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绍轩趁机出手。
他如同一只灵巧的狗子窜出了树后,怒吼着拍出了一道灼目的电弧,生生将一棵碗口粗的树拦腰斩断。
焦糊味道悠悠散了出来,柴绍轩狂乱跳着的心才慢慢平和下来。
“死了吧。”
柴绍轩试探地脚踩枯枝败叶,‘咯吱咯吱’,声音阴森,宛若什么不祥之兆。
一阵阴风刮过,柴绍轩浑身不适,伸手拨去肩上的落叶。
可,指腹间传来的触感柔软,带着温热气息,像是...人的手指。
柴绍轩头皮一瞬间麻透了。
那根粉色指甲对他竖了个中指,后面,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僵硬地吊起了头,眼圈乌黑,唇色血红,牙齿尖尖,扭曲着、怪叫着向他跑来。
“啊啊啊啊!!!”
柴绍轩崩溃地大喊,惊慌失措地扭头就跑。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再回头一看,那女鬼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直径一米、还流着汤汁的肉丸子,棕色莹亮,热气腾腾地扑了过来。
“什么玩意儿!!”
柴绍轩猛然醒来,心有余悸地大口喘着粗气,这才发现,面前坐了一只揉着肚子的夏旦。
她的手正抓着柴绍轩的,清亮的大眼睛里飘出了饥饿的渴求,两颗又黑又亮的瞳仁仿佛盛了两只大肉丸子。
“醒了?”
一声慢悠悠的询问飘了过来,白大褂出现在视野范围内,柴绍轩怔愣抬头,嘴里被萧易塞了一枚体温计。
“我%¥#@…”
柴绍轩嘟囔着说不清话,眼带询问,视线在萧易和夏旦之间游移,最后还是落在了萧医生身上。
“你受了惊吓,精神图景很不稳定。你又没有绑定的向导,所以,我就让小夏旦试试唤醒你。”
“怎么%@*…”
“你问怎么唤醒的?”萧医生看了看夏旦同样渴求知识的眼神,满意地正了正纽扣,端着一副学识广博、仁心仁术的模样,严肃地说道,“我让夏旦跟你暂时精神链接,打开你的壁垒,深入你的恐惧,找到你的精神弱点,想办法带你出来。这个疗法,是我独创。你能这么快清醒,夏旦功不可没,当然,我的贡献更大。”
柴绍轩眼睛睁得很圆,震惊里好像带了点崇敬。
萧医生更飘了,他看着同样眼睛亮晶晶的夏旦,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小丫头,我看你很喜欢做药。以后,要不要跟我学医术啊?”
夏旦眼睛一亮,但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踌躇,正犹豫间,在一旁抱臂沉默不语的龚霁终于开了口。
“首先,这种疗法不是你独创。温向导撰写的手册里早就提到过这种方法,但一般只适用于永久绑定的哨兵向导。他们互相了解,所以不会误伤。如果不是夏向导和柴哨兵,我是不会同意你进行这种疗法的。”
言外之意,如果不是心思单纯、杀伤力小的天真向导和没心没肺、攻击性低的笨蛋哨兵,这样不经允许的贸然结合,可能会导致强烈的抵触,两人都会受重伤。
眼看夏旦惊慌的表情,萧易装神医的打算又落了空。他瞪着忧国忧民的龚霁老古板,无可奈何地翻了一个白眼。
明明这个小丫头这么单纯,怎么就是骗不走呢?
柴绍轩倒是不担心夏旦会伤害他,不过,那个蹦蹦跳跳的巨型肉丸子确实给柴少爷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还真是什么样的向导就会有什么样的精神世界。
柴少爷苦笑着抹了一把脸,打算忘掉肉丸子带来的精神伤害。
他靠在背后的枕头上,有气无力地捏着手腕上的交易腕带。
先看看昨天的报酬有没有打到账上吧。
手腕上那一指宽的屏幕缓缓亮起,在柴绍轩满含期待的目光中,一个圆润的‘0’缓缓浮现。
“啊?!我的报酬呢?!”
柴绍轩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惊得嘴唇都抖了。
他为了接那个委托,差点丢了半条命,现在,半毛钱都没赚到?!
怎么可能?!
在柴少爷魂不守舍、颠三倒四的描述中,众人终于明白了他的烦恼。
龚霁抵唇思考,随即缓缓道:“没有到账的可能性很低,被他人转走的可能性更高。柴士兵,你可以查查交易记录。”
柴绍轩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慌张地奔去工会前台,在最角落的机器里提取了交易记录。
看完以后,脸色铁青。
工会刚转入的贡献额,还没捂热乎,就被某个人划走了。
柴绍轩盯着那一行熟悉的ID,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白、脸、狐、狸!!!”
