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中之重是冀家另外两位待嫁女的闺房,这二人正是冀姝好亲妹。
因为嫁出去的闺女一般家里不给留卧房,偶尔回来做客,都会住在姊妹屋里。
冀姝好如果近日住在其间,多少应该留下点痕迹。
厉海特意避开他家其他人分别询问两名小姑娘:“大姐到底有没有回来?”
其中大一点的妹妹一口咬定冀姝好没回过家。
小一点的幺妹同样言辞,但被厉海狠戾眼神吓唬住,泪汪汪拖哭腔恳求:“你们别找了……大姐只是不想改嫁而已。”
一句话被厉害抓住马脚:“你大姐没回来,你怎么知道有人让她改嫁?”
幺妹年纪小,怕事,竟然扑通一声双膝落地给厉海磕头:“求你别找了,大姐真的只是不想改嫁而已……她没回来,她托梦跟我说的!你们不逼她,她就没事了。”
厉海长到二十多岁,头一给人下跪磕头,他此刻心里比小女孩更惊慌。
男女授受不亲,他不方便伸手搀扶,一连退好几步,直贴到墙上才停住脚步,结巴示警:“你快起来,你别乱跪!我不逼你了,也没人逼你姐,你快点起来。”
小女孩终于停止磕头,但像个桩子一样杵在地当间,涕泗横流不肯起身。
厉海满脸尴尬对小姑娘竖起一根手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冀家幺妹抽抽嗒嗒哽噎:“求求你,别问了行吗?”
厉海摇头:“这个真得问。你刚说大姐给你托梦?活人哪能托梦?你大姐不会已经出事了吧?”
他故意拿吓人话再诈一诈小姑娘。
果然幺妹立即上套:“没有,大姐没死!真的没有。”
厉海心里落定结论:冀姝好的确是被娘家人藏起来了,没在冀家,也一定在楚县之内。
“你知道你姐其实是愿意改嫁的对吧?你还没嫁人,很多事你不懂,但你应该理解你姐姐,难道你不希望她下半生过得好一点,幸福一点吗?”
厉海语重心长沉声规劝。
冀家幺妹彻底被他打乱阵脚,只知啼哭跟一味重复:“大姐没回来,嗯不知道大姐在哪儿!”
厉海内心虽有计较,但面对一名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他也实在没辙应付。
打不得骂不得,严刑逼供更是扯淡,小花骨朵一样的女娃儿,给人吓哭他厉探长都快要紧张死了。
既然逼不出来新词儿,厉海也不方便耽搁太久,贴墙根挪步闪身出门,去找范筹跟霍振庭会和。
范筹也正拿个记事本有模有样询问冀家其他人丁,但人家八百个心眼子有备而战,没几个回合下来就把范筹绕得晕头转向。
“别问了。”厉海站堂屋门口冲兄弟招手,等范筹出来,俩人交头接耳悄声通气儿。
厉海:“他家幺妹说漏嘴,冀姝好的确有回来,但是现在不晓得被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范筹惊讶扬眉,小声追问:“那现在怎么办?”
厉海给他竖起两根手指:“两个方案,一是把她爹带走,严刑逼供。
第二个,先别打草惊蛇,咱们假装撤走,过两天再悄悄回来蹲守;冀家肯定是要跟冀姝好接触的,我们悄悄盯梢,直接将人找出来带走。”
范筹眉头紧锁听完,吞口唾沫压惊:“老大,强龙不压地头蛇,我看还是选第二个稳妥。冀姝好毕竟是他家亲闺女,早几天、晚几天找见都没区别。
再说为了找闺女,严刑逼供亲爹,万一打出个好歹,多伤人和呀。”
厉海点头:“我也这么想,咱们先撤出来,明天你悄悄回来盯住他们家。”
“又是我?”范筹哭笑不得。
厉海脸色仗义:“我车借你用。”
俩人一边小声商量一边慢慢走到厨房门口,招呼正在厨房里“搜查”的霍振庭走人。
但还没等走到门口厉海就忽然抬手挡住范筹,自己也在厨房外停住脚步。
他看见霍振庭一个人站灶台旁比比划划,好像正在与人交流,但语音不详,嗯嗯啊啊听不出来到底在说什么。
——“庭庭,你在跟谁说话?”
