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炜面不改色没有说话,大抵是默认了,火光扑朔在他方正麦瘦的侧脸上,一双棕色的瞳孔望着远方寂寥的夜。
魏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瞟了瞟左右的人。
一个百无聊赖地喂鸟,一个无所事事看风景,自己则如坐针毡不敢轻举妄动。
魏冰不敢打扰鸟喂的极其认真的江大帅,只好默不作声靠近专心致志看风景的卢副将,屁大点声音嗡嗡响:“将军,咱不怕惹来敌军吗?”
卢炜惜字如金:“会。”
魏冰左边眉毛高高挑起,又费尽浑身解数按捺下,毕竟背后站着两位二位久经沙场的将军,自带的战无不胜的光环,定然是自己没有完全参透此举的道理。
嗯,一定是。
于是乎魏冰也跟着高深莫测地点点头,发挥毕生精湛的技艺,把发呆掩饰为思考。
当然,这位初出茅庐的小将军可能还没有意识到,在不久后的将来,他会经历一场让人终身难忘的,追杀。
果然大人物身边都是这般,惊险刺激。
江御刻意声势浩大碾压而过,因为战后的事情可以全权甩给盛溪亭料理。
他把冲锋陷阵的事情做完了,剩下的事你就不该好意思麻烦我吧?
他可以追责,压力的鞭策之下,盛溪亭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挑战状态,完美收尾。
他做的太好了,把这个明摆着就是刁难人的东西,用成了一把有利的刀,卢炜心生顾及,难得替他操心了一下:“你不怕盛溪亭徒生反骨?举兵策国
“那也得他有这个能耐。”
屈居人下的风花雪月中,连享受,都带着罪恶,偏恨盛溪亭不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不甘于颓废自失。
他们想看他如何如何情落在花间柳绿,他就偏要从断瓦残垣中杀出一条血路。
盛家,在盛乾澜主管时达到了鼎盛,如今不至一代,萧条衰落。他愤恨盛乾澜拿他于京城做质!
他想回家,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但前是,要有个家啊。
江御刚刚给林析沉喂完汤药,此时医师还站在外面服侍,他忽然眉眼一横,想起来什么来,拎着梁永琮往押解俘虏的地方奔。
梁永琮被一群穷凶极恶的番邦人呲牙咧嘴,年纪大了心脏不好,缩在江御身后躲闪——即使那些囚犯皆披枷戴挂根本动不了他。
老头子颤颤巍巍走过了一小段阴仄的长廊,没注意江御停下的脚步,没留意一头磕到江御的背上,尴尬的局面恨不得立马将自己就地正法。
老头委委屈屈瘪着嘴。
江御前些天逮着几个十六部的贵族王子,本想通通斩了,把头挂去敌营气一气他们,结果听说那几个贵族正巧是行制巫术阴毒的部族,番邦至阴毒术。
就算他听得懂番邦话,也招架不住一行人叽叽歪歪,一个说东,一个说西,吵得脑仁疼。
番邦人给毒取的名直译过来很让人费解,几味药根本辨别不出,到了后面都是各说各的,一通乱说。
梁永琮被凶神恶煞的刀疤脸下了一跳,平定好心气后,眼睛一扫,下体早已被抽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江御凝神静气,不知道费了多少劲才站定如初,他的紧张,也不过是出于解毒的可能,全交到这几个贵族手上。
梁永琮曾经配解药的时候,解药没配出来,倒是把原毒配了出来,本想根据原毒来试,结果一无所获,根本无从下手。
江御摇了摇透明空瓶里盛的紫色液体,这是一瓶未经稀释的原毒,只见打开瓶塞,极强的毒滴落在地面,生出滚烫的水泡,腐蚀地板。
“可还认得?”
