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的脸上淌下了泪水。
霍布斯原本无力的手指倏然猛地用力,手腕上青筋暴起!
侍者的头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弧度,他的眼睛残留着痛楚的痕迹,刹那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犹如一瘫烂泥,他的躯壳找不到立足的支点,身后有几个佣人赶紧走上来,拖走了他体温尚存的尸体。
霍布斯从口袋里取出白手帕,细细擦着自己的指尖。
等他擦完了纤尘不染的指尖,把白手帕折叠成与之前分毫不差的模样,这才偏过头,対江秋凉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走吧,美食可不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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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江秋凉对霍布斯古堡的想象,参考爱尔兰著名女作家玛丽娅·埃奇沃斯1880年创作的富有开创意义的对白体小说《拉克伦特古堡》。
霍布斯古堡场景(在我脑海中)参考《了不起的盖茨比》电影。
霍布斯对时光飞逝的感慨“你们都停留在原地,只有我被洪流推远了”是想起菲茨杰拉德原著结尾那句“我们继续奋力向前,逆水行舟,被不断地向后推,直至回到往昔岁月”临时写上去的,真的很爱这本原著……
白色的蜡烛在燃烧,一滴晶莹的烛油滴下来,犹如少女忏悔的泪水。
长桌上铺着精致的白布,银质的餐具闪着盈盈亮光,盘子不断被面目表情的侍者端到餐桌上, 诱人的香气在过于空旷的餐厅游走, 红酒撞击在反光的酒杯上, 扬起一朵血色的浪花。
门再厚重,终究还是隔绝不了外面所有的喧哗,有笑语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像是不经意溜进来的空气,漂浮一个个小气泡, 很快破碎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江秋凉宁愿此刻绝対安静, 也好过现在隐隐约约的人声, 仿佛蚂蚁蚕食着他脊背上剩余的肉。
“我养了一只波斯猫。”
落地窗被擦得很干净, 灯火通明的古堡照亮了巍巍壮观的花园, 红玫瑰在夏夜中蛰伏, 像是点点擦不净的血珠,等待着下一场杀戮的到来。
江秋凉收回视线, 恍惚半秒才反应过来霍布斯是在和他解释自己之前鲁莽的行为。
“猫?”江秋凉随口问, “漂亮吗?”
他不太能相信这个古堡里有猫。
且不说中世纪的欧洲対于猫持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 就说猫是一种敏感而高傲的存在,霍布斯刚才那声震耳欲聋的摔门声, 足够让任何一只猫炸毛跑远了。
霍布斯闭上眼, 在闪烁的烛光中凑近酒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肩部起伏。
“很漂亮,是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他说得很快, 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特意为你准备的,尝尝?”
腰肉搭配坎伯兰酱汁,法式肝脏配维达尔酱,纸包小舌配蘑菇酱,改良版的黑血肠,欧洲熏火腿片。
满桌的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等待着品尝。
叉子扎进腰肉,银刀温柔地厮磨切割,霍布斯优雅地把切下来的美食放进了口中,慢慢咀嚼。
“嗯……肉质鲜嫩,果酱浓郁,不错。”他又叉了一块到口中,视线投向江秋凉,“怎么,你不喜欢?”
