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来得很快。
班级气氛火热而兴奋,教室里乱成一锅粥。
忙着化妆的,换衣服的,最后抱佛脚排练的,还有来来回回帮忙搬水的后勤同学,满是斗志昂扬的蓬勃朝气。
入场的音乐响起,学生们马蜂团儿似的往外涌,叽叽喳喳的,手里提着零食和饮料,像是去秋游的。
还有几个孩子趴在桌子上见缝插针地学习,宋拂之走到他们身边,平时他会表扬静心学习的孩子,今天说的却是:“这两天就别写作业了,参与参与运动会。”
宋拂之今天特意从家里带了一台专业单反,以前用来拍高达的,现在换了个镜头,用来拍兔崽子们。
在入场式的准备区域,宋拂之一眼就看到了他们班的那群崽子,真是能折腾。
花花绿绿,风格不一,在其他班级较为统一的色系中显得十分突出。
白小青正拉着范桐训话:“我最后说一遍,你记清楚你的走位!社会摇音乐一开始,你就赶紧往左后方跨步,然后绕到另一边!不是右边!”
范桐闭眼点头:“知道了青姐,我知道了。往左边,左边,左边!我刻进DNA了!”
白小青讲得嗓子冒烟,抬头一看,宋老师就在旁边淡笑着看着他们。
范桐立刻扒拉他身边还在照镜子整理假睫毛的姚欣欣,自以为小声地说:“欣欣,卡哇伊来了!”
宋拂之脸色一黑,他还没习惯这个绰号。
斧子哥好歹有种霸气的气质,卡哇伊就是纯纯人格羞辱。
姚欣欣把镜子“啪”地一收:“宋老师好。”
宋拂之又觉得他们好笑,问:“都练好了吗?”
“差不多吧。”白小青说,“要上场了,还挺紧张的。”
宋拂之:“紧张啊?”
其他几位学生也说:“紧张,好多人看着。”
这么一看,他们都还是挺稚嫩的少年少女,他们之前或许还没接触过这么大的舞台,要在全校这么多人面前表现自己。
“有什么可紧张的。”宋老师这时候总是温和而坚定的。
“你们都跳得很棒,别管那么多观众,享受表演就好了。”
孩子们点点头,白小青细声说了句:“谢谢老师哦。”
在校长讲话之后,运动会正式拉开帷幕。
两位学生主持抑扬顿挫地播报着全国统一的祖传串词:“在这个秋风送爽、丹桂飘香的季节,我们迎来了自己的盛会!现在朝我们走来的是……”
前面几个班的表演都不错,很有创意,能看出都是精心排练过的,大家的反响也都很热烈。
宋拂之站在表演场地的正前方,举着相机,发现自己居然也挺紧张的。
明明不是他表演。
终于轮到他们班,看着朝夕相处的孩子们朝他走来,宋拂之调整好相机。
主持人念完串词,他们赶紧站好表演位置,全员背对着观众。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所有人转身甩头,很酷很有力量感的一个开场,立刻掀起一阵尖叫。
不出所料,表演的效果很炸裂。
由于他们班成分复杂,所以年轻人们感兴趣的文化他们几乎都占到了,从韩舞到宅舞,每换一首歌就掀起一片新的尖叫,台下还有不少学生跟着唱跟着扭。
表演结尾也是相当重量级,全班学生一起喊:“如果你也喜欢我们的表演,那我们觉得这件事情——泰裤辣!”
这将整个场子的气氛燃至巅峰,笑声掌声经久不息。
学生们都玩得很嗨,端坐在主席台中央的老校长礼貌性地鼓掌,不太明白年轻人们都在笑什么。
宋拂之录完了整场开幕式,唇边的笑容一直没放下来过。
青春恣意,单纯热烈,让人太羡慕了。
宋拂之小时候就是那种绝不会参加运动会开幕式,而在旁边默默写作业的低调“乖”小孩,这是他不曾体验过的青春。
现在他是旁观者,却觉得同样畅快,也觉得感动。
胸中血液很热。
孩子们表演完,回到班级的拥抱里,同学们互相拥抱,锤对方胸口,说他们演得很棒,全场都在尖叫。
学生们兴奋得不行,炫耀般地问宋拂之:“宋老师,我们表现怎么样?”
