红包送出去了,被小太子回赠了一个白玉扳指,说是拉弓时能用,扳指上有一树盛开的月桂,做工精巧得很,想来价格不便宜。
秦湛瑛说:“这可不是红包的回礼,是你饺子包的好,我才赏你的。”
秋瑜:哦,吃这顿饺子之前你还能提前备好符合我尺码的扳指?真了不起,给你鼓鼓掌哦。
面上他还是配合着说:“那我这顿饺子可真够金贵的。”
“反正比你那888半个时辰的精油推拿贵。”秦湛瑛吐出一枚铜板,觉得自己运气好,笑出两梨涡,可爱死了。
秋瑜:“你那时候还没睡着,听到了啊?”
秦湛瑛:“嗯呐。”
年宴过后没多久,二月二又来了,秦湛瑛终于满了十五岁,承安帝很想为秦湛瑛办一场豪华宴席,却被秦湛瑛以“我还在孝中”给劝了下来,因此只在宫里办了一场家宴,与帝后一起吃了顿晚饭,便当做是庆祝了。
承安帝与洛皇后也是第一次给小辈办生日,不是大宴席,便不能交给手下的宫人负责细节,洛皇后干脆提前三天就琢磨菜单,还找秋瑜确认了好几遍秦湛瑛有没有忌口,对食物的喜好,最后还亲自烤了个蛋糕,点了蜡烛送桌上。
秦湛瑛见状惊讶了一下,随即低头一笑,他生得好,在烛火中这么一笑,长辈的心都能给笑化了。
他温声说:“谢谢大伯,谢谢大伯母。”遂不客气地许愿吹蜡烛,又亲自切蛋糕送到承安帝与洛皇后面前。
说来有趣,帝后这下是真有种自己在养孩子的实感了。
两个人到中年才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秦湛瑛也不在生日时谈公务,只说起他身边有个女医,叫章芍的,从他小时起就伺候他,平时在秋瑜府上住着,希望能给她在御医院安排职位。
“恰好也能给大伯母看看,她的妇科学得不错,在慰民堂坐诊,看过的病例有五千以上,十个里有一半能治愈,剩余的也能有好转,在琼崖岛,一个大夫看过多少病人,治愈案例的数量,都是对这个大夫医术评定的重要参考,章芍在其中也算佼佼者了。”
承安帝大手一挥:“我当是什么,女医而已,你自己就能封官给她么。”
洛皇后开玩笑道:“陛下,湛瑛特意来和我们说这件事,那您可不能给个小官打发人。”
秦湛瑛解释:“主要是想让她主持牛痘入禹的事,章芍曾管理琼崖岛几十万妇女儿童接种牛痘的事,手熟。”
若说五千病例不算什么的话,管过几十万人的事,这履历可够硬了吧?
承安帝神情这才郑重起来:“如此,的确是不能给低了,罢了,医官而已,给她正六品的太医院院判之职,务必让她管好牛痘一事,使民间再无痘疮疫疾之扰。”
把章芍的职位问题解决了,秦湛瑛又说:“若说接种牛痘,得先从人群密集处开始,比如京郊护龙营、卫龙营。”
“那边军也该接了,此事也得让信得过的人去办,我想想。”承安帝琢磨了一下,“让秋瑜去如何?”
这位君王只思忖片刻,便将能邀买边军人心的事,交给了太子的人。
秦湛瑛:“我还以为您会派自己的人。”
承安帝伸手在他额头一弹:“那不得多一环对接的流程?麻烦得紧,你家出的牛痘,你自己搞。”
这一弹结束,别说秦湛瑛惊讶地睁大眼睛,连承安帝也怔住了。
半晌,秦湛瑛吐出口气,捂着额头无奈道:“大伯,在外头您可别弹我脑门。”
承安帝应了,待秦湛瑛回宸庆宫睡觉时,承安帝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把洛皇后都吵得睡不着,他才拉住洛皇后。
“娘子,你说,湛瑛是不是真把咱们当亲伯父伯母在看呢?”
