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俘虏圣君的第七年—— by岳千月

作者:岳千月  录入:08-09

很快,昏耀的臣属们纷纷惊恐地赶来劝谏。
“人类贱猪怎么可能真心帮助魔族,肯定包藏祸心!”
魔王懒洋洋坐在王座上:“那就挑出他的罪状,我给他治罪。”
抗议的魔族们噎住了,大眼瞪小眼,最后喊:“就,就算现在还找不到把柄,迟早——”
昏耀:“那就找到再说。”
魔王竟然开始重用人奴,以人类的知识改革王庭。
这骇人听闻的消息像飞起的纸片一样传到王庭之外,惹怒了无数个部落的魔族。
到了年末,也就小半年的时间,王庭内外同时大乱。
原本忠诚于昏耀的部下一个个离了心,包括那些从昏耀还未建立王庭时就陪他打天下的老伙伴。
那些曾经热忱地仰视过魔王的眼神,从不解到失望,从悲愤到仇恨。
“昏耀吾王!”他们怒骂,“难道你为了权力,已经忘记了种族的仇恨,忘记了先祖的冤魂!?”
昏耀懒得说话,只是冷笑。兰缪尔冲上来,清瘦的身体挡在他面前,厉声与那些魔族一个个辩驳。
与此同时,先后造反的部落达到了八个。
有的部落十分弱小,攻打王庭不亚于以卵击石。但他们依旧翻山越岭而来,最终化作汇聚的鲜血流入河中,不知能否有一日流回故土。
也有的部落十分强大。瓦铁、贞赞、黑托尔三大部落,都有着能与王庭较量一番的底蕴,而三位部落首领,全都不支持魔王的改革。
其中首领瓦铁高傲蛮横,与昏耀本来关系就很紧张;而首领黑托尔得知人奴事件后,直接扬言要砍下断角魔王的脑袋祭祖;就连原本对王庭最为忠诚的首领贞赞,也开始隐隐采取观望态度。
这惨烈的程度远远超出了兰缪尔的想象。
“……是我低估了魔族对人类的恨意。”
他来找魔王认错,愧疚地低声说:“吾王,还是暂缓一些吧。”
昏耀冲他露出尖利的犬牙:“想得倒美,滚!”
昏耀毫不动摇,这个魔王的心肠好像是铁做的。
外面的部落叛乱了,就出征去平定;自家的臣属闹事了更简单,清晨佩着那把弯刀出门,回来的时候浑身的血腥味。
那段时间,刺客的数量激增。
有那么一次,冷箭都要射到兰缪尔的胸口。
昏耀硬是伸手去挡,箭镞穿透了掌心。
——魔族的王,竟为人奴挡箭!
刺客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指着魔王的鼻子破口大骂。
而昏耀面不改色地把箭拔出来,丢在地上踩断了,然后就用滴血的手掌把刺客按在地上,活生生扼到没了气息。
兰缪尔就在一旁面无血色地看着,直到昏耀结束了战斗,像拎一只小动物一样把他抓走了。
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王庭的一位魔将起了异心。
将军名叫木玛,是跟随昏耀拼杀多年的大魔,亲如手足。
同时,也是摩朵的青梅竹马与合化伴侣。
甚至当时,昏耀已经在帮摩朵和木玛筹划婚配。
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木玛筹划刺杀的证据被送进魔王的宫殿。
昏耀沉默了大约一刻钟,然后把摩朵叫来,将自己的青铜弯刀扔在她面前:“去杀了木玛,或者来杀我。你自己选吧。”
摩朵拿着刀走了,片刻后回来,手里提着木玛的头颅。
她眼眶通红,似乎哭过一场,但面庞却坚定。
“摩朵是个劣魔,”摩朵自嘲地笑着歪歪头,“当年吾王重用我的时候,那些反对的家伙也是这副嘴脸,我都记得的。”
……在深渊,爱是割舍。
那天夜晚,兰缪尔终于崩溃了。他哭起来不出声,只是咬着自己的手臂发抖。
昏耀把兰缪尔搂在怀里,低声问:“决策是魔王下的,杀孽是魔王造的,你只是一个被我压榨的可怜俘虏,我都不哭,你哭什么?”
