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书肆,小二见何似飞身上穿着细棉布做的衣服,还是迎了上去。书肆的书籍极贵,不是一般人家能消费得起的。故此,小二一般会根据客人的穿着打扮、气质风度来选择是否接待。毕竟,大部分人都是来看看就走了的。
不过,现在书肆里没多少人,小二见何似飞身上的衣服虽然不是县城流行的款式,而且看起来还有点大,可能是家里人专门做大了一点,等他身量长些还能穿,但到底是二两银子一匹的细棉布做的。再加上何似飞身上带着点从容不迫的气度,小二便专门接待了他。
“小公子,您可是要买书?还是笔墨纸砚?”
何似飞说:“想看看启蒙类的书。”
小二怔愣了一下,他看着何似飞已经过了孩童年纪,以为他早早启蒙过了,没想到居然来问启蒙书籍。
但小二还是认真回答了:“启蒙类型的书籍有《诗三百》、《三字经》等,其中《诗三百》二两银子,《三字经》八百文钱。如果小公子还要看其他的,这边还有。这是县学苏举人编写的《幼童启蒙》……”
何似飞面无表情,他兜里总共只有爷爷奶奶这些年来攒下的五两银子。他还得靠这些银子在县城生活下去,自然不能全买了书。
何似飞静静听小二说完,又问:“那四书五经全套得多少钱?”
这个小二就卖的多了,他说:“单本的价格都不一样,总共只要二十六两银子。”
何似飞:“……”
他就说自家上河村的读书人怎么那么少,现在倒是了解其中原因了——光是四书五经都这么贵,再加上笔墨纸砚,请教先生,之后还有去县城、府衙等考试的费用……
他们村子几乎都是开荒的难民,自然没这个钱供孩子读书。
何似飞眼尾余光扫到在一旁抄书的穿着麻衣的青年,说:“小二哥,那如果我来书肆抄书,将四书五经抄回去,能便宜点吗?”
第13章
那小二明显没料到何似飞会这么说,明显的怔愣一下,随即回过神来:“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只是此前没有像何似飞年纪这么小的读书人来抄书的。
不过,小二反应倒也机敏:“我去找掌柜的问问,小公子稍等片刻。”
陈竹这会儿已经瞪大了眼睛,见小二转身上楼,他立刻拉了拉何似飞的衣袖,小声问:“你要抄书?你、你真的会写?”
问完,还不等何似飞回答,他又想到了什么,说:“也对,当时从镇上出发的时候,我看到你行囊里带了很多纸,还有写字的毛笔,你以前在家时应该学过这些。”
陈竹说到这里,语气不免有些羡慕,何似飞到底是男孩,还是家里的独苗苗,家里不指望他光耀门楣,但却是真心养育、栽培他,希望他能有出息,才好传宗接代。不像自己,一出生就是哥儿,小时候爹娘还算爱护他,但随着他年纪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到了出嫁的年纪,却迟迟没有媒婆上门——这在村里是很丢脸的事情。因此,爹娘对他的态度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好了。
那边小二上楼后,将何似飞的事情说给掌柜的听。
掌柜的早知道自家小二是个看人下菜的主,闻言头也不抬,问:“这回看走眼了?”
