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仰首望天,他深知天幕玄妙,对天音道出的种种隐秘布置并无意外,但心中百转千回,却不由有些疑虑:听这天音口口声声“天策上将”、“才华”,似乎,似乎对自己还颇有善意?
而且……
“二凤?”他喃喃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所以,我们的答案是很清楚的:玄武门之变并非“偶然”、“侥幸”,宫变双方力量差距太过悬殊,胜负几乎没有悬念。
当然,我们也可以尝试假设——如果太子李建成运气爆棚,居然真的获得了最后的胜利,那么结果又会如何?
虽然历史很难猜想。但从已有的材料判断,结局恐怕不会太过美妙。】
被天音公开否认的李建成微微咬牙,但到底是被打击得习惯了,终究并未出声。
【首先,玄武门的胜利不代表一切,即使李建成侥幸能从玄武门中获胜,面对的朝局也将极为艰难——不要忘了,李世民所拉拢的将领官吏已经遍布朝野,李建成又该如何应对?尽数诛杀必然一片混乱;宽宥原谅又可能带来巨大的隐患,处理稍有不慎,这些心怀恐惧的士人便可能直接作乱,引发巨大动荡。
除此以外,李建成的内部也不稳固。他是与自己的四弟李元吉一起对抗的秦王,但这位李元吉又是善茬吗?他的名言可是“但除秦王,取东宫如反掌尔“——等到太子秦王两败俱伤,他这只黄雀立刻就要扑上来。】
即使在过度震骇后的麻木中,李建成的面色也渐渐变了。他缓慢转过头来,盯着缩在马背上的李元吉。
——不用再询问什么了,他对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四弟太过熟悉,仅仅看对方的脸色,便知道天音所言绝对不假。
尉迟敬德恰到好处的发出了一声冷笑:
“齐王果然是好学不倦,学了不少太子的本领呐。”
李建成转头望了他一样。不知怎么的,对这个将会一箭射死李元吉的秦王府猛将,他居然生不出什么怒意了。
李元吉一声哀嚎,匆匆滚下马来,抱着李建成的腿痛哭流涕:“大哥,大哥,你信我,我没有——”
【而李元吉这位人间之屑,给李建成带来的危害决不止于此。且不说他对至亲的心狠手辣,也不说他平日奸、淫掳掠的恶迹,即使只论才华,那在李渊生下的这群天之骄子中也绝对属于例外——他当年镇守太原,眼见敌军入侵,立刻带着妻妾临阵脱逃,导致太原失陷。要知道,太原城建立上千年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被攻陷……
以这样的军事水平,一旦让他沾染军队,那结局会是怎么样?】
李元吉的哀号戛然而止,只能继续痛哭不止,将一堆鼻涕眼泪抹在大哥腿上。李建成最初还在压抑,但眼见长靴一片狼籍,终于忍耐不住,抬脚将李元吉踢开,拨马走到一旁。李元吉挣扎着又想躲在大哥身后,一抬头却看到了尉迟敬德那和蔼可亲的脸。
“四大王?”尉迟敬德亲切道。
李元吉上上下下打了一个齐整的哆嗦,乖乖缩到角落,再也不敢开口了。
【而更为紧要的是,当时的唐朝内外并不安稳。六月四日,玄武门之变爆发;八月,突厥便大举入侵,南袭泾州,攻占武功,最终抵达渭水北岸,距长安不过四十里地!而此时,长安内的兵力不过数万,与突厥相差悬殊,可谓危在旦夕,间不容发。
真实的时空中,李二陛下与突厥舞王颉利可汗达成渭水之盟,争取到了喘息的宝贵时间。但颉利可汗之所以退让,部分是畏惧于二凤的赫赫武功;当时的唐朝名将如雨,尉迟敬德也曾小胜突厥骑兵,长安守军并非突厥可以轻易突破。但设若是李建成掌权,局势又会如何?