洛皇后连翻白眼:“他不认你这个大伯,改姓什么秦呐?”
承安帝:“不是不是,我是说,他好像没传闻中那么心硬如铁,难怪他娘给我的册子上说,让我们好好把人当普通晚辈照顾教导就行,她娘真是一点都不骗我啊。”
洛皇后:……有没有一种可能,湛瑛的品行就是很硬,所以他娘才放心地把人送过来呢?
承安帝欣喜道:“如此,以后便是我走了,他也一定待你好了。”
听到这,洛皇后也呼吸一窒,随即心口酸胀起来。
第121章 十秒
出了年节,春耕就该开始了,托隔壁泽国做典范的福,禹这边的皇帝也是会下田种地的。
皇帝们都要作秀,给天下人做表率么。
早春仍寒,承安帝在皇家农庄给一亩地松了土,看姿态是老把式了,太子推犁,皇后牵牛,一副和乐融融、辛勤耕种一家人的模样。
与此同时,秦湛麒、秦湛真、秦湛华却并没有被放回藩地的苗头,他们各自都被任命了六部里的职务,开始领事办差,和许多在京宗室一样。
秦湛瑛每新拿下一块领地,不吝于下狠手用自己的武力横扫当地顽固势力,进行清算洗牌一条龙,为自己的势力在此扎根腾出地方。
时间久了,大家都觉得秦湛瑛是狠绝之人,秦湛华也是如此,他是巴蜀郡王次子,曾在稚龄完整背诵《孝经》而成为宗室中少有的聪明孩子,后来圣上召集三名宗室子弟入京,他就是其中出身最低者。
在承安十五年,十五岁的皇太子地位日益稳固,圣眷正浓,能力和为人处世又都出色,且东宫开始确立属官,最先定的便是皇太子遵循泽国旧例而任用的章芍、刘紫妍两名女官了,其他人则是在禹国本土找。
而秦湛华只觉得很茫然,他人生的前几年努力背诵诗书讨好父母,后来到了大京便是读书、与官员来往,讨好皇帝,渴望将来的某一天能继承大统。
可如今皇位没他的份了,巴蜀郡王爵位自然有他的亲生大哥秦湛声来继承,他留在京城,虽说手头有了差事,但也不过是去工部点个卯,凑合过日子的。
只是真这么闲着也好,但如果秦湛瑛看在他曾是皇位候选人的份上,将来看他不顺眼要整他,秦湛华难道能反抗吗?
要知道秦湛瑛亲娘那边也有皇位要继承,而禹国的邦交原则包括不得罪泽国,无论秦湛瑛以后是否继承大统,会不会脑子一抽要造作,他也天然立于不败之地,禹国待得不爽直接回泽国老家也成,万一他一刀剁三个宗室兄弟后直接跑路,承安帝恐怕都不会治他。
在这样不知将来在何处的茫然中,秦湛华难免需要发泄口,他这人不嫖不喝,只好去京中戏园子,想听个曲子。
无论何国,京城总是最为繁华的地方,汇聚的名角也最多,秦湛华就很是喜欢此处一个叫柳如玉的,扮相风流,唱腔清越,眉眼生动。
衣香鬓影处自有暗香浮动,灯红酒绿,男女传情,真是个隔绝俗世只有性情交换的小极乐世界。
今日柳老板却不知怎地,唱了曲新戏,叫《秦鹿小传》,这戏原来是湖广道一说书人口中流行的人物传记,再往上追溯,却是从湖兴坊秋家流出的一篇传记散文,讲述的是一名叫秦鹿的侠客行侠仗义,与官府携手破案的故事,原文文笔十分出色,对人、景的描绘都极上乘,且灵气十足,编成曲唱也很是动听。
不想这《秦鹿》一路唱到了大京,秦湛华细听,只觉得名不虚传,词句精妙,听后唇齿留香,却不料戏完了,柳老板却派人来请。
秦湛华只觉得今日自己与柳老板是知己一般,自己念着对方,对方也念着自己,便抖了抖袖子,跟着小厮去了,可谁知进了后台,一向热闹的戏班里,一众戏子穿着戏服,安静站立一侧,又有一少年坐在三脚圆凳上翻阅着戏本,正是皇太子秦湛瑛!
