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宥被暴雨裹挟的冷空气呛得轻轻咳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止住,他放下手指,朝欲家半漆黑的大门门锁上摁了指纹。
门内是有光的,很微弱。
光先照亮的不是人,是满屋子的烟雾缭绕。
京宥心中咯噔一声。
他调整好嘴角的弧度,走进两步,抑回声调里一切的不平稳,自然脱下厚重的外套,轻飘飘道:
“我回来了。”
烟云里的人止了动作。
男人一边关上文件,一边把烟拧灭在烟灰缸里。
他忙了太久,站起来一时没适应,触碰到桌椅,动静大得刺耳。
烟灭的滋啦声被窗外搅和干净。
男人没看他,转头单手关了窗,把吵闹的雨声阻绝在外。
还拉上了窗帘。
京宥已经出了半身冷汗。
他手指狠狠勾住衣角,全力隐忍不让自己被余烟熏到眯眼。
男人重新坐下,只开了盏台灯,仰着道:
“过来。”
京宥根本没设想过,偷偷去汤家的事情能瞒过欲厌钦。
不可能的,男人在他身上装的定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
青年好似从容地走到男人身边,把注意力分散在他桌案上的关合文件上,轻轻问:“怎么……”
话没问完,还是叫整个屋子的浓烟呛得干咳两声,他弯着腰断断续续:“等、等一下……咳咳,咳咳咳。”
欲厌钦单手撑着下颌,眯着眼看他咳得脸色微红。
他伸出手扯了一张桌面的抽纸,半抬着:“再过来点。”
京宥怕他抬手的模样,再克制不住面露惶恐。
欲厌钦对心理学界的医生有诸多接触,除了京宥的病,更开始是因为欲厌钦自己的暴力侵向。
虽然来得没他第二人格那样疯癫,但听说还是少年的时候,欲家父母都对他的症状束手无策。
青年微愣,眼神躲避。
欲厌钦最后一丝耐心彻底耗尽。
他脚下一反踢,把转椅往京宥身前送,一只手扣住青年的腰,膝盖抵开他老实站着的双腿,餐巾纸往人后脑勺上压。
一边敛去他染的雨气,一边令人失去平衡。
京宥受不住他的力道,对方的转椅宽大,角度这样一倾斜,他被迫摔了半个人在椅子上,人也整个贴在对方怀里。
欲厌钦单手摁住他的脑门儿,把半湿的餐巾纸丢弃在地上,另一只手托住对方。
男人眼睛斜瞥,一脚将地上的纸踹得更开,把人抱着站了起来。
这里烟味太重,不适合。
京宥半张脸埋在他的胸膛前,耳畔传来对方心跳规律强劲的节奏,感受着整个身体浮空。
不愿意。
现在,很不愿意。
青年手臂环上男人的脖子两旁,自己还尽了力往人身上攀。
他安抚着在灵魂深处左右叫嚣的恐惧,把眼睛眯得弯起来,笑吟吟对着男人的脸道:“我刚做了检查回来,很累了。”
只要他撒个娇,欲厌钦一般都会放过他。
没太多算计的青年这些年花的最多的心思全在欲厌钦身上了。
男人的脚步并未停,只是淡应了一声。
京宥怕极了,他把脸庞凑得离男人很近,那双眼睛漂亮得让人感到迷幻:“厌钦,我累了,可不可以休息了?”
欲厌钦抱着他,像扣住半人高的玩偶。
男人一步一台阶,从一楼往二楼上走,他们的主卧房在三楼。
“先洗澡。”对方半步不让。
心脏像只小白兔,受惊后从这边跳到那边,偏偏挣脱不出桎梏。
京宥见他步伐根本没有缓的意思,把整个人往他身上贴,开始将唇往对方脸庞上送:
“厌钦,我不想洗,我不想……”
起码今天不想。
明明刚刚眼前才浮现出的那些死老鼠,顾添的那双眼睛,全都是占有,全都是……
青年一直不太主动,送吻也从来找不到技巧,微凉的嘴唇往男人粗糙的脸亲,从眼睛吻到鼻梁,再往唇上印……
欲厌钦哪受得住这个。
他走到二三楼的交界口,把人抱着抵在墙上,松开牵制他后脑勺的大掌,侧头避开对方乱七八糟的亲,揪住人的头发,让他把头直立起。
“京宥,百试不厌?”