宋拂之关了摄像机,吝啬道:“不错。”
他把录下来的视频保存好,回头准备刻成光碟,一人发一份儿。
宋老师还要收集他们三年来所有这种瞬间,剪辑成集,然后等他们毕业之后,在毕业晚宴上,当着所有家长和任课老师的面,公开把视频放出来。
年轻人总是喜欢玩各种梗,或许这些梗第二天就被网络遗忘了,或许学生们明年就会觉得自己当初太幼稚太中二,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们经历过的青春。
孩子们还是太嫩,考场小测验算什么报复,这才是“报复”。
第32章 晋江独家32
宋拂之班上的学生们虽然兴趣爱好成分复杂,但是他们很团结,比赛的时候旁边永远有别的同学加油鼓劲。
他们班的孩子们胜负欲特强,各个都是奔着第一名去的,考试可没见他们这么积极。
宋拂之扛着照相机在各个赛场里穿梭了一整天,拍满了一张储存卡。
饶是身强力壮如宋老师也有些吃不消,回家后吃了饭就想躺着休息,第二天他还要跑长跑。
宋拂之靠在柔软的沙发里放空自己,时章坐到他身边,问他:“宋老师,累了?”
宋拂之“唔”了一声,笑笑:“今天运动会当了一整天摄影师,扛着相机到处跑。”
时章轻轻扶住他后颈,拍了拍:“给你按按。”
肩上被施加了一道轻缓但不容反抗的力道,宋拂之顺着手掌的轻微控制往下倒,慢慢趴到了沙发上。
“适度放松一下肌肉,明天的跑步能发挥得更好。”时章说。
宋拂之抱着靠枕趴在沙发上,有点不好意思。
他去外面做过SPA,但老公帮他按摩这是头一回。
宋拂之没话找话:“教授还记得我明天要参加运动会啊。”
时章微讶:“我记性那么差吗?”
“不是这个意思。”一点笑意埋进靠枕,宋拂之道:“说起来我高中时候都没怎么参加运动会,现在三十多了反而开始参加了。”
时章问:“你参加过什么项目?”
“高一的时候,参加过跳高,被拉去凑数的。”宋拂之的声音变轻了许多。
他顿了一会儿,有点自嘲地笑笑:“不堪回首。”
“怎么?”
宋拂之沉默着没说话,时章揉了一把他颈侧,温声说:“不想说就算了。”
“没什么不想说的,就是现在想起来挺搞笑。”
宋拂之把下巴埋在柔软的抱枕里:“当时跳高比赛和短跑接力是一起比的,大家都跑去看接力了,就我一个人在别的地方比跳高。”
“我那时候体育不好,也没练过跳高,助跑冲过去的时候不仅把杆撞倒了,还把脚崴了。但是旁边没有我认识的同学,最后还是体育老师把我扶到了医务室。后来我就再也不想参加运动会了。”
原来是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故事。
时章按揉着宋拂之的肩膀,无声安抚。
宋拂之笑笑,继续道:“体育老师知道我妈妈是学校老师,当时就去找她去了,结果她说自己正在给高三的学生讲课,走不开,拜托医务室老师帮忙照顾我。”
“那天下午我同学们来医务室看我,班主任也来看了我,直到晚上,我妈要领我回家的时候才想起来我崴了脚。”
原来他想说的不仅是运动会。
时章垂下眼:“怎么办,王老师那时教的就是我们班。我们太让她操心了,让她都没时间分给儿子。”
宋拂之笑了两声:“我那天是挺不开心的,觉得我妈就在学校里她还能把我给忘了。结果现在自己也做了班主任,就突然觉得能理解她了。”
“班里几十个孩子顾都顾不过来,分给家里小孩的心思肯定就少了。”
宋拂之停了几秒,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时教授,我平时是不是没怎么顾得上你?”
时章本来想说“没关系,我又不是小孩”,话没出口又改了主意。
时章答:“是的。”
他蹲到沙发边,目光正好和宋拂之的眼睛平齐,凑近了些,低声问:“那怎么办呢?”
宋拂之没料到他的靠近,心跳突然变得有些快。
“宋老师,也分我一点心思,可以吗。”
宋拂之觉得自己不应该问那个问题。
居然能被时教授拿来用作撩人的筹码。
但宋拂之竟甘心服输,既然这人找他讨一点心思,那他就给一点吧。
宋拂之温和地看着时章,小心地替他取走了鼻梁上的眼镜。
不戴眼镜的教授看起来年轻了几分,清淡的五官带着冷色调。
温度很高的指尖从宋拂之的耳垂滑到下巴尖,时章轻轻掌住宋拂之颈侧,偏头垂眸,和他接了一个很深的吻。
他抱着时章的肩膀,感觉到掌下扎实紧绷的肌群,和教授渐渐提速的脉搏。
吻结束,呼吸仍然交错着。
两人离得很近,看着对方的眼睛,忽然一起笑了。
时教授把眼镜戴上,又恢复了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时章不动声色地撤开一些距离,回到最开始的站位:“我再帮你按按。”
男人的手掌很大,按揉的力度正好,温度一如既往的高,反而很熨贴。
宋拂之舒服得阖上双眼,声音听起来也软:“时教授,你学过按摩啊?”
