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发愁的,是实力相对较弱的吊车尾。
他们惶恐地挤在人群里,看着工会一楼大堂滚动着的任务条。
任务难度用括号标注在最前面,从易到难,最后面标注着不同的贡献额——自然是越难的,越值钱。
比如,清扫伍元区大街,一天一个贡献额,这是毫无难度、无需智商,也并不需要团队合作的任务,相应的,报酬也少。
至于那些标注为‘中等’的任务,贡献额要翻上十倍。比如,修缮掩体、伤员救助。前者需要体力和能力,后者需要知识和能力,难度也加倍。不过,这种任务虽然具有挑战性,却一般都是在城内、或是专业人员带领下,也因此安全受到一定程度的保障。
‘简单’和‘中等’几乎囊括了大部分的任务,而标注‘难’的任务,寥寥几个,高冷地站在最上几行,睥睨众生。
比如,‘清剿动乱’,再比如,‘开探深漠’。
冷冷清清的几个字里,滚动着陌生和死亡的气息,让人无端胆寒,更别提旁边滚动着一行小字。
‘量力而行,死生不论’
所以在场的众人也只是草草扫了一眼,将‘困难’委托自动忽略了去。
柴万堰也早早让人传了话 ,不许柴绍轩参与这种搏命的任务。家里金山银山,没必要跟小虾米一起争夺那几块铜板。
为了防止柴绍轩作死,柴爹甚至威胁到,如果他敢不听话去参加任务赚什么贡献额,他就直接停了柴绍轩的生活费,让他吃不饱饭、睡不着觉。
柴万堰很清楚,自己的儿子只会空口喊白话,并不敢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放心地拉着老婆专注处理叶既明的事。
可惜,他没有想到,出来单独历练几天的柴绍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会梗着脖子喊粗话的乖儿子了。
柴绍轩摆了摆手腕,自信满满地丢了柴万堰给的消费卡,挤进了人群,一起看着大屏幕滚动播报实时任务。
他抱臂思考自己该接哪一个,身边又叽叽喳喳在地围了一堆人。
他不耐烦地打走身旁那些阿谀奉承的雀鸟,率先走到了任务簿前,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今天选的是一个‘低等’难度的任务。
没什么难度。
在柴少爷擦了一天的电线杆柱子以后,如愿以偿地收到了一个贡献额的巨款。
柴少爷敲着泛酸的肌肉,肉疼地交了今日的房租。
得,一天白干。
终于体会到自己打工交房租的辛酸,官二代柴绍轩抱着被子,在委屈与饥饿中入睡。
第二天,他果断选择了难度为‘中等’的任务。
平日里,工会放出任务,并且下派指导人员。接取任务的人员被随机组队,在指导下完成任务。
于是,报名后,柴少爷如愿以偿跟其他几个素不相识的人组成了一个陌生的小队,一同参与‘修缮信号塔’的任务。
柴绍轩穿着厚厚的防风防尘绝缘保护服,费劲儿地抬脖,迎着刺眼的抬眼,望向那一眼看不到顶的信号塔。
信号塔直径足有三四米,高耸如刺,直冲云端。光是伍元区就有二十七座信号塔,平均分布于伍元区外围。
柴绍轩摘了手套,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信号塔。
塔壁隐隐震颤,外表灼热如火,柴少爷差点把指纹给烧平了。
他‘嗷’地一声痛呼,立刻跳脚,手腕高甩,像个烫了尾巴原地转圈的大狗。
因为带着面具,没人知道柴少爷尊贵的身份,只收获了几道毫不留情的嘲笑和鄙夷。
柴绍轩眼角红通通地戴回了厚重的绝缘手套,在指导工程师的冷冷眼刀下,老老实实地站在队伍里,不敢动也不说话。
