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往日天黑了,闻楚便不等了,今日却天黑也不走,方才那小宫女又擎着宫灯出来了,满脸的不耐道:“宸妃娘娘说了,还请殿下回去吧,与其等您见了面给娘娘添堵,倒不如大家先都别见了,两相得个清净,您也不必这样日日作戏了。”
小宫女话音刚落,黑暗里宫道侧面却传来一个男人隐含怒意的声音:“如此说来,把楚儿交给宸妃抚养,倒是朕有意给她添了堵了?!”
小宫女一怔,转目望去,却见黑暗里行出一行人影,说话的正是为首那个,撑着伞跟在后头的却是紫衣的掌印太监,御前的商大伴——
为首的不是潜华帝却又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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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蚀骨之痛
小宫女认出来人身份,已然惊得面色大变,扔了手里宫灯便跪在地上要磕头,只是潜华帝却连看也不看她,转身把闻楚扶起来,便道:“走。”
商有鉴立刻会意,朝着远处宫道的拐角摇了摇手,原本隐藏在夜色里的帝王仪辇很快重新出现,他道:“起驾,前徽殿——”
只这么短短一会的功夫,一整晚都好像不知外头跪了人的宸妃已经飞快的叫人开了宫门,揽着女儿慌慌忙忙的奔了出来,甚至发髻半松,身上也是里衣,未及披上外袍。
只是宸妃刚一开口喊了声万岁,潜华帝便好似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似得,连头也不回,只顿了脚步冷声道:“天寒雪厚,你既已歇下,朕不过也是恰好路过,倒不必特意拉着漪儿出来相迎了,衣裳都没穿好,你自个儿不怕冷倒也罢了,何必冷了孩子?就先回去吧。”
最后一句话说的意有所指,宸妃听得脸上一时青红交错,可也来不及再辩驳,皇帝已经带着闻楚离去了。
一进前徽殿,潜华帝的眉头便皱的更紧了三分,道:“怎么这寝殿里这样冷?地龙呢,没有烧足么?”
这话是问青岩的。
青岩立刻从闻楚身后站出揖道:“回万岁的话,各宫炭火都有份例,小的也是算着前徽殿每月的份例,均分到每一日头上烧的,若是一两日为着暖和烧的多了,月底几日殿下便得受冻,实在不能不精打细算。”
青岩这番话倒是没有撒谎,银骨炭是稀罕玩意儿,前徽殿虽和钟辰宫不在一处,可名义上闻楚记在宸妃膝下抚养,前徽殿的炭火份例也是内廷司先一并发放到钟辰宫,再由宸妃那边的分好后送过来,前徽殿得的银骨炭的确只有那么一点,也只够这样每日紧巴巴精打细算的烧着,青岩可没有撒谎。
诚然,若是青岩有心不叫闻楚受一点冻,他也不是没法子去内廷司那边走动,或是回养心殿以禀报闻楚近况的名义,和潜华帝旁敲侧击,吹吹耳旁风,这问题自然也能解决,且能解决的谁也不伤了面子。
可当然是没有今日这样,将痛点完全暴露在潜华帝眼前来的有说服力了。
潜华帝默然许久,才道:“朕记得,朕早就吩咐过,宫中各皇子炭火份例都要一视同仁,不许有区别对待,越儿还和朕提过多次,说各宫炭火每年都有大量盈余,应当缩减用度开销,不纵奢靡之风,为何前徽殿里却连好好烧个地龙过冬,却也不能?”
潜华帝的问题无人回答,青岩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余光瞥见那头的师父果然也似老僧入定一般半阖眉目,心里倒是不合时宜的觉出一点滑稽来。
闻楚正要说话,外头却传来内侍的通秉声。
“宸妃娘娘到。”
青岩心道,果然来了。
宸妃大约来得匆忙,脸上未施粉黛,她显然是一路心中忐忑,刚进了殿门便扑通一声跪在了潜华帝面前,带着哭腔道:“万岁息怒,臣妾知道错了,都是臣妾不曾管束好下人,昏昏欲睡之际,也不知她们竟在外面对楚儿出言不逊,臣妾方才已经叫人把那贱婢打了二十大板了,还请万岁不要因一个奴才误会了臣妾啊!”
她一贯如此做派,潜华帝不是不知道,但因平常宸妃不触及到他的底线时,这样的曲意逢迎和小意温柔反倒叫他受用,所以并不与宸妃计较,可今日心中动了真怒,却不耐看她装相了,只拿起方才商有鉴奉上的茶杯往宸妃面前一掷,那茶盏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温热的茶汤溅上宸妃斗篷里藕荷色的里衣,吓得她花容失色,“啊”的惊叫了一声。
“你还要狡辩!朕亲眼所见,你自己在里面欢歌笑语,倒把楚儿一个娃娃冰天雪地里撇在外面跪一个多时辰,连看也不出来看一眼,他只是想给你请个安!”
