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明无应道:“洞穴里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暗河水系复杂,人多了也是碍事,何况……”
听明无应说前面的话时,春掌柜不禁连连点头,他心中也是这么想的,又听明无应话锋一转,便抬头看去。
明无应似笑非笑道:“你们逐花楼从一开始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么?借我的手杀了那条青螭,你们取螭胆?逐花楼从来不做蚀本的生意,我说错了?”
春掌柜面上讪讪的:“这个……不敢,不敢,青螭距化龙只差一线,又吞噬了数十人的精血,确实不是我们可以贸然捕捉的……”
谢苏看向春掌柜,淡声道:“不用往心里去,他说着玩的。”
春掌柜干笑两声,对这两人究竟什么关系,倒是更加看不懂了。
倒是明无应听到谢苏这句话,挑着眉毛看了他一眼。
“化龙?”明无应笑了,“那就让我看看,它到底化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一弯蛾眉月高悬天际,淡淡光辉之下树影婆娑。
画衣仙的幻境消失之后,春掌柜查看了那些水中的死尸,共计十五具。
他做过酆都的走无常,看出那些死尸都魂魄缺失,想来是早就被游衣仙吞食了。
建昌城中因青螭丧命的百姓,不到一两天的时间都有浮尸现世,另有十几个人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或许就是误入了画衣仙的幻境,最终死在这里。
众人又对此处的秘境做了一番探查。
水潭深处那团光华流转的白雾就是这个秘境的出入口,将建昌城与秘境连接在一起,青螭可以从这里游入城中作乱,却无迹可寻。
画衣仙则在这个秘境之中又设了一个幻境,引诱生人进入。
跟现世的建昌城相比,这个秘境是一个虚境。
而画衣仙的幻境则是在这个虚境之上造就的新的虚境,既像是寄生在秘境之中,又像是一种附随,所以跟青螭互不相犯。
春掌柜亲自从潭底那个通道走过一次,将逐花楼那些伤势较重的伙计接引到了商船之上,服用药物,好生休息。
此外,常小四、飞云和刘家三兄弟倒是留了下来。
飞云是惯用刀的,那些死尸之中似乎有几个人生前是修士,随身带有刀剑武器,他便挑了一把死人刀,拿在手中挥了挥,似乎颇为满意,就此收用。
常小四发现青螭鳞片的位置就在那个洞穴的入口,更兼有一大片树木草植凌乱倒伏下去,料想是青螭进入洞中时压断的。
那洞穴入口阔大,暗河奔腾涌入,发出轰隆水声,里面则是一片漆黑,形如一张巨大的兽口。
春掌柜立在暗河岸上,正在打量洞口,忽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从袖中拿出一张符咒。
那符咒不需要灵力催动,似乎在微微震颤,立时发出白色光芒,片刻后腾空给旋转扩大,好似一道门一般。
从门中走出来一个模样古怪的人形,身形瘦长远超常人,身上衣衫极阔,宽袍大袖底下露出来的手臂脖颈却全都是木头制成的。
这木人显然是个傀儡,嘴巴一张一合,传出来的竟然是逐花楼主的声音,只说了一句话,傀儡身上的灵力似乎就耗尽了,缩成巴掌大小,自行燃烧起来。