——不要忘记,长安城中的名将多为天策府麾下,他们必然会被李世民牵连;而军神如李靖,也显然在暗中倾向于秦王,他与太子之间怎么可能达成信任?
上下相疑,局势恐怕不忍设想。】
天幕中出现了一幅极为辽阔的地图,而标着“突厥”的箭头正从北方草原蜿蜒而下,取道泾州、武功,绕路泾阳,径直逼近都城“长安”。
相对于被天音接连否认、面色苍白的太子,秦王府的众人神情则更为复杂。天音已经明白无误的表达了对秦王的倾向,这固然值得高兴,只是……
“殿下。”尉迟敬德策马靠近:“这些突厥人……”
秦王微微点头,心中也是思量不定:突厥大举入侵,必然是抓住了玄武门之变的空档;但居然能一举攻入渭河,那实在令人心惊胆战——渭河离长安不过四十余里,一旦有所闪失,那就是不堪设想的下场!
即使天音中透露出了什么“渭水之盟”,但这样的盟约来得实在太过侥幸,以秦王平日百战百克,必须求安稳的习惯,当然绝不能相信这么一个“偶然”
而且——而且这种城下之盟,恐怕条款绝对不会光彩!
李世民微微皱眉,侧首询问侯君集:“安插在突厥的眼线还有多少?”
侯君集被主上冷落了半日,闻言赶紧回答:“突利、颉利二可汗左右有几个从未动用过的暗子,殿下的意思是?“
“盯住突厥人的动向。”李世民低声道:“突厥全民皆兵,一旦入侵必以劫掠为生;你记下来,若突厥有所异动,便传令给边郡的长官,让他们做好疏散百姓的准备。”
侯君集俯首答应,李世民再次仰头,聚精会神打量天空中偌大的地图,同时暗自记诵——相对于他平日所见的那些粗糙潦草的舆图,这张图画简直精细详尽得令人发指,山川地理、河流小道无不标记详细,简直像将真正的地势再现于眼前。
李世民出身行伍,当然不会不明白这张舆图有多大的用处——毫不夸张讲,以此应对突厥,便相当于凭空添出十万精兵。
这是上天垂怜的至宝,击败突厥的利器!
正因如此,他与尉迟敬德、侯君集等人才如饥似渴,瞪大双眼仰头牢记,全力将这舆图留存脑中。而地上涂抹的长孙无忌、张公谨两人,更立即将丝帛翻过面来,继续摹写这上天赐予的至宝。
但在仰头记诵,与过往印象一一比对之余,李世民心中却不觉稍稍纳闷:
“颉利可汗的底细倒还清楚,这‘突厥舞王’又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知乎大佬超电磁炮、秋菊落英等的启发,同时借鉴了部分《唐代碑石与文化研究》的内容。
总的来说,玄武门之变的传统叙事是:李二是个被父兄压迫的小可怜,最后忍无可忍被迫还击,侥幸取得胜利;但以现在挖出的文物(墓碑、史料)判断,李二在武德年间的权势简直无与伦比,将禁军与朝廷基本渗透了个底朝天,正因如此,玄武门之变才如此轻松愉快,毫不费力。
虽然把自己描绘得很可怜,但李二可绝不是什么人畜无害小白兔啊……
第4章 玄武门之变(四)
天音依旧在继续,只是声音渐渐有些低沉,天幕随之变化,但这一次闪现过的是走马灯一般掠过的剪影,王侯将相英雄豪杰逐次登场又逐次殒灭,不变的唯有背景上汹涌澎湃的长江水。而江水上一行黑字缓缓浮出,冰冷的宣告这些超世之杰一生事业的结局:
东晋,司马氏,享国一百零三年
南朝宋,刘氏,享国五十九年
南朝齐,萧氏,享国二十三年
三百余年的岁月依次流逝,最终驻留于玄武门前。
【当然,以上还只是具体的、触目可及的问题。我们还要强调的是,这场玄武门之变,决定的并非只是李唐宗室的命运,甚至也不是唐朝的命运,它有更深远、更重大的意义。
