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太希望了。
太希望京宥能摆脱那恐怖的谵妄。
能稍微平静地观看一场春花秋月。
“医院。”
男人手上撵着一支烟,没抽。
他披着黑色长外套,尽全力地把恶魔压制在心底。
来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半夜十一点了。
林雯悦坐在手术室门口,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脸色并不好看。
祁秘书靠在她身边。
男人一把推开站在门口的京家保镖,裹着一股浓重的烟味直接把虎口朝女人的头伸过去。
伸到一半被京家的保镖拦下。
欲厌钦再没能控制力度,几个动作把人放倒,活生生侧拧着人的手臂,错位了对方的手肘。
保镖的叫声太大,轰动了整个走廊等待的人。
祁秘书有些狼狈,她刚才挡了一下,连眼镜都在动作间被刮歪,脸色难看:
“欲家主,京小先生还在里面做手术。”
欲厌钦站起来,手掌扣住她的脑门儿抵在墙上,拇指卡在对方眼眶的斜上方。
他顺了顺气,想让眼底的红腥稍稍降低一点。
“停止。”
祁秘书头发凌乱,有几丝垂落在胸前,那神情中露出古怪:“欲先生,手术可是您签字的,这东西怎么能算儿戏,况且,再等大概半个小时就要结束了。”
半个小时……
欲厌钦没说话。
男人的拇指剜到女人浓厚的眼影上:“祁小姐,做违法的事情,落在我欲厌钦手里,不是进牢狱这么简单的。”
林雯悦吓坏了。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欲家主,您冷静一点,我们都希望手术能够成功,现在不适合在门外闹?”
男人连头都不转,瞳孔一调:“滚!”
林雯悦止声。
祁秘书听懂了男人的意思:“您冷静一点,欲家主。”
棕色的发丝从她稍显老的轮廓里柔动出来,明明半张脸被对方手指撑得角度扭曲,嘴角还依然撬动着弧度。
“漂亮玩意儿而已。”
“您丢了这一只金丝雀,我京家承诺,会给您找一只一模一样的。”
“欲先生遇到的漂亮东西很多,京宥虽然算是绝顶的存在,但不可能找不到一个您不称心的。”
“和京家作对,何必呢?”
“欲先生也知道,这不是一笔划算买卖。”
凡知道欲厌钦的小金丝雀,所有的人都默认,欲大少只是买了个稀奇玩意儿,逗弄逗弄一段时间就算了。
不值得动真格。
甚至,京宥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显得很无所谓吗?”欲厌钦忽然松开手掌,拉了拉衣领,“祁小姐。”
祁秘书胸有成竹:“琼宴当地的太子爷,我能明白您的心思,我京家不会承认京宥的地位,您大可放心。”
“我知道您的顾虑……”
“我显得、很无所谓吗?”男人沉着声又重复了一遍。
祁秘书忽然遏了声。
欲厌钦的体魄有些出格地壮,常年控制不住的情绪不是往工作里砸、就是朝健身上练。
此刻男人站立着,刚才挪开的手指一动不动,像被施展了什么剧烈控制。
他在忍。
祁秘书感到呼吸困难。
她扯了扯嘴角,终于有些笑不动了。
“不、不是。”
林雯悦心中的寒意一步步放大。
她缓缓绕过两人,对着远处的黑西装蹲下来,视线直视躲在黑西装身后的小孩子。
“团团。”她轻喊。
团团怕那个男人,不敢动。
林雯悦轻轻笑起来,朝他伸出手:“团团乖,团团告诉阿姨,今天是不是你哥哥做手术呀?”
团团眨了眨眼睛,抱着黑西装的大腿说:“嗯……是团团的哥哥做手术。”
寒意几乎要淬透林雯悦的大脑。
“团团的哥哥叫什么呀?”
团团小声回答:“京、京冗律。”
“那团团自己的名字呢?”
小东西应该是被人教过,那双眼睛还在黑西装和对面的祁秘书身上打圈,最终只能糯糯答:
“团团的名字是,京施翎。”
林雯悦几乎是眼前一黑。
她满脑子里浮现的都是青年扑在桌案上,眼底温和地给小孩子写五颜六色卡片的样子。
“您对见京老爷子有什么期待获得的东西吗?”