谢苏就在近前,他本来无意去听逐花楼主借傀儡之口说了什么,但实在离得近了些,还是听到逐花楼似乎失窃了,丢的还是谢苏在楼中见过的那副乾坤画卷。
逐花楼主深感此事不同寻常,因此发出命令要所有在外的伙计注意市面上是否有乾坤画卷的消息。
春掌柜见谢苏似乎听到了,解释道:“从没有人能在逐花楼里将东西盗走,这也算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了。”
他话说到一半,想起谢苏也曾试图在逐花楼中盗走承影剑,不禁有些尴尬,自己将这个话头牵过去了。
逐花楼主的消息是直接传给所有在外的商队管事的,这个消息马上就会传出去,所有跟逐花楼有交情的商铺也会得知此事。
虽说是家丑不可外扬,但楼主的意思,怕是要震慑一下那个盗贼,乾坤画卷他偷得走,可没有地方敢让他销赃,逐花楼的商队是要追他到天涯海角的。
春掌柜看了看地上已经烧成灰烬的傀儡木人,又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物事,展开掌心,是一枚外壳光亮的核桃。
常小四笑嘻嘻地凑上来,道:“师父,你怎么知道我想吃核桃了。”
他作势伸手去拿,被春掌柜在手背上敲了一记。
春掌柜道:“你把这核桃吃了,我们可就只能顺着暗河游进去了。”
他低头看着那枚核桃,掌心之间聚起灵力,竟使得袍袖盈起。
那核桃受他灵力牵动,立刻一分两半,内里竟然精雕成小舟的样子,船舷之上甚至还有小小一个海棠花印记。
春掌柜扬手将核舟丢入水中,只见水花破碎间,核舟化为一只中等大小的木船浮在水上,无需人力,可在水中自行进退转向。
木船之上又有一道淡淡的莹白色光芒亮起熄灭,是一个颇为强力的护持术法。
这等术法会消耗施术人的不少灵力,春掌柜本就在画衣仙的幻境中折损小半灵力,此时施术之后呼吸略略急促,向谢苏道:“见笑了。其实我们四个掌柜之中,我的修为并不是最高的。”
青螭距离化龙也不过只隔一线,断不是寻常修士能够应付的。
春掌柜的修为面对画衣仙或可自保,但说要独力擒住青螭是绝不可能。
飞云虽然刀法不错,但毕竟年纪尚幼。常小四等几个伙计更差一些,只是跟其他伙计相比,几乎没有受什么内伤。
逐花楼想借明无应之手捉到青螭是明摆着的事,但春掌柜于做事一道上却很有心得,此刻就在造船随行这样的小事上出足了力。
谈及灵力高低,春掌柜忽然想起一事。
画衣仙以修士的修为为食,只要修士进入她的幻境中,自身修为就会在不知不觉之间被消耗殆尽,伙计们受的内伤皆是来源于此。
春掌柜自己也着了道,折损了不少灵力,一度十分虚弱。
好在他的修为比其他人要深厚不少,后面又自己着意调息,不至于被画衣仙吞噬太多修为。
但在幻境之中,春掌柜却发觉谢苏身上的灵力并没有什么损耗。
以他在鬼市码头上第一次见到谢苏的感觉来说,他身上的灵力并不是很高,那日在逐花楼中能够力抗秋掌柜,多半还是借着承影剑之利。
但谢苏在画衣仙的幻境中,周身灵力却几乎没有折损,流转之时意随心动,若抛开灵力高低,只论境界,要远超春掌柜见过的许多高手。
但春掌柜虽然好奇,此时却不能去问。
因为他已经大略猜出谢苏身份,蓬莱主在此,春掌柜生怕自己言多必失。
他只道死而复生已经是骇人听闻,若谢苏身上的灵力真有异常之处,同他复生这件事相比,实在也算不得异常了。
只是春掌柜心里转过这些念头,也不自觉地往谢苏身上看了几眼。
这人眼覆白绫,却好似敏锐得很,自己看了他几眼,立时便被他发觉。
谢苏清浅一笑:“怎么?”