小二躬身,讪笑:“那少年气度着实不错,我以为家境怎么说都该殷实一点,才上前伺候着。没想到,他还是问了我抄书的事情。”
掌柜的写完这一幅字,抬起头来,露出一双精明又和气的双眸,道:“我之前是怎么教你们的?能来咱们店里的,基本上都是读书人,不管是富贵出身,还是农舍学子,咱们在态度上都得一视同仁——指不定谁考科举,一朝高中,飞黄腾达,那都是咱们书肆的福气。既然如此,那小少年的请求你就答应下来,其他的按照规矩处理便是。”
小二哈腰道:“是,多谢掌柜指点。”
不一会儿,何似飞就听到小二给他开出的新价钱:“那毕竟是四书五经,一共九册,一册按照五百文算,共四两半的银子。除此之外,笔墨纸砚都得自备,当然,如果选用店里的,约莫二两银子的纸张和一两银子的笔墨就够了,算下来一共七两半银子。”
小二说这些的时候并未避讳其他客人,想来这价钱便是店铺的常规价格。
何似飞身上所有的银子和铜板加起来可能才四两半出头,只够抄书,笔墨纸砚还得自备。而且,如果他真的打算抄书的话,身上所有银钱全给出去,接下来大半年就得喝西北风。
银子的事情着实让人捉襟见肘,不过何似飞对此到不算太过紧张焦虑,他昨儿个已经能雕刻出半镂空的木雕,再雕刻些时日,找找手感,不愁雕刻不出全镂空的‘马上封侯’木雕来。
何似飞对小二微微颔首:“多谢小二哥,我回去跟家里人商量后,再来抄书。”
陈竹跟着何似飞后脚出书肆,此前一直叽叽喳喳的他这会儿倒反常的安静下来,就连一直琢磨着赚钱的何似飞都发现了陈竹的不对劲。
快走到家门口时,何似飞放缓脚步,微微偏头。因为背光的缘故,从陈竹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少年高挺又秀气的鼻梁,还有长长的眼睫。
何似飞问:“怎么了?”
陈竹顿住脚步,他低垂着眼睛,好想要说什么,但对上何似飞的目光后,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抿唇笑了笑:“没事,咱们回去吧。”
何似飞并不能猜到陈竹的想法,毕竟他跟陈竹满打满算,也才认识堪堪五日。连互相熟悉都没做到,更别说猜心思这种大难题了。
何似飞回屋后,找了条腰带,在自己的右手手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他现在到底年纪小,手腕受力有限,而木雕是最吃力量的技术活儿,何似飞只能靠这样来给让自己的手腕多一点支撑。
方才在书肆,他看到了一本启蒙用的书籍,名叫《十二生肖勤学小记》,封面上画的十二只动物,赫然就是后世的子鼠丑牛寅虎……虽然他没翻看其中内容,但想来跟后世的儿童故事书差不多。
何似飞的关注点不在童话书上,而是在于‘十二生肖’。假如这时代也有十二生肖的话,那么他何不雕刻出十二个镂空的生肖木雕来?
等到九日后,如果有其他县城的富商前来买镂空木雕,他有极大信心可以将这十二个一套卖出去。这样总比他一个个售卖要来的方便许多。
当然,如果没有一掷千金的富商,何似飞自然也只能将自己雕刻的木雕论个售卖了。
不过,十二生肖好歹给了他一个雕刻的灵感。何似飞总不能照搬照抄人家木雕店的‘马上封侯’啊。
何似飞向来是个行动派,这么想着,已经洗了手,开始握刀,打磨木胎了。
第14章
何似飞坐在窗边,窗户开了一个小缝,他借着这缝隙投进来的光,神情认真,仔细打磨手上一小块一小块的木头。
他深知自己现在的技艺有多生疏,因此,一刀一刀,刻得万分认真——虽说在上辈子巅峰时期,这镂空木雕,他闭着眼睛都能雕刻出来。但这个时代的他既没有上辈子的臂力,也没有长时间的磨练技艺,想要在短时间内雕刻出一个像样的镂空木雕来,还是颇有难度。
更别提,这么小的木头压根就不适合雕刻。小小一块,不好受力,力气稍微大一点,不是刻深了就是划破了手。
因此,对雕刻者下刀的位置和方向、以及手腕发力的收放要求极高。
上辈子的残疾身体,让何似飞远比同龄人要沉着冷静许多——双腿的残疾让他从小就缺失了蹦跳走路的机会,失去了绝大部分人可以去追逐梦想的权利,何似飞只能将全部心思用在其他方面,练字是其一,雕刻也是其一。