青年的两侧应着夕阳,几乎是捧尽一生中唯剩不多的温暖:“不太有……但是如您所说,和从未谋面的京施翎小朋友见面的话,我确实会紧张。”
他长睫轻盖,掩住的具体有多少期待……
林雯悦浑身僵硬,灵魂像堵了一桩墓碑。
男人在她身后嗤笑一声,道:“小畜生。”
作者有话要说:
呼,请大家再认真阅读一下修改后的文案。
其实不想这么快挑开前面的伏笔的。
前面所有章节全是按京宥的视觉写的,我本来想重生之后慢慢剥开的,但怕大家真的对欲讨厌and怕被误会举报,所以还是提前挑开了。
写得不太满意,但是心痛两个人的感情,也不算遗憾。
京宥苏醒后出奇地安静。
离开云京的时候下着雨,有很多人吵闹。还有一位熟悉的女士几次要对他下跪,雨里披散着头发,被他身边的人提起来又推出去。
京宥好奇地盯着她白大褂前的胸牌看了会儿,勉勉强强认出半个林字,才和对方的脑电波对接上。
她说:“不知道”、“对不起”。
一切同油画一样。
只要他愿意定格,就能定格在某个瞬间。
京宥想,是这样也挺好的……他就可以眨眨眼睛,把想要卡住的那一刹那凝固住,然后呆坐在此。
可以聆听这份安然一辈子。
因为手术错过了秋天最后的赠礼,京宥扇动两下睫羽,便又能把视线切换到窗外的鹅毛大雪上。
大雪堆积,白茫茫盖落在楼下小喷泉的顶端。
又从白雪里钻出一台黑色轿车。
京宥数着车上下来的人走了三步,再静静地闭上眼,又睁开。
这样那个人就会瞬移到他的身边,像个大暖炉一样拱好他的毛毯,又抽出他很眼熟的童话书,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给他听。
有时候他听得懂,对方眉宇舒展。
更多时候他听不懂,对方也尤其耐心。
但今天好像不一样。
京宥一睁眼,男人站在离他不远处的位置,掐掉了一直在叽叽喳喳的投影仪。
没有帮他拱毛毯,也没有读童话书。
他歪了歪头,不明白。
投影仪刚刚还播放着当地新闻。
琼大医学院里的乱象,偶尔有京宥的名字,不过他并不在意。
欲厌钦问:“谁给他播的这些?”
暖房中的人没有一个敢说话。
男人这段时间尤其疲惫,他将遥控器砸在地上,抹了把脸,揪住一直站着的桩头就要上拳。
男人生气了。
京宥忽然裹着毛毯抖了抖,把身下的轮椅转了转面向,张着嘴,喉腔鼓动半天,勉强发了个音:
“……是我。”
房间里的一切有一瞬间凝固。
方才被男人砸碎的遥控器好似是一道分割线,把呆愣的、压抑的、暴戾的一切完全剜开。
欲厌钦松开手,惊愕于他的回答。
男人脱下外套,把霜雪丢给家仆,几乎要单膝跪在青年的银质轮椅前。
——“宥宥。”
“宥宥,再说一次?”
手术后已经一个月了,就算云京的医生同他说手术是空前成功的,他也再不敢相信。
京宥一个月来很安静,除了身体很容易感到疲惫、不说话以外,同乖到没有灵魂的大型布娃娃一般。
京宥扯了扯嘴角,还是想努力笑起来:“只是、做手术,又不是、完全失忆……”
“手术,很成功吧?”
青年瞳仁泛茶,唇色惨白。
“比起投影仪,手术、成功吧?”
他有些费劲。
明明口齿唇腔都受控制,可一起操控起来竟变得尤其困难。就像是一片树叶,卡在了某个神经传输的重要节点。
很轻柔,但难疏通。
京宥的眉身落下来,眼睛微眯。
他将手从毯子里抽出来,捧到男人的脸颊两侧上。
“厌钦、我现在,算是……正常的吗?”
“我现在、可以去想去的地方、写生了吗?”
“恢复之后,我还可以回学校、读书吗?”
京宥听不见回答。
他有些心慌,明明这种强烈的不安感应该早就被剔除了才对。
“我、还需要吃药吗?”
“那些药,好难吃啊。”
视野好像模糊起来,炙热的黑色人影在一片昏黄里扭动成液体,又扭转成形状。
好吵,明明有什么东西在敲击,在吞噬灵魂,在从外界的某个墙壁上奋力碰撞,想要挤兑进来。
应该是很吵的才对。
但是为什么……
“厌钦、你说话啊……”
为什么什么都听不见?