春掌柜哪敢再看,以术法将木船牵引过来,笑道:“若是休息好了,就请上船吧。”
他们八人上了木船,春掌柜伸手在船舷一拍,木船便顺水漂流。
进入那兽口一般的漆黑洞穴时,明无应站在船头,衣角被风扬起,几缕流光自他袖间散出,化为六盏灯悬在船上。
四盏在船两侧,船头船尾各一盏。
这灯的光芒分外柔和,一点也不刺目,却能照亮大片漆黑河水和周围岩壁。
暗河流入洞口的那一段骤然收窄,因此水流极快。
木船被术法牵引,虽然不陷入乱流打旋,却也不免有些晃荡,溅起不少水花,只是因为船身四周有术法护持,水花并不会溅到众人身上。
进入洞穴之后,河道依然狭窄,漆黑河水被船上明灯照亮。
转过一道石壁,借着船上的灯光,看得见洞穴之中千奇百怪的石柱石笋,大的似乎比城门还要高,小的似乎只有手掌大小。
那些石柱石笋林立洞中,高低错落,形态各异,有的像梁木,有的像皮鼓,还有一些竟像是人侧立着,又有一些似鱼、似犬、似马、似鹤,不一而足。更多的则是莫可名状,似是而非,却令人目不暇接。
侧耳细听,洞中不少地方都有沙沙的滴水声,极是幽静寂寥。
飞云同那刘家三兄弟虽然经常跟着逐花楼的商队四处行走,却也没见过这样的景象,脸上都是惊叹之色。
只有常小四缩在船中,面色青白,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船边。
谢苏轻声道:“你是怕黑?还是怕水?”
常小四摇摇头,小声道:“我是怕这里这么黑,会不会有蝙蝠,我怕蝙蝠……”
春掌柜看到自己的徒弟担心得脸色都变了,不由得笑了笑:“这里是不会有蝙蝠的。”
刘福的目光恋恋不舍地从那些石笋上移开,问道:“为什么?”
刘禄脸上也是同样的疑问神情,只有刘寿像是个机警的,已经想明白了为什么,只是没有说话。
“你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飞云道,“这洞里有什么?”
常小四道:“有青螭啊。”
飞云道:“这不就是了,有青螭在这个洞里,还有什么活物敢进来?是不要命了吗?”
常小四恍然大悟,又道:“那我们……我们现在不就进……”
他话说了一半,但众人都已经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有青螭盘踞的洞穴,敢进来的活物都是不要命的,他们这船顺暗河驶进洞穴,巧得很,一船人也都是不要命了。
飞云抬手就想往常小四脑袋上盖一巴掌,连青螭都没见到就灭自己的士气。
可他刚要动作,前面暗河水流骤然出现一个急弯,木船猛地晃了一下,飞云险些跌入水中,急忙撑住了船壁稳定自己的身形。
春掌柜回头看向他们二人,教训道:“都给我老实些。”
他们已在洞穴之中航行许久,寒意越来越浓,也就说明这暗河向下越流越深,尽头在何处,更是谁也不知道。
春掌柜面上波澜不惊,但心中已经十分警惕,生怕木船转过一个弯,青螭会乍然从水中跃出。
木船又航行一刻,洞中的石柱石笋由密变疏,连暗河河道也变得宽阔起来,水流渐缓。
这里已经是地下极深处,寒意逼人,众人说话时口鼻中竟然已有白气呼出。
刚转过一段水道,飞云眼力好,立刻指着前方叫道:“前面没路了!”