京宥后脊靠在墙上阵阵生凉,却因为他停止的步伐感到极轻微的安心:“没有,没有。”
他视线有些模糊,头顶吃痛,却还是把手指往男人脸上描:“求你了,至少今天……”
欲厌钦揪住柔软的发丝,对方温热的脑袋被掌控在手里就止不住地想:
这里面装的东西有好多是他不喜欢的,要是能把这些东西都甩出去,只要手腕转动几下、只要把他……
最好脑袋磕碜得只认识男人是谁。
京宥神情也开始溃散了,他抿着嘴,连呼吸都不敢重。
他能感觉到,男人在尽力收敛自己的力度,那张脸上毫不浮现,可挽在对方手指上的发丝扯着头皮隐隐作痛。
“厌钦,就今天、就今天,我们安静睡觉好不好?”
“好不好?”
他知道男人最讨厌他这幅样子。
娇嗔是怡情,卑怯是忌讳。
但是他没办法了。
已经很不容易了,他还要怎么样呢?
京宥满心的畏缩几乎要止不住漫出封藏的瓶盖,他视野模糊,又生怕自己哭。
像个无助的女孩子那样哭,他自己也厌恶这种事。
男人似乎冷静了些,他松开手,改为钳制对方脸庞:“京宥,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他在欲家忙得昏头转向,一边腾出手来预备接姜家退婚的事情,一边又得折腾七七八八的合作或者输出。
他想,既然自己控制不住那滔天的占有欲,控制不住身体的暴戾因子,就埋头进工作里。
把利刃对剖,分一半给工作,剩下一半就不会在不经意间把他想要珍视的东西碾死。
京宥抿着唇,哆哆嗦嗦:“没有不听话,我不是去见汤岳鸣的。”
“我没有想见汤岳鸣。”
欲厌钦气笑了:“不见汤岳鸣你见谁?”
“是你最近治病我没有管你?上次我说的,是最后一次见面,你听不懂人话?”
男人微低头,发丝垂下来遮了半只眼:“我说过的,京宥,别想逃离我的范围。”
“京家多大的家族我不管,你想逃到哪儿去,我就能把哪儿捅崩塌。”
京宥摇头:“没有,我没有。”
但他不想说赵江程的事情。
要是欲厌钦注意到赵江程出狱,还又贴上了汤家,牵扯到了京宥,会把赵江程碎尸万段吧。
不夸张的那种……碎尸万段。
京宥所谓的“保命”威胁,是不掺假的。
窗外震雨高昂,噼里啪啦,更像是下刀子。
欲厌钦又不说话了,他继续把青年抱在怀里,一步一步往三楼上。
把头伏在他肩上的金丝雀起先两步还没动作,兴许是没反应过来。
到第三步时,怀里的人猛烈挣扎起来,就算对于欲厌钦来说力道很轻,也能感受到他浑身的抗拒和疏离。
欲厌钦的火还差一步就点燃了。
京宥叫喊得声音都嘶哑了,他分明双眼涣散,偏偏精准地往欲厌钦胸膛的位置推,卯足了劲儿想脱离他的怀抱。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想洗澡!”
求求你,求求你,我不想——
“放开我,放开我!”
“放开我啊啊啊啊啊!”
男人浑身的暴戾被他软绵绵的拳打脚踢彻底引发。
他一只手把人稳在身上,一只手掀开他的左耳发丝,手掌摁在对方头颅上就想往墙上发力。
三楼昏黄的漫漫灯光散下来,光影从青年脑后的发丝坠到欲厌钦脸上。
青年那张漂亮的脸蛋已经因为主人极端恐惧被拧曲了,一直尽力掩藏的脆弱被无情地揭开,摆放在猎者眼前。
京宥还是哭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的意识,恐惧得浑身轻颤,瞳孔弥散着,滚烫的液体就从眼角滑下,整张脸上交错纵横。
甚至落入唇齿间的咸味也毫无察觉。
很久了。
这八年来,对方已经在各种苦楚里学乖了太多。
像这样又软弱又反抗的样子,已经很久没出现在欲厌钦眼前了。
胸腔里炸裂的暴戾一膨一缩,骤然没了气息。
男人扣住他头颅的手掌一松,把乱挥舞手脚的人往怀里摁,手指轻轻梳动他脑后的发丝。
人还在闹,以为又被禁锢了,挣扎得更猛烈:“不要,不要!”