经过工程师一番讲解,柴绍轩也理解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工作。
信号塔可以抵抗地磁风暴、传递网络信号,所以该塔必须时时刻刻保持着高敏感响应度。
为了检测它的性能,哨兵需要分成两组,第一组需要利用电子撑起一个外加电场,第二组操作仪器,检测信号塔是否能立刻校正这个电感磁场波动。
柴绍轩捂着头,痛苦地表示自己没听懂。
工程师只好打了个比喻。
他拽着柴绍轩,把柴少爷一屁股按在了一个橡胶皮球上,体重立刻把皮球压出了个坑。
工程师踩了打气筒,气针往皮球里充气,皮球塌陷的小窝,在两秒内就恢复了原状。
工程师朝他扬了扬手里的秒表,告诉他,反应速度要快;充的气要足,这样,气球才能恢复到原来的形状。
而信号塔的作用,也是一样。在电磁风暴来临之时,快速、准确地维持稳定的磁场,就是它要达成的目标。
响应时间,小于2ms,容错率,在0.2%以下。
柴绍轩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二十七根柱子,是边界的大型磁场稳定器。
有了它们,才能维持伍元区、乃至边缘小城所有军民的日常生活。否则,别提联网、通讯,连安安稳稳的吃饭睡觉都很难做到。
柴少爷仰着头,追着刺目的阳光,望向那高耸入云的信号塔尖端。
此刻,他忽得生出一股自豪来。
这里的一墙一塔,都是老爹的成果。
柴少爷脚踏着信号塔的外墙梯子,俯视着渺小如豆的军民。刚才攒在胸间的自傲,却隐隐酿成了惶恐。
将来,他真的会接过老爹手里的权力,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保护着这座城、乃至整个大陆的人民吗?
他,能做到吗?
这是柴绍轩,第一次想着自己,乃至人类的未来。
可这伟大的思考却被身旁的人无情打断。
“动作快点。”
面罩下的声音沉闷,一只手伸了下来。半截白手腕从灰色手套和防护服间露了出来,骨线分明,不算粗壮,却十分有力。
“哦,哦,好。”
柴绍轩暂且压下胸口涌动着的激动与不安,借着他的力道,攀登上了位于信号塔中央的平台上。
护栏及腰,并不算稳固,柴绍轩随手搭在上面,都能听到‘嘎吱嘎吱’的锈蚀声。
“怎么回事!”
柴绍轩愤愤地骂了一声,仿佛已经学会了站在了柴万堰的角度,心痛地看着这一座座外表光鲜、细节偷工减料的信号塔。
刚才拉他上来的年轻人瞥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似乎笑了一声。隔着面罩,听不太清,模模糊糊的。
那人靠着信号塔站,单手插兜,姿态放松又不失挺拔,柴绍轩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跟白脸狐狸有点像。
“喂,你...”
柴绍轩的打探被一声刺耳的电流声打断。
他循声望去,位于地面上的十人小队已经列队整齐,右手高举,掌中电子各色各异,整齐耀目地撑成了一弯漂亮的彩虹。
柴绍轩眼睛一亮,立刻按照工程师所说,打开电磁波动检测器。
波动稳定,波峰波谷依序向前,宛若一首节律分明的赋格音乐。
柴绍轩放下心来,依照工程师的指导,将外围的老旧电线换掉。
一切进行地十分顺利,不到半小时,就完成了大部分调配工作。那庞大粗壮的信号塔宛若定海神针,岿然不动。
小队齐齐欢呼,不少人摘下了防护面罩,勾肩搭背地提前庆祝任务顺利完成。
柴绍轩等不及摘下面罩和他们一起狂欢,却被身旁冷淡的年轻人阻止。
“干嘛?”
柴绍轩不情愿地拨弄着面罩,那坚硬的材料压得他的鼻梁骨生疼。
“工程师还没摘。”
“那又怎么样?”