兰缪尔哽咽说,死的魔族太多了,或许是他错了。
昏耀笑话他:“好歹是个君主,你这么怕杀戮,难道从没杀过同族子民?”
兰缪尔闭眼摇头,魔王就说:“要做君主哪有不杀人的,你没杀过,那就是有旁人替你杀了,哼,也不比我清白。”
他本来是习惯性地逗奴隶玩,没想到兰缪尔一下子掉了眼泪,但神色很平静,只是红着眼眶说:“吾王说的对,我本来就是罪人,下地狱也是活该的。”
昏耀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人,对自己身上的苦难视而不见,可但凡伤害到他人,就难过得要哭。
“地狱,”昏耀低声问,“兰缪尔,你们神教所说的地狱是什么样子?”
兰缪尔努力回想小时候长老讲的那些故事:那里暗无天日,永远是酷热或者苦寒,魔鬼们四处流串,罪恶的灵魂在此处受苦……
不料昏耀大笑,说那不就是深渊的样子么。
“看来地狱也不过如此。既然在深渊里我能做魔王,那么到了地狱,魔鬼也都要跪下来亲吻我的鳞尾。”
昏耀笑着揉了揉兰缪尔的头发:“至于你,你还是做王的奴隶,和现在一样,有什么可怕?”
兰缪尔哑然失笑,泪珠从眼角滚落。他从没想到有谁能以这样嚣张的态度阐释“地狱”。
他把额头贴近魔王的胸口,双足勾着那条长长的鳞尾,闭眼睡了。
那时昏耀就想:这个人啊,还是笑起来好看。
同样是第三年的最后一个月。
兰缪尔不止传授知识技术,更开始插手魔族的大小事务。
没错,昏耀这个人,哦不,这只魔——在独断专横上有着无出其右的天赋。不仅没有被反对声吓退,反而亢奋起来,变本加厉了。
兰缪尔明面上的身份只是一介奴隶,事实上承担的却是类似于魔王幕僚的职责。
他将自己的建议讲给魔王听,再由王来裁断:是可以采纳,亦或是可以参考一部分,亦或是“犯了错”。
如果犯了错,就立刻处死。
王庭里的魔族,逐渐开始习惯于议论兰缪尔这个名字。
有的说:“人类贱猪,肯定别有所图。”
有的说:“硫砂那个见钱眼开的家伙,上回居然非说他是个好人!真叫我笑掉大牙,哼哼,好人!”
有的说:“等着瞧,咱们迟早找出他包藏祸心的罪证,让王杀了他!”
有的说:“不过别提,贱猪的法子确实好用,居然把我家小崽子的病治好了。如果只是用用法子……”
兰缪尔很清楚自己的境地。
就像昏耀提点过他的那样,他身在深渊,但凡惹上一点嫌疑都会万劫不复,因为没有证据。
因此,他行事愈加谨小慎微,很多时候宁可自己吃亏,也不敢言行有失。
就这样,圣君入深渊七年,插手魔族事务四年。
在这么个一千万双眼睛都在盯着他、猜忌他、绞尽脑汁地试图证明他不可能是好人的情况下……
硬是没有落下任何一个污点,还从“人类贱猪”变成了“兰缪尔大人”。
直到深渊一统,结界崖上开满野花。
不料到头来,第七年的某个夜晚悄悄弹奏的竖琴曲,反倒成了唯一“确凿”的把柄,唯一“无可辩驳”的罪证。
可说到底,那也只是一首歌而已啊。
难怪他那么难过,那么生气。再怎么好脾气的人,努力了那么久,最终还是落入不可能自证清白的境地,当然是要委屈的。
所以,说出些什么“等我死了”的气话,当然也是非常可以理解的事情……是不是?