他想起来了。
在他晕倒在白脸狐狸身上的时候,那个混蛋好像说了句什么‘要钱的’。
柴绍轩骂了方宸一路,走回医务室,看见夏旦还乖乖地趴在病床前面,一边照顾温向导,一边默默背着医书,累得眼睛都揉红了。
极富正义感的柴少爷差点让怒火烧秃了头。
好,很好。
白脸狐狸不仅嘴毒、手狠、没良心,还贪财、爱占便宜。亦师亦友的向导教官受了伤也丢在一旁不管,天天想方设法捞钱,毫无同理心。
种种恶行,罄竹难书!
柴绍轩‘砰’地一下摔了交易腕表,一起掉下来的,还有一张通讯卡。
他满腹的怒火像是一下子被浇灭。
信号塔那可怕的大规模定向打击在柴绍轩脑海里徘徊,他浑身的血液凉了半度。他忽得抄起那张通讯卡,不发一言地跑向工会顶层的通讯室。
门外的警卫毫不拦阻,甚至乖巧贴心地帮柴少爷关了门,自动自觉地离开半步,守住门口,不让父子俩的对骂被其他人窃听。
柴绍轩扑在键盘上,打下了那串陌生又熟悉的IP地址。
他站在大屏幕前焦急地等待着。
电子计时器一秒一秒地跳过,柴绍轩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要被统治,手脚冷汗狂冒,喉咙也干。
其实他也不知道他会跟自己老爹说些什么。
好像都不是。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担忧吧。
柴绍轩双手撑着操作台,低着头,组织着语言,等了许久,终于,宽大的屏幕逐渐亮了起来。
他蓦地抬头,却没等到老爹惯例的一顿臭骂。
“怎么这么久没跟家里联系?怎么样,好点了吗?”于晶问他。
“妈。”柴绍轩松了口气,却又重新提着心,问道,“我爸呢?我有话问他。”
“他忙着开会。怎么了?”
于晶一贯严肃,没什么多余的问候。这样严厉的家庭关系,让柴绍轩没办法真正将情感诉之于口,只能讪讪地挠了挠头。
“哦。”
“你找他有事的话,他应该还是有空的。”于晶摘了眼镜,放下手中的资料,敲了敲桌面,“酒杯放下,过来,儿子找。”
一听是柴绍轩找,对面立刻响起重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骂骂咧咧。
“柴绍轩你个完犊子的臭小子,废物一个,老子都说了让你离那什么委托远一点,你还敢过去接任务?!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柴绍轩条件反射地捂着头想逃,转身跑了半步,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家里了。
现在,天高老爹远,想揍也揍不着了。
“我有事问你!”
柴绍轩梗着脖子吼。
“问个球!”
柴万堰对着他吼。
“再吵都滚。”
于晶翻了一页资料,淡淡道。
柴绍轩挠了挠头,走近,用低了半度的声音说:“信号塔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我今天维修的时候发现了,在某种条件下,它会被激发,然后变成特别凶残的杀人武器。你,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屁大点的孩子,懂个球!”
“我不懂,你懂!”柴绍轩气得脸红脖子粗,“你手底下的人都背着你研究重型武器了,你还天天喝酒抽烟,什么也不知道!你这样,以后肯定会被人陷害!我这几天见过好多阴险狡诈的家伙,你,你这样,妈怎么办,你替她想过吗!”
柴万堰一巴掌扇飞了摄像头。
于晶平淡的话伴着电流沙沙声响了起来。
“儿子这是担心你,没听出来?”
“老子不用他担心!饿晕了的小犊子,还是多管管自己!”
于晶扶正了摄像头,看向红着眼圈的柴绍轩。
“你爸这是担心你,没听出来?”
柴绍轩坐在椅子上,端端正正的,但就是不说话。
等到柴万堰的声音完全消失在屏幕那端,才小声朝着于晶问。
“妈,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
“你觉得他知不知道?”
于晶的反问,让柴绍轩的心沉了一沉。
“老爸他到底要干什么?”
“绍轩。”于晶双臂互抱,视线安静,“或许,将来有一天你会理解你爸,但现在,你还太小。”
柴绍轩烦躁地挠着头,最后,垂头丧气地笑了笑。
“我懂啊。他就是爱钱、爱权。家里堆着的那些礼物,老爹杀过的人,还有你们说的那些悄悄话,捣腾的私产,我都知道一点点。”
柴绍轩有时候恨不得摘掉这个肮脏的姓氏,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家庭。
但他不能。
因为他真的很担心那个只会骂人的暴躁老爹。
其实,当柴绍轩看到信号塔失灵变成武器的一瞬间,他就懂了。
老爹不可能一无所知,而且,他极有可能是主使者。
说不定,他又杀瘾大发,想要除掉某些讨厌的人,完全掌握中心权力,就像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柴绍轩深深地低下了头,沮丧压在他的肩上,而于晶只能看到儿子的一个小发旋。
“儿子。”
“嗯?”
