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by郁都

作者:郁都  录入:09-08

也不怪他戒备,修仙者若是修为已臻化境,他若有心隐藏,一身灵力能够收敛无形,根本看不出端倪。
柳清言想要探探深浅,也是自然。
谢苏等着看明无应要如何回答,就听到他这师尊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我姓谢。”
谢苏心头一跳。
明无应道:“名字就不必提了,登门致谢更是不必。我乃蓬莱学宫弃徒,无门无派。”
蓬莱山被溟海环绕,其间开辟一处,是为蓬莱学宫。
蓬莱学宫三年一考,只挑选最有资质的弟子入学,学业极深,考核极难,一届之中往往只有十余名弟子能够结业,或归于各大仙门,被尊为上师,或自行开宗立派。
就算是蓬莱学宫的弃徒,也被许多仙门争相招揽。
谢苏心道,他这师尊向来很会骗人。
他说什么话都是那个气定神闲的样子,让人真假难分,对着十几个涉世未深的年轻弟子,这等搪塞来历的谎话,明无应只随口一诌,也编得毫无破绽。
明无应又道,自己是在附近山中修炼,那凶阵势头太大,惊动了他,这才前来。
柳清言显得更加恭敬,嘴上的套话一串一串的,谢苏听着颇为厌烦。
明无应径直打断了他:“那个残阵凶得很,你们一群人在此地逗留,是什么意思?”
他变脸变得太快,柳清言愣了片刻,只好如实道来。
柳家数百年前于白家有过大恩,此后白家日渐繁盛,与柳家世代交好,两家同气连枝。现如今白家被人神秘灭门,柳家便派他前来寻找真凶,也当为白家处理后事。
他们进入白家大宅没多久,就触发了那个残阵,的确凶险万分,所以他已经让自己的妹妹柳清歌回柳家报信,与长辈共同商议。
柳清言说到这里时,几名柳家弟子似埋怨又似不屑地看向谢苏,冷嘲热讽道,有的人若是没有那个本事,就该躲在人身后,没得把大家都拖下水。
谢苏天性如此,于他人毁誉从不挂心,只是远远站在一边,妄图想出一个既能瞒过师尊,又能继续探寻鬼面人的法子。
他这副垂首无言的样子,在柳家弟子眼中好似默认。
谢苏目光一动,看到了先前被明无应随手丢出去的鬼面具。
他刚想趁旁人不注意,自己去悄悄捡起来,就看到一只女子的手将那鬼面具拿了起来。
正是昨夜在明光祠内给谢苏让位置的女子。
她记着那凶阵发动之时,谢苏护了她一把的恩情,对着谢苏微微一笑,道:“之前多谢你救了我。”
“吕微,你跟他说那么多干什么!还不快将那鬼面具拿来!”
说话的是那几个柳家内门弟子中的一个,先前也是他出言嘲讽谢苏自不量力,险些祸及大家。
那吕微匆匆看了谢苏一眼,转身走向柳家弟子。
她走了几步,只觉得手里一松,那鬼面具腾空飞起,落到了明无应的掌中。
明无应执着鬼面具,随意翻看了两下,径直望向谢苏。
谢苏不防他直接看过来,偏了下巴,目光游移,不敢跟明无应对视。
“方才的事,我已经听明白了,是这个鬼面具引发了残阵,”明无应随口道,“不如就先由我来保管。”
柳清言微笑道:“那凶阵非我等可以应付的,此次前来也是负家中命令。在下的意思是,如今已经找出邪物,在下自当回去复命,由家中长辈破解探查,我柳家与白家数代交好,定不会放任操纵这邪物的人逍遥法外。”
他这一番话合情合理,话里的意思便是这鬼面具该由柳家带回去,身后几个柳家弟子都点了点头。
明无应却只听前半句,不听后半句,笑道:“那凶阵你们应付不了,我倒是堪堪能够应付。要是再发动一次,这东西在我这里,倒也可以保你们一个平安。”
他用指尖勾着那鬼面具转了几下,状似无意道:“还是说,你要抢?”