第49章 贼喊捉贼
“伊……伊说,在……”霍振庭回头看厉海一眼,然后侧过身把手臂伸直直的指向前方:“那里。”
厉海顺他手指方向偏头往厨房里瞧,霍振庭所指的地方是堵墙。
范筹也探头探脑往屋里瞅,问厉海:“他说谁?”
“大概是个朋友。”厉海小声嘀咕,那些不是“人”的人,好像对霍振庭都没什么恶意。
他问霍振庭:“伊说啥在那边?”
霍振庭仍然高高举着胳膊,脸色苦恼,支支吾吾解释:“伊讲……呀,呃……什么……庭庭听不懂。”
厉海眉头紧锁抬脚走进厨房,到霍振庭面前站定:“伊还在吗?”
霍振庭回头看一眼,摇头:“走了。”
厉海拉他走到刚才所指那面墙跟前:“伊刚刚指这里?”
霍振庭点头。
范筹这时也跟进来,和两人一起查看墙壁,甚至把墙边堆放的筐篓杂物全挪开,对泥灰抹的砖墙又摸又敲。
“这里能有什么?”范筹趴窗台往外探看:“普通砖墙,只有一块砖厚,什么也藏不住呀。”
厉海点头,拉起蹲墙根底下抠灰碴的霍振庭:“庭庭,咱们先出去。”
因为有上次商翠娥炭尸案的经验,厉海下意识把霍振庭抠墙灰的手抓到鼻端轻嗅,不过这回并没有任何异味。
毕竟单层砖墙不是暖山,这薄薄一层,除非剁碎了往砖缝里抹……
厉探长晃晃脑袋让自己停止胡思乱想。
他带两名小跟班转出厨房之后去那道砖墙背后看了看;墙外是条不足三尺宽的过道,几乎紧挨院墙,什么都没有。
厉海问霍振庭:“刚才那个‘人’,是男是女?”
“是姐姐。”霍振庭说。
厉海又问:“伊是啥样子的女人?”
霍振庭:“很瘦……衣裳很宽。”说着在自己身上比划一下,大概是个宽大布褂的模样。
沪城街上已经没有女人穿那种旧款布褂,但满清遗贵厉太太在家里经常穿,所以霍振庭一比划,厉海就明白了。
范筹则已经吓得脸色泛白,捂嘴勉力压低声音,但藏不住惊恐:“鬼……呀?”
厉海咂舌反驳:“你别瞎说,是人,阿拉看不见而已。”
范筹眉头拧出疙瘩:“人?什么人我俩会看不见?我俩又不瞎!”
厉海低斥:“闭嘴,我俩不瞎,但没有特异功能,庭庭从不骗人,阿拉相信庭庭就好。”
霍振庭扭头朝厉海展颜灿笑:“哥哥你真好。”
厉海点头:“等下咱们出去,你们先别说话。”
说着冲范筹呶下巴:“按计划办事。……哎你别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成吗?”
范筹干咽一口唾沫,强自镇定心神,暗斥:“原来无神论者管‘阴阳眼’叫‘特异功能’……册那!我这是跟了个什么人呐?”
厉海若无其事带二人走出夹壁,跟其他楚县警员会和。
治安所老所长面色凝重,问厉海:“找到了吗?”
厉海摇头:“没有,不过……”
他话没说完忽然被老所长摆手打断:“其他话晚点说,眼前有个事情,您跟阿拉出来聊两句。”
厉海被老所长带到门口,这时冀家大门已经被街坊四邻堵得水泼不进,他们当然也出不去。
载厉海他们过来的沪城出租车司机抵墙而立,满脸苦恼,连连摆手自辩:“?不要血口喷人呀!嗯每天工作就是接送客人……嗯哪敢哦!”