江秋凉靠在椅背上,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冷眼与霍布斯対视。
“抱歉,我是个素食主义者。”
“哦?我之前从来不知道你是个素食主义者。”
霍布斯的银刀悬在空中,闪着盈盈的亮光。
“我是,只是你没有注意而已。”
霍布斯放下了手里的刀叉,身体后仰,笑意从他的脸上退潮,他望着一桌美味佳肴,似乎在沉思什么。
他突然站起身,椅子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随着他的拉扯,长桌上的桌布刷拉带下了桌上的所有的盘子,瓷器的碎片落了一地,声音尖锐刺耳,上一秒精致的摆盘下一秒已经全部摔烂成了糊在地上的烂泥,果酱、肉酱、蘑菇酱融合在一起,散发出近乎腐烂的臭味。
江秋凉坐在椅子里,纹丝不动。
佣人们驾轻就熟涌了上来,像是搬运过期垃圾的苍蝇,清理着地板上的一片狼藉。新的桌布被铺在了桌子上,新的酒杯被摆放了两人面前,新鲜的红酒被斟倒在酒杯中,时光倒流,回溯到了菜肴被摆上桌前的模样。
椅子被人扶起,霍布斯勋爵面色僵硬地啜饮了一口酒,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腕,他的心情多云转晴,很快又高兴起来。
“江,你真扫兴。”霍布斯提了一下唇角,皮笑肉不笑,“不过我是个宽宏大量的人,很可惜你无法品尝到最为迷人的肉食,但是这里的红酒你是没有理由推却了。”
佣人们哆哆嗦嗦在桌子上摆上了素食,霍布斯看着他们的动作,两条眉毛痛苦地拧在了一起,却没有抬手阻止。
的确是不错的红酒,闻得出是昂贵的罗曼尼康帝。
江秋凉把酒杯晃了晃,暗红随着他的动作激荡,很纯正的颜色,他把红酒凑到鼻子前,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馥郁芬芳中纠缠着绝望,是不易察觉的求救信号,在杯中沉浮。
意外的,这种味道并不陌生。
电光石火之间,江秋凉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父亲掐着他的下巴,撬开了他的嘴,单手砸开了酒瓶开口,破碎的瓶口碎片直接扎进他的唇角,嘶吼道——
“你喝不喝?!你不喝我帮你喝!”
湿润的酒水拍打在他的脸上,像是涨潮的海水拍在了久久暴晒的礁石上,他的眼睛甚至来不及闭上,葡萄酒模糊了他的视线。
很疼,真的很疼。
甜腻的液体灌入他的喉咙,一路滑到胃里。唇边血淋淋一片,分不清吞下了多少酒,又咽下了多少血。
那时,他鼻尖萦绕的就是这样的气味,令人作呕的甜腥味。
普鲁斯特效应从未放过他,它潜伏在他的血液中,伺机而动,将他打得措手不及。
“这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礼物。”霍布斯拖长音调,刻意营造出神秘感,“你不会拒绝我的,対吗?”
烛火跳跃在他的脸上,影子跳着篝火边蛊惑人心的舞蹈,满园的红玫瑰在他的身后闪烁着血腥的星光。
“你加了别的东西。”
江秋凉说,语气笃定,不是问句。
“是的,单调的罗曼尼康帝怎么能配得上身份尊贵的客人呢?”霍布斯深深望进酒里,“我苦心寻觅,终于找到了丰富口感的方法,这本来是独属于我的秘密,现在,我愿意与你共享。”
江秋凉唇抵在杯壁上,猩红的液体滑入他的喉中,过往吞噬他的意识,痛苦攫取他的心脏,而他享受被罪恶谋杀的过程。
无可附加的,令人着迷的过程。
恰合时宜的眷恋三秒,做出意犹未尽的假象,朦胧中霍布斯笑了,笑声在餐厅里久久回荡,甚至盖住了楼下宾客的喧闹。
余光中,有一个站在墙角的佣人被突如其来的笑声吓得颤抖,手中的托盘险些掉在地上。
明明佣人及时抓住了易碎的盘子,江秋凉在眨眼之间却产生了一种幻觉,这个脆弱的盘子已经落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易碎品之所以是易碎品,是因为它们永远把命运交给别人,而不是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多可悲啊。
江秋凉透过落地窗望着楼下铺张的玫瑰,玫瑰的色泽不加半点掩藏,张扬到刺目,让人不能片刻移开视线。
灵魂从烛光闪烁的餐桌上一跃而起,撞破了碍事的落地窗,从楼上一跃而下,夜风吹来了夏夜的温暖和玫瑰的馥郁的芳香,下一秒已然坠入到了花海之中。
荆棘刺破了他的皮肤,尖锐勾入他的毛孔,夜色迷人,星光闪烁,即使在此刻流点血,也不是什么值得挂心的大事。
“霍布斯勋爵,花园里的玫瑰很漂亮。”江秋凉真情实感赞美道,“它远超我之间夸耀过的每一个花园。”
霍布斯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花园,笑得很疏离。
“是啊,我有一片很美的玫瑰,每一朵都是独一无二的。”霍布斯说,“不过我从来不在夜里靠近花园,我建议你也不要在日落之后靠近它们。”
江秋凉不解:“为什么?”