当我们在讨论玄武门时,所不应该忽视的,是唐朝当时的处境——后世纵览全唐朝,往往会将玄武门视为一场决定皇权归属的普通宫变,无论上位者是谁,似乎都会有这么一个持续数百年的唐朝,最多不过是盛唐的光辉稍稍有所减损而已。历史滚滚向前,不会因此改变
但实际上呢?实际上唐朝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可以随便“改变”的朝代,它是一个大一统的王朝。而诸位更不能忘记,当站在玄武门的节点向前眺望时,触目所见的已经只有魏晋南北朝了——一个长达四百年纷乱不休的,大分裂时代。距唐代最近的一次大一统,最近一次平稳安定的光景,已经遥远在东汉末年,将近三四百年以前了。
三百年的光景呐,即使以华夏这样善于铭记历史的民族,那也是太久,太久了。久得足以让南北分裂出新的文化与认同,久得足以让任何一个人都忘却大一统的模样。
每一本教科书都会告诉你,大一统是中华不可逆转的历史趋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但站在初唐的时间点,站在武德九年的玄武门前,作为一个祖祖辈辈都在分裂与战乱中度过的士人,你真的可以拍着胸脯向历史保证,说这个文明的趋势是统一,这个民族不会走向分裂么?
太艰难了。整整三百年的分裂,二十代人的光景,四分之一部的资治通鉴,十分之一部的史记,分裂太过长久,而统一太过于脆弱。
强汉的梦已经远去,所谓的大一统似乎只是西晋与隋朝短暂的回光返照,南北之间的敌对、分割,才是持续数百年的常态。长江南北的汉人从痛苦到麻木,从麻木到习以为常,最终将分裂视为理所当然。仇恨敌视深入骨髓,天下一家已经再无可能。
当然,这几百年里不是没有英雄豪杰做过统合南北的努力,但无不功败垂成;刘琨祖逖败于内乱;谢安、桓温半途而废;刘裕刘寄奴气吞万里如虎,最终也只能止步长安,望洋兴叹。
如果这个民族中最聪明,最英勇,最了不起的人物都走不完统一的路,那么凭什么还能坚信不疑,痴迷于三百年未曾一见的大一统,笃信三百年没有完成的复兴呢?当时的士人显然已经丧失了信心,甚至开始主动遗忘华夏的诗书礼仪,而屈膝献媚虏主,将异族风俗生吞活剥,所谓“汉儿学得胡人语,反向城头骂汉人”。华夏文明衰微暗淡之极,已经再也经受不起任何摧残。
——那么,新生的唐王朝,究竟能否承担起这个力挽狂澜的使命呢?如果它承担不起,华夏文明还有第二次机会么?】
天幕下鸦雀无声,数十人缄默不语,竟连呼吸之声都清晰可闻。列阵展开的骑士们尚且懵懂,就连侯君集、尉迟恭两位武将也不甚了了,只是心潮起伏不定。唯有秦王,唯有秦王……他紧紧攥住马鞭,只觉从头到脚如触雷般战栗,涌出的却是无与伦比的亢奋:
大一统,大一统,三百年未曾一见的大一统!
这就是大唐的使命么?这就是李氏的使命么?这就是——这就是我的使命么?!
李世民缓缓转头,看到的是跪伏于地的长孙无忌——他已经涂抹完了舆图的最后几笔,正怔怔仰望天幕。
无忌的目光灼灼闪耀,眸子明亮得仿佛燃烧了起来。君臣目光相触,仅仅一瞬之间,彼此已经默喻。
长孙无忌整理衣衫,挺身缓缓下拜:“江东分王三百年,有圣人出,大利中国。殿下岂有意乎?“
这是东汉时流传的谶语,预言南北分裂三百年后圣人即将出世,恢复中华的荣光。数十年前他们本以为这是为隋朝所作的预言,但十四年来隋室基业扫荡无余,所言的“圣人”自然成了虚妄。
而今长孙无忌再次吟诵这句预言,用意不言而喻。
——天音所展现的宏图伟业,天音中隐蕴的殷殷期许,除却他们君臣之外,又有谁能胜任?