欲厌钦下颌搁在人的头顶上,眉心狠皱:“没事了。”
他这声很轻,但从未有过。
怀里的人出乎意料地安静下来,就连攥紧的拳头也松开,只脱力地把头靠在男人胸膛上。
他还在喃喃什么:“我不想,求求你,就今天……”
欲厌钦把人抱上三楼,手指的动作也没停下来:“要洗澡,淋了雨。”
“洗了就安静睡觉。”
京宥忽然任他动作,人坐在床上,脑袋歪到一边,还在轻轻呢喃着什么。
欲厌钦弯腰下来帮他解衬衫扣子,人的意识模糊,嘴倒没停过。
男人把耳畔凑过去,没听清他前一句说的什么,只听见最后这个词。
“我怕。”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抽了一道,然后又整个收缩起来,疼得他连呼吸都一道被紧住了。
男人后退两步,坐到椅子上,深呼吸一口气。
欲厌钦手掌撑着额头,在指缝间看清房间光亮中心的人。
青年的衣服解了一半,纤细的脖颈同锁骨一同露在视野下。
瘦、病弱。
明明是最亮的地方,那些光线好像照不到他一样。
大概缓了几分钟,见京宥不像有清醒的前兆,倒是停下胡言乱语了。
欲厌钦走过去,把他的衣服重新扣回去:“睡觉吧。”
“睡一觉就好了。”
男人给他拉好被子,关了灯,也没有要留在他身边的样子,又叼了根烟,往楼下去。
那桌案上还摆着京家递来的手术方案。
欲厌钦揉了揉眉心。
他们的感情是畸形的。
男人一直清楚。
因为一开始互相接触就不是正常社交身份,所以青年深深埋藏在心底的自卑总不时冒出来作祟。
欲厌钦没什么耐心。
从小到大,他想要什么东西,剥夺来就是了。
独独这一样,到现在了,还是恐惧占多。
他的小金丝雀不如传闻那样。
不贪财、不魅主。
因为小金丝雀根本没有想要的东西。
他的后半生更像在躲前半生的篇章。
而不巧,欲厌钦是写入他前半生的不速之客。
作者有话要说:
……车无能。(不太喜欢写
∑说着无能转头就被锁了。
好,还锁了四次。(乖巧)
提前避雷:
1.没有追妻火葬场,因为他确实是一见钟情贯穿一生的,无背叛。
2.就算重生之后他们都会羁绊在一起。
(是无良作者的奇怪癖好了。)
恢复日更。
为什么、京家丢了近二十年的孩子,说不要就不要,说要就要?
老爷子珍惜的小孙子,天底下真的有这种好事?
欲厌钦抽了一包零三根烟,又被大雨闷着没开窗,林雯悦来时正撞见他抽第二包的第四支烟。
女心理学家并不畏惧他的气场,踩着高跟鞋把包挂上架子,不淡不咸道:“看欲家主这样子,是一晚上都没有休息?”
打火机在他两指间来回倒了几次,终于被迫盖上了帽子,叮咚两下摔在桌案上。
欲厌钦丢掉没点燃的烟,也没站起来,任凭林雯悦把一层所有的窗户都展开。
林雯悦:“欲先生,您这样重的烟瘾,不适合常伴在病人身边。”
“嗯。”欲厌钦心情不佳,不与她计较。
林雯悦换了鞋子,走路便近乎无声。
她扎着高马尾,站立到桌案前:“欲先生,希望您能把我们的话听进去,如果嗜烟如命,就不要和京小先生同居了。”
一句京小先生踩到了狼尾巴。
欲厌钦熬了个大晚,想事情也想得头痛,这一抬头毫不给面子:“烦不烦?”
“人在上面睡觉。”
他这样恶劣的态度,让林雯悦也心生不快:“欲先生,这次检查回来是请您拿最终决定的。”
“您也知道京小先生的情绪状态不稳定,如果您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状况,这个手术的决定就很难定。”
“时间拖得越久,对他的手术成功率就越难把握。”
耳侧的窗被扇开,强劲的冷风卷给男人的头脑带来几分清醒。
欲厌钦站起来,抖了抖转椅上的外套,挥散满屋子的烟味,又扣在自己肩上:“我知道。”
“下次把他送往云京前,我会定下决定。”
林雯悦神色稍缓,伸手在鼻尖前挥了挥,往楼上去:“那么我去看看京小先生。”
男人杵在桌子前,继续翻开文件,一个字不落地继续研读,随意应了声。
这种样子,更让人摸不准,京宥在男人观念里到底是个什么地位。
说不怜悯是不可能的,林雯悦第一次听京宥的背景过往就听得难受,身为一位拥有四岁孩童的母亲,她的共情能力应该是京宥身边人中最强的。
但她也清楚,怜悯这种情绪,是青年最不想要的。
林雯悦来过几次欲家,之前几次是来三楼给他们卧房的配置颜色做调整建议的。
她故意把步调放得重一些,往三楼开着的卧房门敲了几下,温声道:“京小先生。”
“我是林医生,请问您这会儿方便我进来吗?”