只见暗河水波荡漾,前方一面岩壁堵死水道,却并非无路可走,而是岩壁太低,几乎压到水上。
若想通过这里,船上的人非得仰倒躺平不可。
大家各自放好手脚,躺平不动。
这木船的空间并不算十分富裕,春掌柜躺在船中,不得不枕着飞云的小腿,同时常小四的膝盖也顶在他胸前。
可明无应却依然倚坐在船头,倜傥洒脱。
眼看木船就要到岩壁之前,春掌柜出声提醒道:“蓬莱主……”
他话音未落,只见船头明无应的身影忽然消失了。
下一瞬,木船已经到了岩壁之下,这里极是逼仄,船上的人甚至无法坐起,伸手就能摸到上方的粗糙岩壁。
那六盏悬灯亦低低伏在水面上,将漆黑河水照得如同墨玉一般。
驶过这一段之后,春掌柜自船中坐起,看到明无应依然坐在船头,仿佛刚才只是他的幻觉一般。
只听明无应漫不经心道:“到了。”
转过最后一处曲折水道,水流骤缓,春掌柜抬头,见到了自己此生从未见过的景象。
第27章 石中鱼(十一)
眼前山洞极高极阔,上方几乎望不到顶,却密密麻麻挤满了无色水晶,犹如一簇簇巨型芳花盛开的丽景,旁逸斜出,漫无尽头。
船周六盏明灯幽幽升起,其柔和光芒竟将整个山洞照亮。
洞顶的水晶被明灯辉映,发出了淡淡的暖色光辉,晶光莹然,令人目不暇接,宛如仙境一般。
那条暗河流到此处,化为极大一片湖泊,水晶映照之下,湖水呈现深碧的颜色,愈到湖心颜色愈浓。
这暗河水量颇大,日日夜夜滔滔不住汇入湖中,湖面却不增不减,定是湖底有一处出口可将水流泻走,彻底转入地下。
湖畔沙石却是白色的,木船靠岸,众人才看得出那些并不是普通卵石,颗颗浑圆剔透,细腻透光,竟然全都是光洁良玉。
玉石堆叠数层,由缓渐峭,高处已成一处峰崖,几乎和洞顶的水晶相接,通体莹白,只有一线碧色沁入,真如一整块完美的玉璧。
此处寒气之深重,众人都觉得仿佛是掉进了雪窟之中,口鼻之中皆是源源不断冒出白气。
那寒意似乎能钻进人的四肢百骸,短短几息之间就让人觉得关节滞涩,灵力难以流转。
春掌柜操纵木船靠岸,实则紧张得连面色也稍稍变了,下船之后更是注意着飞云常小四等几人的动向,不许他们离开自己太远。
这里美得诡异,冷得心惊,空得胆寒,却又灵气充沛,必是那条青螭的居所。
谢苏最后一个下船,湖底水流奔泻力道甚重,连带湖水微微漾动,涟漪触岸而碎,船中又只剩他一个人,有些不稳。
他一手握着承影剑,另一手自然而然伸出去维持平衡,不意却被明无应握在掌中。
明无应掌心甚暖,手臂很稳,足以让谢苏借力下船。
只是他双脚已经踩在玉石之上,明无应仍没有要松开他手的打算。
谢苏敛眉,不欲让已经先行上岸的春掌柜等人看到这一幕,只是低声道:“放开。”
明无应却道:“你冷不冷?”
谢苏稍稍一怔,心底已经明白过来。
他身负寒毒,在这样潮湿阴冷的地方带着,身上受的痛楚远远大于常人。明无应这话里的意思,是问他身上的寒毒有没有发作的迹象。
那日在鬼市之中送走吕微,谢苏被明无应伸手点在眉心,就此失去了意识,醒来之后知道明无应又给他喂了自己的血。
不知在他昏迷之中,明无应是否又在他身上用了些别的法门。其后他们在船上航行数日,谢苏却并不需要每日都饮他鲜血,身上的寒毒也没有再发作过。
明无应臂上稍一使力,谢苏已被他拉至身前。
他只是微微低头,话音便落在谢苏耳畔。
“你若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我喂血,就老老实实别动。”
精纯灵力自明无应身上逸出,从他和谢苏相握的手上传递而来。
灵力入体,便是从胸腹至四肢一股温暖之意,经脉均被缓缓温补。
只是渡灵力的效用似乎不如鲜血那般立竿见影,明无应便握着谢苏的手,良久没有松开。
谢苏无法,只得被明无应握着手。否则,就是当着一千个人一万个人,明无应要割破自己的手指凑到他唇间,也是做得出的。
只是十指相扣之间,感觉终究异样。谢苏不由得更加挺直脊背,绷紧身躯。
明无应掌心极暖,他指尖半是随意半是轻佻,一下一下叩着谢苏的手背,显见心情极好。
春掌柜何等精明样人,眼风一扫便已经看见,只装作不察。
那刘家三兄弟一心戒备四周,自然没有看见,常小四眼尖,先是一愣,又好似颖悟过来,却被春掌柜一脚踹在屁股上。
只有飞云反握长刀,心无旁骛,护在春掌柜的另一边。
此地空阔诡丽,但显然并没有青螭的踪迹。
湖心那个泄水口后面是真正的地下暗河,他们无法进入,青螭或许此刻正在里面,春掌柜便令伙计们先行退后,不可靠近湖边。
他自袖中抽出一沓符咒,以灵力催动,那十数张灵符立刻腾空飞起,明黄符纸之上朱红字印似乎腾空钻出,在半空中疾速扩大,彼此首尾相接。
那些字印便如树木枝杈一般,相互缠结,越来越密,终是凝成一道光障抵在岸边,将众人护在身后。
明无应瞧他折腾了这许久,道:“你这袖子有意思,里面还有多少东西?”