男人浑身一颤,他缓缓停下刚才的大喊,神情里难得浮现出不可思议。
京宥的双眼失神,瞳孔在白云里左右颤动,无法对焦,唇珠颤动,在急迫地寻找着某个答案。
腿脚麻木,男人稍一动作就挑得神经一遍又一遍地撕拉。
欲厌钦接过他伸出的手,在手心中用指腹划了一道大大的勾。
青年忽然停止了刚才满腔的疑问:“是很成功的吧。”
“太好了……”
青年的神情忽然放松下来,眉宇的沉重却怎么也散不去。
京宥努力笑了笑,没能笑出来。
“那为什么……”
他没费多大力缩回了自己的手,缩到一半又尝试着把男人的手指扣在掌心,往腰上放。
青年眉心皱起来,拉着男人的手捂在后腰侧:“那为什么……”
“这里很疼呢?”
像一坛烈酒被摔碎在心脏,欲厌钦酒量惊人,明明昏醉不过去,又晕人头脑,引人激愤。
“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保证。”
“好吗?”
京宥其实猜得到。
他那样敏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可能毫无知觉。
青年坐在轮椅上,窗外的大雪翻亮了傍晚的昏黑,婆娑垂落下来,击打在落地窗上。
像神明朝人间施落恩慧。
通通隔绝在结满霜花的窗棂外。
窗外的旧树荫斜划入室内,盖在青年的发丝上。
京宥眉尾下坠,半合着双眼。
惊人地破碎。
青年唇角轻启:
“我赎罪好吗?”
欲厌钦浑身冰冷。
他尽全力把身体微凉的人搂在怀里,想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想将他捂得浑身温热,想……
骗不出口,暖不热。
他、什么、都做不了。
好奇怪。
京宥失焦的双眼微朝上翻,因对方的猛烈拥抱,连胸腔都贴在男人的炙热心跳上。
青年的语言逐渐通顺:“是我做了太多坏事吧?”
欲厌钦靠在他耳畔,大声斥驳着什么。
京宥的手指从两人身间擦过,摁在自己没那样强劲有力的心跳上:“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身体被身前的人小幅度晃动,京宥只能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半个字也听不清。
“我是该赎罪的对不对?”
“我杀了人,我该偿命的才对。”
“是我自己活该。”
青年的手指猛然用力,将右胸前的衣服揪在指缝间,仿佛这样能把心脏中的恐惧都扯出来。
他不能哭的、会有人讨厌的:“可是我害怕啊。”
“我当时真的很害怕啊。”
“我害怕那些坐在昏暗处的暗影……”
“我真的好害怕啊……”
京宥语无伦次,双眼空洞着,偏偏没落一滴眼泪。
他眨了眨眼,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不冷静。
有一双温凉的手卡上了他的脖颈,京宥吓得猛烈颤抖,想要疯狂往后缩,甚至连轮椅都被逼退一段,又猛然卡住。
“对不起,对、不起……”
呼吸不了。
“我该、死。”
对,他该死。
掐死他。
对,掐死他。
“……”
“……!”
“京宥!”
“你他妈的疯了?!”
这声音像一支速箭,从远空射来,击碎他周槽的囹圄。脖颈上的力道一松,京宥头一低,急切地喘着气。
欲厌钦吓得脸色惨白,他还牢牢拽着青年的两只手腕,生怕他再双手交叉掐在自己的脖颈上。
沉痛深深地埋藏在男人的眼底。
“宥宥。”
京宥呛得小咳了一会儿,脸色被憋得生红。
他微长的黑发软软地从额尖垂下,挡住半张脸,身体前倾,双手腕被捉住。
和断线的人偶一样。
欲厌钦浅浅出了一口气,蹲下来架住他腋下,将人靠好在轮椅上:
“宥宥,别想了。”
“还不够吗?”青年喃喃。
他抽动了一下轮椅,手腕朝上翻开,微微弯曲着身体,把整个人毫无防备地展现给别人。
羸弱、易碎。
他问:“我都这样子了,还不够吗?”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他。
青年终于笑出声,他微仰着脸庞,雪落的微光映照着他的半张轮廓,映射出他惊人心魄的容颜。
“这还不够吗?”
“宥宥,别想了。”欲厌钦沉声。
“不够……吗?”
“京宥,别想了!”男人震声。
京宥很听话,男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青年在把双手合起来,搅动了一下十指,低低问:“我可以好起来吗?”