“好啊,欢迎你,林医生。”里面很快应声。
青年从房内的书柜前侧头,已是换洗了一身干净整洁的家居服。
京宥站起来,把手上的书合上,也没开窗。
一点也看不出昨天晚上险些和男人闹翻的狼狈样。
林雯悦走进去,帮他把暖色灯都打开:“您起这么早啊,我还以为会在楼下等两三个小时。”
现在刚过早上六点。
京宥昨天回到欲家的时候不过八点一刻,进门就和欲厌钦闹一出,怎么失去意识、怎么睡着的毫无记忆。
只是身体无异样,醒来也只是闻到被褥间的雨腥味。
他四点就清醒了,实在忍不了一身的腥味,轻手轻脚去洗了个澡,吃了药不敢下楼,只好坐在房间里看书。
看童话故事。
林雯悦问:“没吃早饭吧?”
京宥笑着:“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林医生的眼睛。”
他哪儿敢说,其实昨天晚上的晚饭也没吃。
那药对胃伤害极大,早就烧心了。
林雯悦拉了张凳子,坐在他身边:“我家里有个年龄很小的小朋友,每次不好好吃饭,我就用不吃饭会胃疼的话威胁他。”
“他起先不以为意,后来疼了几次也就乖了。”
“小先生疼了这么多次,好像还学不乖?”
就算知道她是来做心理疏导的,哪怕心里有防备,京宥还是对别人提到的温暖事情没有抵抗力:“那,林医生的孩子可千万不要和我一样学坏了。”
这点点疼痛,根本算不得什么。
就当是……
就当是本该下地狱的恶鬼在人间残留遭受的一点点报应罢了。
“看小先生的样子,好像是很喜欢小孩子?”林雯悦稍惊奇,她在医院也不少见到京宥同隔壁病房的小孩玩闹。
“嗯……应该是喜欢的。”京宥不大确定。
他喜欢还是个糯米团子的汤岳鸣,就算那时候过得尤其困苦,小孩子不假思索和毫无掩藏的依赖成了他在近乎整个童年的精神支配。
那种感觉好像是,能被别人信任和感到存在一样。
“噗呲,原来如此。”林雯悦见他亲口承认,也不再顾虑,原本她还以为青年会看见备受家庭宠爱的小孩而感到不适。
“那下次,我把家里的小孩带来和您见见面。”
“告诉他,会遇见全世界最好看的哥哥。”
京宥被她的话逗得轻松起来:“林医生真是能夸人。”
“对小孩子还是避讳着我一点,毕竟我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到时候影响到他就不好……”
“京小先生。”林雯悦打断他,视线落在他手中的书籍上,“大部分人都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控制情绪本来就是需要在环境的改变、和生活的交往里磨炼的一项技能。”
“您只不过是太敏感了点,只是生了场病,不代表您就要和身边一切社交绝缘。”
“只是生病了,治好病就好了。”
京宥的笑容淡下来,他抬过桌面上的温开水:“林医生真厉害啊,什么话题都能往手术上引。”
林雯悦无奈:“京小先生,离下次去云京检查,只有几天了。”
“我希望能在这几天内知悉您真正的想法。”
“一些,您自己都不清楚的真正想法。”
“为什么如此确信,对我来说做手术会比‘MECT’更好呢?”京宥抿了口热水,终于直视这个问题。
“你们一点都不害怕,手术失败的后果吗?”
“我是您的心理医生,我固然害怕,也只能把思维放在对立面上去想。”林雯悦坦然承认。
“小先生,您知道终生治疗带来的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吗?”
“手术费暂且不提,京家已经全权拒绝欲家的经济倾斜,自己囊括掉您的所有治疗费用。”林雯悦道,“可是,如果您接受的是终生治疗。”
“您余生还有机会,从这座牢笼里挣脱吗?”
这话是背着欲厌钦问的。
问得实在太大胆。
京宥微怔,诧异地望着她:“我从来没想过,要脱离欲家。”
他是很记恩情的人,欲厌钦这八年来给他的帮助,已经不简简单单是“赠送”那么轻松了。
林雯悦又回到了那个问题:“为什么呢?”
“为什么您不离开欲家呢?”