“白日里玫瑰是很美的花,露珠会成为镶嵌其中的钻石,但是到了夜晚,玫瑰就会变成非常危险的物种,它们无时无刻不在密谋着杀戮,伸长自己的荆棘。你知道吗?夜间你经过玫瑰花园,身上的每一处伤口绝非偶然,这是蓄谋已久的奸计得逞,有幸的话你还能听见它们邪恶的欢呼。”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江秋凉挑眉,一阵夜风吹过,茂密的玫瑰花丛被无形的手压得臣服,咧开了一个狰狞的笑。
之后的记忆很混乱,素食的味道不错,江秋凉没什么胃口,只是少少吃了一点果腹。
他至少得保证自己不会饿死在游戏里。
接着是灌酒,一瓶又一瓶的罗曼尼康帝不要钱似的被打开,红色的液体刚开始被倒在酒杯里,后来被洒在新铺上的白色餐布上,溅在盘子上,泼在衣服上,最后流淌在地板上。
江秋凉趴在餐桌上睡着了,梦里的片段很跳跃,酒吧里靠过来的爱人,上个世界诺埃尔悲伤的枪声,父亲掐着喉咙灌酒,自己熟练地游走在宴会间,再重返这个混乱的世界,霍布斯抬着酒杯対他示意。
他从桌子上直起身,胃里翻涌上一股难掩的酸涩。
餐厅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霍布斯和他的佣人们消失了,外面的天色依旧暗沉的,分辨不出究竟过去了多久。
朦胧之间,江秋凉看到有好几个相貌姣好的宾客误闯到花园里,玫瑰掠过他们精致的服饰,划开脆弱的布料,直到刺伤他们不堪一击的皮囊。
他们恍然対与疼痛没有察觉,旋转在花海中,尽情舞蹈。
先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倒下了,然后是一个俊美的少年,一个又一个,前赴后继,直到花园重归寂静。
不是幻觉,江秋凉清楚看到了玫瑰尖锐的荆棘穿过姑娘娇弱的身躯,沾血的末梢在古堡不歇的白光下缓缓流下了一滴红色的泪。
这一幕无疑是震撼的,江秋凉的后背冰凉一片,他伸手摸了一把,手心粘腻。
红酒濡湿了他的衣裳,浸润了他干燥的灵魂。
江秋凉扶着桌沿站起身来,酒精从来不会给他带来片刻欢愉,他推开厚重的大门,被炫目的灯光晃了眼。
世界在颠倒,金钱在喧哗,一楼的酒杯餐盘随意堆砌,满地狼藉,原本清澈的香槟河流被倒上了碎肉,浑浊不堪,进门时撞见的男子也摔倒在河流里,香槟推着他缓缓流动。
没有任何一个宾客在意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他们所有人都在此刻抬着头,眼中满溢而出的欲望在古堡中经久不散,气味之浓烈,甚至掩盖了肉香和酒香。
江秋凉迷糊中抬起头,霍布斯靠在四楼的栏杆上,随手将一整箱的纸币倾倒而下。
红的、黄的、绿的,无数的钱币打着卷儿洋洋洒洒雪花一样撒了下来。
宾客在欢呼,那么多容貌如此迥异的人居然可以在这一刻神态如出一辙,他们被欲望支配,贪婪炸破脆弱的神经,把他们尽数变成了怪物。
一箱又一箱的钱币,望不到尽头的钱币,有几张前拥后挤飘到了江秋凉脚边,诱惑地展示着自己不菲的数额。
江秋凉随意把纸币踢到了楼下,过于吵闹的噪音让他头疼欲裂,他急需去找到二楼的洗手间。
可是他不知道洗手间在哪,或许他更需要先找个人问问。
“喵。”
有个雪球不知何时凑到了他的脚边,轻轻対着他叫了一声。
江秋凉被吓了一跳,小心弯腰捧起了绵软的白球,一张可爱的猫脸出现他的眼前。
漂亮的波斯猫,居然是真的存在的。
他想要把猫咪放在地上,可是小猫锋利的爪子勾着他的衣袖,可怜巴巴瞧着他,不肯放他走。
“我在找洗手间啊,你又不会说话。”
“喵。”波斯猫睁着大眼回了一声。
江秋凉抱着猫,无意识摸着猫的后背,舒服得小猫发出了一连串的咕噜声。
楼梯处传来了脚步声,停在了二楼,似乎是在找猫。
江秋凉忙不迭把猫塞到那个人的怀里,问道:“您好,洗手间在哪?”