“吾王。”
雨停了,夜晚过去了。多古收拾好药箱,局促地来到魔王面前。
他搓搓手,先说大人暂时脱离了危险,又试探性地问:“不知兰缪尔大人是否已对吾王提过……”
“大人的身体已经十分衰弱,剩下的时间不会太长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三年的兰缪尔:是时候给魔族们一点小小的科学震撼。 本文又可名:《圣君下深渊支教的第七年》

兰缪尔醒过来的时候,外面是阴的,下着小雨。
他陷在两层的被子里慢吞吞地眨眼,侧过头四下看了看:四周没有人,很清静,烧着两个火石炉,很暖和。
但紧接着,外面就传来魔王雷霆暴怒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噼里啪啦不知道在砸什么的声响。
“他叫你瞒着我,你就瞒着我!?”
“多古,你效忠的王究竟是他还是我!?”
外面的宫殿一片狼藉。昏耀的精神状态很差,浑身的煞气压都压不住。
那几个巫医徒弟们钻桌底的钻桌底,蹲墙角的蹲墙角,瑟瑟发抖。
而多古的屁股上已经被踹了好几脚,抱头鼠窜。
“吾王!吾王饶了我吧!”老巫医嗷嗷直叫,欲哭无泪,“早说早挨揍,晚说晚挨揍,那当然是越晚告诉您越好呀——”
昏耀简直气得七窍生烟……他的臣属!向他献上鲜血与灵魂的,本应忠诚而谦卑的臣属!
到底从什么时候一个个变得这么放肆,都是兰缪尔给他把风气带坏的!
“老东西,我今天就宰了你……”魔王森然磨了磨牙,“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一遍,他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进入深渊的人类本来就活不久!”多古哭着说,“深渊的水土饮食都不适合人类的体质,何况瘴气侵蚀肺腑,只会越来越衰弱……吾王爱护大人,能到今天已经不容易……”
“不可能!”昏耀目眦欲裂,脱口而出,“他已经在深渊呆了七年,还不是好好——”
但昏耀猛然说不下去了。
好吗,真的好吗?
窗外的雨声还在绵绵地持续着,昏耀忽然觉得一阵寒意从头灌到脚底,此时才觉得恐惧:
第一年那些血淋淋的摧残;第二年的风雪严冬,还有一次次强迫的合化;第三年先是命悬一线的雨季,紧接着又是透支心力的操劳。
还有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兰缪尔病过多少次,忍过多少次,又忍不住地哭过多少次?
昏耀眼前一阵发黑:这样的七年,为什么在他的潜意识里,居然也能算是“好好的”?
是因为兰缪尔总是温和地笑着说没事吗?
“……不管怎样,”他强撑着咬咬牙,“之前那么多次,不都熬过来了。”
“这个人类的生命力强韧得离奇,早早说什么治不好的话,等到他痊愈了,丢的是你自己的脸。”
“搬去结界崖上疗养一阵呢?或者干脆住在那里呢?现在结界变薄了许多,瘴气稀薄,有阳光了,还开了花……”
昏耀边说边烦躁地踱步,忽然站住:“对了,还有更简单的。”
“把法力还给他呢?”
多古吓得腿软,一下子跌倒在地:“王!”
昏耀猛地回头,眼神像鹰隼:“怎么样!?”
多古颤颤巍巍地:“您,您……”他吞咽口水,小声地劝,“吾王啊,您先冷静,冷静些……”
老巫医的反应令昏耀心口一松,像是压着的石头哗啦地变成泡沫飘走了,又仿佛溺水时猛地得了一大口新鲜的空气:
哦,原来老家伙是没敢考虑这个办法。
那不就解决了,原来把法力还给他就好了……昏耀这时才察知到自己慌得心跳如鼓,后怕的劲头涌上来,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又暗暗地怪兰缪尔,竟然不早说,硬挨着受了多少罪,拖到这么危险的地步,也不知道养多久才能养回来。
“王……”
好巧不巧,熟悉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
多古眼尖,哧溜一下就躲到兰缪尔身后,很没出息地哭喊:“大人救我!”