即使以李世民的城府阅历,刹那之间也是口干舌燥,难以措辞——某种天降大任于斯人的兴奋与落于他的肩头,同时在心底激起了无限狂澜。在奔腾汹涌的激流之中,这入朝数年以来的蝇营狗苟仿佛都消散而去,只留下天策上将沸腾的热血。
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小子德薄,不敢负天之所托。”
——我的德行实在浅薄,但我怎么敢辜负上天的嘱托?“
长孙无忌再次下拜:“臣愿效死命。”
身后的尉迟敬德、侯君集,乃至伏地作图的张公谨都一时凛然,纷纷要下马拜伏,同样吐露自己尽忠竭力的心愿。李世民摆一摆手,随后一指天幕——在揭示出唐朝所承担的天命后,天音已经进入到了最为关键、最为要紧的戏肉,丝毫不容错漏。
天音的语气依然平和,只是声调渐渐有了起伏。
【当然,我们知道,教科书终究是对的,统一终究是不可阻遏的趋势,而我们也必将拥有第二个辉煌灿烂的大一统时代。一时的衰落只不过是伟大复兴的前奏,唐王朝出色的——甚至超乎预期的完成了它的使命,乃至于汉唐并称,成为这个民族永久的记忆之一。
而这一切转折的起点,就在玄武门的那一天。
读历史的时候,我们通常会被贞观到开元的盛世迷惑,以为巨唐一生下来就是巨唐,四夷宾服,万邦来朝。实际上,如果退回武德九年的六月四日,我们看到的,恐怕会是一个虚弱、动荡、濒于分裂的王朝。
尽管李唐侥幸获得了隋末战争的胜利,但在杨广大帝十余年孜孜不倦的折腾之后,国中已经是“海内虚耗,户口减半“,民力疲怠已极,国力大大衰退。而刚刚平定的天下也绝不安稳,自李渊诛杀窦建德以来,河北人心不定,武德年间频频作乱;而江南与北方分隔三百余年,汉民族统一的文化认同几乎被消磨殆尽,南方士人心怀异志,大多将唐朝视为敌国,随时预谋复辟。
内忧之后,还有外患。刚刚平定天下的李唐并不算强盛,而北面的突厥却已经是“控弦百余万,北狄之盛,前所未有”——它是远比匈奴更为强悍可怕的对手,几乎拥有压倒性的实力优势;而新生的唐朝则比西汉初年更加孱弱——高祖刘邦还能在白登与匈奴争锋,武德九年八月,突厥可是直接打到了长安城外。
在这样的内外交迫面前,唐朝连输一场的资格都没有。一旦它被突厥击败,那接踵而来的必然就是河北与江南的反叛。届时,轻则是群雄并起再次洗牌,等候下一次渺茫的统一,重则是突厥趁机南下,重演五胡乱华、南北割据的局面。上一次割据是三百年,这一次割据又是多久?
会不会久到华夏文明被彻底分裂,再也不能弥合?
这是真正的“华夏不绝如缕”,整个文明最危险,最关键的十字路口。在这个时候,唐朝需要的已经不再是一个“好皇帝”,区区一个好皇帝解决不了问题,他需要的是一千年才出一个人物,或者夸张一点说,“千古一帝”】
听到“千古一帝”四个字时,木然良久的李建成终于动了动。
说实话,在被天音劈头盖脸砸下了一堆匪夷所思的讯息之后,太子殿下已经渐渐麻木。一开始他或许还会愤怒不平,怨恨天道赤裸裸的偏袒,乃至驳斥天音对自己的种种指摘;但等到南北朝的画卷徐徐展开,三百年归于一统的宏伟进程尽览于眼下,李建成心中渐渐也有了起伏——以他的才学阅历,当然不会不懂天音在感慨南北分裂时的深刻悲悯,甚至他扪心自问,自己似乎也确实没有那个力挽狂澜,收拾三百年分裂局面的才华,更不用提“千古一帝”。
但……但李二就有这个才华么?