“倘若不是没了亲娘,心中只能孺慕你这个朕给他指的母妃,你当他何必如此?!朕爱重你抬举你,将朕的儿子给你抚养,你却要这样作践他!”
宸妃从未见潜华帝发过这样大的火,她自问也是从林州一路跟着他风里雨里来去过的,这些年来潜华帝无论添了多少新人,却始终不曾冷待过她,即便她只生了一个女儿,却也比正宫之位、诞育了四子的皇后还要得宠,本以为今日之事虽然惹得潜华帝不快,但大约也只像从前她惹了他生气一样,虽然心中不快,面上却总会给她留些情面,更何况自己还怀着孩子。
哪曾想到,会见到潜华帝如此疾言厉色,毫不顾忌便把茶盏摔到自己面前的模样。
宸妃一时只觉万分委屈,悲从中起,眼里涌出泪来,泣道:“万岁,臣妾还怀着您的孩子,您怎能……怎能这样……难道就不怕臣妾的孩子没了么?”
青岩听到这里,不由得微微有些讶异,那头商大伴也是如此,从老僧入定的状态里剥离出来,掀起眼皮瞅了一眼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的宸妃。
师徒俩不约而同的想,看来宸妃有孕后这几日真是有些得意的昏了头,在皇帝面前竟然也敢这般说话,她难道是想威胁潜华帝不成?
须知宸妃肚子里的孩子潜华帝固然看重,可他也并不是只有这一个孩子。
果然潜华帝脸色更差几分,他似是极力忍耐似的闭目深深出了口气,半晌才睁眼道:“扶宸妃起来,赐座。”
宸妃一喜,以为自己果然说动了他,正要言语,却听潜华帝语气冰冷,一字一句的问她道:“朕有事问你,今日你若胆敢有一句隐瞒欺弄,将来朕若发觉,必不饶你,你自己掂量好了。”
宸妃一怔,也回过神来了,她听出潜华帝语气不似玩笑,强笑道:“万岁……万岁若问什么,臣妾知无不言,怎敢隐瞒万岁呢?”
潜华帝看着宸妃,那目光似乎能洞穿她所有的伪装,直击内心深处,嘴角隐带几分讥讽道:“前些日子有些流言,有人来和朕提了几句,朕原还不信,只当是旁人挑弄是非,妒恨你有了身孕,谁知今日你便以身力证,倒叫朕亲眼看了一回,朕问你,头几日楚儿在你的钟辰宫给你请安,你都和他说了什么?”
宸妃脸上的笑容逐渐有点挂不住了,道:“这……这好些天前的事了,臣妾也就是关怀了楚儿几句,具体还说了什么,臣妾记不大清了。”
潜华帝看向旁边的闻楚,道:“楚儿,你母妃不记得了,你自己来说,你可记得?”
闻楚垂着长长的眼睫,没吭声,鼻尖还因刚才在雪地里跪了太久发红,看着好不可怜。
这副样子,若是从前青岩见了,说不准会心生怜惜,然而如今他虽也觉得瞧着怪可怜见的,心里却想,也不知此刻的七殿下,心里正在冒着什么坏水儿呢。
果然那日险些没被他气得背过气去的宸妃,见了他这模样也很是心有余悸,急急道:“万岁,万岁万莫听那些小人搬弄是非!那日……那日臣妾确是和楚儿起了点小小的冲突,可也是楚儿他……他自己先胡说浑话,气狠了臣妾,臣妾才教训了他几句,这年纪的男孩子正是心性不定的时候,顽皮也是常有的,万岁可不能只听楚儿浑说,谁知他是不是也叫那起子居心叵测的小人在背后挑唆了呢?”
闻楚却道:“儿臣也记不得了。”
潜华帝闻言,却不理宸妃,只是深深看了闻楚一眼,便忽然转头看向青岩道:“你来说,商大伴从前总与朕夸你记性好,见人见物都是过目不忘,那日你也跟着,总不至于这就忘了宸妃和七皇子说过什么了吧?”