秦湛华见柳如玉恭敬立在一侧,心中一叹,看来他的知己实则是他人的奴婢呢。
“小柳,唱得好,只是第二段嗓子还能再沉一些,即便是少年侠客,也经历风霜,稳一点,更有味道。”秦湛瑛将戏本一合,起身,用戏本轻轻一拍柳如玉的肩,十五岁的少年,比个成年男子身量更高。
柳如玉今年也才十七岁,卸了妆也是清秀的少年郎,他接了戏本,低眉敛目,满面柔顺。
“是。”
秦湛华看到太子朝他招手。
“你来。”
他跟过去,两人上了辆马车,车外平平无奇,车内却蕴含乾坤,处处舒适,也不知耗了多少钱银打造。
秦湛瑛拉出一个抽屉,拿了两瓶润嗓的雪梨米露,两人一人一瓶,秦湛华学着他的动作拧开瓶盖,一抿,清甜的滋味渗入舌尖。秦湛瑛:“比你哥哥知礼多了,他在泽国服刑时,连遵纪守法都学了许久。”
秦湛华回过神来,俯身:“家兄无状,冒犯了殿下。”
秦湛瑛:“你哥哥都服刑完了,这事就过去了。”
他将一奏本递过来,秦湛华拿来一看,就见上面记述了巴蜀道水利一事,年前,这桩涉及了四十多名官员,巴蜀道与大京官员勾结贪污河堤修缮款项的大案,使菜市口多了不少头颅,屠夫的刀都砍钝了。
这是皇太子的立威之战,背后利益斗争无数,最终被粗暴的刀光终结了一切。
“你觉得这事在砍死了那么多人后,算是了了吗?”皇太子问。
秦湛华一顿,绞尽脑汁,铿锵回道:“未了!”
“哪儿没了?”
“巴蜀道的水利。”
秦湛瑛面露欣慰:“总算没让你哥哥给我写信一遭,他和你一样,生怕我不放过你。”
他将瓶中米露一饮而尽,抱怨道:“我看起来是那么容不得人的吗?”
这话秦湛华不敢答,只心里惊讶,他哥哥不是在这位手上吃过大亏,做了两年修路队么?怎么听起来居然还是太子的人!
秦湛瑛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只让他回去结合工部里历代修水利的记录,呈个折子上来,就将他丢在路边,马车施施然远去。
秦湛华能怎么办,原本担心自己要死的人突然看到一条活路,除了往上头奔压根没别的选择!一时之间只有嫌自己之前惫懒,没好好看工部卷集的份,天天灌着浓茶一头栽进了案宗里。
这折子得写好,他这样的宗室子最懂一个道理,便是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即便以后摸不着皇位了,能做个实权在手的臣子,给太子做他在宗室内部的拥趸,难道就不是一条有好处的路了吗?