柴绍轩只想赶紧解下来揉一揉自己被压到淤青的鼻骨,却天降一只手,生把面罩给他扣了回去。
“没空给你解释,不想死就戴着。”
简短利落,没有多余的话。
这拽上天的语气简直跟白脸狐狸更像了。
柴少爷哼着瞪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没摘,老老实实地拧完最后一个螺丝,才倒在地上,仰着头大口喘气。
就在柴少爷以为可以轻而易举地拿到今天的十几个贡献额时,意外陡然发生。
一道苍白色的电光从电线裂缝处喷涌而出,火星四溅,尽数扑在了距离最近的士兵脸上。
没了防护罩的保护,电流如同浓硫酸一般,直接将整张面皮直接碳化,五官融成了黑乎乎的一团,黑红的血肉泛着焦糊味,像是被生烤了的肉。
他捂着脸拼命挣扎,倒退半步,不小心倚靠上了生锈的扶手,惊慌失措下,竟就那样掉了下去。
事故发生得太快,在场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耳畔尖叫声陡然落下,随风飘远,最后,在一沉重的闷响声中,人肉如同掉落的西瓜,红瓤四裂。
噩梦接踵而至。
短路的电线导致了通讯塔的失灵,站在地面上的第一小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前的尸体落下更让他们的反应钝化。
他们手中凝出的电场并没有及时收起,而此刻,通讯塔塔顶那如同弯刀的信号接收器,忽得迸发出血红的耀眼光辉。
在太阳的阴影里,信号接收器尖端垂下,宛若死神收割性命的镰刀。
一线强光迸射,自上而下,锋利、精准地劈了下来。
地上的小队躲闪不及,站成的方阵刚有骚动,便像是豆腐一样,被一刀切断。
自左上至右下,有人被削掉头皮,露骨白花花的脑仁;有人被切掉脖子,动脉血喷涌,像是红色喷泉,脸上还带着笑,头滚落在地时,眼睛仍未合上;有人被拦腰斩断,嘴里尖叫声音未歇,上半身自胯骨滑落地面,双手还在拼命地在地上扒着。
高温和风漩接踵而至,将烧糊的肉卷在沙里,扬起了漫天的红尘。
这一切,只不过发生在短短几秒内。
“什么情况!!!”
柴绍轩愣了半秒,怒吼出声,声音都在颤。
老爹组织做的信号塔,怎么会变成能打死人的武器?!
仪表盘的警报声骇人地尖叫起来。
本是波峰波谷安静流淌的电磁波一瞬间如同野蜂乱舞,高低起伏、左右摆荡。
眼前灰烟缭绕,柴绍轩拼命扇着眼前的空气,妄图看清四周。耳畔此起彼伏的尖叫,哭声不绝于耳,临时搭建的平台被踩踏地摇摇晃晃,在十几米高空中摆荡,仿佛下一秒,就要碎了。
身旁的人乱作一团,推搡着要从唯一的梯子抢下去,彼此殴打间,又掉落几个人。
柴绍轩大吼:“不要挤了!你们给爷守秩序,一个一个往下走!”
除了震得他自己双耳嗡嗡作响,没有任何实际效果。
在生死面前,秩序不值一提。
柴少爷急得团团转,回头想要找人帮忙,却看见那个冷淡的年轻人正单膝跪在电线面前,戴着手套,双手拧着火星四射的漏电电线,整个人埋在滚滚扩散的烟雾里,已经看不清轮廓了。
“喂,你疯了?!你不怕烧死自己?”
“手套绝缘的,隔热的。”那人简短两句,指了指不远处,“帮我拿一下,我够不到。”
即使黑烟弥散,那人的动作依旧很果决冷静,像是天塌下来也安之若素。
被这样的人使唤,柴少爷好像也没什么不服气的。
他不顾骇人的烟尘和焦糊味,逆流而上,一头扑在工具箱里,手忙脚乱地翻找。
可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替换的电线。
“怎么办,好像用完了。”柴绍轩声音在抖。
“那就找。”
“上哪儿找?”