青岩犹疑了片刻,潜华帝心知他有所顾虑,道:“你那日见了什么,便说什么,朕赦你无罪,以后也不许宸妃因此事找你的麻烦,不必害怕。”
青岩于是便把那日请安,闻楚和宸妃的对话一句不落的复述了一遍,甚至连旁边雨兰的劝阻也半字不漏。
最后闻楚凑近了宸妃说的那句,青岩只道自己隔得远了,并没有听见具体说的什么,只是见七皇子说完,宸妃娘娘便勃然大怒,还伸手要打皇子耳光。
到此处,青岩的复述可以说是九分真一分假,唯一一句谎话便是没听清楚闻楚那句最要命的,但九分也已经足够了,潜华帝毕竟和宸妃也同床共枕多年,哪能不清楚她的性情,只听青岩复述,便能想象到宸妃说那些话时的刻薄模样,还没听完便几乎已经信了一大半。
最后青岩说到闻楚脸上落了伤痕时,潜华帝拉过小儿子一看,果然看见他左颊上有一个小小的划口,刚结了疤,推算日子,也恰好能和那日对的上,当下已然相信青岩所说都是实话。
宸妃哭道:“万岁,这奴才如今毕竟是跟着楚儿的,他自是为了讨好主子百般污蔑诋毁臣妾了,万岁,你可不能听他空口无凭啊!”
她不说还好,此话一出口,潜华帝便想起早前他酒后失言,已经把要将青岩遣去永仁宫当差的事告诉了他,谢青岩既已心知肚明往后他的正经主子是大皇子,又何必临走前还冒着欺君之罪,讨好闻楚一个无权无势的年幼皇子,更觉得宸妃嘴里句句狡辩,没有一句真话。
潜华帝道:“好了!到底是不是空口无凭,朕心中自有主意,你宫里那日听见了首尾的也不是没有,用不着你来提点朕,你回去吧,大伴,送宸妃回去好生休息。”
又道:“这样冷的天,合该闭门不出,宸妃就在钟辰宫好生安胎罢,既然没精神见人,连请个安也不行,又何必成日往养心殿凑?朕看这一路可比钟辰宫到前徽殿远多了,宸妃日日风雨无阻,倒也没见动了胎气。”
“往后钟辰宫的奴才,若是看不好主子,不能好生劝诫,耽搁了宸妃肚子里的皇嗣,朕拿你们是问。”
宸妃白着脸跌坐在地上,心知潜华帝这是要软禁自己了,一时只觉得不可置信,久久不能回神。
宸妃毕竟有孕,潜华帝不可能真的拿她怎么样,但闻楚这头,他是肯定不会再留着他在宸妃膝下了。
果然这日潜华帝抚恤关怀了闻楚几句,离开后,第二日一早,商有鉴便亲自来了前徽殿宣旨,说是宸妃孕中不适,无法好生照料七皇子,把闻楚重新划拨到坤宁宫,往后记在皇后膝下抚养了。
此事终于了结,青岩心中的大石才终于落了地。
正好太学堂那边还有一日就休沐了,潜华帝索性直接打了招呼,让闻楚这日不必再去上课,说昨夜坤宁宫那头已经吩咐过,叫闻楚收拾收拾,便可以从前徽殿搬出去了。
青岩自然也本该帮着收拾的,只是不巧,这一日恰好到了他每隔七日便会脸上如蚁噬般疼痛难忍的日子——
当年荣启跟他说的话,的确没有危言耸听,这三年来,这种疼痛每隔七八日便卷土重来,足足要持续一整晚才会开始缓解,且三年之期已到,并没有如荣启所说的那样不再疼痛了,反而愈演愈烈。
刚开始还是青岩可以忍耐着当差的程度,到了如今,只要脸上开始疼痛,他便眼前发昏,脑袋耳朵也因疼痛嗡嗡作响的发麻,如果在这个时候当差,他根本没法子保证自己不会失态。
好在在养心殿时,御前听差的不止他一个,也能算着日子和漱石他们轮换,可到了前徽殿,闻楚却总要他时时刻刻都跟着,青岩只能寻机说出前徽殿去别宫办事了,只是能拉出来做借口的地方毕竟不多,不是说去养心殿,便只能说去造办司,次数多下来,连青岩自己也觉得心虚,好在也算敷衍过去了。
天色逐渐昏暗。
青岩躺在自己的床铺里,感觉到整个面部疼的如同失去了知觉一般,皮肉里的经络疼痛间痉挛似的牵连着脖颈和后背,他睁开眼也几乎却只能看见天花乱转,耳里也嗡嗡作响——
好痛,好痛。
似乎又比上次更痛了。
青岩不知道该如何纾解这种痛苦,只能把自己在被褥里紧紧地蜷缩成一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隐约间有个人和他说话,似乎是德喜的声音。
德喜的确和青岩睡着临铺。
德喜问:“掌事,大家都在收拾东西呢,你怎么在这里?”