刀疤脸不屑一顾地嗤笑一声,拐着弯的语调还在纠结“要不是怎么怎么怎么,我怎么可能会流落至此。”一个字没说道点儿上,江御很久没听番邦话了,听他叽里咕噜不着调,不耐烦地接过看守人的皮鞭,痛抽了一鞭子。
定北侯的腕力惊人,看守人夜以继日的成果抵不上侯爷一鞭子破开的血花,一溜儿喷开的血温热,飞溅在江御泰然自若的侧脸,衬得他更是骇人至极。
梁永琮深深吸了口气,幸好怦怦直跳的心被一声惨叫天衣无缝地掩盖过去。
旁边被五花大绑的人叫得比这人还凶,嘴里哀嚎:“主公!”
江御冷冷地转头,打算把产生噪音的祸害都抽一遍。
正抬手,刚才被痛抽的人立马道:“巫毒从不谈解药,你把我们抽死,也没有人能制出解药来。”
江御眉间阴沉,复走回那人面前,“天狼部遗弃的回泽族落?”
他们可还没有自报家门,竟然如此轻松地被人识出,忽尔铎也认得这个人,叱咤草原的杀神,轻骑的建立者,灭掉图葛尔的男人。
边沙的部落大大小小,你要是往细了说,成千上百不足为奇,谁都可以各持一派,但凡几百年前能达成统一,也不至于沦落到吃安国供应。
江御略有耳闻回泽部,纯属于“老子打不起,老子玩阴招”,这种在边境都上不了台面的手段,那不能叫部族了。
被天狼部摒弃之后,各自从事药业的族人各奔东西谋口饭吃,也导致各种名家毒法层出不穷,直闹内患,最后列为禁术。
唯一能让自己的部落有一席之地的东西不能用了,那活得不像只丧家犬吗?
江御没听见他的否定,冷冷一笑。
哪儿来的狗也轮得到在他面前撒泼。
紧接着又是一声令人深恶痛绝的鞭挞,一次比一次狠毒。
旁边的人又嚎:“并不是所有的都不配解药!”
江御把皮鞭甩地上,带血的尖梢刚好落在看守的人脚边,那粗劣的鞭子甚至因为猛烈的痛斥破了皮,快给两下抽断了。
江御命人给那人松绑,给了原毒让他去认,磨磨蹭蹭半会儿这人嘴里蹦出一个植物学名,毒株是从那种植物里面提取出的。
梁永琮听着耳熟,又询问了一遍花名。
“陛下,这种毒的确与总指挥身上的很像,但略有出入。此毒沾上一点儿瞬间毙命,仅仅一小滴,就能药死百头牛羊,何况一个成人,不属于慢性毒药,太阴了。”梁永琮直摇头。
江御闻言回头扫了一眼蹲在地上的蛮人,叫他冷汗涔然,以头抢地:“我们说我们的毒不配解药,倒不是因为没有这个兴趣配,而是大多数都皆是见血封喉的狠毒,很少有人调试稀释药种,自然给不出解释。”
“问你如何解,谁叫你寻本溯源!净说些废话!”
“解……”蛮人头低垂而下,揪住草针,慢慢回想古籍里记述的文献,“万藤剜心,噩梦缠身,走火入魔,并发而亡!”
江御哽着几个字如坠冰窖,在场的只有梁永琮脑子清醒,立马打话道:“此毒非彼毒,别张冠李戴瞎担心……”
话还没说完,就被那蛮人打断,这人对自己的鉴别不容置疑:“不可能!倘使不谈暴毙,最多减弱毒效根植人体,最后仍是一样的死法!”
梁永琮很是悲怆,恨不得捡起皮鞭去给那屁话多的狗碎一鞭子。
江御脸黑得跟团墨一样,那蛮人以为是不信服,慌乱补充道:“各大名家用的巫药算不得多,植进人体的毒株就一种,下得轻些,顶多三五年份,不治而亡,治了也无济于事。至于扼制的法子……药庄!药庄肯定有!”