春掌柜微微躬身,道:“让蓬莱主见笑了,我修为不高,要护持伙计们出航,不至堕了逐花楼的脸面,只能在阵法符咒上做些钻研了。”
常小四抬头看向身后玉山,一眼望见高处几个深深的凹陷,周围数道爪痕,玉屑松散,竟然像是青螭抓过的痕迹,旁边还有些青褐色牛皮样的东西。
他见春掌柜点了头,便轻手轻脚攀到玉山之上,将那青褐色的东西取到了手。
这一面尽是大小不一的玉石,高低错落,很便于人攀爬。
常小四横纵跳跃之间,就要下到湖边。
谢苏上前半步,想去接常小四手中的东西,只是他稍微一动,就觉得手掌被明无应扣紧了,可也只是一刹那,明无应又将他的手松开了。
常小四带下来的那块东西触感奇异,比牛皮要坚硬柔韧许多,微微带着些腥味,上面还有几星暗色,似是干涸鲜血。
春掌柜道:“这,这是青螭爪上蹭掉的皮吗?”
他犹自低头查看,飞云向常小四道:“你师父身上带的有引火符吗?”
常小四也算机敏,道:“你是想这青螭住在暗无天日的洞穴里,一定怕光怕火,是不是?”
飞云一抚刀背,想要去拨弄刀上的七枚金环。
这本是他惯常一个小动作,只是触手处只有窄窄一道刀背,并无金环相撞的声音,倒使他想起自己的刀已经在画衣仙的环境中折断了。
“猛兽都怕火,”飞云道,“况且那青螭只在清晨及黄昏顺水进入建昌城,正午时分从不出现,或许就是畏惧日光。”
春掌柜苦笑道:“青螭可不是寻常猛兽,但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他由从袖间拿出引火符分发给众人,危急之时以灵力催动,登时便有火团燃起,或许真能震慑青螭一下。
春掌柜又看向明无应,道:“不知青螭是否是在湖底暗河水道之内,或者此时青螭并不在这里吗?”
若是前者,那么他们可以在此埋伏,等青螭出现再一起动手。若是青螭此时并不在洞穴之中,之后该如何行事,他听凭蓬莱主的意思。
明无应却没有立时答话,他望向玉山高处那一抹碧色痕迹,并不见周身灵力如何流转,幽沉眼眸中却有一丝金芒倏忽闪过。
他勾起嘴角:“谁告诉你们,青螭在水底的?”
他身形掠动的瞬间,无匹剑意挥洒而出,湖水被剑意牵引,浪潮翻涌,泼洒无边雨幕。
明无应凌空而立,身后无形剑气由他心意生发,直直刺入玉山上那一条碧色痕迹。
只听得巨兽痛嗥之声响彻岩洞,轰隆隆巨声响起,竟是地动山摇,那一座巍峨玉山从被无形剑气贯入的地方片片龟裂。
那道碧色在即将破碎的玉山之中狂乱游走,碎玉飞溅击入湖中,落石如雨,水光炸裂。
那条青螭竟然一直藏匿在玉山里!