“用脑子。”
柴绍轩觉得自己脑子快要被火烧没了。
他一头扎进没有希望的工具箱里,拼了命地找,依旧一无所获,可就在这时,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高声一喝,柴二哈懵懵抬头,隔着面罩,就见一根粗电线破风而来,而丢电线的人正半只脚挂在摇摇晃晃的平台上,朝着他比了个大拇指。
“俩小哥,挺勇敢啊,来,接着!”
雪中送炭,柴二哈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只感激地抱了拳。随即,立刻回手一丢,吼道:“喂,接住!”
修电线的年轻人没有抬头,手臂微扬,准确接过,甚至有闲情跟柴绍轩扬了扬手,表示感谢。
柴少爷觉得这个人可比白脸狐狸讲礼貌多了,心情大好。一瞬间,害怕少了,慌张没了,大步上前,跟他并肩蹲在一处,替他按着强烈震颤的管道,想着脱险了以后,一定要跟这个人交个朋友,以后,一起做任务。
那人动作又快又稳,终于,在场面更糟以前,漏电处被修补完好,紊乱的信号塔恢复了原状。
耳畔尖锐的声音一瞬间消失无踪,世界安静地像是要消亡。
柴绍轩跪坐在摇摇欲坠的信号塔修缮平台处,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后怕悄然涌上,柴绍轩悄悄地咬紧了牙关,揉了揉发麻的虎口。
这,还是他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
身旁的人也缓缓坐了下来,他焦黑的手套撑着头,肩背微弓,似乎有些疲惫。手腕处一道浅浅的红痕,像是被烫出来的轻伤。
“喂,你真挺厉害的。你是老手吧?”
柴少爷搭着他的肩,赞叹道。
那人又淡淡地回瞥了一眼,拨开了柴少爷的勾肩搭背,反身,慢条斯理地踩上了阶梯,破洞的手套露出白皙手指,牢牢握住锈迹斑斑的梯子,一步步地向下。
“我知道,有能力的人一般都性格恶劣。我认识一个,比你更恶劣。”
柴少爷夸人很有水平,但他自己不知道。
他揉了揉脱力又发软的腿,跟着那人往下一点点攀爬。
“喂,你怎么不说话?”
他低头,想要跟那人继续说话时,却看见那人单手扶着梯子,视线向下,脚步停了下来。
柴绍轩不解其意,跟着他的视线一起落下。
阶梯尽头,平台之下,横七竖八地躺着毫无声息的尸体。
他们摞着叠在了一起,血慢慢向外扩散,像是恶魔之手,抽走了那些绵软的灵魂。
柴绍轩瞳孔蓦地一缩,心脏一提,半空中的大风呼呼而过,更惹得他是头晕目眩,几欲作呕。
他抖着脚向下攀登,却脚下一空,失重感后知后觉而来,柴绍轩双手惊恐地乱抓,终于单手勾住了梯子,惊得他后脑都麻透了。
他们...都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
柴绍轩虽然有时候天真,但并不是那么傻。
他知道,电线短路的故障可不是这样。
刚才的打击定向、准确、杀伤力大,根本就是...一个武器。
伍元区竟然被二十七个巨型参天武器对准。
瞄准的是谁?
要打的是谁?!
爸,知道这件事吗?