昏耀像是心脏被掐了一下,他飞快回头。只见兰缪尔白袍赤足,面容苍白,映着背后窗外的雨幕,站在那里像个雪砌的神像。
兰缪尔伸手把多古往身后一护,平静道:“还请吾王不要怪罪多古大人。”
“吾王出征极北的时候,我便知道自己的身体不行了。当时战况紧张,是我不允许多古大人告诉您的。”
昏耀的脸色变幻几次。刚才还不觉得,现在看到这个人一脸风轻云淡地站在身前,怒火就噌噌地往上冒。
擅自生这么大的病,还敢命令巫医瞒着他,居然连死期都算好了……
昏耀阴沉地瞪着他:“滚回床上去等着,现在还轮不到算你的账。”
兰缪尔面不改色,魔王暴怒到抽刀砍人的时候他都敢扑上去拦,现在这点情况也就是小意思。
他轻轻咳嗽两声,闭眼扶住墙说:“吾王,我好像有点头晕。”
昏耀:“……”
好啊,这人真是越来越熟练地拿捏他了!
兰缪尔按着胸口:“心口也疼,喘不过气来。”
昏耀直接给气笑了,他说:“要怎么样?”
兰缪尔:“走不动了,要吾王抱着才能回到床上。”
多古缩在一旁发抖,恨不能把自己的双眼戳瞎了。
老天爷,这真的是他能看的吗……
可神奇的是,魔王笑出来之后,那股怒火还真的灭了。他服气地摇摇头,上前把兰缪尔抱起来,向里面走去。
兰缪尔趁机给多古使了个眼色,让他下去。
老巫医立刻精神抖擞,翘起尾巴跑得飞快,等昏耀听见脚步声回头的时候,已经就剩个影子了。
“……”
魔王眼角狂跳,他感觉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兰缪尔,你是不是迟早准备造我的反?”
兰缪尔一脸无辜:“吾王,我已经病成这个样子了,哪来的力气造什么反呢。”
昏耀把兰缪尔放回床上,顺便握住手心捏了捏,觉得还是冰冷。
于是又沉下脸,抱着被子往人类身上堆,用阴森森的腔调:“你还有胆子提你的病……知不知道错?”
兰缪尔:“错了,您罚我吧。”
这个态度一看就是“错了,但下次还敢”的意思。
昏耀正要发作,硫砂侍官端着刚煮好的药进来了。他不得不再次退让,说:“先喝药。”
兰缪尔右手被鳞尾抽伤的地方还敷着药缠着绷带。昏耀就接过药,坐在床边亲手喂他。
不知是否因为药汁太苦,兰缪尔喝得很吃力,长长的眉毛紧锁。
昏耀忍不住摸了一下他的头发,打量着他的脸色。
忽而说:“闹也闹过了,犯病也犯了。睡了一夜,气消了没有?”
“什么?”兰缪尔愣了一下,似乎这才想起昨晚吵架的事情。
令昏耀大开眼界的是,他居然露出难为情的神色,耳根微红:“……吾王不要取笑我了。”
昏耀挑眉。
嗯哼,这家伙,果然不习惯冲人撒脾气。
“哼,昨晚是谁要来拔我的刀?”魔王得寸进尺,故意夸张,“还以为你终于忍不下去,要把我宰了。”
兰缪尔更加无地自容,转个身把脸埋进枕头和被子里面。
昏耀就像秋天剥一些刚从树上打下来的果实那样,耐心地从被子里把兰缪尔剥出来:“干什么,药还没喝完呢。”
“听着,不逗你了,昨晚算我的错。”
昏耀起身,他从床头的墙上取了挂着的马鞭,塞进兰缪尔的手里,双掌拢着他的手握紧,正经说:“等你病好了,打回来。”
兰缪尔吃惊:“吾王!”