(注:?=你/伊=他、她)
“怎么了?”厉海不明所以,扭头询问中年男司机。
但回答他问话的人是老所长:“现在情况是这样的,有人看见伊的汽车开过来停了停,但并没有人看见冀家闺女下车。
只有伊自说自话冀姝好走进巷子,可是现在挨家挨户搜一遍,既没有人也没有线索。
所以大家怀疑,是伊在半路上把冀姝好藏匿起来,然后贼喊捉贼。”
厉海听得瞠目结舌,摇头摆手帮沪城司机开脱:“不是,您听我说,我有其他线……”
老所长再次打断他说话,甚至上手把厉海胳膊按下:“现在不是嗯听您说,是要大家听您讲话才行。
阿拉兴师动众把巷子堵起来围人,既然没有找到冀姝好,就证明大家都是清白人!
沪城有费家证明冀姝好上了伊的汽车,汽车最后虽然进了楚县,但没人看见冀姝好。
那么冀姝好现在到底在哪里!是不是被这个司机虏劫去,藏起了?卖了?还是残害致死埋骨道中了!”
老所长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高,根本不给厉海开口的机会。
冀家人,包括四邻,合计三十来口大人,在老所长话语中情绪更显激愤。不等老所长把话说完就要一哄而上揪打司机逼问要人。
霍振庭以为人家要连他一起打,吓得哇一声抱头蹲地大哭。
厉海一把将范筹推过去:“看好我达令!”
自己则往旁边急跨两步张开双臂护住沪城司机,高声呵斥:“住手!都住手!我有证据……证人!不是他,藏匿冀姝好的人不是他!”
可惜双拳不敌四手,这时楚县警员各个都像残了手脚一样,只在一旁出声劝阻,并没有在行动上帮忙的意思。
厉海全指自己天然身高上有点优势,再则念过军校体能较好,才能左支右绌勉强支撑。
但拳脚无眼,他要帮他带来的沪城司机招架,自己免不了吃暗亏。
这就叫「强龙不压地头蛇」。
进巡捕房第一天,前辈老关探长就言传身教,讲自己年轻时跨埠办案差点折在外头的经历。
前辈讲:“在自己辖区怎么耍横犯凶都行,但是去外地查案拘人时一定要夹起尾巴做人,和和气气做事,务必跟当地巡捕房或治案所处理好关系。
否则叫人活活打死都只能做糊涂鬼。”
范筹抱住霍振庭往后拖出战团,霍振庭发现自己没事,但厉海被人围住拳打脚踢,哭更大声,边哭边往前冲:“别打哥哥!哥哥是好人!别打……”
可哪有人听他说话?
范筹急赤白脸一把将他推开:“侬靠后!我来!”
说着双手握拳交叉护住头脸、前胸,大喊一声:“没王法啦!”合身冲上去一脚踹进人墙。
与此同时厉海也已深感招架不住,放声大喊:“祁所长!拘人可以!叫他们住手!快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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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范筹都比你有钱
沪城司机被楚县警员锁起镣铐强行拘走,他不停回头寻找厉海身影,嘶声力竭求助:“厉探长!嗯是冤枉的!嗯啥都没做!”
厉海抱着自己半边膀子跟范筹、霍振庭在后面追:“阿拉知道!阿拉会帮侬想办法!”
活脱脱像一对突遭生离死别的苦命鸳鸯。
中年男司机活一辈子头回受这么大非难,面对冷漠的楚县治安警、暴怒的县民,他根本不晓得自己接下要面对怎样局面。
严刑逼供?屈打成招?含冤顶罪?中年汉子越想越怕,一时间双腿瘫软无力行走,整个人被警员架起来拖行。
他此刻举目无亲,唯一依靠就是沪城来的两名警官:“厉探长!你不要走,千万不要把我自己丢在这里……”
后面一句声音颤抖,是老实人面对绝望时,不知所措的哭求。
厉海扯着嗓子回应:“放心我不会走!你别害怕!我一定在楚县把事情办清楚,带你一起回沪城!”