青岩好险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但幸运的是也猜了个大概,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道:“我……我昨日没睡好,晚上回来吹了点风,实在困的紧,劳你……你跟殿下替我告个假。”
德喜忧心忡忡道:“可我看着你好像不舒服的样子,掌事是不是昨日在钟辰宫那着凉了?我这里有些之前从御药房弄的专治风寒的药丸子,一日便能见效,掌事不若尝一丸吧?”
德喜倒是真心担心谢掌事的。
毕竟谢掌事虽然人古板了些,可待他们却很好,有了什么好吃好玩的自己不爱受用,反倒总惦记着他们,虽然面上瞧着严厉,其实却最是护短不过,在哪里摊上个好上司都不是容易的事,因此德喜可并不希望谢掌事因病被移去安乐堂。
青岩只说了一句不必,便再也听不清德喜说了什么,只隐约听见朦胧间似乎有人来叫德喜,大约是和德喜一道的小内侍德春,德喜便出去了。
门吱呀一声被关上。
青岩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不必因怕被旁人瞧溏淉篜里出端倪而再强自忍耐,他把自己在床上缩的像个虾米,牙齿狠狠咬住了被褥,只期盼这昏天暗地的疼痛能早些过去。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这种疼痛却仍然没有消弭的迹象,青岩脑海里一片混沌,一时间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不记得什么潜华帝齐皇后宸妃,不记得什么七皇子闻楚,更不记得这些天来自己处心积虑布下的局终于有了好结果,正是该高兴的时候——
他揪着衣角,咬着被褥,疼痛让他浑身每一寸都在颤栗,青岩甚至想挖了自己的眼睛。
他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
好疼,好疼。
不若就这样死了好了——
死了,就能去阴曹地府,去九幽泉下,去和他相见。
他好疼,好倦,好想见他。
他好想王爷。
蚀骨的疼痛里,似乎只有默念那两个字,才能叫青岩找回一点理智,提醒着他自己尚在人世,朦胧中青岩感觉到有人推开了门进来,然后在床前顿住了脚步,开口问了他些什么——
只可惜青岩听不见,疼痛带来的剧烈耳鸣已经让他失去了大部分的听觉,但脑海里游离着的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现在有人来了,他不能露出异状,被人察觉到不对。
他得假装着若无其事,假装着只是因为睡着了才躺在这里,他得一动不动就像是真的睡着了那样,不能颤抖,不能哭泣,唯一允许的动静,仅仅是浅浅的呼吸。
自己还在宫里,这里是宫里,师父说了行差踏错一步就有可能万劫不复的地方,他不能忘了。
……他不能死。
青岩在这样理智和剧烈的痛苦游离的缝隙之中,选择了努力的向理智靠拢。
果然来人似乎没有瞧出什么异状,大约是问了他两句身体怎么了,没有得到回应,以为他睡着了,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应当是要走了吧?
青岩想。
然而对方的脚步声却反而更靠近了他一步。
回笼的理智让青岩找回了一丁点知觉,他听见对方的声音低沉微哑,语气不像询问,倒像是在喃喃自语。
“……可你若真的是……又是因何待我这般好?”
“这些日子,我猜了许多种答案,却觉得没一个说得通,我看得出来……你如今是想向上爬的,你如今……也开始向往权力了吗,否则又为何要回来呢……”
“……可我不是最好的选择,你为何如此冒险?”