柴绍轩的双手双脚都在抖,不光是因为害怕,还有不解、愤怒。复杂的情感交织,他只能死死地抓住梯子,悲愤下望,渺小地宛若风里的一块破布。
忽得,颤抖的脚踝被一个人抓住。
柴绍轩一个激灵,猛地低头,看见的,还是那个被灼伤的雪白手腕,一道淡淡的红痕自掌根延伸到手肘。
“谢谢。”
柴绍轩有些哽咽。
那人没说话,只用力捏了捏柴绍轩的跟腱,仿佛在替他放松肌肉。
然后,把手套压在柴绍轩的裤脚上蹭了蹭,像是嫌脏。
柴绍轩的感动不翼而飞,可不得不承认,愤怒也确实被冲淡了些许。
他抹了一把鼻涕,囔着鼻子谢过那个年轻人,颤悠悠地向下爬。
越接近地面,血腥味道越强烈,被阳光炙烤,气体运动加剧,连面罩都挡不住。
柴绍轩忍着恶心,终于爬完了长长的梯子。当他最后一脚踩在地面上时,本以为会感受到大地的坚实触感,可出人意料地,脚掌下,是一滩软绵绵的东西。
柴绍轩僵硬地低头。
他看见了半根被血染红的白手指,以及染了粉色的指甲。
指甲是那样鲜活,又那么腐朽。
“呕...”
他猛地摘了头套,捂着嘴,绕到塔底无人处,疯狂地呕吐起来。
他撕心裂肺地咳,像是要把那种恐怖的画面从身体里剥除。
最后,他连腿都是软的,双眼蒙了一层灰白,他迷糊地朝旁边抓去,倒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喂。”
耳畔响起一个呼唤。
那人好像摘下了面罩,声音清晰可鉴。柴绍轩晕晕地捂着头,心道,果然是那个熟悉的欠揍味儿。
他迷迷糊糊的,刚想喊出那个名字,却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方宸不得不赶紧伸手扶住晕死在自己肩上的柴绍轩。
他又喊了几声,见柴少爷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只得将他拖到了负责人处。旁的不用说,只消把柴家大少的身份往外一丢,已经足够引起注意了。
趁着负责人瞳孔地震、极近惶恐的时候,方宸已经默默地退了出去,远离人群中心,环顾四周。
来时的三十人,只剩了五人。
尸横遍地,血流如溪,血腥味冲天,活下来的人,也均是双目呆滞,走路打飘。
六分之五的死亡率,这才是‘中等’难度吗?
方宸垂了眼,摘下皮带上挂着的一只巴掌大的小葫芦。
颜色姜黄,是刘眠派人送回宿舍给任钱的。可惜任钱早就走了,未能物归原主,方宸抽空联系了五十三号,任钱并不想拿回去,方宸就留着自己用了。
他旋下瓶盖,先洗了手,擦了脸,才倒进嘴里喝了几口。
他斜靠在塔下的一个半人高的石墩子上休憩,右手闲闲搁在眉骨处遮挡太阳。
方宸眯着眼,看了看那高耸又充满危险与未知的信号塔。
日晕如轮,塔如钻,交相辉映,不可分割。
阳光从方宸的指缝间散落在他的眼瞳深处,塔的倒影仿佛一支燃烧的火炬,披头散发地闯入了他的视野。
方宸蹙眉闭了闭眼,高塔在视网膜上残留的影像逐渐变得边缘模糊,像是墙皮簌簌掉落、塔身崩塌成墟。
最后,眼底残留的所有具象都消失,只剩两团火影。
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两个太阳。”方宸喃喃。
“小哥,你手腕出血了。不要紧吧?”
一道粗狂豪放的带笑呼唤自耳边响起,像是掠过苍穹的大雁清鸣。
方宸慢慢张开眼,在看清了那人的身形和走路姿势后,清俊的脸上浮起一丝笑。
“刚才的电线,谢了。”
“没什么可谢的。反倒是小哥你,看你的动作有点生疏,是第一次接这个任务吧?”
“嗯。”
“死那么多人,你不怕?”
“死人除了丑点,没什么缺点。”
见方宸一派悠悠然的淡定,那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右手使劲儿地拍了拍方宸的肩。
“好小子!我叫谢三刀,叫我三哥就行。是个散户,以后做任务可能会经常遇见。你好好保重,下次我们继续组队啊!”