柳清言立即道:“不敢,不敢,由前辈保管便是。”
几名柳家弟子偷偷交换了眼色,但探不出明无应深浅,又听柳清言发话,是以不敢多说什么。
众人一时无言,只听明无应得寸进尺道:“不是要回你们柳家复命?怎么,又不走了?”
饶是那柳清言养气功夫十足,此时也不免咬了咬牙,将话圆了回来:“方才我让几名弟子又去探查一番,且等他们回来再作打算。”
谢苏听着,觉得这柳清言从一开始便没有回家复命的打算。
鬼面人留下的残阵凶得很,看柳清言的样子不是逞勇冒进之徒,在见识过那个凶阵之后,他又派了弟子在白家大宅中探查,显然还是觉得不足为惧。
谢苏望着庭院里被风吹起的雪尘,心道,这柳家和白家都没那么简单。
既是灭门的凶阵,又为何独独留下一个白无瑕安然无恙?
他一个念头还未转完,回廊上闪出一个人影,似是三魂丢了七魄,一脸惊恐之色,跑得跌跌撞撞,下台阶时直接滚了下去,磕了一脑门的血。
柳清言当即命人将他扶了起来,只见他惊惧道:“他们……他们都死了。白家有鬼!我看见了!是个白衣服的,白衣服的女鬼……”
柳清言道:“你可看清?”
那弟子面如土色,只会喃喃重复:“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他又絮絮地说了什么,声音渐渐低不可闻,显然是吓得有些疯癫了。
“我派去了三个人,只回来了他一个。”柳清言神情慎重,道:“柳家弟子与我同去查探,不可单独行动。”
他转向明无应,道:“不知谢仙师是何打算?”
明无应转着鬼面具的指尖一停,道:“你说得很在理。”
“白衣女鬼,听着很是棘手,不可单独行动,”明无应看向一直站在人群之外的谢苏,笑了笑,“不如你跟我一道?”

若是一间一间找过去,怕是要等天黑了。
那个从白衣女鬼手中逃回来的弟子已经被吓疯了,双目失神,只一味躲在旁人身后颤抖,说不清女鬼出现的地方在哪。
将众人分散开寻找或许更快,但柳清言沉吟良久,不敢下这个决断。
最后一个女修站了出来,她不是柳家的外门弟子,是个医女,行医路上遇到匪徒,被柳家的弟子救下来,在柳家住了许久。
她灵力低微,医术却很高明。修仙之人日常比试切磋,身上多有伤损,她便为他们医治,时间长了,被柳家弟子唤作小神医。
她本已拜别柳家,要去浥阳城投奔亲眷,途中迷路,恰巧又和前往白家探查的柳家弟子相遇,便一道来了这里。
小神医从袖囊中掏出一只雪貂,捧在手上窃窃私语,又拿出一株通体朱红的草药喂给它。
那雪貂极有灵性,叼着草药,从小神医的臂上跳到腰间,鼻子轻轻抽动,轻巧地落在地上,沿着回廊向前跑去。
小神医道:“它对血腥气极为灵敏,我们跟着它走就是了。”
雪貂跑上一段,还会停下来等等他们,漆黑的小眼睛圆圆的,闪着灵性的光。
那株朱红草药被它用前爪捧着,吃了个干净。
跑到一个院落里之后,雪貂又直起上身嗅闻了一下,回身跑向小神医,抓着她的裙摆,自她腿上尾巴一摆便钻入袖中。
小神医道:“就是这里了。”
柳清言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一起进去吧。”
他话音未落,那名吓疯了的弟子忽然发作得更厉害了,瘫坐在地上,涕泪横流,已不能辨认他人,无论如何也不肯进去。
柳清言便点了两个弟子拉住他,请小神医先看顾一下,自己率先走进堂屋。
其余弟子鱼贯而入。
谢苏正要举步进去,眼前便横过一条手臂,将他拦住。
来这里的一路上,明无应都跟在谢苏侧后方的位置。
谢苏瞧不见他的神情,生怕自己露出什么端倪,实在不知道明无应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有时故意放慢一步,用余光去看明无应。
明无应手里转着那个鬼面具,问道:“你是不是想要这个?”