“您比我清楚,这里是一座牢笼,是折断您羽翼、镶上脚链的地方,您被半豢养在此,您不应该是甘心的才对。”
京宥松开手指,被杯壁暖得微烫的手心竟有出汗的迹象。
“啊……”
“是因为喜欢吧。”
林雯悦根本不信。
她甚至快要嗤笑出声,也只狠狠憋住了那满腔的嘲讽,换了话:“如果是喜欢的话,京小先生现在的样子是真的算得上残破呢。”
“您不想知道吗?”
“您不想看看您自己是完全归属个人时,那种明艳的、对爱人的喜欢吗?”
“我这样支持手术,是希望您能在手术中能被完全剥离成一个完整的人。”
女人眉心沉沉:“不论是不是喜欢,如果手术成功,您再也不需要接受您现在一片混沌的世界,可以冷静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还是得提醒您,现在的一切虽然是您尽全力平衡来的。”
“但您本来就该光明正大地站在烈日下,拥有热烈的归属于您的人生。”
京宥指尖轻动。
他怔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端起杯子喝水。
“林医生还真是,很能鼓动人。”
剥离开吗?
从攀附在欲家骨髓上吸血虫的位置剥离下来?
从本该下地狱的杀人犯身份里摘里出来?
不可能的吧。
“我知道了,林医生的立场。”京宥放下水杯,眼神尤其感激。
“既然您话已至此,我也确实没有给自己治疗方案定结论的权利,我想先这样吧。”
所以身边几乎所有人都劝他,做手术、做成功几率很高的手术。
是的,他不能总吸在欲家的保护伞下,做一辈子的逃避者。
那桩事情怎么过都不可能被掩去。
“虽然急迫,但终归有几天时间。”林雯悦不敢一次把他逼得太急,见人态度有松动,赶紧退步。
“京小先生也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不论您选择什么方案,我们都会陪伴着您走下去。”
京宥指甲在玻璃杯上轻敲了两下。
清脆声入耳。
青年忽然提了一个令女人吃惊的话题:“林医生,之前祁秘书说过,我还有退路的吧?”
林雯悦愣住:“是指……”
“她说,京家的大门会永远为我敞开。”
“说……京老爷子很想念我。”
“有这么回事吗?”
女人甚至有些喜出望外:“对,京家是这样的。”
“连我一个附属在京家医师团的心理医生都知道他们这几年找您找得很急迫。”
“您想……回京家本家看看吗?见见老人家?”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写文写得不太满意。
上章被锁改了五六次,改得更不满意。
第24章 空琉璃(3)
“能算是一种进步吗?”青年站起来,把童话故事塞回书橱,“算是我,在接纳现实的一种进步吗?”
没人指责过他逃避现实,就算是观察入微的林雯悦。
“想要做什么事,就放心去做了,完全没必要思考这件事情可能会带来的象征意义、或者后果。”林雯悦答非所问。
她也站起来,随手拿起对方卧房内的薄外套披在青年肩上:“依照您的心思,我还真想象不出来可能会怎么恶毒。”
“林医生可能有点误解,我不是想认回京家。”京宥否认。
“总是这么说,会让人误会的。”
青年个子偏高,站直了得低头看女人的发旋:“和从来没有想过从这里挣脱一样,我从不认为自己应该拥有那所谓的‘属于我的一切’。”
林雯悦怔怔:“该说您什么好呢,对这种天降诱惑如此清醒,有时候也实在让人难办啊。”
“嘘。”京宥竖起手指,极偶然的活泼蹿躲在神情间。
“林医生就当我,这些年见过太多‘大场面’,所以京家的事情予我来说,毫无诱惑力。”
“我可不想当个回到豪门的落魄少爷,让别人有话柄可落,好吗?”
林雯悦见他心情确实不错,也只好弯了弯眉:“既然您都这么说了,维持您认为安稳的现状自然是再好不过。”
“见老爷子的话,可以等您术后直接安排。”
京宥眼底的星星然随着他盖睫的动作被掩去:“林医生也还没吃早饭吧,厨房应该准备好了,我们下楼?”
既不是为了钱财和名分,他想回去看一眼的初衷:完完全全是,想给小时候那长达近乎十年的妄想和揣测落个结果。
回想或者期盼了那么久的原生家庭啊。
已经根本不存在了是吗?
如是多个日夜,在汤恕的厌恶、赵江雨的软弱无能、赵江程的欺骗利用、等等等暗涌里祈求的。
祈求的零星璀璨,究竟会有多么明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