身后传来时章的一声轻笑:“没,随便按按。”
却分明每一下都精准地按在穴位上,让宋拂之从肌肉深处感到一股又酸又麻又疼的劲儿。
时章突然问:“你是不是怕疼?”
宋拂之肩背一紧,缓慢道:“……还好。”
“肌肉都绷着。”
时章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肩胛,手掌隔着衣服落在皮肤上,激起短暂的痛。
“放松点。”时章声线平和。
宋拂之尽量让肌肉休息,嗡声说:“放松了……”
时章问:“舒服吗?”
宋拂之把头埋在柔软的靠枕里,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嗯”。
时章捏了一下他后颈:“没听清。”
宋拂之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但教授听起来很需要别人对他的工作予以认可。
于是宋拂之说:“舒服的。”
时章说:“明天就要出发去露营了,帐篷不大,睡起来也没有床舒服,宋老师要委屈两天了。”
后背涌出的酸胀还占据着感官,宋拂之懒声道:“露营不就是为了体验那种质朴原始的生活方式吗,不委屈。”
时章在他身后轻轻笑了一声。
宋拂之这会儿想起来要确认第二天的安排:“明天我参加完运动会,去大学找你?”
“如果没记错,你们大学在出城方向的顺路上。”
时章点点头:“可以。”
“按完了。”时章问,“客人还满意吗?”
宋拂之趴着回他:“……满意。”
“那起来吧,早点休息。”
宋拂之还是面朝下趴着不动,声音犯懒:“你先去洗吧,让我……休息会儿。”
等时章去洗澡了,里面传来哗哗水声,宋拂之才慢条斯理地坐起身来。
慢悠悠地站起身,晃进浴室洗澡。
大概是时师傅的按摩服务当真不错,当晚宋拂之睡得很踏实,第二天精神饱满。
随着运动会的进度条渐渐拉满,全年级的比分形势逐渐明晰。
宋拂之班上的总分和隔壁班咬得很紧,你追我赶地把别的班远远甩在后面。
“去年就是他们班压了我们两分!今年一定要一雪前耻!”
一群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们挥舞着拳头,各个斗志昂扬。
第二天上午几乎都是跑步,接力之类的比赛,战况相当激烈,观战的群众们嗓子都要喊哑了。
孩子们因为勇猛夺冠而欣喜若狂,也有的孩子因为马失前蹄而捶胸顿足,有个小男生差一点点得第一名,还差点哭了,宋拂之走过去,不太熟练地安慰他。
不论是欢笑还是哭鼻子,宋老师都觉得他们可爱,肆意飞扬、拼尽全力的青春很有感染力。
准备报仇的宋老师无情地用相机记录下他们丰富的表情包瞬间。
到下午,学生们的比赛彻底结束,主持人公布分数的时候,全校人都屏住了呼吸。
“高二年级组,第一名,高二四班,87分。第二名,高二三班,85分——两个班的分数相当接近啊!这实在是太巧啦,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难道三班又要重蹈覆辙,以两分的分差惜败吗?四班又能否蝉联桂冠,成为卫冕冠军呢!”
宋拂之班里的孩子们发出了比得知要数学小测验更惨十倍的叫声:“不是吧?去年就差两分,今年又他妈差两分?啊啊啊不活了!四班有本事我们来单挑!”
两个班本来就是挨着坐的,主持人宣布完比分之后,四班人笑得无限猖狂:“哟哟哟,一年不见,三班还是这么拉呀?”
这太戏剧性了,其他的班虽然输得很惨,但是看热闹看得很开心,就连高一的小弟弟小妹妹们都来强势围观。
在一片火药味浓重的混乱中,主持人举着话筒娓娓道出:“但是,比赛还未结束,胜负还未分出——接下来将进行教师比赛!老师们的得分将加到班级总分上。去年的历史到底能否被改写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上一秒还在撕逼的两个班,这会儿一起发出了“卧槽”的怒吼。
他们学生之间的恩怨居然要交到老师手中!