“你长大了。”于晶难得弯了眼眉,“有空回来承职吧。现在的你,已经可以...”
话还没说完,通讯信号就被切断。
柴绍轩看着骤然黑下来的大屏幕,后知后觉地道,自己大部分的通讯时间竟然都被白脸狐狸用完了。
柴绍轩一腔愤懑达到了顶点,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
“方宸,你给我等着。”
他抽回了通讯卡,二指用力捏了捏,指节泛白。
半晌,他抬起头,面对着漆黑一片的屏幕,望着遥远的柴家,无声地扬了扬粗眉。
“我,绝不回去。”
‘离岸’顶楼,玻璃温室。
阳光倾泻而下,一个男人衣襟半敞,脚踩凉拖,眼戴墨镜,舒服地靠在躺椅上,胸膛被晒得通红,边晒边舒服地喟叹。
忽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经理,这位...”
话还没说完,虚掩的门‘咣’地一声被踹开,反弹在墙壁上,回声‘轰隆隆’作响,像是闷雷连天震。
一个浑身是土的年轻人站在门中间,他单手摘下军帽,露出方宸那张白净又锋利的脸。
眼底有淡淡的乌黑,嘴角也擦破了一块,整体看上去还算体面,但依旧藏不住浓厚的疲惫。
“你来啦?”封雪懒洋洋地坐了起来,单臂撑着头,“是想通了,主动过来投怀送抱的?”
方宸扯了扯唇角,抬起右手,露出腕带。上面的一块一指宽的屏幕已经碎成了一朵花,只能勉强启动。
他左手二指拧转着那颗小小的塑胶锁扣,想要摘下手环,可伤痕累累的手指发颤,拽了两次,都没能解开那个简简单单的链子。
他果断利索地抬起手腕,抵在唇边,用牙生生咬开。
腕带脱落,方宸攥住,反手一丢,抛出一个完美的弧线,端端正正地落在封雪面前的软垫上。
“怎么不说话?”封雪视线在触及电子屏幕上的数字之时,意外地抬了抬眉,“呦,还真能干,一百五十贡献额,不多不少。”
他慢条斯理地捏着碎裂不堪的腕带,‘滴’地一声,轻巧划走了方宸用命挣来的贡献额。
他手臂卡着膝盖,反反复复地盯着方宸看,视线里漾着浓厚的兴味。他悠悠起身,走上前,用大拇指轻轻擦过方宸唇角翻卷的伤口。
“现在,我更想要你的命了,怎么办?”
方宸礼貌地后退半步,右手绑着的坚硬绷带划过嘴唇,把封雪刚刚摸过的那薄薄的一层皮直接蹭掉。
“雪姨哥,我们单独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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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雪静静靠在座椅背上,戴满戒指的二指捏着一根水烟。
他安静地吐了一口,在烟雾缭绕中,俯瞰着方宸离开的背影。
他的身旁站了一位女性管理人,神态内敛,动作有礼,克制而矜持。
她拿着扫帚轻扫地面上的血渍和玻璃碎屑,清脆的噪声让封雪回神,朝她勾了唇。
“有话要说?”
“您做了亏本生意。”她拿出账本,“两瓶特级营养液,至少十万。”
“算是投资吧。”
“近几年,公司投资回报率很低。我认为,您的投资眼光不怎么样。”
“是吗?”封雪转着鸽子蛋一样大的黑磁戒指,笑意悠扬,“但我倒是觉得,我的眼光一向很好呢。”
“我能问问,您为什么放过方宸吗?”
封雪的视线落在那台贡献额交易仪器上。
他指尖微扬,一道冷锐的蓝光如同一柄锋利的刀,直接洞穿了那台仪器。
管理人吃了一惊,忙低声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以后别用这个了。”
“为什么?”
“只有工会内部使用‘贡献额’这种货币,也只有工会内部人员才能直接将贡献额变现成纸币。这小狐狸,凭借这点蛛丝马迹,就推出我跟总塔那群人关系很好。偷瞄了一眼账本,就敢断定我现在亟需资源和钱。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总塔两党互斗,就敢推测我现在夹在中间十分为难。他说,现在我最需要的,是信息,是钱,是足够我明哲保身退出争斗的本钱。他可以帮我搞到铁磁体,可以给我赚钱。这小东西,真是说到我心坎上了。”
“...您哪儿为难了?您跟柴代总指挥的关系不是很好吗?”