他们一直跟到治案所,眼看沪城司机被推进拘留房,厉海隔着铁栅门又多安慰对方两句,才带上自己人去见治安所所长。
老所长不等厉海开口,就满脸苦大仇深反口控诉:“厉探长,现在这件事摆明已经惹众怒,大家肯定是要讨个说法的。”
这回不等厉海开口,范筹先没忍住呛声:“到底是讨说法,还是合谋藏人!?”
老所长默默从抽屉里拿出个大烟斗,低头“当当”声敲桌脚磕烟灰:“现在整个巷子里几户人家你们都搜遍了,还坚持咱们楚县有人藏匿冀姝好?她一个嫁出去五六年的媳妇,藏她做什么呢?”
厉海抬手示意范筹别做无谓争执,沉住气息对老所长道:“祁所长,冀姝好失踪我已经找到一些线索。”
老所长面无表情反问:“什么线索?说说看。”
厉海:“倒也不急。咱们还是先跟沪城那边通电话,开个电话会议吧;既然是两地的案子,先把信息同步起来。”
楚县所长不以为然点头:“好。等我先装一锅烟,抽两口缓缓气儿。”说着拿出个小铁盒,不紧不慢捏烟丝往烟斗里按。
“好。”厉海看一眼腕表:“正好到饭点儿了,阿拉也去外面吃点东西,缓缓神,一点钟回来准时开会,成吧?”
老所长叼起烟斗含糊回应:“没问题。”
厉海拉上一脸茫然的霍振庭往外走,范筹面色愤懑跟在他们身后。
三人离开治安所,在附近随便找间饭馆应付午饭。
楚县十家食铺有八家卖驴肉火烧,但这玩意嚼进嘴里,早已没了先前的香酥滋味。
只有霍振庭尚有食欲,等火烧上桌,轻车熟路拿油纸垫着抓起一个往嘴里送。
厉海叹气,小声对范筹说:“等下吃完我们去邮电局,先打个电话跟沪城联系一下。”
范筹讷讷点头,满腹郁闷无处发泄,苦水在肚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竟蕴出两眼泪意。
他吸鼻子声音被霍振庭听见,小傻子扭头询问:“小范哥哥,你这里是不是很疼呀?庭庭帮你吹吹好不好?”
范筹心里难为情,不想叫人看见自己窝囊懦弱一面,头垂得低低的,假装听不见霍振庭说话。
霍振庭这段时间身边除了厉海,就是这位小范哥哥跟他相处多一点。
他把范筹当朋友,见对方难过,自己也十分难受。于是放下火烧伸手轻轻碰一下范筹刚才混战中被人揍出红印子的颧骨,嘬唇呼气帮对方“治疗”:“庭庭吹吹,疼疼飞飞。”
“干什么呐?大庭广众的丢不丢人呐?”厉海在旁边小声埋怨,见霍振庭不搭理他,干脆上手扒拉人肩膀,把小傻子拽回自己这边,给对方看自己泛红淤血的嘴角:“侬瞧瞧……”
“呀!”这下小傻子更心疼了,赶忙也嘬唇给厉害哥哥来一段吹吹止痛诀。
霍振庭凑近厉海后发觉他嘴角不只淤血,还裂开条口子泌出血丝,小声惊呼:“呀……流血了,吹吹也会疼呃。”
说完端起手边茶盅喝一口,漱掉嘴里食物残渣,再用口水濡湿舌尖,最后眉头紧锁伸舌在厉海嘴角轻舔两下:“这样才管用。”
范筹这会儿已经缓下泪意,在旁边撇嘴拈酸:“大庭广众的,丢不丢人呐?”
厉海面对小傻子情不自禁露出笑容:“你跟谁学的啊?”
“姐姐。”
这两个字从霍振庭嘴里一吐出来,厉海脸色骤然转冷,低声质问:“她舔你?”
霍振庭理所当然点头,给厉海看他左手虎口上一道浅肉色陈年旧疤:“姐姐教庭庭用剪刀……咔嚓,流血了。但是庭庭很坚强,庭庭没有哭。”
厉海轻捻他虎口,笑问:“一定很疼,为什么不哭?”