欲厌钦最后还是给人喂了几片药,哄着人半迷糊半清醒着:“嗯,会好起来。”
“一定会好起来。”
那些伤害你的、一丝一点。
他会全部讨还回来。
全、部。
欲厌钦很忙。
姜青折在京宥去做手术这期间放出了他是打扰别人家庭的“男小三”这种下三滥讯息,没波及多大范围就让欲家一手撵没了。
但是这女人很懂手段,一手消息是在琼大放给学生的,搞得知道京宥的人都三百六十度转变风向。
对他有爱慕之心的人感到恶心。
对他有嫉妒之心的人就煽风点火。
欲厌钦差点把姜家掀了面,姜家几个老东西诚惶诚恐地彻底解除婚约,把姜青折带离了琼宴。
风向被欲家放出的正面消息盖过,但人心难测,不少知道第一讯息的人更觉得这是背后金主在欲盖弥彰。
多肮脏啊。
那样的人,表皮有多漂亮,就该有多肮脏才对。
就该毁掉。
从前他就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现在更是常常半夜惊醒,慌得浑身冷汗。
有时候他只是半夜从无人的房间醒来,头脚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呼叫不出、也动弹不得;
更多时候他是从一片黑域里醒来,摸不到身下的床,看不清头顶的灯,不知是白昼或黑夜。
一低头便能看见自己手指干瘦,那张映照在黑幕里的脸惨白无比,不知是生或是死。
京宥术后必须停药一段时间,现在应该已经戒断大半个月了。
近来最有记忆的清醒,就是他的手被一双柔荑盖住,女人面容好似老了十岁,坐在他床边轻轻拍打他颤动的脊梁。
而熟悉的男人站在女人身后,唇角干涩,目光复杂。
林雯悦说:“京家的手术确实是成功的,就算当时一个手术台同时进行了两个项目。京家医师团队人人都是鬼才,命是给京先生保住了,情况也还过得去。”
“就是停药戒断反应很强烈,因为开颅手术成功,他不适合再依赖过多药物。”
手术是林雯悦规劝京宥答应成功的,这为京家的恐怖计划增添了尤其助力的一环。
京家的计划很周密,两个多月前探知清楚京宥身份时,京家就把防备工作全落在欲厌钦头上了。一边把京冗律的信息护得严严实实,一边以防万一让京施翎接触京宥。
如果拒绝签字,京家再打感情牌。
京宥答应手术是在他们意料之外的。
结束手术后云京的医师团队当晚撤离了云京省医院,手术室正门都没出,转头被京家送到了国外。
林雯悦是整个团队中唯一不知情的。
知道真相后林雯悦崩溃过一段时间,还是认为自己必须去弥补这件事,三番两头找上欲家。
京宥唯独不抗拒她的心理治疗,欲厌钦最终被迫留下这位女医生。
京家是云京一个扎根很深的老家族。
欲家半个家族毁过,且现在只有欲厌钦一个家主,分跨两地,根本摸不住边界。
是一场实力悬殊巨大的博弈。
京宥的情况算不上乐观。
从手术结果直接带来的效益来说,他第二人格被完全压抑甚至剥离,达到了开颅手术的目的;
但与此同时,他的主人格抑郁症加重爆发,选择性失聪、瞳孔涣散、还不敢过度使用药物。
另一方面,因为被迫摘离了一颗健康的肾脏,京宥本就不高的身体素质大打折扣,巨大疏漏落到生活里变得如履薄冰。
欲家的医师团已经住在别墅一楼了,本来预备请一支专业护工,但京宥极其抗拒陌生人的接近,欲厌钦只好作罢。
工资三倍,医师团变护理团。
这个冬天才开始,便已经尤其难熬了。
欲厌钦把所有爆裂情绪投进工作中,欲家在琼宴一向低调的格局被豁然撕拉开。
男人再晚都会回家,把半躺着的青年往怀里轻轻揽住,不止一遍地轻喃:“会过去的。”
“会过去的。”
那些从野兽城堡里伤害过玫瑰花的人。
他都会夺回来。
青年只能侧躺在床上,半张脸埋在软枕里,因为手术刮掉的部分黑发冒茬,微痒和术后阵痛也只能让他轻轻皱眉。
但身体的细微不对劲就会导致失眠,京宥有时候甚至能睁大半晚上眼睛,盯着卧房内一个点一动不动,什么话也不说。
欲厌钦常半夜惊醒与他眼对眼。
欲家周密的人员终于被一个吵闹的夜打翻。
京宥也说不清他是术后多久彻底清醒的,瞳仁拧动两下,恍然发现自己盯着暖气灯看了许久。
“……”他尝试出声,但喉管挤缩两下,没成功。
窗外又在下雪了,他能清楚地听见淅淅索索的响声,任何强烈的感觉都被削弱,只剩下空洞。
男人对着他在休息,半只手揽住他的后背,下颌在他头顶上,错开了两人的呼吸对融。
京宥撑起身子。
他不喜欢浑身汗腻的感觉,但术后体虚,窗外酷冷、窗内暖风,再难免的都要盗汗半晚。
青年力度极轻地拎走扣住肩膀的手腕,撑过男人,半个身体压在了对方身上还不自知。
他知道床头柜中有一把剪刀。
京宥颤动了两下睫毛,再缓过神来已经被压靠在墙上了。
还没注意,卧房的大床重新调整了位置,床的一侧抵实了,他被安在内侧睡觉。
怕他跑掉吧。
欲厌钦几乎是本能地架住他腋下,把人半保护地罩在床上,又生怕伤了他,松了大半力度。
“宥宥?”