方宸目送谢三刀走远,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工会会优先将名额向工会毕业生或是关系者倾斜。而他一个散户,能接到难度为‘中等’的任务,想必能力十分出众。
方宸收了思绪,又望了一眼被众人慌乱抬走的柴绍轩,装起葫芦,翻转手腕,露出一红一黑两只腕带。
一只露在外面的,是工会发的贡献额交易器;
另一只藏在里面,是黑市颁发的‘铁磁体鉴定师’腕带ID证明。
方宸盯着两枚腕带,率先拧亮了贡献额交易器。
‘50’
当前贡献额为五十。
一个贡献额相当于两百,五十个贡献额不过才一万。
方宸这两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刻不停地接任务做任务,即使这样拼命,才凑了一万,距离封雪要求的三万还差得很远。
方宸也曾想过要找人借钱。
可叶既明此刻自身难保,旁人与他关系并不亲厚,方宸怎么也求不到那些人头上。而他那些不靠谱的朋友们,譬如散尽家财做好事的龚霁、花天酒地泡妹子的萧易、沉迷做药又卖不出去的夏旦,一个个裤兜里比脸还干净。
更别提穷得只剩一张漂亮脸蛋的烂桃花,以及发誓要自力更生结果饿了两天就晕了的健壮官二代。
方宸攥拳揉了揉眉头,叹了口气。
真不知是交友不慎,还是物以类聚。
他脱下身上厚重的防护服,趁着夜色刚沉,慢慢地走回了温凉所在的病房。
两天都没有回来,温凉还是老样子,容色沉静,漂亮的脸上晕着温柔,像是一轮清辉明月。
方宸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坐在床侧,拨开温凉的侧脸垂发,轻轻吻了吻他的眼睛。
“你休息得倒好。”
方宸说出的话,像是抱怨,眼睛却藏着淡淡的笑,分明是在说着‘那就好’。
方宸起身查看温凉背后的伤。
纱布是新换的,隔着厚厚几层也看不出具体的伤口愈合情况。
他试探地,轻轻将指腹按在伤口周围的皮肤上,像是蜻蜓点水。
“唔...”
温凉喉咙间发出含混的梦呓,方宸不敢再碰,生怕弄疼了他。
“...怎么迟迟不见好?”
方宸一颗心吊着,倦怠困意全无。
他小心翼翼地替温凉拉好被子,慢慢握住温凉的手。电子云温缓流淌,像是蒸汽散逸成流云。
可惜这次,电子云碎裂地很快,宛若一块玻璃被敲碎,残片簌簌落下,方宸不得不撒了手,停止这次逞强的治疗。
电子云的流失加重了虚弱感,连日的疲惫卷来,方宸仿佛一头茫然大物吞吃下肚,手脚无力,只能任人宰割。
他单臂撑着窗台,甩了甩浑浑噩噩的头脑,下意识地按亮了腕表上的贡献额数字。
‘50’
两位数急切地敲打着方宸的脑神经。
还剩一天,还缺两万,还差一百贡献额。
似乎在他面前,只剩了一个选项。
那就是接取难度为‘难’的委托。
决定做得很快,没有踌躇和犹豫。
他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随后,甩了外套,掀开被子,靠坐床头,将那支烂桃花轻轻揽进了怀里。
像是讨要糖的孩子一样,方宸放任自己索取了三个吻,一个比一个绵长,一个比一个湿润。
“等我变强。”他轻声说,“到时候,我就可以像哥哥一样保护你了。”
悠悠黑夜,寂寂暗林。
四处是森然鬼火,柴绍轩躲在树后,捂着嘴,小心翼翼地蹭掉脖子上的汗珠。
他就不该接‘困难’模式的委托。
杀人犯没找到,自己反而迷路了。
他定了定神,屏住呼吸,靠着树干,露了半只眼睛。
一片黑暗如同浓稠的墨,像是要把他口鼻封住。没来由地窒息感涌上胸口,柴绍轩努力压着心慌,表面镇定,紧紧攥着拳头,像是要把藏在黑夜里的凶犯一拳打倒。
忽得,风影叶摇,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