谢苏仗着自己如今寄居在沈祎的躯壳之内,相貌气息完完全全是另一个人,沉了心神跟明无应对视:“我说想要,你会给我吗?”
明无应笑了笑:“不给。”
谢苏微微抿了下唇。
明无应忽然道:“方才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我未曾说过。”
明无应笑道:“那就是我记错了。”
谢苏迟滞一下,觉得此时再不报上名姓显得实在怪异,轻声道:“我姓宋。”
“宋什么?”
“名字……不好听,不便相告。”
昨夜谢苏在明光祠里遇到柳家众人,给自己捏的名字叫做宋承影,柳家弟子目下无尘,根本懒得理他,也并没有问他叫做什么。
但此刻对着明无应,宋承影这个名字是绝对不能用的。
因为从前谢苏的佩剑就叫做承影。
他在天门阵中身死之前,承影剑和牧神剑一道自他手中滑落,不知道掉到什么地方去了。
谢苏从前对明无应是徒弟对师尊的敬,后来夹缠着生出许多不该有的心思,又做出了盗取牧神剑,闯进天门阵这样的事,不可不谓是生了心魔。
魂飞魄散又重生这一遭,谢苏自己尚未理清心头诸多杂念,就莫名其妙遇上了他这师尊。
又被明无应低头注视着,一时之间连个假名也编不出来。
“我姓谢。”明无应道。
谢苏全部的心神都用在让自己不要露出破绽,道:“我知道。”
明无应追问道:“你真的知道?”
谢苏只觉得后心微微起了冷汗,强自镇定道:“知道,在温泉边,你说了你姓谢。”
明无应的目光在他脸上一勾,没说什么,只是笑了一下。
笑得谢苏如坐针毡。
待明无应跨进大门之后,谢苏才举步入内,见明无应不再注意他,走到了房间的另一边,将自己掩在几个柳家外门弟子的身后。
这间屋子是白家的祠堂,正厅端正摆着白家先祖的灵位,两根碗口粗的柱子上挂着楹联。
两边的木架子上全是烛台,烛泪极长,拖曳下来,想来自白家出事之后,再也没有人给这里换上新的蜡烛。
白家历代牌位之下,两具尸首横陈地上。
这两个均是柳家外门弟子,死状可怖,胸口衣衫翻卷,血迹淋漓。
柳清言蹲在他们身边,用剑鞘翻开那快碎成布条的衣衫,露出了下面的伤口。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两具尸首胸前各自有三道伤口,那伤口极其狰狞,相距半寸,边缘都是模糊的碎肉,裂口极深。
谢苏远远站在最外圈,觉得那伤口既非刀伤,又非剑伤,倒像是什么猛兽的爪痕。
他只觉得衣袖被人牵扯了一下,低头看去,是那个吕微看到尸首身上的伤口,十分害怕,瑟缩在他身后。
众人都戒备起来,柳清言收回剑鞘,同身边几名柳家弟子低声交谈了几句,扬声说道:“不知谢仙师有何看法?”
他口中的谢仙师,自然也就是明无应,从众人之间穿行而过,停在那两具尸首旁边,却是连看也没看。
“柳小道友觉得,这杀人凶手,是人还是鬼?”