京宥听清了。
他错开视线,往已经拉开了大半的抽屉里望。
里面只有两本童话书。
男人应该是极度疲惫了,平常他呼吸一变对方都会醒,今天他几乎压着他费劲地抽了好几次抽屉才把他吵醒。
“对不起。”京宥开口,终于能正常出声,“你明天还有工作,继续睡吧?”
他眯了眯眼,扬出一个表情。
像笑不笑,像哭不哭。
欲厌钦见他神情正常,彻底松了力道,把人扣在怀里,顺了顺发丝:“明天没有工作。”
心脏猛烈跳动,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浮现这样确切的、称之为喜悦的情绪。
“你能看清……”
“为什么没有工作?”京宥把下颌放在他的肩膀上,平静打断道,“你最近不是很忙吗?”
青年伸出手去,想往男人身后的床头柜指。
他一句回答都没听,问了句别的话:
“欲厌钦,你还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男人的喜悦一散、浑身僵硬,没动。
应该还是害怕的,但伤口的地方扯动起来,连恐惧都会被剥离不少。
京宥反扣住男人的腰身,以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力度深陷指甲,可迟迟未抵达神经的痛感让他焦躁起来。
“你还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男人松开怀抱,深沉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京宥呼吸一窒:“是因为我的这张脸吧?”
“所以不管我是疯了、残了还是要死了,你都要把我锁在身边?”
“你还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你什么时候才能玩腻?”
欲厌钦没有多余的回答,把楼下睡到半夜的林雯悦叫了上来,站到窗口去,睫毛下垂,掩藏住眼底的痛色。
京宥还是不清醒的。
他对着林雯悦一个劲地追问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为什么要把他拴在一个地方;问题后来就发展成了为什么要卖掉他,为什么要丢掉他。
京宥一直在问,但不想知道答案。
最后实在没办法,还是给他喂了药。
青年总算稍微安静下来,林雯悦陪在床边,轻轻拍打着人的脊柱,但对方已经毫无反应了。
坐在床沿,连眼神里的光彩都隐匿了。
京宥最后的两个问题是:“我是不是很没用?”
“我是不是,给大家添麻烦了?”
林雯悦心脏疼得割裂开,情绪崩塌,实在没忍住,站起来走到角落掩面垂泪,尤其痛苦。
欲厌钦站在她身边,神色冷得毫无人情味:“林医生,我们都是刽子手。”
——“这一场悲剧,你我都下有刀刃。”
之后京宥愈发敏感多疑,在麻木和惊恐中无限切换,欲厌钦实在没办法,只能撤了家里半数的人,就连大多数的保镖都不许上别墅二层。
小寒还没到,有些未长好的雀就要冻死了。
琼大的负面消息被彻底清空,对京宥或多或少抱有稀奇看法的人都因时间的推移遗忘过去。
顾添疯跑完十圈操场,换洗了衣物,一个人走在琼大外街,感受寒假来临前的最后狂欢。
他的衣角很快被人抓住。
“学长。”
起先他以为听错了,再回头时却看见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汤岳鸣记性很好,对顾添的脸一见不忘:“太好了学长,终于找到你了。”
“是这样的,你知道我哥哥是京宥吧。快到年关了,我想联系一下我哥哥,妈妈让他回家团个年。”
顾添一听到这个名字,揣在兜里的手指就扣起力道,他稍有不屑:“你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