女性管理人环顾四周,被奢靡的金光闪瞎了眼。
“方宸都看出来了,你看不出来?我连顶级的绸缎都穿不起了。”封雪捏着胸口那两块布,嫌弃地‘哼’了一声,“最近不太平,总塔那边逐渐泾渭分明了。我要掌握一手信息,要打点的地方就越来越多,这钱当然就跟流水似的。”
“柴万堰默许您私吞铁磁体,您暂时不缺钱。”
“默许?他的铁磁体,我不能动;我吞了的铁磁体,还要分他一半。虽然,我倒是也能赚到钱,但,谁会嫌自己赚的钱多呢?”封雪悠悠地道,“再说,他的默许,是建立在他还没倒台的情况下。”
管理人低声问。
“又有什么新消息了?”
“这还要什么新消息?这些年,你别看柴万堰领着山派风风火火地镇压海派,好像没人敢反他了,好像五十三座塔都是他柴家的东西。实际上呢?组织部里面至少有一小半都不是他的人。更别说最近进化部内斗的事。”
管理人收起脸上的疑问。
“您两边通吃,是吧?一边讨好柴万堰,一边倒向叶既明?”
“叶既明那个善良的小家伙可带不起海派那些老油条。”封雪还想给她解释解释,可又觉得累,便兴致缺缺地挥了挥手,“阿绿啊,要不,你辞职吧,让小变态过来给我捏腰捶腿,给我当军师。你这女人,太直了,没意思。”
封雪像是想起什么,忽又掩面一笑。
“小变态的嘴可真脏。什么‘脚踏两只船的人,最后迟早裆部撕裂,大出血而死’。”
某只小变态甚至用刀兜了兜,封雪饶有兴趣地摸了一把大腿根,还能回味到当时匕首贴肉的凉意。
“是变态。跟您很配。”
管理人面不改色地点点头。
“确实。行动力奇强,智商爆表,能赚钱,而且不要脸。”封雪愉悦地眯了眯眼,“两瓶特级营养剂买到了一个绝妙的合作伙伴,我倒觉得赚了,你说呢?”
“收不回来。他只会坑你。”
“你等着吧。再过两天,就能收回回头钱。”
封雪自信地吐烟圈,而管理人抬手扇了扇水雾,在今日支出的账目下,毫不怀疑地写了两个大大的字。
‘亏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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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宸活着走出了‘离岸’的大门。
他肩上还是那只破旧的军绿色背包,脚步却不如来时稳健。
风吹过,方宸脚步一趔趄,一阵晕眩猛然涌上,他不得不扶着墙,将头抵在手背上,暂缓行程。
这几天,他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死里逃生,最后一点精力也全都用来与封雪博弈。他像是被榨干了的树苗,稍微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戒指他留给了温凉,本以为不会有什么大碍,可这几天身体里到处乱窜的电子仿佛一头横冲直撞的猛兽,撕咬着血肉,连呼吸都觉得疼。
“唔...咳咳...”
方宸捂着嘴,弯腰咳嗽,身体里的火沿着肺管子往喉咙里窜,一点就着。
喉咙里隐隐窜上血腥味,方宸抓着胸口的衣服,痛苦地皱了皱眉,深呼吸几口气,才压下了反胃。
他强撑着站了起来,右手捏着肩带,回头望了一眼背包,唇角还是浮起了一丝释然的笑。
他蹒跚着走回了病房,面对的,却是一张空空荡荡的床。
床单洁白,一丝褶皱也无,映着阴冷的月光,仿佛笼着死亡的气息。
方宸怔了几秒。
一股不祥的预感挤在他胸口,压得他喘不上气。
他扶着墙勉力站直,丢下了肩上的包,回身要去找萧易,迎面却是一拳。
“方宸,我打死你算了!”
柴绍轩的怒吼蓦然响起,而方宸毫无防备,浑身无力,只轻飘飘的一拳,就被仰面砸在了地上,手肘重重地磕在了地面,发出一声惊人的闷响。
柴绍轩没想到方宸这么容易就被撂倒,举着拳头不知所措。
方宸抹了唇角的血,艰难地手肘撑起身体,试了两次才勉强站了起来。他呼吸粗重,眼神涣散,用嘶哑的声音问。
“温凉呢?”