陈竹本以为何似飞听了书肆店小二那么高的报价,回来后定有些灰心丧气。想到何似飞的年纪,陈竹觉得他回来后一个人偷偷躲被窝里哭都有可能。
不怪陈竹这么想,一是何似飞年纪小,二就是他长得……漂亮——大部分人对于美好的事物,都会油然而生出一股呵护的心理。
陈竹在自己屋里犹豫片刻,最后还是从自己的压箱银中拿出一吊钱——希望能稍微帮到何似飞一点。
陈竹几步穿过院子,原本想径直敲何似飞的房门,却没想到何似飞的窗户开了一条缝。他便下意识的要走过去看看。
他们农村出身的孩子,虽有男女哥儿之间的性别大防,但并不如大户人家讲究的那么严苛。小时候姐姐照顾他们穿衣洗澡的都有,长大后也会帮弟弟妹妹们打扫房屋。再加上何似飞年纪小,陈竹便不觉得自己此举有什么不对。
何似飞正在雕刻的手顿了顿,察觉到光线被挡住了一点,下意识将身体侧了个角度,继续手上的动作。
陈竹愣了一下,预想中的哭泣、难过、气馁并没有出现在何似飞的脸上,相反,他稚嫩的眉目间一派沉静,眼眸低垂,专心致志的在雕刻磨光手上的桐木。
这木头……还是昨儿个他跟何似飞一起,一文钱一块买回来的。
当时陈竹不知道何似飞要买这些木头作甚,以为他只是玩心大,买回来扔着玩。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动手雕刻。
从陈竹的角度看去,能看到何似飞左肘支在窗棱上,袖袍微微滑下一点,露出偏瘦又紧绷的一截手腕。他的右手手腕处缠着墨蓝色的布条,一直延伸到手掌约莫三分之一处,还在大拇指根部缠了一圈。布条不算厚,出了缠绕的这段,还有长长一段垂落向地面,看起来应该是一条腰带。
就是这只缠绕着布条的手,握着一柄很细的锉刀,正稳稳的发力,一刀一刀刻在拇指大小的不头上。
这么看来,即使何似飞的外貌有着雌雄莫辨的漂亮,也不会再将他认成哥儿了。
陈竹注意到,窗台上已经摆放了一块圆滑的小木块,看起来应该是何似飞雕刻好的。此前何似飞在那棺材铺挑选木块的时候,陈竹在一旁看着,知道那些木块都是别人做木工裁出来的边角料,上头的木刺非常多,一不小心就能把人手划烂。而线下窗台边的这块木头,明显没有丝毫的木刺,在阳光下甚至还微微反着光——能看出是非常光滑的了。
陈竹没料到何似飞居然还会雕刻木头——也对,当时在棺材铺,他可是一眼就认出了梓木和桐木的。这些木头的外形虽说区别很大,但若是没有师傅教过,是不可能一眼就认出来的。反正陈竹自己就不知晓这些。
陈竹觉得,何似飞家里可能出过木匠。
陈竹他们村有木匠,基本上哪家儿郎成亲需要打柜子、床榻的,都会找这位木匠。但因为村里人少,基本上每家每户都有家具,而结婚的新人又不算多,因此,木匠就算有手艺在身,也是得下地干农活来养家糊口。
可见,打家具什么的,基本上不怎么赚钱。陈竹倒是没往雕刻木雕那里想,毕竟村子、乃至镇上都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木雕店,就算昨日逛过县城的木雕店,也很难把一个村子出身的男孩跟县城的木雕店联系起来。
陈竹不知道何似飞将这么小的木头打磨抛光了能干什么,但对方并没有因为念书困难而哭泣,便让陈竹放下不少心。
见他雕刻的认真,陈竹便没有继续打扰,而是先回自己屋里去,将这一吊钱暂时放在箱底,打算等何似飞要去书肆里抄书的时候再借给他。
陈竹是哥儿,又到了适婚的年纪,家里催婚催得紧,巴不得他早点嫁出去,自然不会给他太多银钱。幸好云尚表兄接纳了他,带他来县城,供他吃住,这才能攒下些许压箱底的银子。
陈竹将银子存放好,悄悄将自己屋子的窗子也打开些许,从这个角度自然看不见那边屋子里的何似飞,但能隐约听到他那边锉刀与木头碰撞的声音。伴着这声音,陈竹将自己的屋子重新整理好。
他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收拾好屋子后,又去收拾了陈云尚的房间。
他们早上赶着去拜师,走得急,两位少爷用来擦洗的水盆还没来得及收,陈竹便将高成安与陈云尚的水盆都收拾干净,还将他们换下的带着酒气的衣服收拾了一筐。
陈竹的这些动静自然瞒不过何似飞,他这边刚将三个木块雕刻的表面光滑,就看到陈竹抱着一筐衣服准备出门。
何似飞起身,将窗户打开到最大,叫他:“阿竹哥,干什么去?”