柳清言身为柳家这一辈之中的佼佼者,在家族之中地位超然,柳家内外门弟子皆以他为尊。
他又自负年纪轻轻一身修为,和仙门世家的优越出身,在外行走时颇为自矜,遇到其他仙门的道友,总是被捧着的时候居多。
可这位谢仙师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下他的面子,柳道友就是柳道友,加个小字,便如仙门之内称呼六七岁刚能感知天地气韵的小童子一般。
柳清言皮笑肉不笑道:“目前还不好说。”
有一外门弟子轻声道:“天快黑了,不如我们先离开这里……”
他声音虽轻,却被柳清言听在耳中。
柳清言神情严肃:“若凶手是人,他必定跟白家灭门脱不开关系,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查明灭门真相。若凶手是鬼,这城中百姓甚多,我辈修仙之人,更应该将除魔卫道视为己任,怎能因心中恐惧就退缩?”
他话音刚落,一道凄厉尖叫响起,仿佛是从东侧院传来。
柳清言看了看明无应,对着他一拱手,带着柳家弟子朝东侧院去了。
谢苏眼睛上蒙着白绫,大半时候都靠灵识看人观物,柳家弟子一动,他就贴着边随他们一起往外走,不给明无应上前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
到得东侧院,一名柳家外门弟子瘫软在地。
柳清言一看到他,就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那弟子面色惨白,脚软得站不起来,任凭同伴将他扶起,道:“在……在里面,他们……都死了。”
柳清言身边一直有两人陪同,一个身材高大健壮些的,叫做柳承,先前对吕微呼来喝去,对谢苏冷嘲热讽的都是他。
听得这话,这柳承眉毛倒竖,直接上前推了那弟子一把,粗声道:“你说什么?怎么可能?”
另一人叫做柳启,瘦长脸,身子也单薄些,总是在柳清言身后站着,不常说话,这时见柳承发怒,轻声道:“进去看看就知道是真是假。”
柳承一手拎着那弟子的衣领,上前直接踹开了房门。
看清房间内的景象后,众人皆是一惊。
里面赫然便是三具尸首,血腥气浓郁得让人作呕。
床上躺着的是那个先前被吓疯了的弟子,另一名照顾他的弟子倒在床边,头低低地垂着。
两人身上俱是鲜血淋漓,床褥被血浸透,连地上都积着小小的血泊。
他们俩眼睛都睁着,脸上的表情僵硬而怪异,仿佛见到了世间最不可能出现之事。
地上躺着的人却是那个小神医,她身上并无伤口或是鲜血,只是已经气绝多时。
柳承推了一把那名弟子,道:“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弟子遭逢巨变,浑身发抖,牙齿都打战,半晌才能说清楚话。
“你们一进去,小六就开始说胡话,小神医见他疯得厉害,让我们找个平整地方把他放下,她要用针刺激他的穴位,我们就把小六搬到了这个侧院里面。后来小神医给他行了针,小六不再浑身抽搐了。小神医给了我一枚丸药,让我给小六吃下去。可那丸药好大一颗,小六怎么也咽不下去。小神医让我去找点水来,把药化开,我答应了,就往外走,又被小神医叫住了。”
他浑身瑟缩起来,显然是十分害怕。
“小神医说这白家很邪门,我们不要单独行动,就跟我一起出去找了水,我在院里用水化药,小神医便推门进去了,又过了一会儿,我听见房间里有什么声音,就走了进去,才发现他们都死了,小神医……小神医是给吓死的!”
柳启蹲在地上,扣住小神医的手腕,道:“气息已断,腕脉已停,她身上并无其他伤口,确实是吓死的。”
柳清言皱眉思索片刻,道:“从现在起,所有人都不能离开,不可单独行动。”
他走到床前,以剑鞘拨弄那两名弟子衣襟,伤口与祠堂那两具尸首身上的伤口相似,都是三道爪痕,深可见骨,边缘皮肉破碎,十分狰狞。
柳清言冷着面孔,问道:“你可看清是凶手是什么人?”