江御听见后面的话,怔怔失神的眼神倏地紧锁住那蛮人。
药庄,收纳灵丹妙药的地方,可早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
“财不可外露,有心找不愁没有法子。”蛮人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提心吊胆。
江御一言不发地走出地牢,梁永琮也屁颠屁颠跑出这阴暗的地方,看守人落了锁,一切归匿平静。
江御回来时,林析沉给他留了灯。
一碗汤药下肚人很倦,睡得早,原本四肢张开瘫在床上,见他拎着烛台近走,眼角扬了些水汽,见着人来,往床的另一边缩了缩,给他腾位置。
江御的身上留有浸沐后淡淡的皂角味,仿佛是为了不让他猜出自己的出行特意为之。
“去哪儿了?”
江御没有说话,他的呼吸声放得很轻,小心翼翼靠近他,把手探进褥子,触在他的后腰,把林析沉碰了个激灵,直往内缩,不让他摸。
江御在他伤病的时候为了控制住自己一般不会主动去碰他,为了压制住内心那点点情欲,最破例不过守在床头入睡。
“不掐,摸一摸好不好?”
林析沉皱了皱眉,舔了舔干涸的唇,紧紧闭眼:“不给揉。”
“时远……”
江御放软了调子,叫得林析沉耳根发烫,后腰也跟着软了下去。
江御谨小慎微地触碰上去,攀附到他的肩膀,爪子极不安分乱摸一通。
林析沉对腰腹太敏感了,年幼练习步法都护着这里跑,交战也以此为底线,几乎养成了碰着挨着什么东西就会浑身不舒服的娇气毛病。
不知是不是有意,江御很喜欢揉搓这里,一片他以前不敢奢望的地带。或许是因为那里很软,又或许是因为喜欢看他局促地躲闪而无可奈何的样子。
他最初的时候不容外物触碰,哪怕是垫着些不平的锦绸。不顺心的话搅得整宿整宿地难眠。
曾经江御不知道,很喜欢掐,惹得人生闷气,绕着他躲着他走。现下落了伤病,对睡眠环境的要求更为苛刻,眼见着江御两只手伸了上来,林析沉不辨喜怒地哼唧了几声。
“药会难受吗?”
江御低声问。
林析沉耳朵微鸣,摇了摇头,以为是“不疼”的意思,却见他慢慢道:“习惯了。”
汤药是噎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的,必须空腹吃,否则大碗苦药胃里根本不适应,引得恶心难受,只有悉数吐出。
那毒喜阴,药前不能喝凉水,药用不能受冷,否则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反酸水。
“毒性上来疼不疼?”
林析沉倒在软枕上,觉得他今晚很奇怪,以往江御奔波到深夜,比他还贪睡的,哪儿来的精力纠缠自己,敷衍答道:“毒株绞心肺的时候难受些,其他还好。”
“会做噩梦吗?”
林析沉意志消沉,听不清了他的话,侧身睡着了,江御却颇为执拗,不肯依,揉了揉他的小腰,死睡的人忽然惊地浑身发毛。
“我说,不给揉!”
林析沉要把被江御掀开的里衣往下拉,不再让他揉,江御却把他的手扣在一旁,不依不挠含着他的耳垂发起欲来。
林析沉真有些怕了他的,往日不给抱,这疯狗就咬人,咬他耳朵啃他后颈,就算你妥协了,还会恶狠狠地掐你腰以做报复,任怎么叫都不管用。
汤药太褪力气了,连个挣扎劲儿都没了,反而显得异常乖顺,轻轻松松被江御一只手死死摁住,腾出了爪子抚在他绵软的腰腹。
林析沉被未知的指搞得提心吊胆,特别是带着那种不甚在意的情趣轻轻拂过那处很敏感的软肉。他怕江御掐,浑身发抖。
江御能清晰地感触到他的害怕,恐惧,这样的抵触让他心中生出了些不满。
林析沉很难把他同白日里风度翩翩的正人君子做联想,瞥了一眼那人色令智昏的样子,顿时悲怆地把眼睛闭上,声音闷在枕头里,低声唤他的表字,像是在求饶一样卑微。
江御缓缓带过他的下颌线往上抬了抬,噤他的声。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放番外,友友们注意慎重购买,写的是宫变前两人的小故事!