“安心养病,别乱想。”
昏耀低声说:“……我不怀疑你。我也没有等着抓你的罪证,胡扯的,只是曾经在人间听过那首歌的后半段。”
听着雨声焦灼地过了一夜,他其实已经冷静下来想清楚了。
那首歌大概真的是误会。如果兰缪尔真的恨死了魔族,抱着要对魔族不利的想法来到深渊,那肯定是百般地隐藏自己,怎么会主动在结界崖上弹哪首曲子给他听?
赌他没在人间听过?赌赢了没好处,赌输了直接送命,哪有这种道理。
听了这句话,兰缪尔的神采都亮了起来,欢欣得不得了。但又不太敢真的确信,问:“真的吗?”
昏耀心口又是一疼。
他们之间,想要超越猜忌和仇恨,太难太难了。
究竟是走过了怎样抵死纠缠的一路,才终于抵达这里。
“真的。”他放轻声音。
“那把蜜金匕首……”
“啊,在……在这里。”
兰缪尔高兴得都有点手足无措了,环顾了两圈才指对地方,其实就在床头的小桌案上摆着。
“我刚才就看到了,没有碰。吾王快收起来吧。唉,您可真是……”
他无奈道:“往后我不在了,吾王行事要再谨慎些。向仇人手里递兵刃这样危险的事情,假若我真的图谋不轨,您可怎么办呢?”
“说什么呢。”
昏耀心里猛地往下一沉,皱眉打断他。
魔王竖起指甲,敲了敲桌面:“它是你的了。法力拿回去,把病治好,其他的以后再说。”
兰缪尔懵了一下,立刻无奈地摇头笑了起来,说:“您放过我吧,我都这个样子了,吾王还要来这一招吗?”
他捏着药碗的边沿,用碗把蜜金匕首谨慎地昏耀那边推推,嘴里说:“我才不上当。”
“碰了这东西,我才真是说不清了……咳咳咳。”
兰缪尔说完,却突然捂唇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簌簌发抖。
缓过来之后再抬眼,却对上了魔王不敢置信的神情。
“……兰缪尔。”
昏耀死死盯着他,抓起那把蜜金匕首,硬是塞进人类手里:“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
兰缪尔居然也表现得同样吃惊,同样迷茫。
他挺身说:“我怎么会以为是玩笑?这难道不是——”
难道不是……魔王惯例的试探吗?
兰缪尔怔怔地歪头瞧着昏耀。
他前一日的晚上犯了大错,落了嫌疑不说,还当着昏耀的面情绪失控。
但是王竟然愿意信他,不惜用这样危险的办法,来再给他一个自证忠诚的机会……不是吗?
雨声淅淅沥沥,在人类与魔族之间回荡。
突然,兰缪尔脸色微微一变,抬手一把将昏耀推开。
昏耀魂不守舍,居然还真被这个病人推得往后踉跄一步。
兰缪尔扶着床,清瘦的身体像折断了的白竹一样猛地弯下来——刚刚喝的药,入口还没过一刻钟,全都混着血丝吐在了地上。

兰缪尔的身体浑身无力地倾斜,眼看就要栽下床。
昏耀抢上去把他按在自己怀里,扭头冲外面吼:“叫多古滚回来!!”
硫砂侍官就站在不远处等着被传唤服侍,同样被吓得失态地叫出了声。这时扭头就往外跑,也不顾半途差点碰倒一个冒着热气的火石炉,一头扎进了细雨里。
兰缪尔微微喘息着,小声说:“我……”
“别说话……别说话。”
昏耀脸色青白,双手都在发抖。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上一刻还有说有笑的,刚刚还在跟他撒娇,怎么会突然就连药都喝不下?