小傻子:“庭庭哭,姐姐会挨骂。庭庭是姐姐的老公,要保护姐姐。”
“戆度……”厉海撇嘴嘀咕,脸上笑容不减:“快吃饭吧,等下还有事做。”
三人各自就茶水嚼咽两只驴肉火烧,起身结帐时顺便跟伙计打听县城里邮电局的方位,然后去治安所门前骑大摩托直奔楚县邮电局。
通常小县城里的邮电局就是与外界联系的关键枢纽,这里可以收寄信件、收发电报,还可以打付费电话,一分钟一块钱,比吃驴肉火烧还贵。
厉海进邮局后朝范筹呶下巴:“等会儿打电话的钱,你来付。”
“为啥?”范筹不解。
厉海:“刚才火烧钱我付的呀!”
范筹彻悟:“哦好。”说完低头从口袋里捋出两块钱:“两分钟够说完吧?”
“我尽量。”厉海唉声叹气默默花几秒钟时间打腹稿,然后拿走范筹手里小面额钞票,直奔收费电话柜台,预付押金拨号,一边拧号码盘一边叮嘱范筹:“今晚保不齐要在楚县过夜,咱俩身上的钱得省着点花。”
范筹:“我这有三十多,应该没问题。”
厉海眉头微耸愣住两秒。
范筹窘笑:“不好意思啊老大,我现在赚两份工资,手头比较阔绰哈。”
小范探员巡捕房的工资每个月只比厉海少五块钱,但厉府还有份“二爷随从”的薪资收入付给他。
里外里加一块,月度进帐快比他老大翻一倍了。
第51章 新娘的咒语
厉海和范筹在邮电局内打电话时,外头街上由远而近响起一阵敲木鱼唱经的声音。
邮电局里没忙事的人好几个都跑到门口看热闹,霍振庭原本站在门边一边等厉海一边四处张望街景。
别人挤到门口来,无形中将他往前推了两步,站到了马路牙子上。
敲木鱼唱经的是一队尼姑,各个光头,脑壳绽亮,穿泥灰色肥大僧袍,几乎看不出来是一群女人。
霍振庭既不认识尼姑,也没分辨出他们是男是女,只好奇他们身后抬那只好大的、披红挂彩的木头匣子是什么东西。
他身后有两人低声闲谈,一个说:“这是老屠家那个望门寡的姑娘出阁了?”
另一个说:“就是呢,屠家出了位贞烈女子啊。”
霍振庭歪着脑袋满脸困惑,目光盯在披红锦大木匣后边一点的位置。
他看见那里有个年轻女人,穿一身红色旗袍,头上戴了顶很时毛的红色窄沿洋帽。
霍振庭觉得她很漂亮,但不明白为什么她脖子上绑一条白绳,绳子另一端连在她前头的大木匣里面。
女人像被牵着走路的牛羊,或者猪狗;总之看起来让人很不舒服。
他们一行人走很慢,几乎一步一顿,路过霍振庭面前时,霍振庭忍不住出声询问:“姐姐,你脖子上绑的什么呀?”
被拴颈的红衣女人转过头跟霍振庭对视。
霍振庭又问一遍:“姐姐,你为什么被他们牵着走啊?”
女人忽然对霍振庭张开嘴,力度之大好像连嘴角都快要裂开。
看她表情既伤心又痛苦,似乎在放声嘶吼,但不只霍振庭听不见吼声,她身边那么多人,竟没一个发现女人很不舒服。
霍振庭看她这样难受,不由自主往前追两步:“侬是不是勒的慌呀?叫他们帮你解开好不好?”
原本徐徐向前且十分安静的送亲队伍,适才没有因为年轻女子无声嘶吼打乱脚步,这时却因为霍振庭两句轻声细语关切话惊成一锅粥。
有人吓瘫在地,有人歇斯底里大叫,大部分人一边大叫一边跑开。
只有八名抬木匣的男人想跑跑不了,领头的大喊:“稳住!稳住!喜棺不能落地!”