这会儿已经临近黄昏,夕阳在天边晕染出绚丽的桔红色,连带着给翠绿的树叶都镶了一层散发着微光的边。
一阵暖风迎面扑来,带着草木的馨香,沁人心脾。
陈竹转身,见何似飞正在解右手上的绑带——何似飞做什么都有种不急不缓的气度,好像‘浮躁’两个字跟他绝缘一样。
陈竹说:“我打算把衣服送到浣衣房,你要一起去吗?”
何似飞自然不会看他一个人抱着一筐衣服,他三两下处理好自己这边,小跑出门,想从陈竹手里接过箩筐:“我来吧。”
陈竹不让,说:“你年纪小,还要想办法读书呢,我来,我在家里也惯是做这些活儿的。”
何似飞笑了:“你在家里做这些,那你插过秧吗?”
陈竹愣神一下:“插秧?”
就在这一时间,何似飞已经将竹筐从陈竹手里接过,他说:“我在家里经常插秧拔草,这些全都是力气活,抱个箩筐,对我来说挺轻松。你休息一下。”
他都这么说,陈竹自然不好再说其他。
何似飞几乎雕刻了一整个下午,觉得自己脖子都有点酸,他挺直了腰板,重新挑起话题:“对了,这些衣服抱去哪儿?浣衣房?”
陈竹点头:“是,不过是在上次少爷们住的客栈里。少爷说那儿的价格公道,而且洗完衣服,穿上后会闻到很舒服的皂角和阳光的味道。之前在牧高镇上,浣洗出来的衣服总是有股发霉的感觉。”
身家富足的人真会享受生活,何似飞在心里感慨着。村子里的庄稼汉们平日能穿暖和就不错了,有钱的人已经开始挑洗衣店的好坏。
不过,何似飞觉得这很正常,人家陈家、高家有几辈人积攒来的家业,自然是庄稼汉们不能比的。
陈竹只要一开口说话,就跟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很难停下来。他压低声音,悄悄说:“少爷以前说过,春苑里的姑娘家们洗好的衣服,还会用熏香等再熏烤一遍——对于读书人,姑娘们都是用檀香来熏烤的,闻起来特别舒服。但这家过夜的价格太贵,他也是积攒了好几个月的月银,才敢出去享受一下。”
何似飞原本以为春苑是一家浣衣房的名字,听到后面,才知道这居然又是青楼。
他偏头看了看陈竹,心想陈竹应该也算陈云尚的枕边人,也不知这少年是心大还是看透了,居然能这么轻易的说出陈云尚去青楼厮混的事情。
要是放在上辈子,陈竹这么照顾他,何似飞一定会提醒他早日收回心思,离陈云尚远点,必要时还会出手帮忙。但现在……何似飞自己自身难保,他所仰仗的高成安堂兄,还要仰仗陈云尚才能在县城有一席之地,自然不敢在背后说陈云尚的不是。
况且,这会儿陈竹应该还不知道陈云尚将他是通房的事情抖落的人尽皆知,何似飞便决定不多嘴。不然说出来,最多只能改变心境,又不能改变命运,不过是徒增悲伤罢了。
可能是因为何似飞没接话,陈竹便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有点多——他怎能把青楼的事情在何似飞这个十二岁的少年面前说,一时间耳根有些微微发红。
何似飞抱着箩筐,他发现这东西刚开始抱着的时候还挺轻,但抱着走一段后,就越来越沉。他手微微下移,来释放一些力道,一边问:“阿竹哥,浣衣店洗衣服要多少钱?”