“直走,尽头右边第二间。”
他接过猫,温柔而又耐心地指明方向。
声音很好听,质地像是威士忌撞上了碎冰,又宛如夏夜里一缕夹带着玫瑰花清香的凉风,莫名蛊惑人心。
江秋凉头重脚轻。
洗手间的冷水冲散混沌,在水声中,江秋凉终于回过味来,意识到一丝不同寻常。
可等他湿着两只手从洗手间冲出来,水滴在地板上汇聚成两处小小的湖泊,二楼的走廊上早已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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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烹饪方法参考美剧《汉尼拔》第一季
写这个世界的那一周真的看见肉就反胃,和基友聊天说吃云吞想到了人脑(orz)
江秋凉是被悉悉索索的杂音吵醒的。
外面天色已然大亮, 夏日的阳光从来不温柔,盛夏的蝉鸣从楼下源源不断传来,江秋凉用手掌挡住亮光,眯起眼适应了一下眼前的亮光。
指缝在强光之下近乎透明, 笼罩着一层柔和的黄光。
有很短的一瞬间, 江秋凉觉得这一幕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
“醒了, 遇见你的每一天,都是晴天呢。”记忆中的人是这样说的,好像江秋凉移开手,就能看到他坐在床沿,柔软的上衣搭在手臂上, 背上残留着前一晚暧昧的痕迹, 晨光会给他描一圈很温柔的光, 同时遮住他的眉眼。
这时, 江秋凉会揉揉自己惺忪的睡眼, 循着他身上好闻的薄荷味抱住他裸着的腰, 迷糊说:“困,再睡一会。”
头发被人揉乱了, 那人站起身拉上窗帘, 挡住了刺眼的光, 躺进被窝,把江秋凉搂在怀里。
“好, 听你的。”
尾音沙哑, 百转千回, 酿成了独属于一个人的烈酒。
喉结轻轻滚动, 江秋凉小心移开了挡在眼前的手。
房间在他眼前从模糊转为清晰,每一个角落在白日之下无处遁形。
空空如也, 不见来人。
江秋凉的心咯噔了一下,随即沉了下来。
沉甸甸的,微微苦涩的心安。
他究竟在希冀什么?
沉湎于子虚乌有的过往,从此沦陷吗?
下楼时,窗外的夏蝉还是喋喋不休鸣叫,空气中残留着前一夜尚未消散的酒味,佣人在楼下收拾残局,一大摞的盘子和堆成小山的高脚杯被放在托盘上,表演杂技一样运来运去。
宿醉的余韵在身体中久久回荡,江秋凉闭眼按了按太阳穴,勉强遏制住了头重脚轻的不适感。
他特意绕开了热闹的宴会厅,趁着佣人们忙碌,偷偷从小门溜出了古堡。
暖和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融化了心里的不适。江秋凉关上不起眼的小门,还没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门边的阴影里突然窜出来一个人。
“午安,伯爵先生。”女仆身上系着棉麻围裙,怀里捧着一个托盘,口中还有没来得及咽下的食物,这让她看上去比偷偷溜出的江秋凉还要狼狈,“是我们吵醒你了吗?先生。”
江秋凉扶着木门把手的手指停顿两秒:“不是的。”
女仆把手里的托盘搁在古堡外深陷的窗台上,擦了擦手,注意到江秋凉的视线扫过托盘上的食物,问道:“您要来点什么吃的吗?我去吩咐厨房准备。”
托盘上就是蔬菜,没有主食,连酱料都没有。
“不用……”江秋凉又按了按太阳穴,“我不饿,谢谢你。”
女仆看着江秋凉,眼中满是惊异。
“怎么?”