其实本来这个环节只是为了拉近师生关系,休闲放松的。
毕竟老师们没几个项目,赢了也不会加几分,应该不会改变学生们的比分格局。
但谁知道他们冠亚军的比分就是这么寸,不多不少,就差那么两分。
两分,这是可以被追上的距离,这是可以被逆转的命运!
主持人宣布了接下来的比赛项目和阵容,老师们零零散散地从旁边走上场。
老师们表现得都很佛,有说有笑的。
“李老师,好久没运动了啊。”
“霍老师,运动会完了一起去喝酒哈!”
“这什么项目来着?哦哦,两人三足,哈哈。怎么玩来着?”
学生们在旁边都要气死:“你们是敌人啊,给我好好比赛啊!!”
经此一役,学生们终于感受到了平时,老师看着他们稀里哗啦的卷子,心里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三班和四班的老师们被学生们寄予了厚望。
本来老师们都打算来休闲放松,随便比比的,奈何学生们在旁边急得杀红了眼,他们只好拿出百分之一百二的劲头。
比完两人三足和跳绳,三班和四班的分差缩小到了一分。
三班的任课老师们尽力了,他们追回了一分!
但是还是差那么一分。
多可恨呐,就那么一分!
主持人笑着宣布道:“最后一项,长跑。参赛老师……三班,宋拂之老师,四班,肖远老师。”
学生们炸锅了:“肖远?肖老师是体育老师啊!凭什么他代表四班跑啊?”
“随便换谁跑都行啊!为什么非要是体育老师啊!”
组织的老师示意大家稍安勿躁,解释道:“四班班主任今天下午家里有急事,来不了,别的老师都参加了别的项目,毫无准备地跑两千米也不安全,所以请体育老师替一下。肖老师以前是练举重的,没有专业练过跑步。”
崽子们还是不干,义愤填膺地喊:“这不公平!凭什么!”
姚欣欣急得都要哭了,冲着宋拂之喊:“宋老师,他们欺负你!”
这事儿其实宋拂之也只比他们早两个小时知道。
本来隔壁班是班主任上场的,但他的父亲突然有点身体不舒服,他就回去照顾家人去了。
换成体育老师也是学校的考虑,本来长跑就不是个讨喜的项目,没多少人想报名,这会儿临时想找一个人真不容易。
部分老师也都一把年纪了,即使想上场,学校也怕不安全,所以保险起见找了体育老师。
肖远是个特别憨厚的壮汉,他特地找了宋拂之,跟他说:“宋老师,别担心嗷,我不会跑很快的。”
宋拂之似笑非笑地看他:“什么意思,想给我放水?这符合体育精神吗?”
“啊不不不!”肖远立刻摆手,“不是这意思,我是说我真的跑不快,以前队里跑步我都倒数。”
好歹是专业体育生,他说自己跑得慢,能慢到哪儿去。
宋拂之和他笑着一碰拳:“反正咱们都尽力,拼命,一会儿好好比。”
学校其实挺无奈,本来是想师生同乐,贯彻落实“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传统精神,谁知孩子们胜负欲太强,群情激跃,压不下来。
最后还是宋拂之安抚了孩子们的情绪,他拍了两下手让大家安静。
宋拂之被满脸怒气的孩子们围在中央,他的声音却平缓而温和。
宋老师甚至是微笑着的:“这是在学校里,学校尽量选了一位不太擅长跑步的老师来参赛,已经是尽力想做到公平。”
学生们可太不理解了,嚷着:“这哪里公平了?这分明就是不公平啊!”
宋拂之也不反驳,声音沉稳地说:“等以后你们或许就会知道,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甚至会出现比这不公平许多的事情。你可能也会面临和我一样的处境——跑步比赛,而你的对手或许不会是某个体育老师,而是开着摩托车的人,开车跑车的人,是那些从出生起就比我们领先许多的人。”
这段话很长,操场上也很吵,但宋老师的声音清晰而温和,孩子们渐渐安静下来。
有学生皱着眉,不服气地和别的学生小声嘀咕:“这也太不爽了,凭什么啊,那怎么办啊。”
宋拂之微微笑着:“是啊,那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只能自己努力跑,平时努力练——没有跑车,就让自己成为百米飞人。”
“高中,或许就是人生中最接近公平跑道的时候。”宋拂之的声音突然轻了一些,“在这里,你们可以靠自己的力量,跑赢那些开跑车的人。”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听着,都听得很认真。
“哎,扯远了。”宋拂之一笑,扬声问,“答应我一件事,怎么样?”