陈竹想了想,说:“咱们要去的那家客栈,洗一件里衣是两文钱,外袍是三文钱。这么多衣服,还有少爷们之前赶路时换下来的,我方才数了一下,一共有四件里衣,五件外袍,亵裤什么的也是两文,算下来估计得三十多文钱。”
何似飞换算了一下,一个菜包子一文钱,两个肉包子三文钱,成年男人基本上吃三个包子,也就是花四文钱就能吃饱。一天算下来也就是十二文钱。
那看来,这家客栈的浣衣房确实如陈云尚所说,价格实惠,并不是在漫天要价。
何似飞心中又动了将此记录下来的念头。
此前四年他一直在上河村,对外界的消息知之甚少,再加上自己不怎么花钱,便不知道外面的物价。
不过,何似飞晓得,在后世信息那么发达的时代,各地物价差异都颇为明显。那么在这交通不便的古代,差距肯定更大。他先将县城的物价记录下来,日后若有机会去其他州府,稍微一翻笔记,就能对比出其差异。
说起洗衣服,以前在家,何似飞是自己洗衣服的。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身子骨不好,不能经常下地干活,于是就主动担当起给家人做饭的活计。要不是爷爷奶奶阻拦,他能把全家人的衣服都给洗了。
何似飞并没有这时代的‘大男子主义’,觉得男人就应该远离厨房和家务。他这人向来没有性别观念,他只知道,如果自己不表现的‘有用’一点的话,迟早会消磨掉别人对自己的感情——爱情、亲情也不例外。
付出都是相互的,如果一个人只是享受着别人的付出,自己还表现的高高在上,对喜欢他的人颐指气使,迟早有一点,会众叛亲离。
正想着,只听到陈竹说:“到了。”
何似飞抬头一看,只见是一家装潢颇为雅致的客栈,匾额上写了‘悦来客栈’。何似飞记得自己曾经在先生那里看到过末世降临前,地球人拍的古装剧录像,好像古代都有个‘悦来客栈’,可见流传度之广。
不过,这种名字也只有当地比较拔尖儿的客栈才敢叫,不然就是自砸招牌。
陈竹跟门口的店小二交涉一番,便带着何似飞去了后院,将装着衣服的箩筐交给那中年女人。中年女人头也不抬的数着衣服的件数,过了大概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对陈竹说:“三十六文,后日来取衣服。”
陈竹给了钱,女人又给他一块木牌,何似飞瞧见木牌正面写了‘悦来客栈’几个字,背面写了什么则不知晓。
想来到时候凭借着木牌领衣服了。
第15章
将衣篓交付在浣衣房后,何似飞一身轻松。他活动活动肩胛骨,等陈竹收好木牌,两人并肩向外走去。
站在悦来客栈门口,看着接上如织的行人,陈竹总感觉自己有什么事情忘了做,却又一直想不起来是什么事。
何似飞见陈竹脚步一顿,然后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叫住他,跟他打着商量:“阿竹哥,现在日头偏西,暮色正好,咱们要不在街上逛逛?”