“没有,伯爵先生。我只是很多年没有人听到有人和我道谢了,”女仆把手在围裙上擦了一把,动作显得局促不安,“您是一个温柔的人,伯爵先生。温柔可以给人带来好运。”
江秋凉笑了笑,随口问道:“这是你的午餐吗?”
“是的,伯爵先生。这些都是佣人吃的,霍布斯勋爵很挑剔,我们只能吃色拉。”
“只能吃色拉?每一顿吗?”
“嗯,如果我们其中一个人吃了肉食,霍布斯勋爵会闻出来。他说肉食者身上会有奇怪的气味,他很厌恶那股臭味。”
臭味……?
江秋凉想起自己昨晚和霍布斯说自己是素食主义者时他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闻出来了,却没有揭穿。
更加诡异的还有昨晚挤满一楼品尝酒肉的宾客。
如果霍布斯勋爵能够闻出吃肉的人身上的臭味,这群人在他眼中毋宁无异于一群苍蝇,他又为什么要邀请一群苍蝇拥挤在自己的古堡里呢?
就目前的剧情而言,霍布斯毫无疑问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食肉者。
“你的意思是……古堡里的所有佣人都不吃肉?”
“从不吃,伯爵先生。只有从出生起从没有吃过肉食的人才能成为霍布斯古堡的佣人,勋爵有很严格的筛选标准,没有人能瞒得过他的鼻子……但是即使如此,除了个别几个服侍霍布斯先生的,没有人能去楼上。”
那么昨晚抱着猫给他指路的男人……
江秋凉直觉他不会是侍者,他的动作过于从容,寥寥几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能够看出举手投足之间的傲气。
“会有宾客能上到二楼来吗?”
女仆摇头:“除了您,伯爵先生,没有其他宾客能够上到二楼。每个楼梯口都至少有两名看守,霍布斯勋爵不允许任何人踏足他的私人空间。”
“一个也没有?”
“一个也……”女仆重复到一半,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不是的,伯爵先生,有个人可以。”
“谁?”
“休博士。”
江秋凉以为自己听错了。
“谁?”他的声音难得带了情绪。
“休博士呀,他是一个法国人,却有着爱尔兰人的性格。霍布斯勋爵对他格外宽容,他是古堡的一部分,说起来休博士昨晚应该……”
“他在哪?!”
江秋凉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管如此,骤然拔高的音量还是把女仆吓了一跳,女仆局促不安地抓起围裙擦了擦手,一双手垂下又抬起。
“休博士吗……他是古堡的幽灵,不常在这里,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来。”
夏天的阳光明明是温暖的,江秋凉却觉得浑身冰凉。
右手无意识攥成拳,骨节被捏得泛白。
他昨晚就在自己眼前,而自己竟如此轻易放过了他。
江秋凉短暂闭眼,阳光透过薄薄的眼皮映照出绚烂的假象。
再次睁眼时,他的呼吸已经恢复平缓,捏紧的手指调整到了放松的状态。
“霍布斯勋爵在古堡里吗?”
女仆又把盘子抱到怀里,她的手抖了一下,一小块卷心菜险些从盘子里滑出来。
“不知道,伯爵先生。这里没有人知道勋爵去了哪里。勋爵不喜欢多嘴的人,如果有人多嘴,他会……”女仆打了个寒颤,紧紧抱住怀里的盘子,犹如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稻草,边缘勒进肉里也毫无察觉,“不能再说了,很抱歉,伯爵先生。”
“等等,”江秋凉叫住她,“能给我端一杯牛奶吗?”