也是他哥哥和太子有交情,这好事才轮得到他,一时之间,秦湛华对那位原先只爱混迹江湖的傻子哥哥都多了一分敬佩。
秦湛瑛真不是什么特别狠心的人,狠心的那个秦湛瑛已经在照年镜中无声消散,现在这个亲娘还在,做什么都要顾虑一点那边的想法。
从小到大,他从未杖毙过任何仆役奴婢,比那些小地主家的少爷还善良,下头的人好好做事,他年终发大红包,包婚假生育的费用,不犯错干到老就还能在他手下养老。
对于京城里那些犯过一些相对来说的小错的人,他也懒得追究,只将一批人又押到刑狱中,也没大刑伺候,只点了蜡烛让人把书文批完,要外出干活的就戴镣铐去,但活得做。
至于罪特别重的,先去学修路吧,正好大京的周边道路得整一整。
这么干自然有几个撞墙咬舌头明志的,直接将人犯过的事写话本上,编入刑部下属戏班新出的小戏《警醒录》,该消停的就消停了。
唱《警醒录》的那位角儿是从琼崖岛、两广、湖湘一路唱过来的,叫吴眉,不光红,还胆壮,闯荡江湖时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给刑部唱戏也不怕别人摘自己的脑袋,是大禹戏曲界的头号勇士,也是秦湛瑛手里的一把好刀。
等那些被秋瑜戏称“去龙场干活加悟道”的家伙们消停了,秦湛瑛还是会用他们。
在秋瑜那边和章芍一起准备着押运牛痘和粮草去边境前,秦湛瑛去了一趟刑部,和几个表现最出色的聊了聊,抓出几个有点野心,下了大狱也努力表现,期盼攀上东宫的官吏,又在吏部开会时,引用了几句儒学经典。
打了一批,又拉了好几批,原本京城里那暗暗联合起来针对太子的风波就先自个乱了起来。
秦湛麒几乎要被逼疯了。
他几乎是眼睁睁看着秦湛瑛从天而降般拿下禹国的太子之位,又看到他轻易获得卫龙营的势力,带兵去巴蜀、贵乾等地,回来后又施展权术手腕坐稳位置的。
可秦湛瑛坐得越稳,秦湛麒的未来就越渺茫。
他不是秦湛华那个哥哥带着一起跪的傻子,更不是秦湛真那个一开始就没有还手之力的废物,他的正妻是顾氏,两名侧室一名出自边疆江百岸庶弟的长女,一则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同样是名门姝秀。
选妻子时,他便是按照未来皇后与贵妃的标准来挑选妻子们的家世和人品,在秦湛瑛到来之前,他是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宗室子。
秦湛瑛现在做出容人的假象,可顾家那边又传来消息,严明吕家与顾家有血海深仇,他娶了顾氏,秦湛瑛就绝不会放过他!
“我们已经是死敌了,他不会放过我的。”秦湛麒神经质地啃着手指。
往日最得宠爱的侧室江氏见他郁郁不乐,便过来安慰:“爷,若有烦心事,可与妾说……”
“走开!”秦湛麒将人挥开,江氏被吓得后退两步,秦湛麒却愣了一下,望着她的脸,上前摩挲起女子面上细腻的肌肤。
“说来,当初梁王也想过要纳你,原来我还奇怪,可现在想来,你若将眉毛蓄得浓些,倒有几分与泽国贼妇相似的英气。”
泽国贼妇是吕晓璇的敌人对她的称呼,因吕家曾是南海海盗王,不遵法纪做土皇帝,有些男子奈何不得她,只能口头逞威风。
江氏单薄的身子在男人的亵弄下轻轻颤抖,眼中盈满了泪水,最后被掐着脸拭去眼泪,她本不是现在的模样,幼时随家中的父兄四处奔跑,骑马射箭,也曾是骄纵爽朗的女郎,只是后来在河边喂马时顺带洗了足,这个男人却突然在对岸出现,回头宫中就传来旨意,说浙王长子见了她的脚,想要对她负责,愿许以侧妃之位。
再后来她就入了府,不敢多吃,要饿得纤腰楚楚,要身披绫罗满头珠翠,说话轻声细语,不听话就会被教规矩的嬷嬷关在见不得光的屋子里调教,十四岁的女孩能反抗什么呢?渐渐地,她就乖了。
“琅儿,你且将你那母亲教的剑舞捡起来,过些日子,还需你去为一个人跳舞。”
江琅颤抖着:“谁?”
“自然是我那好堂弟,人间第一流的绝色,若得他的喜爱,你便有福了。”
泪水顺着江琅的面孔滑落,她听说过吕瑛这个名字,只因当初在边境时,泽国女皇还在做神弓吕时,她的父亲是女皇的袍泽,众将士饮酒开怀畅聊时,听说神弓吕家有一独子,也开玩笑说要将家里的女儿许给吕家,因为神弓吕那么俊美,儿子也一定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