那弟子发着抖,道:“看……看清了,是一个白衣服的女鬼……我推开门的时候,她就在小神医身上趴着,我大叫一声,女鬼就消失了!小神医……小神医就是被女鬼给吓死的……”
“铮”的一声,是那柳清言拔剑出鞘,那口宝剑寒芒闪闪,映着柳清言的面容。
“今日我必诛这妖邪!”
其他几个柳家弟子纷纷呼应,谢苏隐于人后,忽然发觉明无应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他只觉衣袖被扯了一下,只道又是那个叫吕微的女修。
抬眼看时,吕微却站在房间另一边,呆呆望着地上小神医的尸首,抽了一口气,两行眼泪便滚滚而下。
昨夜在明光祠,她们二人依偎睡下,想来关系很好。
谢苏收回目光,不期然与一双漆黑滚圆的小眼珠对上。
那只雪貂看他一眼,尾巴一甩,便隐没在了谢苏的衣袖之中。

谢苏此人颇受天地间各种灵物的眷顾。
从前在蓬莱山上的时候,那些灵植仙花刚能化形,就跑到谢苏的窗户下面偷偷看他。
有些胆子大的灵物精怪,追在谢苏的手边腿边,彼此之间还要争风吃醋,为今日谢苏多亲近了谁而闹个不休。
他学会御剑那一日,蓬莱山上云蒸霞蔚,一甲子才开一日花的慕仙花为他乱了时序,盛开了一整个山谷,映着天际紫霞辉光,红云缭乱。
此时这一只小小雪白貂儿钻进他的袖子里,谢苏不动声色地伸手至袖中。
他死过一遭,又换了个躯壳,没想到还是被这刚失去了主人的雪貂看上了。
他没有灵植灵草给它吃,便用指尖蹭过去给雪貂闻了闻,轻轻点了点雪貂的额头。
雪貂皮毛柔滑,触感如一匹凉凉的缎子。
柳清言没有注意到明无应已经不在房间之中,下令将那两名惨死的弟子和小神医的尸首一并搬至祠堂,再以柳家内门弟子为首,寻找那个白衣女鬼。
趁往来走动之间稍有挤碰,谢苏走到小神医身边,伸手握了一下她的手腕,腕脉确实已经没了。
难道真有一个白衣女鬼作恶,连杀四人,又将小神医给吓死了?
谢苏收敛神色,跟在几个柳家外门弟子后面。
一连五人死亡,柳清言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让柳承和柳启各带两个人,他们的修为在柳家弟子之中也是一等的,不比几个糟了毒手的外门弟子,修为尚浅,机变也不足。
由他们二人带队,便是真遇上了那个女鬼,也有一拼之力。
柳清言自己则带领其他的外门弟子,坐镇祠堂,随时接应。
重回祠堂之时,天色近晚,祠堂之内一片昏暗。
四具被女鬼杀死的尸首摆在一起,衣襟全被解开,将那狰狞伤口露了出来,四人伤口相似,确然是一种死法。
小神医的尸体则被放在一边,无人在意。
只有那吕微跪坐在尸体身边,脸上泪痕宛然,却伸手将小神医脸上覆着的头发轻轻拨开归拢。
柳承看不过吕微这哭哭啼啼的样子,喝道:“你哭什么哭!外面天快黑了,这里面什么都看不清楚了,等会儿女鬼来了,我们都发现不了,你还哭,哭有什么用!还不出去找些蜡烛来点上?”