第94章 埋葬在京城的往事
当年林析沉年纪轻轻就任暗卫总指挥一职,那时可是他的时代,称一句翻云覆雨都不为过。
谁人都被这位还未及冠的总指挥深深折服,为人正直,做事毫不拖泥带水,他真的让人挑不出一根刺。
尽心尽力的辅佐,亲力亲为的案子,万无一失的剑法。
传唱千古也不为过。二专团尼玛撕了
直到一位将军的归来凯旋,打破了宁静。
那时候,大家都知道,这位江将军跟这位林总指挥莫名其妙地对立,谁都看对方不顺眼,把对方往死里整的那种。
这么一斗就斗了好一阵子。
江御曾经是想请林析沉帮忙查案。第一次林析沉许是找的代笔,洋洋洒洒一大篇写下来婉拒了他。江御死心不改,第二次请求时看得他眼皮子跳了跳——俩龙飞凤舞的“没空”。江御越挫越勇,最后一次言辞诚恳,一手正楷行书彬彬有礼,虽然不知道某人究竟读没有。换来一句异常潦草的“刑部是死绝了吗?”
真是热脸贴冷屁股,一次性吃三次闭门羹。
于是第一次交涉不了了之。
之后有一次是深秋狩猎,宫里为了这件事情忙忙后后准备了几个月。
那天的风吹得很凉,贯穿骨骼,一刀一刀剜人心悉。
林析沉抽出匕首,丛林间寂静得只听得见刀刃出鞘的声音,彼时江御转动着手中的长剑,银色的刀剑游刃有余地在空中划过,二人相视一笑。
谁也不知道在这狩猎场深处,有两个二货在这里切磋武艺。
是人都知道肯定是有心人故意安排这两个人起冲突然后来一场互殴,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可是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两位也想借这个机会打一架。
“林某在此领略将军高招。”林析沉彬彬有礼地做了一个抱拳的姿势,还微微欠身。
“总指挥谦虚了。”江御挑了挑眉,下一刻两个人乘风而奔,刀剑交错,发出刺耳的声音,周围的树,泥土,石头上都有刀锋的痕迹。最后兵器都打折了,两个人还不肯罢休,用拳头接着打。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拳,你砍我一刀,我还你一刀。
不知道过了多久,日头都快沉下去了,两个人安安静静躺在草地,歇了一炷香。
还是林析沉慢慢爬起来,瞅了他一眼,内心暗暗翻了一个白眼,江御以为他还想再接着打,林析沉忙堵住他的嘴,“别别别打了,我平生第一次这么狼狈,我就想知道,你他妈为什么总跟我过不去!”
江御想了一下,思考了很久。
权利?利益?地位?
好像都不至于。
江御沉默了很久,挂着一张严肃的脸用严肃的语气说,“或许我们之间只能活一个,我只是希望活的人是自己而已,应该也挺正常吧。”
“……”
林析沉撑着湿润的泥土扶着树,一步一步爬起来,“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敞开心胸畅聊理想的时机,你再不起来,咱们没走出来狩猎场怕就得死了。”
“不拉我一把吗?”江御周围没有树,他挥了挥倔强的小手,“喂,我们好歹有过过命之交。”
那天,狩猎场外的群臣众将急的团团转,这时候就只有林总指挥跟定北侯还没有出来,派去寻人的士兵一个接一个,杳无音讯。
最后,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勾肩搭背互相聊着天,笑着走了出来。
他们身上沾满了血,从鬓角以下,都分不清是谁的血。
总而言之很吓人,场上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林析沉胡扯什么遇见了老虎,尔后与将军一同降虎,还吹了江御一通彩虹屁。
狩猎场管事的就比较倒霉了,因为出现“有老虎”这么大的事情,估计得掉一层皮。
江御狠狠勾了勾林析沉的肩,扯着沙哑的嗓子轻幽幽地说,“我怎么不知道我倾尽全力地跟你一起打虎。”
“我比虎好打吗?”