他根本不敢细想,只能哑着嗓子说:“是我喂得太着急了。不怕,你先歇歇,一会儿让巫医再给你喂药……”
兰缪尔顺从地点了一下头,同时吃力地抬起手。昏耀下意识想去握住,掌中却被塞进来一件硬物。
那把蜜金匕首,被还回了魔王的手中。
很快,多古冒雨赶了回来,慌慌张张,看样子也被吓了一跳。
他先摸出救急的药丸让兰缪尔吃了,紧接着火速改了改药方,让侍从去重新熬药。
老巫医嘟嘟囔囔地擦汗,满脸不安:“如果这次还是喝不下,那可就真的糟了……”
自始至终,昏耀就站在床边,一言不发。天色更加阴暗了一些,令他沉默的身形像个雨天里冤死的鬼魂。
兰缪尔不肯接受法力。
事关生死,奴隶拒绝的理由竟是如此简单而荒诞:他怀疑魔王是在怀疑他。
“……”
昏耀握着手中那把匕首,越握越紧,直到尖锐的指甲刺破了掌心。
其实最开始,他对兰缪尔的猜疑的确只是戒备。
第三年,圣君的恩泽洒向深渊,昏耀顶着难以想象的压力,成了拦在兰缪尔与魔族之间唯一的门。
那段时间,魔王甚至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座“结界阵”。
前后都是撞向他的滔天巨浪,一浪高过一浪。而他必须永远坚硬,永远冰冷,永远正确地立在那里。
有他在那里,人类就不可能设下真正殃及魔族的阴谋诡计。
有他在那里,魔族也不至于扑上来把他的奴隶撕碎生吞。
但后来岁月一天天过去,随着昏耀下放给兰缪尔的权力越来越大,隐含的风险之浪也越来越大。
昏耀不得不越发频繁地猜疑他的奴隶。
于是魔王变成一个疑神疑鬼的失心疯,做出许多可笑又丢脸的事情。
什么故意装醉又将佩刀掉出来,假装不经意弄丢了胸前那串骨饰……再暗中窥伺奴隶的反应。
其实事后回想,不仅是不敢相信兰缪尔,或许更多的是不敢相信自己。
奴隶犯了错,还有奴隶的王来教训。但如果魔王的心开始偏了,也一起犯了错,前方就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所以,当他开始控制不住地偏心的时候,他也就心虚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一种关系?越是信任,就越是要猜忌;越是深爱,就越是不能忘记仇恨。
万幸兰缪尔体谅他。王开始动摇的那部分坚硬,王开始软化的那部分冰冷,都由奴隶来补上。
他把掉出来的兵刃归鞘,去捡落在山崖下的骨钥,拒绝所有不合适的封赏,忍下所有污蔑的言语。
他应对每一次试探与威胁,用行动做出无声的安慰:
没事的,没事的,你看啊,我今天还是乖乖的,明天也会乖乖的。
甚至有一次,兰缪尔被逼得没办法,连主动躲到奴隶棚去避嫌的事都做过。
果不其然病在那里。昏耀深夜点着蜡烛来看他,磨着牙,恶狠狠说:“你最好别是装病讨我心软。”
其实魔王闻讯连夜赶来,当然是要接奴隶回去的。
结果就因为这一句话,兰缪尔死活不肯。昏耀强行进来抓他,他竟摔碎了碗,拿瓷片抵在自己喉咙上,跪着求王回去……昏耀拿他没办法,只能留下巫医给他治病,自己悻悻地走了。
最后,兰缪尔真的拖到那件需要避嫌的事情解决了,才肯回到宫殿来。
那次之后,昏耀收敛了不少,兰缪尔却变得更加如履薄冰了。
他们就这样拨开沿途的野草,从岁月之间一步步跋涉而来。可是走到第七年,奴隶要死掉了。
沿袭着旧日的习惯,奴隶温柔地表示:吾王不必担心,这次我也会很乖地死掉的。
我的死亡,会为这充满纠葛矛盾的七年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以作为我始终清白坦荡、问心无愧的证据。
“吾王。”
回神是兰缪尔在叫他。宫殿内十分清静,多古与硫砂不知什么时候都退下去了,只有兰缪尔坐在床上,满脸担忧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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