大木匣原地摇晃两下,好在并没打翻。
连霍振庭都替他们松口气。
被拴颈的女人无声嘶叫,奋力拉扯脖子上的白色绳索,想要从其中挣脱出来,她向霍振庭伸手求助,霍振庭立刻上前一步,帮她揪扯颈间绳结。
但霍振庭这一下并没有触碰到任何实体,这时他才晓得面前红衣姐姐已经变成那种「看得见、摸不着的人」。
霍振庭沮丧道歉:“对不起啊姐姐,庭庭碰不到侬……庭庭没办法……”
这时道边阴凉处有数名脸凶凶的古怪女人突然朝他们走过来。
看起来是走,但速度比跑还快。
霍振庭昨天就有留意到他们,但因为厉海教他“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所以他从昨天到今天一直在刻意忽略这些衣着发饰古怪,且满脸愤恨怒视每一位行人的“人”。
霍振庭大惊失色,他最怕别人凶他、打他,直想掉头就跑。
但那些人动作比他快得多,嗖一下全部与拴在木匣上的红衣女子重叠身影。
霍振庭诧异得张大嘴巴,同时又害怕到两腿发软。
一是他没想到这些身影看起来非常真实的“人”,竟然全都是摸不着的“人”。
其二,他从没见过不同的“人”,居然可以重叠到一块儿,变成一个面目模糊,身量巨大的,全新的“人”。
但此刻哪怕是在傻子眼里,这些人也已经不能算“人”了。
它脑袋像锅那么大,身体重叠,手脚却撑出来很多只,霍振庭觉得这哪里是人?分明是他小时候听姐姐讲过的“鬼”呀!
“鬼……”霍振庭眼泪唰一下冲出眼眶,捂住面孔大哭:“不要吃庭庭,庭庭很乖的!庭庭是好孩子,不要吃庭庭。”
他面前巨大的鬼,一把扯开连接棺椁的白色绳索,连棺材匣子都被扯得猛烈晃动一下。
这下子抬棺的几个男人再也压不住惊恐,不约而同扔下抬棺杠子拔腿就跑。
红色喜棺轰然落地。
与此同时,多肢巨鬼飞身朝霍振庭扑来。
正掩面大哭的霍振庭哭声骤止,他面无表情放下双手,抬抬脚,屈膝又放下,挥动手臂,却看不出来想要做什么。
继而仰面嘶叫,像一群乌鸦接连不断发出号丧的“哇哇——”声,极为凄厉骇人。
外头起乱一开始动静不大,厉海忙着跟他哥厉江讲电话,没留意到霍振庭已经无声不息走出邮电局。
直到外头棺木砰一声巨响落地,厉海和范筹才蓦然回头查看。
结果发现先前在邮电局大厅里办事的人已经全都拥到门口,霍振庭也不知道被挤哪儿去了。
厉海反手推范筹:“去找庭庭。”自己咳嗽一声,加快语速继续给厉江交代楚县情况。
范筹扒拉门口人群挤出去,一眼就看见霍振庭站在披红锦的棺材旁。
他拧手别脚动作古怪,好像四肢极不协调,想要走动却走不动,仰着脑袋、扯着喉咙,用一种范筹没听过的腔调,反复嘶吼一句话。
范筹目瞪口呆,吓得浑身寒毛倒竖,下意识发出提问:“伊……伊……在讲什么?”
但他连自己在问谁都不知道,隔两秒才醒回神:“老大!傻子中邪啦!老大——”
厉海来不及讲完电话,扔下听筒转身往门口跑,挤出人群后也惊得一哆嗦,不由自主顿住脚步:“他他……他在说什么?”
范筹脸色煞白:“嗯哪知道?鬼上身呐!鬼话吧?”
厉海深吸一口气,大喊:“霍振庭回来!”一边喊一边直直朝他刚刚认准才一天的达令走过去。
“老大!老大你别过去呀!好歹先找碗黑狗血来!”范筹急得在后边大叫,但往前追两步再次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