他们再也没有打过架了,跟对方打架直接是玩命,反正林析沉自己在床上嘟嘟囔囔躺了几天。
心里咬牙切齿,要不是为了点面子也不至于躺到下不了床!
不过唯一的好处是,可以少批点折子。
还能不用日上三竿上早朝。
刚刚康复几天,府上还收了几幅极端的画,武松打虎。
——定北侯亲笔题字。
林析沉当时被滑稽的画风弄笑了,笑得全身伤口裂开,又一怒之下让人给烧了。
毕竟暗卫是御前侍奉,修养了一段时间,林析沉只好强忍着伤,连滚带爬地回去上早朝。
刚刚听完一顿唠叨,虽然他平时对于这种事情已经产生了抗体,但是多多少少有点困倦,早出晚归使人憔悴,头发更是像蒲公英一样。
还未迈出宫门,就不想迈出了。
因为城墙上的江御带着刀朝他微笑……
林析沉突然恶心反胃,捂住嘴干呕了几下。
都差不多的伤,凭什么他跟没事人一样?
林析沉默默把他划为死不要脸皮装逼行列。
“总指挥今日勤快了?”
江御倚在城墙上,目不斜视地打量着他。
“那也不及将军万分之一不是吗?”林析沉仰头望向江御,这里背着光,看得倒也清楚。江御一身玄灰色银甲,眉间器宇轩昂,朗朗英气。相对于林析沉,虽然他也是以保护皇帝安危而设立的暗卫,但更偏向于文官。
对,就是那种深夜遨游书海的文官。
江御没有说话,他很喜欢沉着脸,一位比林总指挥还面瘫的人,破天荒跑来这里守大门,莫不是专来截他的路?
“总指挥没带通牌啊?”
“嗯。”
不然老子早走了,就算忘了带,一句话的事,谁他妈知道你会这么闲,跑来守门。
江御转身瞧了一眼东方喷薄而出的夕阳,手指在城墙上嗒嗒地敲响,“不知道总指挥有没有雅兴一起赏日出?”
也是不知道这位将军脑子是否有些贵恙,每天都能看见的东西,有什么可新鲜的?
最后,林析沉在刚硬地与其对峙和老老实实走回去找通行令牌二者间做出一个长达一秒的选择。
林析沉慢慢上来,跟着叹了口气,背靠在冰冷的石头上,头往后仰了仰。
江御在一旁没有吱声,等他放松之际,左手夹着小刀一个偷袭朝着林析沉面门奔来。
林析沉眼疾手快,下了半个腰再一脚踹开,“搁这儿等着我呢?”
“还行吧,没想到又被你躲了。”他说得平平淡淡,一副他一定不会失手的惋惜。
林析沉表示对动辄要命游戏并不感兴趣。
“哎,干什么急着走啊?”江御微微一歪头,手的位置还没有变。
林析沉停顿了一下,江御继续又平稳的语气淡淡说道,“我一直在想,你是怎么得罪我的,后来我才发现,是我得罪的你。但是细细一想还是你太记仇了。我没有尝过真真正正站在顶峰的滋味儿,你觉得我会高处不胜寒吗?”
林析沉轻笑了一声,江御不明白他笑什么。
他摆摆手,日出映射在他暗紫色的衣袖上,“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江御静静地注视着少年扬长而去的背影,他总在他身上套不出一句正经话。
当然,或许真的有过,只是粗枝大叶的小将军还没能在那个年纪心领意会。
他们有一段时间没再见过了。
江御起得早,迟迟叫不醒熟睡的人,心下忧心,唤了梁永琮过来。
老头天不见亮被迫早起加班,把脉时昏昏欲睡的眉眼忽然紧绷,江御在一旁静静看着,不见他说话,以为情况危机,问道:“怎么?”