他声音极大,语气又粗,吕微坐在地上,愣怔一下,垂着手站起来,道了一声“是”。
柳清言看她一眼,道:“柳承,你也该收敛一下你的脾气,这白衣女鬼有些棘手,怎可让她一个人去找蜡烛,不如我们一起,先在这祠堂里面找一找,想来应该有蜡烛的。”
冬日里天黑得太快,这白家的祠堂院落幽深,四周都是高墙,天光透不进来,又似起了一层薄雾一般,朦朦胧胧的。
谢苏心道,就算此时祠堂里少一个人,或是多一人,也看不出来。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一转,谢苏立即警惕起来。
虽然不知道明无应为何突然消失,但他不在这里,谢苏就仿佛少了一个巨大的包袱,不必事事小心,处处躲藏。
他眼睛不便,就用灵识记下了此刻祠堂内有多少个人,连地上的五具尸体也没漏掉。
祠堂内那两排木架子从上到下全是烛台,想来平日里香火烛光不断,这院子里一定放着很多蜡烛,以供每日更替。
柳清言的这个想法倒是不错的。
众人慢慢摸索过几个高架矮柜,找到了一大匣蜡烛。
此时天色全暗,冬日风寒,不知道是死了人的缘故还是什么,像是有一股阴风慢慢盘绕,几个弟子的火折就是吹不亮。
性子急如柳承者,已经将那怎样也燃不起来的火折子丢到了一边。
柳清言出言安抚道:“许是雪夜里受潮了,吹不亮也是自然,我用引火符。”
世间以符箓出名的仙门不少,但符箓怎么制作却是每个仙门的不传之秘,大家各擅胜场。而能修炼符箓之术的人,即使在修仙者中也不多见。
修士们交易灵宝秘术大多是以物易物,不涉金银,对于寻常仙门而言,各种符都是非常珍贵的,就成为交易中的硬通货。
如柳家这样地方上实力不小的仙门,也不一定有许多。
此时柳清言拿出引火符,是看火折子莫名燃不起来,怕众人心里不安,有意拿出来安抚大家的。他既然有引火符,说不定就还有些其他的强力符咒。
只见柳清言右手食中二指夹着一张符纸,以灵力催动,那符纸霎时间燃烧成一团火焰,柳启站在一盘,用蜡烛引着火苗。
不多时,几十只蜡烛都被点燃插在烛台上,照得祠堂内亮如白昼。
谢苏身在一方帘幕后面,他趁人不注意,将柳承丢在地上的那个火折子捡了起来,掖入袖中。
雪貂抱着火折子,在他袖间滚成一团。
谢苏心道,还好他披着明无应的外袍。这袍子宽大得很,雪貂在里面左右翻腾,从外面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他眼睛有旧伤,帘幕之外烛光一盛,谢苏便伸手挡在眼前,想隔一隔外面的光。
只是他的手刚抬到眼前,就发觉是自己多虑了。
明无应给他系的这条白绫轻薄无物,软似鲛绡,却能把外面的烛光全数挡下。
谢苏的手不自觉落在白绫之上摸了摸,似流水又似丝缎。
他背身在柱后,将火折子从袖中取出,轻轻一吹。
火折子亮了。
有人从后面拉了拉他的衣袖,谢苏手快,立即将火折子盖上了,手指一送,便将火折子塞入袖中,了然无痕。
拉他的人是吕微,她手上捧着一支蜡烛,是觉得帘幕后面昏昏暗暗,想放在这里照明。
谢苏转身,看到吕微的目光先是落在他脸上,而后又越过他的肩头,望向他身后的墙壁,手抖得带着那烛光都摇晃。
“这是……这是什么?”
她声音中的颤抖惊惧之意太过明显,柳承本就觉得她哭哭啼啼的惹人厌,闻言两步跨过来,伸手就要揪住吕微。
撩开帘幕的一瞬间,柳承的神色一变,道:“清言,你快来看。”
柳清言一手扶着腰间宝剑,一手持着烛台,走上前来。
帘幕之后的白墙上,十二个血字似渗入墙壁,诡谲阴森。
恶人沈祎,毁我清白,灭我满门,不得好死。
谢苏的左手搭在右手上,缓缓摩挲自己的指节。
这可就有意思了。
他此刻寄居的这具躯壳就是沈祎的,死后不得入土,却被他这十年前就死了的魂魄占据,四肢胸腹皆被朱砂骨钉贯穿,确实可以说是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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