柴绍轩这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抹了一把脸,表情变得愤怒又悲伤。
“我告诉你。你骗爷爷我的钱也就算了,但你这个混蛋,怎么能把温向导一个人丢在这里!我都听萧医生说了,你是他的绑定哨兵!他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怎么可以连着几天都不出现?!”
方宸表情蓦地变了。
他双手抓紧柴绍轩的衣领,双眼压着红血丝,难掩嗜血狂怒,宛若一对剜人的匕首。
“他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他怎么了!”柴绍轩拳头紧紧攥着,压迫地倚向方宸,“他快不行了!我告诉你,白脸狐狸,你马上就要亲手杀了你的向导了!”
方宸瞳孔蓦地一缩,嘴唇最后一点血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他俯身抓起地上的背包,甩在肩上,奔向急救室。
柴二哈心软了软,拉住方宸的手:“喂,你...”
“别挡路!”
方宸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
他眼眸冷冷眯了眯,双手抓住柴绍轩的胳膊,又以一个熟悉的姿势给柴二哈甩了一个过肩。
柴绍轩疼得‘嗷’地叫了一声,捂着腰起不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方宸失魂落魄的背影跑远。
“本来想算了的,可是你又揍我!!!你就活该被吓死!!”
柴二哈跛着脚,趴在走廊窗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随后,左右望了望,‘嗖’地一声钻到了一旁的造影室里。
那里,正好是与抢救室相连的暗房,可以清清楚楚地观察到在抢救室里发生的一切。
角落里,瘦弱如鸡的萧医生被捆成了一小团,被塞在造影仪的后面,‘唔唔唔’地拼命挣扎,潇洒倜傥的发型已经乱成一团,很像一朵惨遭蹂躏的娇花。
柴绍轩一路蹲着走,警惕地望向四周,最后趴着躲在了萧易的身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他单手揉了揉被方宸砸疼的背,龇牙咧嘴地道:“今天,我就要让他体会一下被吓死的感觉!白脸狐狸,尽情地忏悔吧!!”
柴少爷活像个反派,黑化地‘吃吃’笑了起来。
“萧医生,我知道,你也讨厌那只白脸狐狸,对吧!你放心,这次,我一定要好好吓一吓他!”
被捆成粽子的萧易着急地‘呜呜’两声。
起初,萧医生也对某个白脸狐狸有点意见,于是半推半就地被柴少爷捆起来了,还特意‘不小心’透露了他给温向导注射镇痛安定剂的时间、还有如何引发仪器报警的方法。说到底,萧易也想让方宸吃点教训,让他别整天都又拽又坏。
可当他刚刚看见方宸的神态,萧易立刻就后悔从了柴少爷这一场幼稚的局了。
那小子,脸色白得吓人,瞳孔都是散着的,哨兵这样的精神状态,明显就是受到重大打击而精神崩溃的前兆。
理智的人失去冷静的时候是最恐怖的。
这样的人,他们不会哭天抢地,只会在寂灭中安静地崩溃,像是巍峨无言的雪崩,一旦发生,难以生还。
他们根本都误会方宸了。
他不是什么冷漠又狡诈的人,相反,那人的面具下,怕不是藏着比岩浆还要灼热的情感。
萧医生内疚又自责,身为医生,竟然没看出方宸藏起来的逞强。
他绝望地挣扎了一下,想要给柴少爷及时解释一切,可说出来的话只是‘呜呜’的碎片罢了。
柴二哈摆摆手,猛点头,眼睛笑得眯成了一道缝。
“你放心,我就是吓唬吓唬他,等一会儿,我就出去告诉白脸狐狸真相,到时候,看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样,一定很有意思!”
萧易:“%*@#&!#!”
少爷,不要再作死了啊!!!否则,就不知道是谁一把鼻涕一把泪了啊!!!
甬道太长,长到尽头亮着的急救室小灯看上去是那么微弱。
方宸拼命地重启着他们之间的精神链接,却依旧跟从前一模一样。
温凉不肯打开他的精神图景,将自己固守在堡垒之内。方宸则像是蒙了眼的野兽,在密封的铁门前撞得头破血流,无功而返。
他察觉不到任何情感波动,像是浩大世间,那个人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方宸心头一酸,担忧、害怕、愤怒、委屈,那些平日狠狠压着的情感,一瞬间如滔天的大潮,冲垮了方宸最后的心理防线。
在崩溃的前一刻,他看见了温凉。
那人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身上夹了无数叫不上来名字的监测仪部件,耳畔一声高过一声的报警音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方宸心头一颤,直直地冲了过去。
他用力握住温凉的手,震颤的视线紧紧盯着检测器上那急速跳跃的波形。仿佛自己的一颗心也随着波动起伏,时而高高提起,时而重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