学生们点点头,一张张小脸上的表情却还是很臭。
宋拂之笑着说:“信我一次——”
“宋老师让你们拿冠军。”
看老师比赛跑步,这是学生们没瞧过的。
从来都只有学生被老师监督着跑步的份儿,现在掉了个个儿,学生们都很兴奋,乌泱泱地把跑道围满了。
七班班主任是位清瘦的语文老师,站在起跑线上擦掉额头的汗:“我发现跑步已经没什么了,被围观才是真的让人发怵。”
肖体育老师在宋拂之隔壁赛道,偏过头,跟他说:“宋老师,那我不客气了啊。”
宋拂之勾了勾唇:“嗯,咱放开了跑。”
自己班上那群小萝卜头们挤在赛道旁边,各个冲锋陷阵的样子,挥拳喊着:“宋老师加油!冲啊!”
宋拂之做手势往下压了一下,他们才安静了些。
裁判吹了声哨子:“各就各位,预备——”
“砰”的一声,发令枪响了。
四周立刻掀起一阵加油的浪潮,宋拂之班上的学生们喊得异军突起:“宋老师加油——!”
里面还掺杂着几声“宋斧子加油”,宋拂之听得清楚,但实在不是发作的时机。
两千米其实不是多长的距离,标准操场跑五圈。
宋拂之这些天的训练可不是白练的,到第二圈的时候很多老师都已经掉没影儿了,只有体育肖老师一直紧紧追在他身后,估计是想留存体力到最后两圈反超。
长跑实际上是个挺治愈的过程,能更清晰地感受到风的纹理,操场的材质,地球的引力,还有自己逐渐沉重的呼吸。
好像自从学生时代结束后,宋拂之就再没有这样参加过运动比赛,他也从未有过这么多人为他加油鼓劲的体验。
从小到大,宋拂之在父母老师面前永远是乖巧的,懂事的。
长相英俊的少年,成绩好,品行端正,不早恋不打架不逃课,在班里当班干部,在学校当值日生,从没有过青春逆反期,妥妥的“别人家的孩子”。
宋拂之在小时候做过最出格的一件事,估计就是高一在王老师的办公室里偷看完了她收缴的一本漫画——那时候“坏孩子”才看小人儿书,宋拂之也算是干了一件坏孩子才会干的事。
结果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到三十岁了他还在喜欢小人书。
很多人见到宋拂之一家三口,都要夸:“妈妈不愧是当老师的,把儿子教得真好!拂之这么懂事,都不用人操心,真是羡慕。”
少年总会在心底反驳这句话。
他妈妈从来就没管过他。
自打宋拂之有记忆开始,王女士就不经常在家,很晚归家,回家后也常常点着台灯,伏案工作到深夜。
他爹更不必说,当医生的,通宵手术紧急夜班都是家常便饭,春节都没在家好好过过几次。
他们都有很多很多人要照顾,要关心,反而忽略了自己的孩子。
宋拂之早熟,知道爸妈工作辛苦,他们有一份无私的精神,所以他尽量做好一个乖孩子,不给爸妈添麻烦。
他活得循规蹈矩,在别人离家出走、逃课早恋、染发纹身非主流的时候,宋拂之的青春过得平淡如水,像一幅安静的山水画。
就连成年后,职业选了教师,老公选了教授,婚后平平淡淡,生活还是和以前一样循规蹈矩。
宋拂之没放肆地挥霍过,没肆意地狂奔过,没为谁疯狂过。
洛琉璃问过他:你过得这么克制,后不后悔啊?
后不后悔呢,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或许他自己也说不清。
一声尖叫把宋拂之的思绪拉了回来。
“最后两圈了——宋老师冲啊——!”
学生们围在起点处,在跑道两边夹道欢迎,高高地挥举着小拳头。
“保持第一名就赢了啊啊啊!”
“老宋你是最棒的!”
“斧子哥加油嗷嗷嗷。”
几十位少年少女高喊着他的名字,声势浩大,宋拂之迎风奔跑,突然觉得眼眶有点酸。
那些他不曾体验过的青春放肆,他居然在三十多岁的时候体验到了。
不知是谁带了个节奏,他们突然就开始有节奏地喊:“斧子哥!斧子哥!斧子哥!”
宋拂之差点在跑道中央当场暴毙。
事实证明老师的外号在全年级内都是自由流通的,别的班的学生也跟着开始喊,还边喊边跳,喊得可带劲了。
如果不是还在赛道上,宋老师现在就要给那几个起头的学生来两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