难道,难道正因如此,天音才如此偏袒李二,不惜宽宥他逼父杀兄的大罪?
李建成紧咬牙关,不觉又望了自家二弟一眼。
【简单来说,这位皇帝的要求远远超出于正常水平——他必须拥有顶级的军事才华,可以迅速而果断的扫清外患,为华夏争取宝贵的复元时间;他同时必须拥有顶级的治理能力,可以弥合南北分崩离析的人心,让天下重定于一尊,恢复破碎了三百年的汉文化。
换而言之,他既要是萧何、陈平、诸葛孔明,又要是韩信、卫青、霍去病;既要是汉文帝,又要是汉武帝。——天下岂有这样的人物呢?
正因如此,当我们而今回顾玄武门的时候,恐怕才会忍不住感慨——华夏文明的手气真是好,居然一把就抽出了那张它最需要的SSR。
当然,正因为它抽出了那张SSR,我们现在才可以这么闲情逸致的议论隋唐——太宗皇帝将任务完成得太出色,太漂亮了,以至于回望唐初时甚至会产生错觉,误以为这种成功理所当然,随便换一个人都可以成就。历史上他荡平内忧外患时如此轻而易举,甚至都会让人忽略了隋末的那一堆烂摊子。甚至说句实话,隋朝的名声在很大程度上也是被李二陛下挽救的,否则隋亡之后真来个第二次的南北朝,那杨家的名声就可以和司马氏比烂了……
自然,我们也不是要批判李建成什么。他的确是很出色的继承人,如果放在和平的时代,大概会是接位不二的选择。但在唐初那样的时间点上,李建成能否顶着内外的压力,像历史上那样,完成三年平定突厥、十年天下大治、二十年海内升平,“视百姓如赤子”的功业呢?
这或许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李渊一家就出两个ssr卡,概率估计不会太大……后世史学家之所以对玄武门如此宽容,原因大概也在于此。
总的来说,可以挪用一句他人的话来形容,玄武门之变虽然是篡逆,但大业恰恰落入李世民手中,未尝不是“天之佑汉厚”。——上天依旧眷顾汉人,因此有了武德九年的那一把手气。
——这个文明,总是被它最优秀的孩子保护得很好。】
天音依旧在缓缓道来,李世民却渐渐觉出了不自在。他听不懂什么“SSR“,但大抵知道这是高度的褒扬,褒扬得他都微微尴尬,乃至于生出了某种自我怀疑:天音描述中,那位神文圣武、千年一见的“李二陛下”,真的……是自己么?
自己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但反应最大的还是齐王李元吉。他好不容易从恐惧惊慌中稍稍恢复,听到天音的描述后心态立刻又是血崩——被逆贼屠兄宰弟也就罢了,下手的逆贼居然还成了“千古一帝”,还青史留名?!
那本王的死算什么?笑话么?!
——简单来说,李元吉也破防了。
这种冲击甚至超出了对尉迟恭的恐惧,他翻身从地上爬起,指着李世民跳脚大骂,污言秽语层出不穷,令人闻之皱眉;大概是破罐子破摔没了顾忌,滚滚脏话中居然还夹杂着对天幕的恶毒攻击,甚至于涕泗俱下,捶胸顿足:
“——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纲纪!贼老天,臭王八!……”
秦王府群臣一齐侧目,以极为诧异的眼光盯着四大王——齐王殿下当年在并州杀掠百姓、奸、淫民女,荼毒不知凡几;这样的人物居然也会相信什么天理王法,大概真是普天之下的第一奇闻……
——殿下,您都不知道要一要脸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不知道唐朝的大一统是什么难度,看一看现在的鹅乌就知道了——斯拉夫民族分裂还不过三十年。分裂三十年就是这个结局,分裂三百年后的统一有多艰难,那可想而知。
说句实话,多读一读历史,那只能感慨华夏文明的运气是真的好,真的好啊……罗马文明于395年分裂,直到东罗马帝国与西罗马帝国覆灭之前,整整一千年的光景,也再没有恢复过统一。汉与罗马曾经是神交已久的笔友,但两千年以后的今天,罗马文明已经湮灭于尘埃,汉文明却还可以坐在世界的棋桌边,等待下一次开局。——“当初陪伴我的人啊,你们如今在何方?“
这个民族总是被他们中最优秀的人保护得很好,诚哉斯言。
第5章 玄武门之变(五)
眼见齐王越骂越凶,脏话实在不堪入耳,忽然半空中啪一声巨响,骂声戛然而止。李建成收回马鞭,不再理会痛得满地乱滚的四弟。他直勾勾盯着李世民,面无表情:
“你三年就解决了突厥?”