“……我本以为自己认得你,可如今,却又好像认不得你了。”
青岩试图从这段似是而非的话里捕捉出信息,然而疼痛让他失去了分析的能力,他只觉得此人口里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得懂,可组合在一起,他却似乎又不懂了。
疼痛如同波浪,忽骤忽缓,一波乍停,一波又起,青岩回笼的理智又因剧痛开始如散沙一般逐渐崩散,他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
糟了,糟了。
要装不下去了……
要瞒不住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
闻宗鸣听见一声低低的呜咽,从那个本以为睡着了的人盖住的被褥里闷闷的传出来。
他微微一怔,心里隐约觉得不对,上前两步抬手便掀开了被褥,这副身体如今力气并不大,但闻宗鸣却还是把背对着他的青岩翻了过来,然后便看见了素日里谨小慎微,稳重精明的掌事内官那张紧闭着眼,牙关微微颤抖、满是泪水的脸。
在揽住他肩膀的那一刹那,手里熟悉的感觉,终于让闻宗鸣彻底确定了这一个多月来的猜想——
如果说之前还有些犹疑,或是因为这人如今那张严丝合缝,丝毫看不出半点易容痕迹的陌生的脸;或是因为他彻底变了的性子;又或是因为从未在他身上见过当初他留下的那块墨玉的半点踪迹……
总之,他虽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会出错,而且太多的巧合,也愈发让他觉得这一切并不是巧合。
但却总有那么几件解释不通的事,让他不得不质疑自己的猜想。
而此刻,这些质疑都变得再无意义。
他熟悉对方身体的每一个敏感的地方,熟悉他身上每一寸皮肤的触感。
脸可以骗他,人可以骗他。
但触觉不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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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除夕秘闻
青岩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的里衣穿的很周整,被褥也掖的严严实实,如此妥贴,想必多半是有人在他昏迷的时候悉心照料了。
果然转头一看,便发现德喜正在不远处桌前趴着打瞌睡。
青岩脑海里空白了一瞬,很快猜出了前因后果——
昨日他痛的晕了过去。
他隐约记得意识朦胧之间,好像听到了闻楚的声音,但闻楚具体说了什么,此刻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自回宫后,这七日一次的剧痛每每如约而至,但因疼痛昏迷,彻底失去了对身体和意识的控制,却还是第一次。
青岩盯着房梁,心想,这次大概是真的糟了——
闻楚的洞察力,他已领教过了,而昨日昏迷,却不知自己当时是何情状,想必定是极为失态的,这一切都落入了闻楚的眼里,闻楚发觉他如此反常,恐怕十有八九要生疑心。
他正想及此处,那头德喜倒是睡梦里打了个激灵,把自己惊醒了。
德喜哼哼一声,转头正好瞅见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顿时一喜,连忙站起身来坐到床铺边满脸高兴道:“掌事可算是醒了!”
青岩转头看他,笑容有些勉强,道:“劳烦你照看我了,你怎会在这里?是殿下吩咐的吗?”
德喜道:“可不是呢!掌事昨日可把人都要吓坏了。”
青岩道:“劳烦你替我担心了。”
德喜摆摆手道:“我担心算什么,殿下才是真担心呢。”
宫中内侍,除了那几个数的出来头一份得脸的,没有睡独间的,即便是青岩这样的一宫掌事内官,也不例外,只不过如他们这样的贴身内侍,不必似粗使们那般睡十几人的大通铺,若是人手多些的宫里则三五人一间,若是人手少房间又宽裕的,比如前徽殿这般的冷清地界,便能分得两人一间。
这些日子德喜和青岩逐渐亲近起来,除了有青岩的确会做人的缘故外,便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他俩恰好分在了一个屋子里。
青岩并不是无时无刻都端架子的人,德喜摸清了他脾气,私下里便也随性了不少,此刻凑在青岩身边压低嗓门小声道:“掌事可不知道,昨日殿下一听说你身子不好,立刻就要亲自来瞧,后头又是叫人去西华门请轮值的太医,又是叫人去御药房连夜抓药煎药的,可把我们都吓了一跳,还以为掌事是落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呢!”
“……”
青岩心里更觉不妙了。
他不是德喜,不知内情,当然明白闻楚不会无缘无故的忽然紧张自己,闻楚会特意请太医来看,想必定是昨日看见他失态的模样,已经起了疑心,还好当年荣启便说过,他这个毛病是改换面貌的遗症,于脉象上,是看不出异常的,且也无药可医,荣启都这样说了,就是太医来了,多半也是看不出什么蹊跷的。
果然德喜继续道:“……后来太医说,掌事只是吹了冷风,累着了罢了,没什么大病,歇一日就好了,殿下才肯放心呢。”
“我说句心里话,从前我还觉得在七殿下宫里当差不好,可如今才发觉,摊上个好主子对咱们做奴才的来说,可比什么都要紧,我还是头一次见如咱们殿下这般待奴才的主子呢!换了别处,可别说请太医了,知道底下人生了病,哪个不怕过了病气嫌晦气?不给连夜挪到安乐堂去叫自生自灭就不错了,咱们殿下年纪虽小,可却真是个厚道人呢。”
青岩笑了笑,没再搭话。
他起身更衣洗漱后,立刻去见了闻楚,那头正在用午膳。
闻楚见他来了,微笑道:“掌事可好些了吗?”
青岩本想先等他吃过午膳再提起话茬,毕竟闻楚用膳时一贯是仪态妥当,从不开口说话的,没想到闻楚竟自己打破了食不言的规矩,只好答道:“小的已经大好了,昨日实在是忽然困得起不来身,耽搁了差事,还叫殿下替小的费心了一番,小的多谢殿下关怀体恤……”
青岩言及此处,又觉得对昨日闻楚特意替他请太医的厚待——起码是旁人眼中的厚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