“我会端来牛奶的,失陪。”
女仆走了。
背影透露了她内心不堪一击的慌张,肩膀肉眼可见颤动,她三步并两步,简直称得上落荒而逃。
沐浴在盛夏的烈阳下,江秋凉微微眯起眼。
霍布斯勋爵会如何处理多嘴的人?
江秋凉不得而知,也没有进一步探寻的兴趣,他可不想回到现实世界后留下心理阴影。
古堡一楼到处是忙碌的佣人,压抑的气氛和难闻的酒味让江秋凉打消了回去的念头。
盛夏的美景实在不容辜负。
每一年盛夏都像是一只永不腐朽的储物罐,珍藏着阳光之下、阳光之下绝无仅有的,只有当事人知晓的秘密。
蝉鸣不休,暖风吹来了泥土和玫瑰的气味。
江秋凉走向了那片茂密的玫瑰园,霍布斯在昨晚警告过他别靠近玫瑰园,欲盖弥彰暗示玫瑰园里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说玫瑰在夜晚是危险的存在,而白天则不同,白天是江秋凉绝无仅有深入了解玫瑰园的机会。
手指拂过玫瑰娇嫩的花瓣,触感胜过世界上最为细腻的绸缎。
蝉鸣和阳光轻易勾勒出盛夏应有的景象,江秋凉沉醉其中,移居北欧的这几年,极光拉长了白昼的长度,但是少有这样明媚的日子。他都快忘了,原来自己也曾沐浴过这样好的阳光,拥有过类似的夏日。
盛夏,毫不保留的盛夏。
像是一只永不腐朽的储物罐,封存了多少人绝无仅有的秘密。
江秋凉不知道夏天对于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他能感觉到,夏天是不同的。每一个夏天的褪色,仿佛在送远一位挚友,总是带有不可名状的悲伤。
也许每个人心里都盛着一个独一无二的夏天吧。
江秋凉任由玫瑰花海吞噬自己,暖风拂过花海,娇嫩的花朵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亲昵地依偎在裤脚。
没人能拒绝迷人的花朵,即使它们将在夜色降临之时亮出唬人的利齿。
江秋凉循着印象走到了昨晚那几个人年轻人被玫瑰刺穿心脏的地方,逡巡一圈,玫瑰花和别处没有什么区别,没有撕裂的衣服,没有模糊的小路,没有指向线索的脚印,所有的痕迹都被狡猾的玫瑰毁尸灭迹了。
似乎,这更像是江秋凉昨晚酒醉之下产生的幻觉。
暖风吹拂,江秋凉打算原路返回,再去古堡里找找线索。
与此同时,一股奇怪的味道飘散开,即使夹在风里,江秋凉还是捕捉到了。
江秋凉刹住了步子,弯腰扒开挡住视线的玫瑰,细细观察荆棘之下的土壤。
昨晚没有下雨,夏日的气温并不温和,阳光强烈到足以烘干所有残留的水汽,而玫瑰根部的土壤,竟然是潮湿的!
江秋凉用食指捻了一下泥土,不是他的错觉,这一处的泥土真的是湿润的,黏糊糊的手感不太舒服。
抬起手指。
白光之下,指尖的鲜红艳丽到诡异。
有一道目光从楼上刺来,江秋凉对于目光格外敏感,第一时间循着方向望去。
二楼,餐厅不远处的某个房间窗口站着一个人,瘦瘦高高,远远望过去和一幅骨头架子没有区别。陌生的面孔,眼眶深陷,苍白的皮肤在阳关下毫无血色,宛如一个濒死的病人。
和江秋凉目光对上的一瞬间,他的眼眶倏然撑大,脸上露出了极其惊恐的神情。
霍布斯古堡和上一个世界的将军府不同。
这里不缺镜子, 江秋凉昨晚去洗手间就发现了,他在这里保持着现实世界的样貌,这是一件好事,起码在这个世界里他不代表其他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访客, 而不是某个对于主角意义非凡的特定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