李世民愣了一愣,记起方才天音泄漏的未来。他微微沉默,只能平静回答:
“我也不知道。”
李建成继续盯着他:“你怎么做到的?”
——李世民的确曾向他夸口,说领兵十年便可解决突厥,他当时一笑置之,只以为是小儿狂言。但这现实之离奇,居然比狂言还要超出想象。
李世民叹了口气:“我还是不知道。”
这是实话。即使以天策上将纵横无敌的军略,也确实想象不出这样不可思议的胜利。突厥控弦百万,据地千里,军力犹在大唐之上;到底是怎样的运筹帷幄,才能决胜千里,在三年内平定这样的心腹大患?
围聚的将领也反应了过来,长孙无忌、尉迟恭、张公谨、侯君集等面面相觑,随后向秦王投去了惊愕的目光。他们都是熟知军情、久经沙场的人杰,但正因为熟知军情,才会被这消息震惊到言语不能,甚至忘了出声赞颂主上。
——三年平定突厥?这是人力能做到的么?
你还不如说秦王为蛮夷拥戴,被公推为他们的可汗呢……
李建成嘴角抽搐,继续发问:“那‘天下大治’、‘海内升平’又是怎么回事?”
李世民微微摇头:“盛世岂能靠一人缔造?我才学短浅,正需贤臣辅佐,才能匡正过失,致天下以太平。”
李建成尚未说话,天音已经响起:
【而且,李世民也成功将玄武门之变的损害控制在了最小的范围。除李建成、李元吉以外,东宫与齐王府的属官都被赦免,部分贤才甚至被委以腹心,在新朝继续发光发热。如东宫旧臣魏征、薛万彻等,便在贞观之治中居功至伟。魏征的直言敢谏固然难得,但太宗皇帝能接纳仇敌心腹的谏言,心胸的确是开阔广大……】
——得了,秦王殿下不是要贤臣匡正么?现在现成的贤人名单就送上门来啦。
至于贤臣们的旧主李建成……太子殿下在马上晃了一晃,竟然莫名有了种被当面带绿帽的屈辱。
当然,这种羞耻与屈辱只是一闪而过,李建成仰面望天,心中充塞的却是悲凉,仿佛仅仅在一眨眼的功夫里,他便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天意抛弃了他,父皇抛弃了他,甚至连东宫的忠臣们都背弃了他。
他还剩什么?莫非他真是被天意厌弃,活该被李二除掉的绊脚石么?
接踵打击之下,李建成心灰意冷,只觉往昔争名夺利的雄心寸寸化为灰烬,再也提不起勾心斗角的力气。
他茫然扫过周遭的众人,只觉往日恨之入骨的敌手,而今也没有了发怒的心气。
始作俑者秦王可没时间顾忌受害者李建成的心态,他正凝神仰望天空,如饥似渴的观察每一个细节呢——在提到魏征、薛万彻时,天幕相当之贴心的附上了这些东宫旧臣为李二陛下建立的功勋、贡献的谏言。而其中魏征的进谏恳切平实、处处切中要害,更是令秦王心痒难耐,恨不能立刻将如此贤才招致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