老头儿干咳,十分委婉道:“陛下,谨遵医嘱啊。”
江御一时间没明白出什么,挑了挑眉,梁永琮怕自己屁话含糊,从那天差点被抽死在地牢的人汲取教训,迅速补道:“没有大碍,燃些安神香,一会儿就醒了。”
老头儿说完就屁颠屁颠去取安神香火速撤离。
忌冷,禁欲。
发呆的功夫,江御脑子里疯闪过这几个字,暗道:“过头了。”
下人定时定点奉上热汤,浓郁的药味清苦,江御照例去扶林析沉起来,刚刚捞起被褥,里面的人忽然惊醒了,下意识拽着褥子,红着眼睛跟他大眼瞪小眼。
林析沉闻见药味,天色雾蒙蒙心里估摸了时辰,双手支撑身体慢慢坐了起来,从头到尾冷冷地侧着脸,不肯别人一点帮扶。
江御忙端上温度合适的汤药,近身欲奉到他的唇边,林析沉偏头躲了躲,“我自己喝。”随后接过他手中的碗,急不可耐一饮而尽,苦涩的中药味充斥整个鼻腔,温热的液体灌进咽喉,淌进四肢百骸。
早晚两服药,晚上算好受一点的,即使有不舒服的躁动,睡一觉就好了,白日里却只能忍住洗骨的啃噬,大半个上午都拿不出精气神来。
偏偏昨晚上被某人吵得一夜未眠,根本就没休息好。
林析沉的眼尾垂得更低了,薄薄地晕了一层粉嫩,药渍挂在嘴边,江御正伸手要替他去抚,没成想林析沉察觉到闯入视线的手,迅速胡乱用袖子揩过唇边的药水,不让他碰。
“生我气了?”
江御情绪低落,轻轻叹了口气。
林析沉抬了眼,松松垮垮的衣衫随着呼吸声起伏,一双红透了的眼睑直勾勾瞪着他,苦药入嘴的清苦挥之不去,咬破皮了的唇浸着浓汤,酥酥痒痒。
江御几天没睡了,前些日子端了几窝匪“招安”,又马不停蹄策划如何生擒刘穹仰,接连日夜兼程去探边沙暗线,九死一生。
可他看着林析沉好像什么都有了,或许是因为曾经不会有人特意为了他留一盏灯。
他却不小心快把灯芯挑断了。
江御想哄,乖乖地俯身望着他,林析沉脸向着里面,苍白的后颈不难看出淡淡的咬合印记,锁骨骨形优美,半坐起来的样子很是勾人。
没等他细水长流,帐外就有沙骑通报人找,林析沉知他要走,抿了抿唇,分明是想让他快点消失,临到阵前,又生出了些奇怪的念想。
林析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拉下床幔,冷冷道:“还不走吗?”
“时远又要赶我。”江御隔着帷幔,依依不舍地从床沿边探出一只小爪子,也没靠近,低沉失落的音色撩拨人,慢慢道:“那我就没有家了。”
林析沉一口气没上来,这混球是从哪儿学的先入为主的厚脸皮,反正他脸皮薄,趁着有东西挡在他面前不至于害臊,当即怒道:“你昨晚滚去干嘛了!大半夜专程去讨、讨春.药?!”
他不想耽搁早上原定的行程,但现在早把事务抛到九霄云外,独自从锦褥里挣扎出来都称得上一件艰巨的事情。
他的后腰禁不住揉搓,脊线酥麻,扯得浑身上下酸痛不已,揭开厚重的褥子,汗湿的里衣下横亘了一条条清晰的指痕,温热如注,顿时又想骂他。
几乎是脱口而出之际,外面的人又在催促,林析沉从内到外红了个遍,生怕叫人把自己那几个令人羞赧的字词听了去。
江御头一次迟到。
主帅若无其事站定在列军前,心不在焉地阅了兵,江御披坚执锐,身姿颀长,即使眼睛飘忽不定,但气势上仍是担了股让人无条件信服的威望。
卢炜不禁皱了皱眉,江御从来没有晚到过,当年还装模作样教导军中守时,变着法找了个茬把自己打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