何似飞已经打定主意要在这世间留下自己的一抹存在过的记录,定不会像之前四年一样只知道在家种田拔草。他想趁现自己在年纪小,时间还算充裕,多多开阔视野,指不定会对未来考科举有所帮助。更何况,他今儿个除了早上跟高成安出门外,其他时候都在房里雕刻,正想趁黄昏时在外逛逛,放松片刻。
听到何似飞说‘逛逛’,陈竹正欲答应,突然顿了顿,目露犹豫之色:“在街上逛一逛也不是不行,我也是想在外走走的。只是……恐少爷们这会儿回家,见到我俩都不在,指不定会发火。”
何似飞将陈竹的面色全部看在眼里,甚至连眼睛里那些谨小慎微和战战兢兢都没落下。是了,这时代尊卑分级严重,即便大家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但有些人就是会高人一等。
身处社会底层的何似飞叹了口气。
但他既然敢开口,自然是有‘由头’的,他说:“昨日咱们不是在西市问过火炉的价钱么,我在早上跟高少爷说了此事,他说家里应该缺两个火炉,一个烧水一个热饭。至于该买什么种类,咱们看着办。不如趁现在去把炉子买了,若少爷们回家的早,见咱们买炉子去,应当会觉得情有可原?”
他一开口,陈竹眼睛立刻一亮:“啊,我刚就觉得忘了什么事儿,原来是火炉!我早上只顾着为少爷能顺利进入学堂而开心,忘了问此事。”
就在何似飞觉得他们俩去逛黄昏下的街道是铁板钉钉之事的时候,就听到陈竹话锋一转:“不过,就算此事是正当理由,但少爷回家时咱们都不在家,还是不大好。”
陈竹低垂着眼睫,语气中夹杂了些许央求:“似飞,不然咱们还是趁早回去吧,出来送衣服时间不长,少爷们就算看到我们不在,定也不会发怒。但去西市……那真的会耽搁很久。”
在何似飞的世界观与价值观里,‘人权’比重还是很大的。‘人’的一些主观行为,只要未曾违背律法道义,那便是可以做的。
然而,何似飞还是低估了这世界的尊卑制度。
——身为书童,就算有合理的理由,居然也不能出门太久。
何似飞说:“那就回去吧,等日后少爷们去了私塾,咱们再抽空去买。”
陈竹频频点头。
陈竹估算的果然没错,他们俩才刚走到巷子拐弯处,就看到自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陈云尚正在给车夫付钱。
陈竹赶紧跑起来,何似飞跟在他身后,两人总算在陈云尚和高成安推门前,跑到了大门口。
陈云尚见他们跑来,有些惊讶:“噫,你们不在家吗?”
陈竹赶紧回话:“少爷,我们刚将衣服送去浆洗,一刻也不敢耽搁,就往回赶。”
陈云尚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等陈竹开门后,跨门而入,走到院子里,才想起什么,问:“可是在悦来客栈浆洗?”
“是,”陈竹不敢怠慢,留着何似飞关门,他小跑两步到陈云尚身后,说,“您说过那家洗衣服干净。”
“瞧见没有?”陈云尚哈哈大笑,对旁边的高成安说,“就是因为他记性还行,对主人家事情分外上心,我才一直留着他。”
何似飞掩好门后跟上,就听到陈云尚这么一句,他微微皱眉,眼尾余光瞥见陈云尚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却也什么都没说,回屋继续雕刻去了。
他今天并没有起手雕刻十二生肖,仅仅是一刀一刀的将木材表面削平整。
这算是雕刻木材的基本功,上手简单,但那仅仅针对个头大、材质佳的木材。像何似飞手上这么小的木件来说,打磨甚至比雕刻更难。需执刀人身负高超技艺才可。
何似飞也知道这么做就是自己在给自己增加难度。
但说实在的,他上辈子毕竟是末世,能上手雕刻的木材更加紧缺。于是他老师就让他用边角料,如此雕刻,锻炼技艺。
当年的何似飞以为这只是基本功——他还看见书本上写一般人可在半月内掌握基本功。而他当时已经过了半月,还是雕刻不好,于是卯足了劲儿,潜心雕刻,居然在开始学习雕刻第两个月的时候,掌握了削小木块的手艺。把他老师惊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