玉山上的裂缝越来越大,青螭猛地一甩尾,似乎整个洞穴都在震动,下一瞬玉山崩塌,无数飞岩碎玉迸炸开来。
春掌柜大惊之下,双手全力升起灵力化成的护障,但是狂风暴涨,将他吹得睁不开眼,不住后退。
众人耳中几乎只有玉山崩塌的狂暴声响,飞云手持长刀护在身侧,然而只一瞬就被掀翻。刘家三兄弟和常小四更是直接被狂风掀起,滚到岸边,只能眼睁睁沿着空中巨石砸落。
只听铿然一声,承影剑出鞘。
剑光照人,寒如秋水。
谢苏反握承影剑,镲的一声将剑插入地下,在玉山崩塌之中,他的背影依然挺拔清俊,浑身灵力暴涨。
承影剑之上忽然浮现一个巨大的剑身虚影,寒光闪烁,直插洞底,将碎玉狂风全数拦下。
春掌柜勉力维持站立,望着空中的剑影,喃喃道:“剑意化形,你果真……果真是那个蓬莱山的谢苏……”
昔年蓬莱学宫的结业大考之上,谢苏催发剑意,凝而化形,正是春深风暖,激荡千里落花,一剑惊艳天下。
到处都是山崩之声,谢苏丝毫听不到春掌柜在说什么。
他此刻身上灵力维持不了太久的剑影,伸手揪住飞云衣领将他丢入一块巨石之后,大声道:“快躲到后面!”
春掌柜立刻醒过神来,一把拉住常小四,同刘家三兄弟躲到那块巨石之后。
青螭摇头摆尾,从破碎的玉山之中飞出,暗青色庞大身躯凌空拧起,浑身坚硬鳞片张开,尾巴一抽即扫断洞顶之上大片水晶。
春掌柜忙催动符咒结成护障,飞溅的碎玉水晶一进入护障范围,顷刻化为碎沙飘落。只几个呼吸的时间,众人身上全是晶亮的玉沙。
飞云的视线追逐着翻滚的青螭,叫道:“青螭的嘴里有东西!”
春掌柜抬眼望去,只见那青螭森然巨口之中似乎含着一块玉石,它头上有两处微微凸起,似乎即将长出龙角。
青螭跟明无应隔空对峙,这灵物与化龙只有一线,自身灵智甚至已经远超常人,虽被无形剑气贯穿剧痛难忍,然而它摇头摆尾,却不肯吐出口中含着的玉石,反而想努力将其咽下,模样极是怪异。
常小四都已经看愣住了:“它是,它是卡住了吗?”
“不!”春掌柜凝神细看,“它是想吃了那块玉。”
那块玉似乎只比他们乘坐的木船小上一些,纵使青螭身躯庞大,却怎么也无法将那块玉石吞入腹中。
明无应英俊的脸上微微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下一瞬他身后的无形剑气一分为二,二分为四……须臾之间,千万道剑气已经汇集在他身后,凝而不发。
青螭身形缓缓盘桓收紧,明无应懒洋洋道:“想跑?”
他身后的无形剑气凌冽如风,迅疾如电,如千百道流光齐发,带着无匹的气势刺入青螭身躯。
青螭一身厚皮硬鳞,在明无应的无形剑气面前竟然毫无防护之力,被剑气削得皮肉翻卷,浓腥鲜血泼洒。
巨痛之下,青螭终于松口,那块玉石直坠下来,瞬间砸入湖中。
水浪翻卷之间,玉石竟然缓缓上浮,漂在了水上。
石头落入水中不沉,反而漂浮水上,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众人皆是一呆。
谢苏却好似忽然明白过来,心跳骤然加快。
那浮玉似乎与他心意相通,在水上幽幽漂浮,仿佛真如一只兰舟静静泊在岸边,与他们躲藏的位置不过一丈远。
浮玉细腻如羊脂,通体莹然生辉,如春掌柜这等在逐花楼中见过无数无瑕美玉的人,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浑然天成的玉色。
他惊呼道:“这,这是石中鱼!”
浮玉似乎是中空的,里面天然有净水,澄澈清洁,水中有一物悠悠漂浮。因玉质太过莹润细腻,竟能将里面物事看清五六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